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李星回便回来了, 还带回来两只灰毛野兔,原本他要去草场,但途中抓到这两只野兔, 便想带回来给卫长缨,因此今日就不去草场。
两只野兔很肥硕, 一公一母,看样子是夫妻。
卫长缨很欢喜,将两只兔子放在院子里,拿了白菜叶子喂给它们吃。
两只兔子似乎瞧出卫长缨没有恶意, 卫长缨喂什么,它们就吃什么,吃完了就瞪着血红眼睛望着卫长缨, 好像是还要吃。
卫长缨又拿来白菜叶子,兔子吃得很快, 这次大概是吃饱了便在院中乱窜。
卫长缨也不给它们拴绳子,随它们跑去,没一会兔子跑出院子。
好在这长安侯府有足够的地方供兔子跑, 它们也跑不出去。
可是养兔子也是麻烦事,这两只兔子才来这一阵, 院子里就有不少的兔子屎。
卫长缨将兔子屎扫到桃树下, 上面埋了一些土,一场雨后,这些兔子屎便会成为农肥滋养这株桃树。
阿郎, 你饿了吧?说着, 卫长缨去伙房端煮熟的羊肉。
这半年内, 卫长缨也学会煮羊肉和制作马奶酒, 还有制作酸奶, 但似乎并不是北狄人做出来的味道。
同一种方法,同一种配方,中原人做出来的味道与北狄人做得不同,这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心态不同,北狄人做的是思乡的味道。
卫长缨没有提及昭元帝见过自己,也自然不会将昭元帝的话说出来。
这几日她不与李星回提这些事,甚至她还想在中秋节前都不提这事,可是离中秋节太久了,她顶多只能在中元节前不提。
她决定好了,可以放李星回回北狄,但她要与李星回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堂堂尚书府的卫大娘子,身份虽不及清玉公主那么金枝玉叶,但她也是高傲的,绝不与其他女人共事一夫。
瞧着李星回大口吃羊肉,大口饮马奶酒,卫长缨心中叹息,即使来中原半年,李星回还是更中意北狄的饮食,倒真不必强留他留在中原了。
我虽以前常说要陪他去北狄,可真去了北狄,我也会常思念中原。
所以,让我们各留在各自的故乡吧!李星回抬头触到卫长缨深思的眼神,笑道:长缨,你今日瞧我的眼神很奇怪,你在想什么?看你狼吞虎咽啊!吃慢点,不然会噎着。
他在别人面前都是细嚼慢咽,一旦没其他人在,他就开始狼吞虎咽,一大碗羊肉眨眼间便能吃完,也难为他装得难受了。
李星回答应着吃慢,但还是吃得很快,如风卷残云,两斤熟羊肉被他消灭在腹中。
卫长缨给他端来一碗茶,拿走了马奶酒,道:别饮酒了,饮一碗茶,不然你吃这么多,又吃这么快,会积在胃里不消化。
李星回饮了茶,笑道:长缨,你待我真好!你歇一会,过会我们折花灯。
好!李星回正想折花灯,等到中元节放花灯,让那花灯顺着水飘到北狄。
可是真等到折花灯时,李星回怎么也做不好,卫长缨手把手地教,他折出来的花灯还是不好看。
卫长缨便又教他折纸船,但李星回还是折得四不像。
你就不是做这个的,你应该去做你拿手的事。
卫长缨笑他。
我拿手的是什么?李星回反问。
不知道。
说话间,卫长缨便折好一只纸船,这种纸船也是中元节时所用,有折成花的,也有折成船的,但都会在上面供上蜡烛。
李星回眼中诡笑,他猛地拉过卫长缨坐在自己腿上,凑到她耳畔道:长缨,我拿手的是……他故意把是字的声音拉长。
是……要你。
说完,李星回抱起卫长缨走向榻前。
阿郎,这大白天的……屋里只有李星回嘿嘿的得意笑声,他急切地想要一个孩子来稳定他的心,有了孩子,他就更没任何理由离开中原了。
纤细的柳枝在窗前拂动,案台前光影细碎,偶尔传来马嘶鸣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李星回睡着了,像一个做坏事得逞的坏孩子,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坏笑。
