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在季城县停留, 李星回将张击衣安顿好便去请郎中,到午后那郎中才请来。
先给张击衣诊治断腿,自然是无能为力另请高明之说。
烦请郎中为我阿兄开几副止疼药。
说着, 卫长缨便将上一位郎中开的止疼药方拿出来,那郎中看了后连连称赞, 但又在其中加了一味药,让李星回和自己回去取药。
等等,我内子也不舒服,也为她诊治一下。
李星回还记挂着卫长缨昨夜干呕。
郎中瞅了卫长缨一眼, 虽有疲惫,但脸色尚好,不像有病的样子。
小娘子, 你坐下,待某给你诊脉。
郎中给卫长缨诊了一盏茶工夫, 便面露喜色,起身向李星回拱手道:恭喜,夫人是有喜了。
李星回没反应过来, 重复着郎中的话道:有喜了?但说完后他立即反应过来,高兴得嘴角歪斜, 从袖中掏出银子就要塞给郎中。
郎君, 这就去取药吧,小娘子的胎气不是很稳,也须得开上几副安胎药。
郎中没有接银子。
等李星回去后, 卫长缨便去隔壁看张击衣, 止疼药的药性过后他的腿又剧痛, 脸上大颗的汗珠渗出, 卫长缨只得用绢巾湿了水后给他擦汗。
忽然张击衣抓住卫长缨的手, 道:长缨,再给我一粒药,我受不了。
不行,阿兄,吃多了你会发狂,昨夜你已经吃过一粒了。
发狂就发狂。
长缨,你快给我。
不行,阿兄,我不能给你。
给我。
张击衣用尽全力吼道。
卫长缨瞧着他,他脸上除了痛苦,也有癫狂的神色,果然素子说这种药不能多吃,他此刻就有些发狂了。
阿兄,你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
难道我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就不疼了吗?卫长缨,把药给我。
张击衣抓起褥子掷到地上,两眼瞪得血红,他实在忍受不了这断腿之痛,说不出这种痛,就如同千万只小虫子在噬咬他的肉,饮他的血,他全身都是痛的,甚至脑子也是疼的。
卫长缨默默拾起褥子放到榻上,褥子也被张击衣的汗水给湿了。
阿兄,我知道你很疼,但请你忍住,等过了这段时间就不会疼了。
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你要是不给我药,你就别说话,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卫长缨端来一碗凉水,柔声道:阿兄,你饮点水吧。
张击衣出汗多,嘴唇干枯发白,但卫长缨刚走近,他就一掌将碗打落。
出去,卫长缨,我不想看到你。
好,我出去,你睡会。
卫长缨见他气得耳红脖子粗,也不敢在屋里惹得他发怒,只得出去等他冷静下来。
卫长缨在外面站了一会不放心张击衣,又在窗前偷看,张击衣躺在榻上没动,但面上冷汗淋漓。
卫长缨伸手去摸怀中的小瓷瓶,她不忍心看张击衣痛苦,可是……她咬了咬牙,吐出一口长气,再次进入屋子。
榻上张击衣已经疼得没力气再看她,眼神茫然地望着屋顶的横梁。
卫长缨再也忍不住,倒出一粒药塞到张击衣的唇中。
渐渐张击衣紧皱的五官舒展开,但眼神依旧呆滞,卫长缨何尝见过他如此形象,捂着唇怕哭出来。
这时李星回回来,他在院子里叫卫长缨的名字,满满充斥欢喜的声音。
卫长缨赶紧出来,向李星回嘘声,示意他不要惊动张击衣。
长缨。
李星回还是喜孜孜的,他突然得知要做父亲,那种开心怎么掩饰得住。
