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里的声音突然消失,六双眼睛一齐看向李星回,当然每个人的眼神都不尽相同,卫尊的心思颇为复杂,李星回若不是降臣的身份,他的相貌和大女儿颇为匹配。
三个女婿性格各异,朱律锋利,王琅琊清高,李星回谦恭,但这谦恭之下隐藏着什么,没人知道。
毕竟北狄王子的身份,就注定他不会是一个平凡人。
李元青则是一脸看好戏的神色,卫长绡也是如此,大约是因为李星回的相貌高出朱律几分,她反而特别希望李星回能出丑,李星回出丑就意味卫长缨出丑。
看看,卫长缨,你就只配这种胸无点墨的北狄蛮子。
卫长绡心下得意。
卫长绫无所谓,只是觉得李星回相貌堂堂,不免多看了几眼。
朱律眼角的余光一直注意两尺之外的王琅琊,王琅琊比他年轻两岁,自己在王琅琊这个年纪时还未建立寸功,只是个五品的上骑都尉。
王琅琊在朝中虽无势力,但前朝门阀士族的脸面,使得不少达官贵人趋之若鹜。
至于李星回,就算他是北狄第一勇士,也永远不可能成为自己的敌手。
但王琅琊帮李星回是什么意思?他想与李星回联手?联手做什么?朱律满脑子的疑问,目光开始向王琅琊倾斜。
此刻,王琅琊正在想法子给李星回提示,但两人当中隔了朱律,王琅琊一时也一筹莫展。
不知怎的,这个北狄王子贏得了王琅琊的好感,或许是因为李星回引以为傲的相貌,又或者是因为北狄第一勇士的名头。
总之,不能让英雄受屈辱。
大姊夫,我们等着你接令呢。
卫长绫等急了。
这时卫长缨抬起头,可李星回的眼神却离开她,写在手心中的诗句自然无法传递给李星回看,只听李星回吟道: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
瞬间众人都怔住,谁也没想到李星回居然接了令,而且他接的诗句意境优美清奇。
卫长缨看着手心的诗句,他想的和自己一样。
大阿姊,该你了。
卫长绡催道。
众人的目光落在卫长缨的面孔上,卫长缨恍若未觉,也不说话。
大阿姊,你每日捧书看,难道连……卫长绫一句话没说完,就看到上首李元青打过来的眼色,赶紧将后面的话止住。
本来是让李星回丢人现眼,现在似乎是要卫长缨出丑了。
朱律冷眼旁观,看来自己的猜测没错,卫家就是想让李星回产生厌恶,主动拒婚。
李星回又起身,抱拳道:我愿代卫大娘子接令……不待李星回说完,卫长绡便打断了他,道:这可不行!必须是大阿姊来接令,不准代,哪有代人接令的理。
眼见着卫长缨就要出丑,可她置若罔闻,王琅琊呵呵一笑,道:长安侯与卫大娘子本就是陛下钦定的姻缘,二人一体,长安侯代卫大娘子接令也未尝不可。
大郎子,你就代接令吧!卫尊又适时地打圆场。
何事明朝独惆怅,杏花时节在江南。
李星回朗声吟道。
众人又诧异不已,想着一个北狄人,能说出一句俗语接令就不错,没想到他能一再接令。
朱律握了握拳头,然后轻轻松开,执起羽觞,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道:昔年八月十五夜,曲江池畔杏园边。
乱点碎红山杏发,平铺新绿水蘋生。
李星回再次接令。
朱律又握紧拳,道: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王琅琊饮了酒,道: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
他眼见两人对战,遂忍不住接令。
半烟半雨江桥畔,映杏映桃山路中。
李星回吟道。
最爱轻欺杏园客,也曾辜负酒家胡。
王琅琊接道。
谷口春残黄鸟稀,辛夷花尽杏花飞。
