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星回回来后, 他便去请了卫长绡等人来穹庐中商谈给张击衣提亲之事,众人心中也皆赞成张击衣与海日的婚事,毕竟张击衣回不了大周, 一生功名无望,他能娶一个北狄公主也实在是幸运。
况且海日对张击衣那行事, 众人看在眼里也是赞不绝口。
不过既然要提亲,就得备礼,但众人远道而来,都不曾带有厚礼, 或是值钱的东西。
卫长缨虽有些钗环,但对于休屠王来说那并算不得什么。
大姊夫,你们北狄男方去女方家提亲, 一般聘礼是什么?卫长绫感到好奇。
羊和牛,还有马。
还是这些。
卫长绫啊了一声。
是啊, 我们北狄人只需要这些,也不需要钱财,想买什么, 拿羊去换就行了。
身上的衣物也是羊毛做的,穹庐也是羊毛和牛毛, 或者是羊皮或牛皮做的。
李星回呵呵笑。
卫长绡想了想, 道:那以海日的身份,聘礼需要多少牛羊马?至少是一千只羊,五百头牛, 两百匹马。
阿郎, 那我们去哪里弄这么多的牛羊马?卫长缨蹙眉。
李星回也沉默了, 如果是以前他可以轻易拿得出这些聘礼, 现在他连一只羊都没有。
要不我们去向牧民买?牧民不会卖的, 北狄人喜欢珊瑚蜜蜡之类的珠宝,他们对金银之类不感兴趣。
李星回摇头,一般牧民的牛羊马是不会卖,除了留够口粮,便就是与其他北狄人交换珊瑚蜜蜡。
那要怎么办?我们去哪里凑这么多牛羊马,就是现养也来不及了。
我想想办法。
李星回其实有了办法,但不能说出来,如今有这么多牛羊马的只能是清玉公主,又或者是去找自己的舅舅独鹿王。
等众人走后,李星回又在穹庐里沉思,找独鹿王的话不知他是否舍得,昨夜他虽然力撑自己,但李星回却又不是很相信,临阵倒戈的事不是没有。
可是要找清玉公主,李星回又不愿意,他对清玉公主说的那些话,有时他都觉得自己真的太忘恩负义,他不能有求清玉公主时就去找她,一旦不需要清玉公主便将她送走。
那自己真是十足的恶人,白眼狼。
长缨,我去找舅舅。
目前李星回还是先打算找独鹿王,不管自己能否当大单于,但张击衣的婚事他是必须要帮忙的,不能袖手旁观。
你去吧,早点回来。
卫长缨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嘴唇,但只碰了一下她赶紧离开。
再亲我一下。
李星回眉开眼笑。
卫长缨摸着嘴唇,道:不亲了,你的胡须扎嘴。
李星回嘿嘿地笑,向卫长缨挥了挥手便钻出穹庐,骑马赶往独鹿王的驿馆。
实际上离得并不远,骑马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但是李星回没见到独鹿王,却遇到玛南。
玛南是他的表妹,有着北狄第一美女的之称,青睐她的北狄男子数不胜数,她的眼光也颇高,也没什么男子能入她的眼。
李星回的母亲是玛南的姑姑,姑姑看侄女肯定是越看越欢喜,才有了想让玛南做自己儿媳妇的心思。
玛南大概是优越惯了,对姑姑的心思是既不反对,也不拒绝。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对李星回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两人虽是表兄妹,但李星回与她并不亲近,却与清玉公主来往得多。
在玛南的心里,是对李星回有怨恨之情的。
天无极,你来做什么?玛南还在记恨上次李星回给她没脸。
我来找舅舅。
玛南切了一声,道:这里没你的舅舅,我父亲可高攀不上做你的舅舅。
李星回听她冷嘲热讽,要是平时就懒得理睬了,可今日实是有要事,只得道:我等舅舅回来。
我父亲现在可不在这里,清早他就赶回部落了。
李星回一怔,如果独鹿王真走了,那他昨夜支持自己的话可能就是空话,又或是改变了主意,又或者被拉到别的阵营去了。
告辞了。
李星回一眼也不愿意看玛南,这个刁蛮任性的女子无法引起他的好感。
玛南见他一言不合便走,马上拦住他道:天无极,你就这样讨厌我?一句话也不愿意与我说?你不是有特润吗?让他陪着你好了。
李星回厌恶至极,推开玛南便走。
顿时玛南便拾起桌上的马鞭便李星回背后掷去,打在李星回的后背上,但李星回无动于衷,头也没回大步地走出穹庐。
从穹庐出来,李星回看到了特润。
特润是玛南舅舅的儿子,玛南、李星回和特润都是姑表亲,但特润从小是在玛南家里居住,独鹿王也是将他当半个儿子来养。
