比试开始后, 场中央只有卫长缨和颜如两人,两人隔着一丈的距离,面前置有一张小案台, 案台上放着各色丝线、剪刀和银针,还有一把点燃的小檀香。
卫长缨刺绣一阵就感到困倦, 眼皮子直打架,她揉了揉眼睛,可还是困得很。
这就奇怪了,昨夜她昨得很好, 比往常还早睡一个多时辰,按理说不会困,而且她在家也没有午睡的习惯, 一般都是清晨醒来后到夜里才睡,白日基本不会困。
可现在卫长缨困得几乎睁不开眼, 身子却是摇摇欲晃。
小珠一直瞅着卫长神,见到她的身子打颤,头往下点, 低声道:君侯,缨娘是不是不舒服?瞧着她没什么精神。
周灿也发现了, 道: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李星回轻轻走到卫长缨身后, 见她仍在绢布上刺绣,只是动作凝滞不顺畅。
长缨,你怎么了?好困, 眼睛睁不开。
卫长缨压低声音。
是突然的吗?嗯。
李星回看着案台上的物品, 那把燃着的熏香引起他的注意, 他若有所思, 想起张击衣给的天女散花, 天女散花具有强大的致活物晕厥的效果,那这把熏香是不是有同样的效果呢?他拿起熏香,用力地嗅了嗅,香气扑鼻,初觉好闻,但马上就产生了一丝睡意。
这熏香有问题。
李星回当即取下腰间挂着的水囊,倒水将熏香熄灭,末后他走回人群中。
果然没一会卫长缨恢复常态,但对面的应红妆却咬牙切齿,原来为了万物一失,这把熏香制作时加入有催眠作用的迷药,一旦点燃后就如同是迷香。
这样卫长缨就会昏昏欲睡,无法在三炷香中完成刺绣,可万万没想到居然被李星回给破坏了。
众人焦急地等待,但三炷香的时间还很长。
人群中有人在下注,押卫长缨胜的话,是一赢十,下应红妆胜的话,是十赢一。
虽然卫长缨的人气高,但这个颜如毕竟是宫里绣衣局出来的,还为昭元帝绣过龙袍,那是得到皇帝认可的人,多少达官贵族要要颜如的刺绣都要不到。
因此应红妆的胜算极大,那胜也是意料中的事,因此胜了,即使押十两银子,也只能赢一两银子。
可如果卫长缨胜了,一两银子就可以赢十两银子。
押卫长缨胜的人很少,虽然一赢十很诱人,但押应红妆十赢一稳妥。
况且刚才看到卫长缨刺绣前都不画样子,可见并不懂刺绣。
小珠气不过,掏出身上所有的银子,也才十多两,全部押给了卫长缨。
我一百两,卫长缨。
李傀也去凑热闹。
有不认识的人马上劝李傀,劝他不要下太大的注,不然输的一两不剩。
没事,待会我就有一千两进帐了。
李傀没放在心上,他的身家富可敌国,区区一百两银子如九牛一毛。
当然他不是为了卫长缨,而是为了周灿。
周灿出身低微,士族贵女皆不与她结交,嫌弃她,如果有卫长缨,容貌和出身都排在京畿前位,有她做周灿的朋友,那岂不是满足周灿想与士族贵女结交的心愿。
还有没人下注?还有没人下注?第二炷香了,第二炷香烧完了,就不能下注了。
要下注的赶紧,不要观望,押卫长缨一赢十,押应红妆十赢一。
瞬间又有百十来号人下注,但大多押应红妆。
忽然来了一个人,将一锭十两重的大金元宝押在卫长缨的名字上。
卫长缨,十两金,如果胜了,我家主人说,请所有人饮酒。
周灿见到有人用黄金下注,赶紧拉李傀,笑道:亏你还说大方,看看别人用黄金下注。
其实十两金也差不多是一百两银子,不过携带黄金出门的少见。
李傀扭头一看,居然是檀冲,他心知昭元帝必在附近。
不过他没冒然上前,昭元帝大概也不喜被人发现。
灿儿,这个人可是陛下面前红人,他在说明陛下也在,看来陛下也来瞧了。
陛下也中意看这种热闹?周灿咋舌。
不是,陛下很重视李星回,必定是这个原因,毕竟卫长缨是李星回的妻子,况且这门亲事还是陛下做的媒。
那我们就更要与长安侯夫妇交好了。
周灿喜不自胜。
第二炷香终于燃完,第三炷香点燃,李星回这时有了些焦灼,卫长缨刺绣的速度虽然稳当,但比不上颜如,颜如的手很快,穿针引线一气呵成。
他瞅过去,只见颜如的绢布上缝了许多东西,只是隔得远瞧不清。