朱律咬牙,每个字眼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
接令到此,带杏的诗句几乎尽,偏偏李星回又接道:粥香饧白杏花天,省对流莺坐绮筵。
朱律气坏,王琅琊果然联合李星回对付他,不过他自幼读诗书,飞花令是难不倒他的,他正要接令就被卫尊打断。
好了好了,酒令就行到此吧,再行下去就把‘杏’字给说绝,三位郎子都有旷世诗才,某甚欣喜!卫尊眼见着三个女婿似乎有斗令的迹象,赶紧出言阻止。
李元青也看他们不和,忙命着婢女斟酒,撤去残菜,摆上新盘。
大郎子,你是北狄人,如何通晓中原诗词歌赋?卫尊不觉奇怪,李星回竟在飞花令上技高一筹,压了朱律和王琅琊。
李星回躬身行礼,道:世叔,我虽是北狄人,但我十岁时便随钱山岩学习文章,对于中原的诗词歌赋略有了解,但不算通晓。
啊——钱山岩?天下第一才子,他不是在十年前失踪了吗?难道他去了北狄?卫尊大吃一惊,没想到李星回居然师从钱山岩,怪不得才思敏捷。
钱山岩七岁时便被称为神童,能七步成诗,成年后更是冠以天下第一才子之名,他考中状元却不愿意做官,朝廷多次征召也置之不理。
十多年前钱山岩突然失踪,中原再无他的踪迹,世人只当他意外而亡。
其实钱山岩钟情清玉公主屡屡不得,而清玉公主却奉命去北狄和亲,因此钱山岩便也跟去北狄。
正是。
李星回抿唇轻笑,突然他的眼神转到卫长缨的面上。
卫长缨一直没看他,垂着眉头。
卫长绡生闷气,她想让李星回和卫长缨出丑的希望落空。
朱律瞟着身畔的王琅琊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永宁侯,你是看轻长安侯了。
一语双关,颇有挑拨之意,王琅琊并不在意,李星回又不是糊涂之人,想朱律如何能挑拨得了李星回。
卫尊和李元青面面相觑,朱律和王琅琊之间火很大。
既然令行过了,就欣赏歌舞吧。
李元青想平息两个乘龙快婿的火,赶紧令伶人出来献歌舞。
朱律笑了两声,道:长公主,既要看歌舞,何须宣伶人。
听闻长安侯是北狄第一勇士,某斗胆向长安侯请教两招,给长公主助兴。
这倒不是朱律一时兴起,他久闻李星回在北狄的名声,据说神力惊人,而他自幼习武,臂力强大,能挽百斤,初与李星回相见时便存了一试高下的心思,今日正好借机比试。
卫尊蹙起眉头,朱律显得咄咄逼人了,不过年轻人好胜心切,他在文上输了一分,自然要在武上赢回来。
李星回侧身向朱律拱手,道:久仰安平侯大名,平南越,征东夷,李星回不敢与安平侯比试,甘愿认输。
他非中原人氏,不过是北狄降臣,其身份注定他无法太露锋芒。
文就罢了,若在武上显出锋芒,必会被忌惮。
于赢于输,都是他不情愿的。
长安侯,你太过谦虚,莫不是认为某不是你的对手,故而不愿比试?朱律压制着火气,刚才飞花令他已经输了,势必要赢回面子。
抱歉,李星回实在不是安平侯的对手。
不如,我吹笛一曲以助诸位酒兴。
说着,李星回从衣袖里取出一支短笛,放到唇边吹起来。
清扬悦耳的笛声从李星回的唇边传出,在正堂的梁间萦绕,众人的眼前仿佛徐徐展开一幅画面。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明媚耀眼的阳光遍洒大地,姹紫嫣红的鲜花肆意开放,温柔的风拂过,花枝摇曳,肥壮的羊群跑过草原,洁白的云彩倒映在河流中,雄鹰展翅穿过云层……笛声美妙动听,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卫长缨抬起头,瞬间与李星回四目相对,在这个正堂里,李星回看她看得最多,几乎他的眼神就没怎么离开过。