虽然特润也很出色,但还是远不及李星回。
金帐王的儿子,王子,北狄第一勇士,这些头衔,特润是拍马也追不上。
他的父亲出身低微,只是一个普通牧民,只是他的姑姑长得美,才能凭美貌嫁给了独鹿王。
因此特润长到五岁时,他的父母便将他送到独鹿王这里,希望独鹿王能好好教导他成才。
特润自知身份低微,因此也特别的努力,射箭、骑马、驯马等各种活动赛事也是极力参加,可是北狄第三勇士与第一勇士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李星回的父亲未当金帐王时是王子,他的母亲是公主,身份高贵,李星回一出生便就禀着双方父母优秀的血缘和身份而高人一等。
他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是世人瞩目的中心。
你来做什么?特润对他怒目相向。
我来见舅舅,对你的玛南没兴趣。
李星回直明点明特润的心思,特润钟情玛南,之前听到李星回的母亲说要玛南嫁给李星回,把特润气得要死。
玛南是公主,特润只要娶了玛南,一家人身份地位高涨,就可以永远摆脱牧民的身份了。
如果你对玛南有企图,我绝饶不了你。
你想太多了,我妻子比玛南美貌温柔。
李星回马上回了一句。
天无极……李星回翻身上马,一溜烟便跑远了,他哪有心情掺合特润与玛南的事。
回来后卫长缨见他脸上有怒气,便知事情没成,遂劝他放开怀,事情终有解决的办法,或许休屠王并不需要那么多的聘礼。
本来卫长缨是有生母的遗物,可是那些字画也尽烧毁在火中了,便是不烧毁,北狄人大概也不会中意这些字画。
阿郎,不如就把那粒鲛人泪送给休屠王吧。
卫长缨想了想,鲛人泪就是张击衣送给自己的,现在只不过是用来给张击衣提亲。
自从卫长缨与李星回成亲后,她便将这粒鲛人泪交给李星回随身保存,毕竟李星回常有事务外出,被人暗算的机率大,带着鲛人泪比较放心。
因此,这粒鲛人泪才没毁在火中。
看来只能如此了。
李星回叹息。
阿郎,今晚你可以先向休屠王提亲,听听他有什么要求,可能休屠王并不止要这些牛羊马,又或者他什么也不要。
什么都不要不可能的,海日是公主,一分聘礼也没有说不过去。
夜里赤骨又来请李星回去议事堂,这次李星回想着提亲一刻也没耽搁,作为晚辈他照旧坐在最后面的位置上。
他环视穹庐,果然没有发现独鹿王的身影,看样子是真离开王庭了。
李星回看向坐在上首的清玉公主,这么嘈杂的环境里她坐得稳如泰山,神情自若,仿佛世间万物都不能动摇她的心。
她不像人间的人,我怎么配得上她?还是长缨好,温暖,我拥着她就快乐。
今日的会场依然是休屠王与日逐王的主场,两人一唱一和,李星回瞅着日逐王,多半是因为休屠王膝下只有一女,将来休屠王一死,这大单于之位能落入格日乐图手中。
这些老家伙天天如此高谈阔论也不嫌烦,还不如打一场。
李星回懒得听,这样推选大单于只是浪费时间,与其在这里听口水,还不如大打一场。
他起了身,依北狄之礼向休屠王躬身行礼,道:王叔,我代表我的舅兄张击衣,向你的女儿海日求亲。
海日与张击衣情投意合,望王叔能成全他们。
此言一出,顿时整个议事堂都鸦雀无声。
日逐王脸越来越黑,休屠王说将女儿嫁给他大儿子,没想到李星回却来了这么一出,当着众人的面代一个中原人向休屠王提亲,还说休屠王的女儿与那个中原人情投意合,这不是打他的脸吗?休屠王也是猛地一愣,没想到李星回居然在这种场合向他提亲,他赶紧去看日逐王,日逐王眼中有意味不明的深意,似乎在怀疑他。
天无极,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就一个女儿,怎么可能把她嫁给中原人?你回去对你舅兄说,不要痴心妄想,我女儿只嫁北狄人。
顿时休屠王大怒,李星回竟敢破坏他与日逐王的结盟。
李星回早猜到休屠王有如此一说,不慌不忙地道:王叔,我没有胡说八道,海日与我舅兄早就心心相印,从中原到北狄相处了近两个月。
日逐王脸色铁青,看样子李星回说的属实,那么休屠王说的联姻之事也基本上是诱骗他结盟罢了,等休屠王坐在大单于之位,只怕就不会将女儿嫁给格日乐图。
休屠王气极败杯,他好不容易说服日逐王结盟,如今竟被李星回破坏了。
天无极,你休想我把海日嫁给那个中原人。
休屠王气得胡须乱抖。