反面卫长缨不紧不慢的,虽然也绣出蜻蜓,但下面只多了一两片竹叶。
小珠急得不行,好几次想要过去偷窥颜如,但被应红妆的人拦住不让过去。
午时二刻,第三炷香燃完,锣声响起,比试结束。
比试双方起身展示自己的刺绣作品,卫长缨和颜如站在一起,相隔两尺的距离。
众人望过去,颜如的绢布上绣出一只大蜻蜓,蜻蜓下面还有一朵红牡丹和几片绿叶。
虽然是绣的,但绣得栩栩如生,颇有以假乱真之感。
反观卫长缨的绢布也绣了一只大蜻蜓,然后绣了几片竹叶,这所绣的内容就比颜如少了许多。
虽然同样绣得栩栩如生,可是败在数量上。
两人在相同的时间里,颜如绣的东西多,那自然就是颜如胜了。
几位评判看过后,先是都赞美了一翻,然后准备裁定颜如获胜。
周灿紧张地抓住李傀的手,这下无疑卫长缨要输了,以她的眼光看,也是颜如赢了,两人的刺绣手艺旗鼓相当,但卫长缨的速度比不上颜如。
毕竟刺绣也是要讲速度的,慢慢绣谁都可以绣好,只有越快越好,这才是真正的好,不然一件衣裳就要等上好几年了。
人群中押卫长缨胜的人都垂头丧气,只怪自己太贪心,放着稳赢不押,偏想一赢十,这下输了。
请慢!卫长缨开口了。
李夫人,你有什么话赶紧说吧,不要耽误宣布获胜。
应红妆得意洋洋,其实卫长缨那个拿针的样子,就不是惯做女红的人。
卫长缨没有睬她,将手中的绢布倒过来,众人看过去,原来绢布倒过来,竟然变成了五六只蜻蜓。
原来这是副正反绣,正着看是一只蜻蜓和四五片竹叶,倒着看是五六只蜻蜓。
瞬时人群中欢呼起来,没想到卫长缨会来这么一手,这种刺绣技艺简直是闻所未闻,而且比颜如的刺绣要巧妙得多,同是一幅刺绣却能得到两幅刺绣。
应红妆脸一阵红一阵白。
那颜如也不服,道:纵然李夫人的刺绣精巧,可她绣的内容太少,根本不及我的速度。
这倒也是。
评审判们也一时不该如何评判,各有各的长处。
忽然卫长缨将绢布反了过来,众人又定晴看去,这面绣的却是一只美丽的青鸾,那青鸾眉眼传神,振翅欲飞。
人群中不断有人发出惊讶的声音,正看是一副刺绣,倒着看又是另一幅刺绣,没想到反过来却还是不同的刺绣。
所有人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刺绣,便连颜如也是震惊得说不出话。
李星回笑得合不拢嘴,他的妻子太厉害了。
卫长缨胜。
毫无疑问,卫长缨技压颜如,颜如的速度再快,也无法敌过卫长缨的巧夺天工。
应红妆瘫软在地,她有言在先,比试输的一方要退出京畿。
好,我明日便关铺面。
应红妆咬着牙。
不用,也不必关,你继续开铺。
为什么?应红妆吃惊,她原以为自己输了,卫长缨一定会乘胜追击逼迫自己离开京畿。
卫长缨一笑,她从没想过要把应红妆赶走,只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打出自己织襕的名头罢了,就算把应红妆赶走,将来也会出现其他更好的绣娘。
不为什么,我不介意你在京畿。
应红妆咬牙不语,卫长缨不介意她留在京畿,不就是认为既使她在,也影响不到卫长缨的生意。
这时檀冲大声道:我家主人有言在先,卫长缨胜,这赢的钱就请大家饮酒,现在大家去饮酒。
周灿推着李傀,示意他也拿赢钱请人饮酒,可是李傀又怎么能抢昭元帝的风头。
小灿儿,这可不行,陛下请人饮酒,我再请岂不是抢陛下风头,咱们就拿了钱在李夫人那里给你预定一条披帛。
那好吧!当天,卫长缨的织襕几乎被挤塌门槛,大家都争着预定,但绣娘有限,接不了太多的单,大家就开始疯抢柜面上的布匹,一个时辰内就将所有布匹一扫而空。
晚间在长安侯府摆宴,昭元帝、檀冲、李傀、周灿、安平侯夫妇、永宁侯夫妇皆去做客,君臣欢聚一堂。
小珠开心坏了,昭元帝几次光临长安侯府,那自然是对李星回的器重。
因众人每日皆吃中原饮食,更想尝北狄风味,李星回便令下人将那大块的牛肉和羊肉煮熟了端上来,又煮好了马奶酒。