卫长缨又坐回窗前耐心地折花灯与纸船,折好的花灯与纸船会放在竹篓中,等到天黑时,竹篓中已经装满了。
亥时李星回才醒来,睁开眼就瞧到卫长缨在灯下缝衣裳,前些日子卫长缨说过了中秋天气会转凉,要提前给他做棉衣。
他躺在榻上痴痴地凝视卫长缨,或许卫长缨所做的事不如清玉公主伟大,但她所做的事更能打动他的心。
这细微之事更能见心。
案台上的烛火闪了闪,卫长缨赶紧伸手捂住,免得风吹熄了蜡烛。
等窗外的风停后,卫长缨才放开手继续缝衣,她的头低得很下,这夜里光线不好,只有眼睛离针近一些方能看得清。
长缨,别缝了。
李星回从榻上跳起,连鞋也没穿便三步并作两步跳到卫长缨面前。
别缝了,你看你的眼睛都不好了。
没事。
卫长缨握了握他的手,反而安慰他。
我再去点几枝蜡烛。
不用了,瞧得清。
李星回不管,点了四五枝蜡烛,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
长缨,我还是不够关心你,早就应该在你缝衣时多点几枝蜡烛,这样你就不会伤到眼睛了。
我眼睛没事。
还没事?你的头都低得那么下了。
唉!还是别缝了,不然眼睛看不见怎么办?李星回愁眉苦脸。
卫长缨伸出食指戳他的额头,故意嗔他道:好啊!你是不是嫌弃我眼睛不好,我要是眼睛瞎了,你肯定就会抛弃我了。
不是不是。
瞬时李星回急了,他憋得脸上发热,结结巴巴地道:长缨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欢喜,也不会离开你。
你不要急,我是逗你的,我当然知道你的心思。
这个人逗他其他还好,只要逗他感情上的事,他就会着急,当真了。
卫长缨摸着他粗糙的面颊,饮过大草原的狂风,即使是中原的和风细雨,这张脸也不会变得光滑。
手心滑过他的面庞,被那沙砾似的皮肤蹭得微疼。
但卫长缨的心里一点都不觉疼,反而是很甜密的。
把这个男人让给清玉公主,卫长缨有许多的不甘心,但也是无可奈何,但李星回与清玉公主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他们一个代表北狄,一个代表大周,那么北狄与大周互不侵犯,世代和睦友好。
卫长缨想象着李星回和清玉公主生下的孩子,那一定是很俊的。
长缨。
李星回伸手在她面前晃过,但卫长缨的眼睛却未动,他发现卫长缨虽瞧着自己,但视线似乎是穿透自己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卫长缨回过神,道:阿郎,你是要先吃,还是先沐浴?长缨,你刚才的神色让我好害怕。
李星回捧起她的脸。
害怕?难道我的神色很吓人?卫长缨嘟起唇。
不是,是刚才你看不见我,我不知你看到了什么,那一瞬间我的心好疼,就好像我失去了你。
傻瓜,我不是在你身边吗?那你刚才想了什么?什么也没想,我只是好像看到了一个孩子,他奔跑在草原上,长得很像你。
李星回笑了,道:那孩子也一定长得像你。
卫长缨面上的笑容忽地收敛,那孩子不会长得像她,只会长得像清玉公主。
长缨。
李星回又叫她。
卫长缨定了定神,道:阿郎,我还是先去端熟羊肉。
不用了,我不饿。
长缨,我们说说话。
李星回只感到心惊肉跳,今日卫长缨的神色不对,恍恍惚惚。
但他又猜不到原因,直觉是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三更天两人才睡下,李星回等卫长缨睡熟后起身,他悄悄去小珠的偏房。
小珠。
李星回敲着窗子。
君侯,你还没睡。
小珠睡得半梦半醒被敲醒了,她听出李星回的声音,赶紧披衣开门。
李星回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小珠,今日长缨在铺子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她一直在强颜欢笑。