这几副是阿兄的止疼药,这几副是你的安胎药,你赶紧煎药吧。
诶!还是我来煎药,你肚子里有孩子了。
卫长缨把李星回拉进客房里,道:你别那么大声,让阿兄听到会难过。
天生大嗓门习惯了。
李星回偷笑。
在那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每个人都是大声说话,不然那风就会把声音吃得一干二净,大声呼唤,让声音传得远,这样才能让羊群听到回家的路。
他让卫长缨坐在自己腿上,捧起她的脸细看,忽然道:长缨,你的眼睛怎么红了?你哭过了?我没有哭,是看到阿兄这种情况难过,素子说那瓶药不能多吃,吃多了会发狂,我瞧他今日就有些发狂,样子很可怕。
那就别给他吃,这应该不是什么好药。
卫长缨点头,她好几次打算不给张击衣吃瓷瓶中的药,但每次都被张击衣的痛苦打败了。
长缨,你怀孕了怎么不告诉我?那郎中说都快三个月了。
我也不确定嘛!本来等中秋节后,没想到出了这么多事,我就忘记了。
这种大事还能忘记!李星回抚摸卫长缨的面颊,忽然像是想起一事惊道:昨夜我没压着孩子吧?说着,他便去摸卫长缨的小腹。
这个时候卫长缨的小腹还很平坦,什么都看不出来。
没有,不过以后你就得小心些。
他睡觉的姿势可不老实,不是手压,就是腿压,推又推不动。
好,一定。
李星回笑眯眯的,他还没有从要做父亲的兴奋中冷静下来,蓦地他叹了一口气,道:有一件事不好了,我要好久不能尝你的滋味了。
卫长缨面红耳赤,伸手打了他一下。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收收你的色心吧!自从成亲以来,两人的床笫之事还颇频繁。
李星回嘿嘿地笑,道:长缨,我们该给儿子起个什么名字呢?谁说是儿子,是女儿。
李星回摸着卫长缨的肚子,道:我觉得是儿子,长缨,你给儿子起个名字。
这才三月,离生还早呢,等生了再起不迟。
李星回哪里肯等,央求道:长缨,起个吧。
那你起吧,你起儿子的名字,我起女儿的名字,到时若是男孩就用你起的名字,是女孩子就用我起的名字。
李星回沉思起来,一时卫长缨先想好,道:我可想好了,女儿的名字就叫做春及。
哎呀!你都想好名字了,春及,嗯,这名字好听,那儿子叫什么呢?不急,你慢慢想,我去煎药。
卫长缨从李星回腿上起身,拿起案台上的药去外面,这郎中怕李星回搞混药,还特意在药袋上写了药汤名。
卫长缨先拿了张击衣的止疼药去煎,然后又用小吊锅子煲燕窝粥。
两边屋子都很安静,卫长缨看了张击衣,张击衣吃了药后便睡着了,卫长缨进去给他擦了汗,又到隔壁屋子瞧李星回。
李星回一脸愁容,眉头蹙得比张击衣还紧,看起来也很疼的样子。
想个名字而已,别搞得这么苦恼,还有七个月,足够你想儿子的名字了。
卫长缨轻轻抚平他印堂间的纹路,想个名字就把他弄得像受伤了一样,也实在是可笑。
一时燕窝粥煮好,卫长缨又盛了两碗,一碗给张击衣,一碗给李星回。
阿郎,你吃粥吧,别再想了,看你眉头皱成什么样了?李星回仿佛没有听到,仍是手撑在额头上沉思,卫长缨见他想得辛苦也不好打扰他,只嘱咐他趁热吃粥,便就端着另一碗粥去张击衣屋中。
张击衣已经醒了,像往常一样呆呆地看着屋顶的横梁。
阿兄,吃粥了。
卫长缨坐在榻前的几子上,舀起粥吹了几下递到他的唇边。
你怀孕了?张击衣突然问出一句。
刚才李星回取药回来,虽然院中说话声音不大,但屋里的张击衣还是听到了。