李星回,听说前些时日朱律与王琅琊去了你的草场,朕一生还未住过穹庐,围着篝火跳舞,你给个日子,让朕也去开开眼界。
由陛下定日子。
李星回笑道。
那就后日吧,朕已经心急难耐,在草地上骑马纵横,吃着烤羊,大碗饮酒。
昭元帝抚摸着下颌的胡须,与这些年轻人在一起,令他能想起自己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
明明他比这些年轻人都大二十来岁,但感觉就像平辈一样。
太好了,我还没见过草场,连马都未骑过。
周灿兴奋得满脸放光,托卫长缨的福,她今日还见到了昭元帝,并与昭元帝一起进餐。
周阿姊,你便让河溯王教你骑马。
卫长缨十分感激周灿,也深为自己以前介意周灿的外室身份感到歉意。
李傀有些为为难,他就担心会被自己的正妻发现,虽然正妻许他在外面养外室,但若是太招摇,那正妻也容不得他了。
大王,你教我骑马。
周灿喜孜孜。
嗯好好。
李傀只得应下来。
酒足饭饱后已是戌时后,众人告辞离去。
卫长缨也累得不行,便先沐浴后躺在榻上睡去,半梦半醒间李星回上来了。
他摇醒了卫长缨,笑道:长缨,我洗干净了。
那就睡吧。
卫长缨迷迷糊糊,没有将李星回的话往深处想。
睡到半夜里卫长缨突然口渴起身,却发现身畔两点光芒闪烁。
阿郎,你怎么还没睡?睡不着吗?睡不着。
怎么睡不着?你有什么心事?我,我,我……他嘿嘿地笑,这话总觉得说出来难为情。
瞬间卫长缨便明白他的意思了,笑道:你去倒一杯茶我饮。
等李星回端来茶水后,却只见黑暗中一片雪白光影。
长缨。
他的声音忽变得嘶哑。
卫长缨应了一声。
李星回将茶递给卫长缨,卫长缨饮完便又递还给他,李星回伸手去接时,手指却先抓住卫长缨裸露的肩膀,那柔滑细腻的手感让李星回全身血脉贲张。
他将卫长缨压倒了。
砰地一响,碗落在地面,没有摔碎,摇摇晃晃地发出一长串鸣声,然后就静息了。
天刚亮卫长缨起了身,这时李星回犹在睡梦中,昨夜他折腾了许久,此时还在梦中,嘴角露着满足的笑意。
随意吃了几块点心后,卫长缨和小珠便赶去南街的铺子。
铺子里有二十多个绣娘,大部分是京畿本地人,有几个是外地人,卫长缨便许她们住在铺子里,这样一清早便能开门营业。
两人到的时候,绣娘已经在忙碌。
这些人都是周灿和何韵介绍的,也是贫苦人家的女子,卫长缨二话不说就请了她们。
卫长缨买了糕点分给她们,并告诉她们,若中午不便回去,可以在铺子里煮饭。
昨日共接了百多单,其实是做不了这么多的,但大家坚持要下单,说等多久也愿意。
卫长缨打算再请三十名绣娘,不然百多单真要忙到明年去。
因为铺子里的布匹昨日售卖一空,在铺子里呆了一个时辰,卫长缨和小珠准备去吉祥绸缎庄看布匹。
这吉祥绸缎庄是京畿最大的一家布庄,花色繁多,品质最优,上次卫长缨便是在这里买的布匹。
而且卫长缨和他们约定,看好布匹后,就由吉祥绸缎庄送到织襕绣坊,然后结帐。
不料一到吉祥绸缎庄,里面竟是空空如也,刘掌柜告诉卫长缨,昨日来了很多人,将铺子里的布匹全部买走了,让卫长缨去别家买布匹。
两人跑了几个绸缎庄,结果情形和吉祥绸缎庄一样,布匹也全被卖光了。
缨娘,这怎么回事?不可能这么大的布庄说卖光了就卖光了吧?小珠火冒三丈。
卫长缨忖思,难道是应红妆故意买光所有绸缎。
于是卫长缨又转回吉祥绸缎庄,那掌柜见她来了笑脸相迎。
刘掌柜,什么时候才有新布匹到?明后日吧,之前在江南预定的一批货就这两日到,早则明日,迟则后日。
这样吧,要是到了,我马上派人去你铺面。
卫长缨见也套不出什么,好在刘掌柜说这两日有新货到,也不就想继续追问。
两人坐马车回长安侯府,明日要去丹丘山下的草场,只能让小珠去看货了。
小珠,明日清早我和君侯陪陛下去草场,如果刘掌柜来通知,就麻烦你跑一趟去看货,自己拿主意选些布匹回来。
啊——我一个人去?我怕我的眼光不好?你的眼光我信得过。
小珠,你只管放心大胆选,日后这个铺子要交给你管,现在你就试着管起来。