没发生什么事啊!小珠手指摸着唇,打了一个响亮的呵欠,想了半晌道:上午缨娘有事出去了一趟。
是有什么事?是陛下来了,但缨娘让我不要说出去。
李星回愣住,一声不吭地往回走,小珠叫了他两声,他恍若未闻。
昭元帝劝他回北狄,被他拒绝,可想而知昭元帝找卫长缨,说的多半也是这件事,所以卫长缨才会烦恼。
但是,卫长缨究竟答应了昭元帝没有呢?他坐在桃树下,夜里的露水湿润他的面颊,霎时热泪滑落。
李星回发了一回呆才回屋里,再次醒来是五更天,卫长缨已经起来,背对他坐在窗前。
不过从卫长缨的手臂和肩膀在动,他猜得出卫长缨在缝衣裳。
今日早朝不见昭元帝,侍人来传旨,陛下身体有恙,三日停朝。
等回到府,李星回意外发现卫长缨没有去南街铺面,仍是在窗前缝衣。
长缨,你今日不去铺子吗?这几日都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了?李星回的问题很多。
小珠在那里,我很放心。
卫长缨没有抬头,手中的针线也没有停。
此时卫长缨方才体会到当初小珠彻夜不眠为赤骨做鞋的心情,那时她觉得她与李星回的未来很长,并没有太急着给李星回做衣裳。
如果知道他们只有半年的夫妻情分,那她也就不会去开绣坊,会把所有的时间用来给李星回做衣裳,做鞋子。
不要做衣裳了,陪我说说话吧!李星回拉着她的袖子。
阿郎,你累了就去歇一歇。
时间太紧迫了,就这几日,她哪来的空说话。
当北狄大雪纷飞之时,雪花淹没无边无际的草原,李星回穿上这件棉衣,会想到原来中原的棉衣也能御寒,也能抵挡北狄的风霜雨雪。
李星回默默地望了她一回,便又悄悄地走开。
在门前他回过头,这瞬间他的眼眶红得像要滴出血,可他的目光却没碰到卫长缨的眼神。
黄昏时小珠从南街铺子回来,见到李星回坐在树下发呆,眼圈红红。
君侯,你坐在这里不热吗?怎么不进屋里?李星回仍是发呆,充耳不闻。
小珠叫了几声他也是不理,便当是他受了卫长缨的气,坐在树下生闷气,便赶紧去找卫长缨。
一进内室便见卫长缨在窗下缝衣,遂道:缨娘,你和君侯吵嘴了吗?没有啊!卫长缨还是没抬头,其实肩膀已经酸得不行,但她还是强忍的,如果停下来,在李星回回北狄前就做不完这件棉衣。
那君侯怎么坐在树下眼圈红红的,像哭过了一样?卫长缨怔住,道:君侯在哪棵树下?就是靠近大门那里的樟树下,婢子和他说话,他也不理,我还想着是你得罪了他,所以他连婢子也不理了。
我去看看。
卫长缨放下棉衣走出屋子,小珠怕她找不到又特意提醒是大门附近的樟树下。
果然等到了那里,卫长缨便见李星回靠着樟树发呆,眼中湿润,她伸出手拍李星回的肩膀,顿时李星回神魂附体,他一见是卫长缨,拉住她的手道:长缨,你总算来找我了。
他说话的声音都是哭腔,卫长缨不禁心疼,道:我听小珠说你在这里哭,怎么好好地哭了?你不理我嘛!李星回撒起娇。
我要缝衣嘛!等衣裳缝好了,我就能陪你说话。
卫长缨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么小的一件事还让李星回坐在树下哭。
不行,现在就陪我说话。
好好,你在这里坐多久了?卫长缨拗不过他。
你缝了多久,我就坐了多久。
说着,李星回还哼了一声。
卫长缨望着他黝黑的面庞,他在她的面前就像是个孩子,可这个孩子将来是北狄的大单于,掌握着千万人的性命,甚至还握有北狄和大周两国的和平。
傻瓜。
卫长缨无奈地骂了他一句,便拉着他去伙房。
我煮羊肉你吃。
煮些羊骨头。
李星回叮嘱。
卫长缨在锅里放上半锅水,将羊骨头和羊肉洗干净后放入锅中,又在里面加了盐。
两人坐在灶膛前,从灶膛中散发出的热气烘得两人汗水淋漓,眉毛和睫毛湿漉漉。
卫长缨掏出绢巾给李星回擦汗,这张脸只要被水或汗水打湿,五官就会更浓,也更出挑。
也怪不得清玉公主会中意李星回,大约在北狄,也并不只有清玉公主中意他吧。
一个时辰后羊肉煮好了,卫长缨将羊肉和羊骨头盛起。
阿郎,你吃吧。
长缨,你也吃。