卫长缨料得他听到了,便道:嗯,三个月了,阿兄,你就快做舅舅了。
他大概不欢喜有我这么个残疾舅舅。
不会的,他会欢喜他的舅舅。
阿兄,等孩子长大了,你来教他功夫,教他幻术。
来,吃粥吧。
张击衣张开嘴,将小勺上的粥吞掉。
喂完粥后,卫长缨给他擦嘴,道:晚上你想吃鱼汤还是鸡汤?随便吧。
好,那我煲鸡汤。
阿兄,你再睡会。
卫长缨端着碗出来,回到隔壁屋子见李星回还在皱眉想名字,面前的一碗粥已经凉了。
你呀!就别想名字了,看把你苦恼的。
卫长缨哭笑不得,还有七个月才生孩子,他这是急什么。
到底是这一日李星回没想出名字,到夜里睡觉时嘴里还咕噜。
半夜里起了风,卫长缨便醒过来,见窗没有关,便起身去关窗,窗外树摇枝动,一股腥涩之味在夜色中蔓延,是快要下雨了。
卫长缨掩了窗,正要去隔壁给张击衣关窗,忽听得李星回哧哧地笑。
卫长缨只当是李星回醒了,叫了他一声,没料到李星回还是哧哧地笑。
嘿嘿,这个名字好!顿时卫长缨哑然失笑,李星回为了给儿子起名字真是入魔了,居然梦中起名,待会问他究竟在梦中给儿子起了个什么名字。
到了张击衣的屋子,果然也没关窗,卫长缨赶紧关了窗,走到榻前探视张击衣。
张击衣紧闭双眸,卫长缨伸出手摸他的额头,又摸他的手,还好,体温正常。
卫长缨掩了门回来,一进来又听到李星回呵呵地笑,那笑声极为得意。
嘿嘿,长缨一定会说这个名字好。
这个男人定是通了神,这会子在还在梦中得意,卫长缨决定弄醒他问问取了什么名字这样得意。
阿郎。
李星回被卫长缨推醒了。
他睁大眼望着黑暗中的卫长缨,慌道:长缨,怎么了?你不舒服吗?还是要饮水?都不是。
问问你,你给儿子起了什么好名字,一直在说梦话。
卫长缨揶揄他,取个名字而已,他这诚心都通了天地神灵了。
一语提醒了李星回,顿时他眉飞色舞,道:长缨,我真想到了名字,这名字可好听,又霸气,一听就是我北狄的好男儿。
是么?你说我听听。
长缨,你听好了,是王不留行,王不留行。
怎么样,这名字够威风霸气吧,比我的天无极名字可好听多了。
李星回得意洋洋,白日里想不出名字,没想到夜里做梦就梦到一个好名字。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卫长缨没做声,手指抚唇歪头瞧他,其实他的名字天无极真的是极好了,天代表至高无上,无边无际辽阔,无极则是万物最初的原始形态,也有无穷无尽的意思。
阿郎,你有没想过你为什么会取这样一个名字?卫长缨不动声色地问道。
自是神告诉我的,不然我怎么会梦中想到这么好听的名字。
李星回还在得意。
卫长缨扑哧一笑,道:你想想,你今日随郎中去取药,在他药堂中看到很多药材的名称,其中有一味药是不是叫王不留行?李星回被卫长缨问得怔住,他仔细一回想,确实就是如卫长缨所说,当时他趁郎中抓药时,他便瞅着那药箱上贴着的药名,其中王不留行这名字怪得很,他就多瞧了一眼,但并没放在心上。
还真是的,长缨,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恰好知道这味药,我想你定是在药堂瞧到这个药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然后梦里你便想起这个药名。
卫长缨捂嘴偷笑。
长缨,你太坏,嘲笑我。
我不嘲笑你,不过,这名字确实不错,很霸道威风,一听就是北狄好男儿的名字,那就叫王不留行吧。