我扮得这么难看,他老盯着我看干嘛?卫长缨不解。
她撇过眼神,落在他唇边的笛子,这和中原的笛子不同,中原的笛子有竹笛、玉笛,但他的笛子是灰白色,像是一根骨头。
坐在上首的卫尊出神地凝视李星回,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别人都认为李星回是蛮子,教化未开,怎料得他不但通诗文,还通音律。
可惜了,凭他这样,正是长缨的良配。
笛声吹罢,余音绕梁不绝,那美丽的画面犹在众人眼前未曾合拢,正堂的气息稍安静。
大姊夫,你吹的曲子真好听!你那是什么笛子?卫长绫活泼,忍不住问道。
是鹰骨笛,用鹰的翅骨做成。
卫长绡没好气,又让李星回出了风头,那就相当于卫长缨出了风头,道:哎哟!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人骨做的。
王琅琊忽地起身,向卫尊揖礼,道:诸位,长安侯以笛曲助兴,某不通音律,只能以一支剑舞助兴。
说不通音律,其实也不然,门阀士族子弟无不精习六艺,只是他不太爱好而已。
话音落下,对面的卫长绫便猛地拍起掌,嘴里喊道:好呀好呀!刚才李星回出了风头,终于轮到她的未婚夫婿,卫长绫开心得满脸放光。
王琅琊解下腰间佩剑,大步走向正堂中间,他早观察过正堂的大小,虽摆放了数张食案,但空余地方足够他舞剑。
他往正堂中间一站,长身玉立,粉面朱唇,宽阔的肩背像猛虎的背一样结实,系在腰间的蹀躞带束得腰身如蜂腰,健硕的双腿宛若螳螂的腿般修长,别提多风流倜傥!卫长绫脸上发红,眼泛春水,眉目不知不觉向王琅琊传情。
王琅琊对这种场合毫不畏怯,作为门阀士族的子弟,生来就是要与别人比的。
他挥着剑,闪、转、腾、挪,衣袂翻飞,猎猎风响,一招一式美妙至极,但同时又具有力度,可谓是赏心悦目。
永宁侯,某也来助兴。
朱律技痒难禁,须得寻回一些面子,他拔出佩剑,竟与王琅琊在正堂比试起来。
两人的武艺不相上下,但朱律一入场后,王琅琊的剑法凌厉许多,速度快如闪电,当然就不是剑舞了。
不过好在二人武艺仲伯之间,只是单纯的比试,出招虽狠辣,但基本上是点到即止。
李元青母女仨人没看出来,只当两人是在表演,不断地叫好。
小妹,朱律还行吧,不比王琅琊差。
卫长绡向卫长绫挤眉弄眼,然后她又转头白了卫长缨一眼,那眼神莫不是在说你的夫婿连比都不敢比。
坐在上位的卫尊几乎要吹胡瞪眼,这两个女婿都不是省油的灯,这是要把他堂堂的尚书府给拆了吗?好好地送聘礼,现在成了什么样。
哎!年轻人就是爱争强好胜,但也用不着选在今日嘛!忽然卫尊又看到李星回,心道:还是这个女婿稳重些,刚才二郎子那样挑衅,他也不为所动,可惜偏偏是个降臣,不然他前程定在二郎子和三郎子之上。
李星回没怎么看朱律和王琅琊比剑,双方实力相当,不会有人受伤,而且此时他们也不会让对方受伤。
他不自觉地去瞄卫长缨,今日来的目的是为了卫长缨,可卫长缨又躲开他的目光。
场中朱律和王琅琊已斗了百来招,此时他们也明白彼此的实力,再斗下去也是难分胜负,各自向后退出三步。
安平侯果然武艺高强,某只怕在你手上再难走二十招。
王琅琊拱手。
朱律持剑拱手,道:永宁侯太过谦,改日某再向永宁侯讨教。
两人回了座位,卫长绫正看得起劲,忽见他们不比了,噘嘴道:这就完了吗?今日完了,改日安平侯指教某时,请卫三娘子同来观看。
王琅琊笑道,卫长绫一副没心没肺不精明的样子,他也有几分欢喜。
卫长绫兴奋得满脸发热,直红到脖子根,双手捂住唇。
卫尊清咳了一声,道:二郎子和三郎子武艺高强,是我大周朝之幸,也是我卫家之福。
他正要起身敬酒,一旁的李元青便扯了扯他的衣袖。