李星回抓起一块羊骨头啃起,这羊骨头上的肉也不少,不过李星回的食量大,他吃了四五块羊骨头,而卫长缨只吃了一小块羊肉便就饱得吃不下。
长缨,你要多吃肉,将来生的孩子就会像他阿爷一样壮实。
我吃不下。
过会小珠会煮莲子汤,我饮点莲子汤就行了。
唉!她不习惯北狄的饮食,而李星回也不适应中原的饮食。
烧了热水,卫长缨服侍李星回沐浴后,李星回便在榻上睡着了,等他醒来时依旧发现卫长缨在窗下缝衣,禁不住他的眼圈又泛红,热泪滚滚。
他隐隐地猜到了卫长缨给昭元帝的答案。
当卫长缨如此急切地赶做棉衣时,他就知道卫长缨选择让他回北狄,而卫长缨不会跟他去北狄,所以卫长缨才会不眠不休地做棉衣,因为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越想越伤心,眼泪扑簌落下,忽然他就放声大哭起来。
卫长缨听到哭声急忙回头,只见李星回坐在榻上大哭,她从未见过男人如此痛哭,更想不到像李星回这样强壮彪悍的男子也会哭得如此伤心。
阿郎,你怎么哭了?又是因为我没陪你说话吗?这时窗外陡地一声雷声,骇人的闪电如火蛇般晃过,大雨如泼豆子般倾落,放在案台上的书被吹落在地,卫长缨赶紧起身去关窗,拾起书放回案台,但放在案台上的棉衣却打落了雨点。
忙完卫长缨又走回榻前,温柔地擦着李星回的眼泪,笑道:你看,天都在阻止你哭,你可别哭了。
嗯,我陪你说话行不行?她脱了衣裳,与李星回拥在一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一个母亲哄着年幼的孩子,还唱起了歌。
李星回咬紧嘴唇,这瞬间他也下定了决心。
不是要和我说话吗?阿郎,你想说什么?长缨,我们离开京畿。
要去哪里?卫长缨怔住。
越南越好,大雁飞去的地方。
越往南走,那就离北狄越远,远到他再也回不去。
再思念故乡,可那也比不了卫长缨,卫长缨的怀抱才是他最日思梦萦的故乡。
南方太热,你会受不了的。
卫长缨轻声道。
只要与你在一起,我什么都受得了,刀山火海我也会去。
长缨,我们都不要胡思乱想,你只要记住,我不会回北狄,我也不愿意娶其他女子,大单于的位置我更不稀罕。
卫长缨的眉头蹙起,如果仅仅是这些,她就不会烦恼,可昭元帝为了边疆稳定和老百姓安居乐业,在十年前就殚精竭虑布局,她若不劝李星回回北狄,那她如何对得起大周和天下黎民。
嗯,好。
她只能是违心地假意答应李星回。
顿时李星回眉开眼笑,他抓起衣裳,扇了几下,便将案台上的烛火熄灭。
长缨,我们睡,你抱我。
他像孩子一样枕在卫长缨的肩上,这柔弱的肩膀很吸引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和惬意,原来不只有故乡能安放那颗心,他依恋的这个女人也能安放他的心。
肩膀被李星回枕得酸麻,但卫长缨忍着没有出声,直到李星回的鼾声在耳畔响起。
此时就是雷声也无法惊醒他了。
卫长缨嘴角露出笑意。
这次李星回睡得很久,他以为得到了卫长缨的承诺,开心得像个孩子。
清晨卫长缨煮了粥,这餐餐吃肉食也不行,肠胃负担大。
趁着李星回还在睡时,卫长缨和小珠去市集买蔬果,恰见着一名西域来的胡人在贩卖寒瓜,马车上的寒瓜不多,只有四五个,每个要价五两银子。
小珠要与他还价,但那胡人说少一文钱也不卖。
这寒瓜比荔枝还要少见,一般只有西域才有种植,但因路途遥远,在中原极少见到寒瓜。
因寒瓜其性寒解暑,正是伏天最应食的蔬果,但价格太贵,非达官贵人吃不起。
卫长缨掏出五两银子买下一个寒瓜,李星回应该是还没吃过寒瓜,应该让他尝尝这西域的美味。
因见其马车上还有小盆种植的绿苗,卫长缨遂问道:这是什么?葡萄苗。
卫长缨笑了,葡萄苗,让李星回带着葡萄苗去北狄,当葡萄在北狄结满枝头时,每年的七月初七,李星回和清玉公主在葡萄架下听牛郎织女说悄悄话。
于是,卫长缨买下两盆葡萄苗。