卫长缨顺着他的话道。
真的?李星回喜出望外。
当然是真的,我也挺欢喜这个名字。
李星回大喜,道:那就定了,男孩就叫王不留行,女孩叫春及。
不过我们北狄人没有姓,只有名,女孩就叫卫春及,和你姓。
窗外雷声轰隆,暴雨如注,两人重新躺回榻上。
李星回习惯性地抱过来,手压在卫长缨的腰肢上,腿压住卫长缨的腿。
把孩子压到了。
卫长缨吓他。
霎时李星回赶紧缩手缩腿,离卫长缨一尺的距离。
这样可以了吧?可以了。
一觉到天明,未曾想天明时仍在下雨,地面上一片泥泞,无法行路。
卫长缨不禁着急李星回不能赶回北狄,如果时间拖得太长,李星回就丧失争夺北狄大单于的时机,到时继任大单于进犯中原就是大事。
他们虽出京畿几日,但走走停停,离京畿也不过三百多里远,到北狄还不知是何年何月。
李星回之前还着急赶路,自从昨日听说卫长缨有孕,他也不急着走,怕马车颠着了卫长缨的胎气,还说在这客栈多住上几日,把安胎药吃上十几二十副再走。
今日下雨,卫长缨没法在院里煎药,只好去伙房煎药。
要阿郎先行,他必不答应,该怎么办?时机不等人。
每次提及让李星回先行,李星回都是断然拒绝,现在她有孕在身,李星回更是不会同意。
正在煎药,店里的掌柜便急匆匆赶来,道:小娘子,你快去瞧瞧,你那个阿兄在叫你名字,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家阿郎不在吗?他出去了,说要给你买糕点,让我告诉你一声,我忙得就给忘记了,你不提起我也记不起来。
那麻烦你帮我看下药,我去瞧瞧。
行,你去吧。
掌柜满口答应,自从卫长缨昨日入住后,就吸引不少人来住店,他家客栈一直都是十有九空,现在还供不应求,大多都是来瞧绝世美人。
卫长缨洗了手匆匆赶到张击衣的客房,里面一片凌乱,榻上的褥子和枕头都被扔在地上。
阿兄。
卫长缨慌地拾起褥子和枕头。
把止疼药给我。
阿兄,你真的不能再吃那种药了,你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我现在就是人不人鬼不鬼,卫长缨,你要是对我好就把药给我,不然我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
卫长缨眼中热泪滚滚,她是第一次听到张击衣向她放这种狠话,他是把她当成了仇人。
阿兄,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把药给你吃。
假模假样对我好,其实你就是想疼死我,卫长缨,我没说错吧?疼痛让张击衣管不住理智,他急不择言地辱骂卫长缨,他甚至都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此刻他疼得快要死了。
见卫长缨对他的辱骂不为所动,他只好哀求道:长缨,把药给我,我只要一粒,一粒就行了。
不行,一粒都不行,你要了一粒,明日又会要一粒。
卫长缨摇头。
张击衣不再说话,卫长缨靠近榻前,这时张击衣盯着她眼中冒火,道:卫长缨,就是你和李星回毁了我一生。
骂完,他伸手抓住卫长缨的衣袖向外挪动,不料竟从榻上滚下来。
阿兄。
卫长缨急得想要扶他起来,但她实在扶不起张击衣。
长缨,给我药,我忍不了。
张击衣大汗淋漓,那脸上的汗水就如雨水般往下淌,他穿着的亵衣亵裤湿得能滴出水。