怎么?卫尊不解。
三个郎子都展露才艺,相公也该露一手才对。
李元青眼见女婿们都露了一手,自己的夫婿不露上一手,岂不是比不上女婿,那自己就可输给女儿们了。
顿时卫尊一怔,现在做丈人这么难了么,还要表现才艺。
好在卫尊也是三甲状元出身,书画双绝,才艺是不在话下的。
我来写一幅字吧。
你就写一幅字?李元青不满,写字也未免太简单,这怎能显出才艺,还不是要被三个女婿压一头么。
卫尊不理李元青,命婢女准备文房四宝,没一会婢会拿来架子,并在架子上夹好宣纸。
待墨磨好后,卫尊起身,将衣摆抖了抖,便走到架子前。
婢女捧着砚盘,卫尊一手抓起两支狼毫,蘸了墨汁,左右手各执一支,便在宣纸上写起来。
他写字速度极快,笔走龙蛇,只见他左右手写的字竟完全不同,但速度一点都不慢,没一会儿卫尊放下笔。
众人看去,卫尊写的是一首《从军行》,诗曰: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
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
虽是双手同时写字,字迹一点都不乱,龙飞凤舞,字字如有千斤之力,墨透纸面。
李元青一脸惊喜,结缡十几年还不知夫婿有这般本事,她得意地瞅了两个女儿一眼,那莫不是在说,看看,还是你们的阿爷技高一筹。
好字好字。
众人都夸赞起来,卫尊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道:没点本事,还当不了你们的丈人了。
虽然才艺上露了一手,但卫尊还是担忧,这三个女婿明显是他制不住的人。
宴席至午时末才结束,李元青热情邀请三个女婿去府里逛逛,顺便让两个女儿增进和未来夫婿的感情。
众人依次走出正堂,李星回也起了身,但卫长缨一直坐立不动。
走在最后的王琅琊忽地回过头,向他俩看去,但他仅看了一眼便又走出正堂。
作者有话说: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出自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何事明朝独惆怅,杏花时节在江南——出自杜牧《寓言》昔年八月十五夜,曲江池畔杏园边——出自白居易《八月十五日夜湓亭望月》乱点碎红山杏发,平铺新绿水蘋生——出自白居易《南湖早春》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出自杜牧《清明》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出自罗隐《杏花》半烟半雨江桥畔,映杏映桃山路中——出自郑谷《柳》最爱轻欺杏园客,也曾辜负酒家胡——出自元稹《赠崔元儒》谷口春残黄鸟稀,辛夷花尽杏花飞——出自钱起《暮春归故山草堂》粥香饧白杏花天,省对流莺坐绮筵——出自李商隐《评事翁寄赐饧粥走笔为答》百战沙场碎铁衣,城南已合数重围。
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出自李白《从军行》5、第5集正堂里安静得可怕,卫长缨抬起头,如意料中的一样触到李星回的眼神。
霎时李星回的眼中绽出笑意,他一直在等待卫长缨的目光聚集在他的面孔上。
两人相望无语,似乎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在他们未见时就被命运牵了一根红线。
长,长缨,我可以这样叫你吗?迟疑一阵,李星回先开口了。