一盆给李星回,一盆给自己,每年的七月初七,她也会在葡萄架下听悄悄话,但那大概是听李星回与清玉公主的悄悄话。
回来后李星回已经起来,正满院子找卫长缨。
他比以前更依恋卫长缨,想念她身上的温暖与幽香。
长缨,你怎么不叫醒我?他埋怨起来。
看你睡得好好的不忍心叫醒你。
阿郎,你去洗手,我买了寒瓜。
卫长缨在院子里将寒瓜切成小块,她留了四五块,其余的让小珠去分给府中的仆从,让他们也尝下寒瓜的味道。
缨娘,你花五两银子买的,你就留给君侯吃嘛!合着君侯才吃那几块。
小珠不依。
去吧,他们都是君侯的亲人。
等李星回来了,只看见绿皮红囊,上面还点缀着一些黑籽。
这是寒瓜?你尝一下,籽别吞了,要吐出来。
卫长缨拿起一块寒瓜递给他。
长缨,你先尝。
李星回又推还过去。
卫长缨只好咬下一小口,便又递给李星回。
这个东西很少见,在北狄是没有的,你要多吃一些。
李星回一咬,唇中甜汁四溢,便连嗓子眼都甜津津。
好甜,长缨,你吃。
你吃吧,我在中原吃多了,倒不太爱吃。
卫长缨哄着李星回把寒瓜都吃完了,这东西虽少见,但在中原还是能见到的。
一时间,卫长缨只想把北狄没有的风味都买到,可是时节不对,只能空想想。
她打算明日让小珠多跑几个市集,看看有没螃蟹出来,此时虽说早了一个月,但说不定有早熟的螃蟹。
咦!这是什么?李星回发现了葡萄苗。
是葡萄苗,你不是要听牛郎织女说悄悄话吗?等它长大变成藤结出葡萄,你就可以听了。
太好了。
李星回喜得拍掌,赶紧抱起盆就去浇水。
你别浇太多水。
卫长缨喊他,其实盆里是湿的,她已经浇过了。
晚间卫长缨在窗前缝衣,李星回开始翻箱倒柜收拾衣物,收拾了半天他猛拍大腿。
他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大嚷着跑到卫长缨身畔,道:长缨,你不用缝棉衣,我们是去岭南,那里没有冬季,一年四季炎热,棉衣根本穿不上。
嗯,还有厚衣裳、靴子,那都用不着,我们只带着单衣就行了。
阿郎,你想过我们要去岭南,你的族人怎么办?也要带他们去岭南吗?我想过,他们已在草场安定下来,就不用带着他们。
我会把草场交给陛下,希望陛下能善待我的族人,我深信陛下也是光明磊落之人,他也不会为难他们。
李星回一心一意想去岭南,在岭南那遥远的地方,北狄就彻底成了梦中的地方,那他就算是再思念也很难回去了。
嗯,你先收拾,不过厚衣物也要收着,听说南方虽无雪,但有冰雹。
卫长缨笑了笑,李星回是该收拾衣物,过几日他就该回北狄了。
后日复朝,天不亮李星回就欢喜出门,他打算等上朝时就向昭元帝提出辞官,与卫长缨去岭南。
朝上无事,侍人宣布无事退朝,这时李星回走出班列,道:陛下,臣有一事禀告。
说。
昭元帝目光炯炯。
臣想辞官,望陛下准许。
此言一出,朝上哗然,人群中张击衣向他投过来一眼。
这几个月张击衣在何太后的关照下,连升几级,并已恢复了他祖父的晋国公爵位,张击衣重新装饰晋国公府,但他并没有搬到晋国公府,还是住在城面的烟波斋。
李星回突然提出辞官,这让张击衣震惊不已。
当然不只张击衣,卫尊、朱律和王琅琊也是吃惊,李星回事先都没提起。
卫尊蹙起眉头,但随后又舒展开,这个女婿不当官倒也是好事,从此他就无背叛大周的嫌疑。
只是他有一个平民女婿,这让他不甘心。
昭元帝望着李星回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起身欲走。
陛下。
李星回喊道。
昭元帝没有回头,道:准奏。
谢陛下。
李星回露出笑容。
众人退朝。
大郎子。
卫尊叫住李星回。
朱律和王琅琊也围过来。
出去说。
出了皇宫,卫尊神色严肃,其实他内心还是有些怪李星回,辞官的大事为何事先不与他商量,而且他也未听卫长缨提起过,未免没把这个岳父放在眼中。
大姊夫,为何突然辞官?王琅琊有些不舍。
岳父,辞官也是突然之想,我与长缨打算去岭南定居,不留在京畿。
顿时卫尊等人都惊呆了。