卫长缨眼中泪落下来,此时是真正的无能为力,如果她能代替张击衣疼痛,那她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可是,这疼痛只能落在张击衣身上。
长缨,我快死了,你要看着我死吗?卫长缨愈发难受,她抹了眼泪,道:阿兄,你要保证这是最后一粒,以后你再不要吃了。
没有办法卫长缨还是心软了。
好,我答应你。
卫长缨从怀中取出小瓷瓶,正要倒出一粒,不妨小瓷瓶就被抢了过去。
她回过头,却是见到了李星回。
阿郎。
长缨,不能再让阿兄吃这种药。
李星回握着小瓷瓶。
李星回,把药给我。
张击衣一见到李星回便怒从心起,他砸断了自己的腿,现在还抢走自己的药。
张击衣。
李星回直呼张击衣的名姓,他浓眉挑起,将手中的小瓷瓶举起。
从今日起,你永远吃不到这瓶中的药,不管有多疼,你就好好地忍着,不能忍就去死。
阿郎。
卫长缨失声喊道,这个时候他还在刺激张击衣。
李星回看了卫长缨一眼,道:长缨,不要心存不忍,你不忍心就给他吃了多少这种药,日后他发起狂病,你又如何治他?卫长缨被李星回驳得哑口无言。
李星回,我要杀了你。
张击衣暴怒。
杀我?你能杀我吗?张击衣,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难道要躺着杀我?张击衣握紧了拳头,愤怒中他忘记了疼痛,胸膛里满腔对李星回的仇恨,他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杀李星回。
阿郎,你别说了。
卫长缨觉得自己也要晕厥过去。
但李星回并没有停止,他将小瓷瓶中的药全部倒在手心里,笑道:张击衣,你看着。
说完,他手握成拳头,再松开手时,手心里只有一片白色粉末。
他手一撒,那白色粉末便飘飘扬扬地飞走了。
以后你再也吃不到了。
李星回将小瓷瓶扔出了窗外,然后他大步离开屋子。
张击衣气得发抖,如果当初他不是看在卫长缨的份上心软,如果李星回不是卫长缨的夫婿,他至少有两次杀李星回的机会。
阿兄。
卫长缨上前握张击衣的手。
不料张击衣将她的手甩开,他望着屋顶的横梁道:以后我会杀了李星回,我再也不会想着他是你的夫婿饶过他了。
他还是不如李星回狠,李星回是不会因为他是卫长缨的阿兄放过他。
说完,他闭上眼疼晕过去。
卫长缨赶紧给他擦汗,换下湿漉漉的亵衣亵裤,忙完后她也累得满头大汗。
回到隔壁的屋子,李星回坐在榻上也在生气。
卫长缨坐在他身畔,头靠在他的肩上。
李星回伸手拥住她,低声道:长缨,你是不是因为我对阿兄说那些话,你生气了?没有,我知你用意,你故意激怒他,让他能忍住疼痛,可是这样会让他恨你的。
卫长缨闭上眼,她也累了,只想靠在这宽厚的肩上睡一觉。
阿兄本来就恨我,我砸断了他的腿,他恨我,杀我,我都不会介意,希望他能挺过来。
卫长缨在他肩上蹭了两下,道:我现在好怀念我们在京畿的日子。
那时候的他们夫唱妇随,不知让多少人羡慕。
等我们到了北狄,我会让你更快乐,还有我们的孩子。
李星回憧憬着未来的日子,他教他的孩子骑马、射箭、驯马、舞蹈,他要把他会的全部教给孩子。
长缨,你说我们……说到这里他低下头去瞧卫长缨,卫长缨却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好好睡。
李星回抱起她放平在榻上,给她脱了鞋子,然后他坐在旁边瞧卫长缨。