他看她的眼神从不闪躲,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才能使他能忍受这张丑陋的面孔呢。
随意。
卫长缨态度冷淡,她没忘记父亲的嘱咐,这并不是小事,日后可能就是杀头的大祸。
而且这是有先例的。
先帝时东夷大将陈峻时归降,被封侯,后来陈峻时征讨东夷时被擒,当即背叛大周倒戈相向,并连攻占大周两座城池。
先帝一怒之下,便将与之来往密切的大臣斩首示众。
长缨,你反对我们的婚事?不但是李星回看出来,朱律和王琅琊都看出来了,卫长缨和她的两个妹妹态度截然不同。
这是陛下赐婚。
卫长缨回答得很简单。
李星回点点头,他坦然地迎视卫长缨冷淡的目光。
长缨,我明白,但……我不愿意放弃。
像我这样难看的女人,你有什么可不放弃的?你放弃了,这京畿有很多美貌的女子等你去娶。
我娶缘分。
顿时卫长缨怔住,李星回是说他们有缘,自己是他的缘分。
你不觉得这个缘分很难看吗?很丑陋吗?一时你可以忍受,但天长日久你能忍得了?而且我善妒,是绝不允许我的夫婿另娶,也不许他看别的女子一眼。
在你的眼中,所有的男人都重色相吗?不是吗?卫长缨反问。
不是。
李星回回答得斩钉截铁。
卫长缨轻笑,道:那你走近看我,如果你能坚持看我的脸一刻钟,我就相信你。
卫长缨觉得李星回应该没看清自己的样子,索性让他走近看。
李星回向她走近,其实他早就想走近,但顾虑到中原女子比北狄女子羞涩,因此一直不敢向前,怕唐突了卫长缨。
很快,他在七步内走到卫长缨的面前,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张小食案的距离。
卫长缨仰起头,李星回太高了,她必须仰起头,而且还要把头仰得高高的才能看到李星回的面孔。
以这样的姿势看李星回,李星回的五官更清晰,也更英俊,但眉目间有一股野性难驯之感。
这也难怪,北狄人世代生活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他们面对的是凶狠的野兽,自然在血脉中就有了一股野性。
他向钱山岩学了那么多的诗书,并没将他变得儒雅。
像一匹狼,满身收敛不了的野性,这是从血脉中释放出来的。
所以,父亲的忧虑是不无道理的。
看清你面前的丑陋女人没有?是不是恶心得想让你吐?卫长缨故意贬低自己。
李星回没有说话,他聚精会神看着卫长缨的脸,在这张小小的脸颊上有一双奇异的眼睛,他从未见过有人的眼珠能这么黑。
如一滴浓墨,落入寒冷的水中洇而不化。
卫长缨瞧着他认真的神色,好像是在数自己脸上的假雀斑有多少个。
放弃吧,放弃我这个丑陋的缘分……说到这里,卫长缨便发觉有一片阴影覆盖下来,她瞪大双眼,眼睁睁地看着李星回的手捧住她的脸。
你……笑容从李星回的唇角溢出,他俯下身,嘴唇轻轻触碰卫长缨的额头,然后旋即离开。
卫长缨如被雷电劈中,全身动弹不得。
他对她做了什么?长缨,我证明了我不重色相,我只重缘分。
当我们的名字被连在一起时,我已决定接受命运的安排。
当然现在我还很穷,并不能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但我有的会全给你。
飞翔在大草原的雄鹰,一生只有一个妻子,所以我也一样,一生只愿娶一人。
我若先死,你可以改嫁;你若先死,我终生不娶。
卫长缨又惊呆了,作声不得,大周风气虽然开放,但男女初见,也达不到李星回这样直接的程度。
如果换作别人,卫长缨一定把他当成登徒子,但他却是一副坦荡荡的样子,仿佛做这些,说这些,都是很自然的。