去岭南?谁的主意?大郎子是你的主意,还是长缨的主意?卫尊颇觉无语,辞官也就罢了,却为何还要去岭南定居。
岳父,是我的主意,我想去温暖的地方,长缨也答应了。
一直沉默的朱律开口道: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岭南?最快过了中元节,慢则中秋节后。
李星回是想中秋节后,让卫长缨和家人过完团圆节再去岭南,可是他又怕迟则生变,因此又想中元节过后就去岭南。
大郎子,你回去后让长缨回尚书府一趟。
李星回答应下来。
离他们几丈远的张击衣将他们的谈话听到耳中,他如同被雷击中一般不能动弹,卫长缨居然要与李星回去岭南了,他们去了岭南就估计很难回京畿。
那他此生再也见不到卫长缨。
我该去看看长缨,她一定还恨着我。
他难忘他与卫长缨从小一起长大。
在那个时候,卫长缨的眼里心里只有他。
一名青衣男子悄悄走近张击衣,张击衣压低声音道:你们马上去拦住李星回,想个法子把他拖住半个时辰,如果拖不住半个时辰,至少要有半炷香时间。
是,主公。
张击衣想见卫长缨,但不想见到李星回。
他骑马奔向长安侯府,务必要在李星回回去之前先赶到。
以前卫长缨邀请他去长安侯府,他不愿意去,而现在他要偷偷摸摸去。
长安侯府的大门关着,他将马拴在门外的石狮子上,便提气跃入院子里面。
院内树木成林,但房屋并不多,张击衣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卫长缨居住的小院。
他站在窗前向里面窥视,卫长缨坐在案台处缝衣,她低着头,脸上的神色祥和平静。
可想而知,卫长缨在为李星回缝制衣裳。
张击衣眼中热意滚动,卫长缨曾经也为他做过棉衣,那东华岛在大周最东端,冬季寒冷,卫长缨怕他不习惯,日夜赶制棉衣和靴子。
那一件棉衣和靴子伴他度过东华岛最难耐的第一年。
他握紧新头,捏出的咯吱声惊动卫长缨,卫长缨抬起头,霎时看到窗外张击衣英俊的面容。
长缨。
张击衣隔窗向她笑。
阿,阿兄。
卫长缨有些失神,她同张击衣势同水火,张击衣突然出现在长安侯府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不过张击衣毕竟是她内心重要的人,她立即放下手中的衣裳走到屋外,外面只有张击衣。
是阿郎让你来的吗?卫长缨只能想到是李星回劝张击衣来见自己。
不是,是我想来见你。
今日朝上李星回向陛下提出辞官,他对叔父说要与你去岭南定居。
长缨,你若一走,我们必难再见,所以在你走之前见你一面。
阿兄……一时卫长缨也不知怎么说,只怕过会父亲还要找自己。
真要去岭南?为何想着去岭南?阿兄,我不是要去岭南。
不是去岭南?到底怎么回事?我明明听到李星回对叔父说要去岭南。
张击衣急了。
阿兄,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张击衣审视卫长缨的面容,半晌道:看起来你是有难言之隐,不愿意对我说吗?长缨,你心里是还恨着我对不?你恨我伤了李星回。
阿兄,你自始自终都该明白,我对你没有恶意,在我心里,你是我的亲人,我所做的都是为了你能平平安安活下去。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说……说到这里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击衣一愣,道:李星回回来了,长缨,我走了。
话音落下,张击衣的身子跃起,几个起跳到了院子后面。
瞬间李星回冲进来,当他瞧到卫长缨好生生地站在门前时,拉着卫长缨打量。
长缨,你没事吧?我没事。
李星回松了一口气,道:我在回来的路上被几个人绊住,和他们打了一场,后来他们就跑了,我担心是歹人的声东击西之计就赶紧赶回来,刚才在门前看到一匹马,是阿兄的马。
阿兄刚才来过了,他听到你的脚步声便走了。
他来说什么?李星回握住她的手。