我听听她的肚子,说不定能听到里面的小娃娃叫我。
他笑得嘴角咧开,俯下身去听卫长缨的肚子,他听了半晌,什么都没听到。
看来小娃娃太小了,还不会说话。
李星回自言自语。
这时外面传来马嘶鸣的声音,院子里响起脚步声,似乎是有客人来住店。
你们这里可是有三个人投宿,两男一女,他们长得都挺好看,其中有一名男子腿断了,可是住在你这里?李星回一怔,这声音颇为耳熟,他一想竟是卫长绫的声音。
那掌柜并不回答,道:小娘子,这种事不可说的,不然我们随意把客人的隐私说出去,以后谁敢住我的客栈。
李星回听到这里赶紧推门出去,只见院子里有几个人,正是安平侯夫妇和永宁侯夫妇四人。
他们撑着桐油伞,但身上和发丝都淋了雨。
大姊夫。
卫长绫先看到李星回。
你们怎么来了?李星回实感意外。
朱律城府深,立即道:我们进屋子说,别在外面淋雨。
掌柜,你先帮我们送茶过来,再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饭菜做好送来。
李星回一面请他们进来,一面掏出银两给那掌柜。
那掌柜见朱律等人都是锦衣华服,男俊女俏,一口京畿口音,便知是京畿的士族大家,赶紧接了银两去准备饭菜。
众人一进屋,卫长缨便醒了,她见到众人也是满怀欣喜。
大阿姊,我们可追得你们好苦。
卫长绫笑嘻嘻。
怎么回事?李星回一头雾水。
王琅琊擦着发丝上的雨水,道:其实是陛下命我和安平侯追你,和你一起去北狄,助你登上大单于之位。
她们两个是想去北狄玩,吵着要来,没办法只好带上了。
幸好你们走得不算远,我们沿途一打听就知道你们住在这家客栈,就寻过来了。
朱律也是满脸雨水,但还帮着卫长绡拧干发丝。
陛下真是想得周到。
不过两位妹妹,去北狄路途遥远,风餐露宿,多有不便。
卫长缨提醒两个妹妹。
大阿姊,长绫是个爱玩的,我早就警告过她了,她要跟来,以后吃苦受罪那是她自寻的,就不用管她。
不过让她吃吃苦头,日后才好做当家主母。
王琅琊把卫长绫拉到自己面前。
卫长绫啐了他一口,道:趁年轻就要四处见识一下,不然以后怀孕生了孩子,我可就被箍住了,哪里都去不成。
对,我也是这个意思,现在没有负累,正是要及时行乐。
卫长绡附和。
卫长缨瞧了李星回一眼,李星回赶紧打个哈哈,道:对,及时行乐。
一时众人去隔壁看张击衣,张击衣也醒了,但一直在装睡。
众人也不好打扰他,只好退出屋子。
因这家客栈已经人满,掌柜只得把自己家人住的两间屋子腾出来,给卫长绫等人居住,他们自己则挤到柴房去。
晚间酒席摆在客栈大堂里,卫长缨让李星回招待众人,自己则端了鸡汤去张击衣的屋子。
阿兄,来饮鸡汤。
卫长缨将鸡汤放在案台上,拿了绢巾先给张击衣擦汗,然后将绢巾垫在他的下颌。
扶我坐起来。
卫长缨知他要自己吃,赶紧扶他坐起身,但腿一动他就疼得冷汗直冒,全身打哆嗦。
他咬着牙,大口地抽气,道:把碗给我。
卫长缨把汤碗递给他,他接住后,那汤碗也是颤抖不停,汤汁溅到他的手背上,便将那块皮肤烫红了。
阿兄,我给你拿着吧!不用,我手没断,可以自己吃。
张击衣的语气很硬。
他握着勺子饮汤,可手一抖,勺子的汤全洒了。
李星回,我绝对要杀了你。
张击衣咬牙切齿,这攒于胸口的愤怒暴发出来,使他瞬间忘记了疼痛,他扔掉了勺子,端起碗直接饮汤。
阿兄,你饮慢点,汤很烫。
碗里的汤饮完了,张击衣还将里面的鸡肉也吃得干干净净。
明天我要饮鱼汤。