半晌卫长缨才回过神,他还真是一点都不含蓄。
哦,不对,他不是中原人,根本不懂得含蓄,也不知钱山岩在北狄有没告诉他要含蕴。
你中意我吗?卫长缨还是弄不明白他坚持娶自己的目的,父亲虽是朝廷大员,但也只是二品官阶,朝中还有国公、太保、太傅、太师等一品大员,他们同样有女儿。
他若想娶一个大周高门之女,其实只要向昭元帝说便行,昭元帝顾及面子也一定会同意。
卫长缨始终不认为自己扮的这副丑陋的模样,会让李星回锲而不舍。
中意。
李星回点头。
卫长缨笑了。
现在你愿意嫁给我吗?卫长缨没回答,望着他道:在北狄,你有过意中人吗?没有。
李星回答得很快,没有丝毫犹豫,这反应意味他没有说谎。
你还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没有了。
这些足够了,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七日后,你来娶我。
瞬时李星回笑起来,他似乎很爱笑。
好,一言为定,七日后我来娶你。
说完,他大步流星走出正堂,没有回头。
卫长缨凝视他的背影,不知怎的,心头涌起一种想法,这个男人说出的每句话都会是誓言。
说不出为什么会答应,可卫长缨就是答应嫁给他。
她坐在正堂里发呆,接下来将要面对一场风暴。
果然没一会,卫尊和李元青匆匆赶来,刚才李星回向他俩告辞,说要回去准备婚礼。
这让夫妻俩很意外,按照原定的计划卫长缨应该各种刁难李星回,使李星回知难而退。
长缨,你对李星回说了什么?还没进正堂的门,李元青便大嚷起来。
小食案上的酒杯中的酒被震动,倒映出卫长缨的面孔,卫长缨低下头,伸手去抚面上涂抹出来的假雀斑,她轻轻的揉磨,手指上沾满污渍。
小声点,别被人听到。
卫尊赶紧劝李元青,他们的主意可不能让外人知晓,不然又生出事端。
李元青怒不可遏,哪里听得卫尊的话,伸手拍向小食案,酒杯被震倒,里面的酒水淌到小食案上。
卫长缨站起身,看着李元青的眼睛,正色道:阿娘,阿爷,我答应嫁给李星回,我让他七日后来娶我,所以,你们的大女儿要出嫁了。
正堂里又死一般寂静,半晌卫尊叹出一口气,道:长缨,你还不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吗?如果出事,我们卫家就会灰飞烟灭。
李元青朝卫长缨啐了一口,道:姓卫的,看你生的好女儿,只顾她自己,根本不管我们,这是害我们以后担惊受怕,寝食难安。
阿娘,这婚事可是你亲自替我找的啊!顿时李元青语塞。
卫尊沉着脸,道:长缨,你阿娘也先是不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后来她知道了,不也积极地帮你拒婚吗?你怎不体谅为人父母的心情。
阿爷,按天意来吧。
卫长缨咬着唇。
卫尊又叹了一口气,道:李星回这个人确实很出色,如果他不是北狄人,和你是良配。
先帝时期东夷大将陈峻时先降后反叛,多少人被牵连,长缨,你要考虑清楚,可不要糊涂。
阿爷,他不会背叛大周的。
李元青又来了火气,大声道:你怎么知道李星回不会背叛大周,你才见他一面就敢替他保证。
哦,我明白了,你是见李星回长得俊,你被他迷上了。
亏我一路警告你,你倒都当了耳旁风,一个男人就让你不管不顾,你是多恨嫁?这骂得太难听,卫尊连向李元青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说下去,但李元青哪忍得。
平日里李元青就看卫长缨不顺眼,每每逮着机会必要训斥卫长缨一顿,此时就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