阿兄听到你对阿爷说要去岭南,他便来见我叙别。
李星回放下心,笑道:是了。
我已经向陛下辞官,陛下也应允了。
还有,长缨,岳父让你回尚书府一趟。
你看你说急了吧。
不急。
长缨,我原来想着中秋节后走,但还有一个月我等不得,所以过完中元节我们就去岭南。
嗯。
此时不管什么先答应李星回,把他稳住。
歇了一盏茶工夫,卫长缨和李星回去尚书府,不料等到了尚书府,朱律和卫长绡,王琅琊和卫长绫都在,这更让卫长缨不知如何解释,李星回倒是十分开心地说过几日便去岭南。
李元青去伙房催饭食,卫尊向卫长缨使了个眼色。
卫长缨会意,便说要与李元青一起去。
刚到伙房没一会,卫尊就来了,他见卫长缨只是随意应和,便猜测其中有隐情。
因当着众人卫长缨不便说,卫尊才向卫长缨使眼色,自己也找了个借口出来。
卫长缨跟着卫尊到书房,两父女坐在一起。
说吧,是怎么回事?卫尊还是了解自己的女儿,卫长缨不会擅作主张到如此,事先一点信息也不给自己。
阿爷,其实,我们不是要去岭南。
是去哪里?卫尊不禁生气,这个女儿还是瞒着自己自作主张。
是回北狄。
什么?卫尊猛地拍了一下案台,起身怒道:是李星回要回北狄吗?他胆敢回北狄?才半年他就要背叛大周。
岂有此理。
卫尊气得可不清,怪不得女儿不告诉自己,原来这个女婿真被自己当初料中会背叛大周。
我要马上进宫面见陛下。
卫尊握紧拳头,此刻必须大义灭亲,谁知李星回突然返回北狄是什么居心企图,但不管是什么居心企图,他这种行为都是背叛大周。
阿爷,你想做什么?卫长缨大惊。
长缨,你别怪阿爷心狠,现在只有进宫面圣,将李星回的种种作为告之陛下,我们卫家方能免去大难。
阿爷,你想错了。
我想错了?长缨,你可不要包庇李星回,你要明白谁才是你的至亲。
卫尊仍是以为女儿要包庇李星回,故意出言警醒她。
阿爷,你真想错了,是陛下要阿郎回北狄。
什么?卫尊心中大恸,忙道:长缨,你快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太难以置信了,一国之君居然要让降臣回国。
卫长缨走到书房外看了一眼,周边没有人,她便掩上门窗,低声将昭元帝十年前布局的边缰□□之策说了,听得卫尊心惊不已,又是赞叹不已。
陛下真是英明神武,才能想得出如此之策。
阿爷,此事千万不能说出去。
卫长缨压低声音。
卫尊瞧着女儿,叹道:可是为难你了,生生地把你给耽误了。
阿爷,我庆幸和阿郎有这半年的夫妻情分。
卫尊叹了一口长气,道:等李星回走后,你就搬回尚书府住,是阿爷对不住你。
阿爷,我不搬回来住。
这搬回来住,只怕又会惹得李元青生气,然后又牵怒到父亲身上。
随你,常回来就行。
长缨,我们出去吧,省得他们怀疑了。
申时后众人告辞回去,卫长绡和卫长绫两姊妹以前不待见卫长缨,但后来几次相处倒也融洽起来,此时听说卫长缨和李星回要去岭南,颇有几分依依不舍之感。
卫长缨和李星回坐在马车上,夕阳的余晖打落身上,两人的面庞都是金灿灿。
李星回一想到过几日去岭南,心情舒畅。
前面铃声丁当,一匹雪白的骏马狂奔而来,但随着吁的一声,那匹白马被勒住。
卫长缨望着那匹白马,这是郦君月的照夜白,自从那次何太后的寿辰后,她就没再遇到郦君月,整个京畿也没再郦君月的传闻。
郦君月翻身下马,她先看着马车上的李星回,又去看卫长缨。
听说你们要离开京畿,是在京畿活不下去了吗?李星回,我可是听说你卖了挺多马的,难道还养不活你的侯府?郦君月仍是嘲讽的语气。
卫长缨一笑,道:齐国夫人,你想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阿郎,我们走。
马车向前奔去,把郦君月抛得远远的。
郦君月盯着远去的马车,牙齿咬响,这些日子她一直在齐国夫人府深居简出,因为在这些日子里她发现自己常常想起李星回的样子,这让她苦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