好,阿兄,我过会来给你洗漱。
卫长缨给他擦嘴后,又扶着他躺下,这才拿着碗准备出去。
长缨。
张击衣叫住她。
阿兄。
卫长缨转头。
你不要后悔你所做的事,我若活着,非杀李星回不可。
卫长缨没有吭声,李星回故意激怒张击衣,就是让张击衣对他的刻骨仇恨而有生存下去,摆脱对止疼药的依赖,现在张击衣已经上钩了。
掩了门,卫长缨去大堂,那里众人正谈得热火朝天。
朱律之前对李星回很是嫉妒,但日后李星回要成为北狄的大单于,那就不再是他的对手,也不是竞争者,嫉妒之情烟消云散。
卫长绡和卫长绫都是玩的心态,至于李星回当不当北狄大单于,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出了京畿,正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长缨。
李星回向她招手。
卫长缨在李星回身畔坐下,案台上摆放着预先给她留出的饭菜。
阿兄吃了没有?他吃了,说明天要吃鱼汤。
卫长绫望着卫长缨嘻嘻地笑,道:大阿姊,大姊夫说你有喜了,我们姊妹三人同日出嫁,没想到大阿姊先有宝宝了。
原来李星回忍不住要他们分享自己当父亲的快乐,饮了一碗酒后便就说出来,惹得众人纷纷恭喜他。
王不留行,这名字可真威风。
卫长绡笑道。
这也说了,李星回真是留不住话。
这一夜把酒言欢,饮掉了掌柜的三坛老酒,除了卫长缨有孕不能饮酒,其他人都饮了不少。
卫长缨望着两个妹妹,两个妹妹容光焕发,白皙的肌肤染上了红霞,娇若桃李。
不得说,李元青还是会找女婿的,三个女儿都嫁了如意郎君。
朱律和王琅琊饮醉了,卫长绡和卫长绫扶他们去房间歇息,李星回也大概是醉了,不断地发笑,卫长缨问他笑什么,他也不说,就是傻笑。
扶回屋子后,卫长缨打水给他擦身子。
长缨,我有儿子了。
李星回抓住卫长缨的手。
是的,你有儿子了。
卫长缨哄着他上榻睡,没想到他躺到榻上还是发笑。
把眼睛闭上。
卫长缨伸手抚上他的眼睛,将他的眼下往下抚。
没几下李星回安静下来,待松开手时李星回打起鼾。
好好睡。
卫长缨亲了他的嘴唇,那粗硬的胡茬扎得唇瓣点点疼痛。
卫长缨泼掉水,又重新打了一盆热水到张击衣的房间,一进来发现张击衣竟坐起来。
他们都歇息了?他们饮醉了,都歇了,明日他们再来见你。
卫长缨将木盆放在案台上,拧了绢巾给他擦脸,不妨张击衣却握住她的手。
长缨,这几日我让你受苦了。
说着,张击衣擦去她发丝上的雨珠。
我们兄妹之间说什么受苦,阿兄,你好好地活着,我就开心了。
可我要杀李星回,你还会开心吗?卫长缨挣脱他的手,将绢巾放在盆中浸湿,再拧干后来擦张击衣的脸颊和脖颈。
他又出一身的大汗,卫长缨解下他的亵衣亵裤,换上干净的衣裳。
长缨,你回答我,我杀了李星回,你还会开心吗?卫长缨摇摇头,道:阿兄,我知你不会杀阿郎,我若活着,你绝不会杀他,因为你不愿意我伤心难过。
不,下次我会了。
卫长缨将换下的衣裳放盆中,道:阿兄,我扶你躺下来。
不用了,我想坐着,睡太久了,我都舍不得躺下。
张击衣面无表情地摆手,示意卫长缨不要打扰他。
卫长缨瞧了他一眼,只得端起木盆出来,去伙房清洗衣物。
翌日清晨雨停,才卯时中便就出了太阳,李星回昨夜饮了太多酒,此时还在呼呼大睡。
众人都道不要吵醒他,便来张击衣的房间叙话。