你既然要嫁给李星回,姓卫的,你马上和她断绝关系,此后她就不是卫家人。
这大概就是李元青一直的想法吧。
卫长缨咬紧了唇,李元青容不下自己。
长公主,长缨是我女儿,这血缘关系是断不了,如果怕惹上事和长缨断绝关系,这传出去同僚只会耻笑我,连一个女儿都保不住。
卫尊怒了,事情是李元青招惹来的,现在她居然还想逼自己和大女儿断绝关系。
卫长缨吐出一口气,道:阿爷,我们还是断绝关系吧,并非是长缨不想做你的女儿,而是长缨希望卫家平平安安,希望你无忧无灾。
如果使两方都得到满意,或许只能是这个法子,从此后天灾人祸与卫家无关。
不行,长缨,你这是让阿爷如何面对你死去的亲娘?你想嫁给李星回,那就嫁吧,阿爷不阻止你。
也许,等以后你们有了孩子,他会顾虑到家人的安危,安安心心地留在大周。
卫长缨眼圈红了,素日里李元青寻衅她,父亲都是劝自己忍耐,而自己为了父亲也是忍气吞声,没想到父亲也会有一日为了自己拒绝李元青。
阿爷。
长缨,咱们父女俩就别说伤感情的话,回房里吧,把脸上的妆洗了,开开心心等着出嫁。
阿爷这几日顾不得你,要给你和你两个妹妹准备嫁妆,你妹妹有的,你都会有。
说到这里卫尊声音哽咽,他自从娶了李元青后,让这个女儿不知受了多少冤枉气,今日如果再不硬气为女儿出头,他死后如何去见自己的发妻。
长缨回房了。
卫长缨知父亲要安抚李元青,也不在正堂多呆,躬身行礼后便就出去。
等卫长缨走后,李元青柳眉倒竖,伸手便推卫尊,她忍了好半天,卫尊真是胆大包天,敢当着卫长缨给她没脸。
姓卫的,我现在就进宫去见太后告你的状,说你欺负我……李元青呜呜地哭起来。
别哭了,烦着呢,事都是你招来的。
你看你挑了三个什么样的女婿,我看今后不只是大女婿让你烦的,二女婿和三女婿也不是省油的灯。
卫尊十分苦恼,很明显朱律和王琅琊在较劲,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两个女婿明争暗斗,两个女儿还会有好日子过吗?事已成定局,皇命难为,尚书府又开始繁忙,七日后府里三喜临门,卫尊和李元青忙着准备嫁妆,尤其是李元青,卫长绡和卫长绫都想要她那件素纱禅衣。
禅衣就只有一件,给了这个不给那个,这肯定不行。
李元青只得将自己的体己嫁妆拿出来,给两个女儿一人几样首饰。
夜静悄悄的,花香满院,卫长缨坐在窗前看书,晚风拂动烛焰跳动不停,小珠过来剪了烛花。
小珠,你去睡吧。
小珠是卫长缨的贴身婢女,十二岁入府服侍卫长缨,如今已有五年的时间。
十七岁的年龄也到出嫁的时间,卫长缨犹豫是否带她陪嫁,还是让父亲将她放出去寻个人家。
服侍卫长缨的婢女有几个,但只有小珠最贴心。
缨娘,这夜里光线暗,你可别伤了眼睛。
小珠嘱咐半晌,临去前又奉了一杯热茶,在门前瞅了三四回才回房歇息。
房里只剩下卫长缨,伸手托腮望着窗外,今夜没有月光,院中一片漆黑。
桃树下似乎有个人影,等卫长缨仔细去看时却又没了。
我真是疑神疑鬼!卫长缨暗笑,一到夜里眼睛就容易花,可能真是看太多书伤到眼睛。
风刮起来,案台上的蜡烛陡地熄灭,四周陷入寂静的黑暗中。
卫长缨正要叫小珠点灯,忽而想起小珠已经被自己赶去歇息,便起身去寻火折子。
她刚起身,一双手覆盖在她的眼睛上,那双手很硬,很大,有许多的茧,贴在她的眼周有微微的刺痛感。
瞬间卫长缨一惊,手伸到案台上去摸剪刀,刚才小珠煎了烛花就将剪刀放在案台上。
她的手刚摸到剪刀,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