好吧!还有,以后你可能要长在铺子里,我打算让小惜过来府里。
小惜是尚书府的侍女,以前和小珠一起服侍卫长缨。
她肯过来吗?多给她一些工钱,除了她,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
那不如让小仙和小碧也过来,小惜一个人怕服侍你过不来。
反正尚书府的三位女郎都出阁了,也不需要那么多婢女。
尚书府确实不需要太多婢女,但卫尊和李元青都是爱排面的人,每个女儿都配上四五个婢女服侍,其实最多两三个就够了。
如今三个女儿都嫁出去了,这些婢女如今都转去服侍李元青。
如果说要辞退婢女,李元青觉得有损她长公主的颜面。
我考虑一下。
缨娘,说不定过些时日你有喜了,不能缺人侍候你,还是及早把人雇过来比较好。
那也行。
目前绣坊开业接了百多单,收到的订金十分可观,也请得起三两个婢女。
夜里卫长缨收拾衣物,明日清早要去草场,这衣物得准备好。
因李星回惧热,出汗多,便就给他多备了两套衣物换洗用。
清晨卯时末,卫长缨和李星回在西华门外等待,没过多时李傀和周灿赶到,接下来是安平侯夫妇和永宁侯夫妇,今日昭元帝也去,卫长绡不敢多耽搁,故而早早就赶到了。
昭元帝和檀冲骑马在辰时二刻赶到,一群人正要出发,便听到有人急呼:等等。
卫长缨回头一看,只见父亲赶着马车追过来。
阿爷。
卫长绫笑嘻嘻,举着手道:昨日我回了尚书府,说我们要去大姊夫的草场,阿爷阿娘一听陛下也要去,说着他们也要去见识见识。
也该去见识大女婿的草场。
昭元帝哈哈大笑。
卫长缨轻轻咬了嘴唇,此时就是不见张击衣,不然她就真的无所牵挂,全家团圆了。
马车赶到近前停下,李元青从马车里出来,先向昭元帝行礼,又向李傀道了好,李傀赶紧向她道好。
长缨,大郎子,你们两个也不通知我一声,害我和你阿娘好赶。
卫尊不禁责怪。
阿爷,我以为你对草场不感兴趣。
卫长缨深知父亲的习性,他只爱舞文弄墨,这骑马赛跑跳舞皆非他所长。
那行吧,人到齐了,就走吧,有什么要说就到了草场再说。
昭元帝挥手。
一行十人赶往丹丘山,因昭元帝骑的是马,他一马当先跑得最快,檀冲紧随在后,也不超过昭元帝。
出了城后,朱律突然勒停马车,示意众人停车。
岳父,你可会骑射?不会。
卫尊是文官,自幼对舞刀弄枪不感兴趣,加上幼时身体虚弱,便一心攻读诗书。
二郎子,你此话何意?卫尊还是擅于揣测他人心思,知朱律不会突然提及此。
岳父,待会到了草场,陛下定会考我们骑射,岳父是参与还是不参与?一句话把卫尊问倒,他并未想到此上来,但依昭元帝崇武的性格,三个郎子皆是习武,多半会考骑射。
但此时他想转回去也是来不及,只怪朱律不早点提醒他。
岳父不用急,陛下也知你不擅骑射,想必不会故意为难你。
王琅琊安慰。
李星回也赶紧安慰。
说得李傀也忧心起来,他虽会骑,但射却不精通。
卫相公,我与你一般境地,到时我们作伴吧。
李傀愁眉苦脸。
大王,没事,这正是磨炼你的时候,你多跟着陛下与长安侯他们,以后就会精通骑射了。
周灿没在意,毕竟李傀也不是武人,虽会几招,但那是强身健体,不像李星回他们是从小习武。
陛下是通情达理之人,不会刻意为难阿爷与河溯王,如果真要比试的话,我便说请阿爷与河溯王做评判,料得陛下不好拒绝。
这个主意好,卫尊和李傀都放下心来。
马车向前奔跑,两个时辰后抵达丹丘山下的草场。
一下马车,周灿和李元青就被无边无际的草地吸引了,如卫长缨第一次来一样,她们跑去摘野花。
因昭元帝还在前面,卫尊苦劝了几次,但李元青哪里肯走,那厢李傀劝周灿也失败了。
女人们就爱花,不只周灿和李元青,其他几个女人也扎到花海里了。
朱律看着李星回也在采花,心知他要采花送给卫长缨,赶紧道:大家,快去采花,不然大姊夫送花给大阿姊,其他女人们看见准吃醋,我们就不好看了。
一时之间,所有男人被骇住纷纷去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