卫长绡和卫长绫平日虽与这个兄长不怎么和睦,但此时看到张击衣的情形也是深为同情,张击衣的谋逆大罪如今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没有诛连到她们夫家和娘家,也算是皇恩浩荡了。
因此,把张击衣带往北狄,他的腿残疾了,今生是没办法再回中原。
这样张击衣保住了性命,在中原的夫家和娘家也少了一个隐患。
卫长缨收拾好行装,坐到榻上逗熟睡的李星回,她淘气地扒拉开李星回的眼睛,向他的眼睛里吹气。
长缨,你真坏,欺负我。
李星回被弄醒了,语气像个孩子。
这男人还说她欺负他,他手臂粗、腰粗、腿粗,肩膀的肌肉像牛犊子似的结实,只有他欺负自己的份。
他是带有野兽的性子,每每将她置于他的胸腹和四肢下,这是野兽捕获猎物时的姿势。
清玉公主选中的未来大单于的人选,当时她是以什么样的眼光选中了李星回?这真是一个谜。
快起来吧,天晴了,过会我们要赶路了。
妹夫他们呢?早起来了,他们在阿兄的房里说话。
辰时后众人赶路,朱律将张击衣背到马车上,刚才卫长缨不在时,卫长绫和卫长绡商量,三姊妹轮流照顾张击衣,因此今日就轮到卫长绡。
浩浩荡荡的一群俊男美女出行,引得无数路人围观,卫长绫生性活泼,站在马车上挥手。
看把你得意的。
王琅琊揶揄她,但心里却是高兴,卫长绫的容貌虽不是顶尖,但却深合他的心,两人虽有吵闹但也是片刻就好,今日吵过就绝不会闹到明日,是真正的床头打架床尾和。
一连数日天气晴好,到了榆州地界,碧绿连天的青山变成了漫漫黄土,连绵的山梁望不到头,极目远眺,苍凉之中有几分雄浑,雄浑之中又有几分豪迈。
除了李星回外,其他人皆没见过如此景致,都不由称奇。
啊——卫长绫站在山梁上呼唤,从远处山梁间传来了她的回声。
王琅琊欢喜卫长绫。
回声悠远,山梁中到处都是王琅琊欢喜卫长绫的回声。
卫长绡觉得有趣,也对着山梁呼唤。
长缨,你不去喊一两声吗?李星回见两个姨妹都去喊,卫长缨不去喊一声,似乎自己很没面子。
不喊,让你心痒。
卫长缨知他心思。
好吧好吧,你不喊,我听听你肚子里的小娃娃有没喊我阿爷。
李星回把头伏在卫长缨的小腹下,此时时间还早,还是什么都听不到。
长缨,多久才能听到小娃娃的声音?他愁眉苦脸。
差不多一个月。
还有那么久。
李星回不悦。
有点耐心好不好,我都后悔了,你看长绡和长绫没怀孕,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就不行,也不能像她们随意,我要是没怀孩子就好了。
卫长缨又逗他。
李星回愣住,眼珠转了半天,半晌他拉住卫长缨的手,道:长缨,你不愿为我生孩子吗?卫长缨见他神色严肃,便知他又当真了,赶紧道:我逗你的,你听不出来吗?李星回马上喜笑颜开,拥住卫长缨笑道:我就知你在逗我,长缨,我好怀念你在我身下的温柔。
唉!要等好久了!这说的什么话,太露骨了。
下午申时到了一个小城,城中只有一家客栈,条件比较简陋,但还算干净,便要了四间屋子。
客栈的食材不多,大多是羊肉,蔬果比较少,卫长缨端了一碗羊肉清汤送给张击衣。
几位客官,明日最好多留一日。
掌柜笑眯眯。
为何?卫长绡问道。
明日咱们城里选花魁,你们去看看,可美的姑娘。
男人们身边已有美娇娥,对于选花魁不感兴趣,但是两名女子却倍感兴趣,在这个荒凉的小城中难道还会藏着什么绝色不成?那定是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