日逐王听休屠王如此说,便知海日确与中原人情投意合了,哼了一声怒道:阿古拉,你居然敢骗我,你别再想我支持你做大单于。
这时坐在上首的清玉公主开口了,道:休屠王,儿女的婚事还是让儿女自己来作主吧。
大阏氏,我北狄儿女绝不能嫁娶中原人。
休屠王气得火冒三丈。
清玉公主笑了笑,道:我也是中原人,乌桓大单于尚能娶我,如何海日不能嫁中原人?强扭的瓜不甜,何妨就遂了海日的意。
休屠王脸色大变,清玉公主此举就是当众向他逼婚了,此时他已经失去日逐王的支持,单凭一己之力,实难与其他部落抗衡。
他再次拂袖离去。
众人也都告辞,议事堂中只剩下清玉公主与李星回。
天无极,海日中意的那个男人是长公主的儿子吗?清玉公主还没见过张击衣,今日突然听到颇为意外。
嗯,他叫张击衣,是晋国公的孙子。
清玉公主点头,晋国公满门抄斩时,她那时才几岁,印象不深。
与李元青也无甚交情,毕竟李元青年长她许多岁,两人亦不同母,但张击衣还是算她的姨侄。
昔年天下第一美男子张南蔚,美冠天下男子,料想他的儿子也决不会差,不然海日不会中意的。
嗯,阿兄的相貌远胜于我。
说着,李星回心下仍是有几分嫉妒,他一向骄傲,自恃不凡,但唯一承认的就是张击衣在他之上。
清玉公主哦了一声,笑道:你嫉妒他?被清玉公主看穿了,李星回稍稍有些尴尬,道:有一些,但也很愧疚,如果我没砸断他的腿,他和海日就是天下最美满的姻缘了。
你砸断他的腿?这怎么回事?清玉公主吃了一惊。
李星回便将自己与张击衣的过节简单地说了一遍,并说了他们之间的几次交手,皆是张击衣处于上风。
清玉公主许久没有做声,李星回还是野性难驯,他这也不是恶念,只是天性如此。
中原人受过礼仪教导,束缚较重,顾忌较多,未免会畏首畏尾,不然败的只可能是李星回。
因为李星回心中全然没有顾忌,所以自己这十年来的心血算是白废了。
天无极,既然要提亲,你可准备好聘礼没?这正好问到李星回的心事上,他正为这事发愁拿不出聘礼。
没有。
白日里我去找舅舅想借一千只羊、五百头牛,两百匹马,可是舅舅又走了。
清玉公主见他一副不甘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像极李星回幼时的模样,笑道:那这聘礼我来出吧,海日是公主,你说的这些是不够的,要翻上一番才可。
这不好吧?李星回握着拳头。
没什么不好,我也算是张击衣的姨母。
况且海日和张击衣成婚后,分化了休屠王与日逐王,你还可以趁机拉笼休屠王,让他转而支持你。
这不太可能,王叔他对大单于之位志在必得。
也许他会改变的,毕竟他年迈,又没儿子。
明日我再去找王叔向他提亲。
清玉公主点头,道:明日,你不如与张击衣一起去。
这恐怕不行,是海日私下来找长缨,要长缨帮阿兄去提亲。
阿兄觉得他双腿残疾,也不好提求亲,怕拖累了海日。
那我明日去瞧张击衣,我也想见见他。
两人议定,李星回便告辞回去,心头的大事算是落了地,可是又欠了清玉公主人情。
他先去张击衣那里,悄悄告诉海日关于清玉公主明日要来看张击衣,并说清玉公主已经准备两千只羊、一千头牛、四百匹马给张击衣作为向她父亲提亲的聘礼,喜得海日一蹦三尺高。
到了明日,众人一起去张击衣那里,大家说起来与清玉公主都是沾亲带故的。
今日天晴,虽然冷,但是没下雪,朱律和王琅琊大清早便起来杀羊,准备迎接清玉公主。
李星回去挤羊奶,几名女子则坐在穹庐里聊天。
卫长绫撩开帘子向外看,笑道:咱们卫家的家风真好,这三个女婿干活真卖力。
在中原,这种活男人是不会做的,比如她们的父亲是从来不干家务事的,不过也是因为有下人做。
但是三姊妹觉得即使没有下人,父亲也不会做家务活,他认为那是低贱之人做的事。
还是出来一趟好,希望他俩回中原后继续保持。
卫长绡吃吃地笑。
出来一趟,夫妻间的感情增进不少,男人也更疼女人。
如果阿爷阿娘也跟着来就好了,说不定阿爷也会抢着做家务。
卫长绫笑道。
不可能。
阿爷准是让三个女婿去做,他才不会做,再说阿爷从来没拿过菜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他到北狄只会觉得受罪。
卫长绡不认可卫长绫的话,父亲那为人可是让她看透了,文人架子大。
巳时清玉公玉坐马车赶到,陪同的有赤骨,赤骨见到李星回与卫长缨,还是恭敬地行礼,尽管他内心向着清玉公主,但李星回还是他的旧主人。
海日心无城府,抱住清玉公主便亲,惹得众人发笑,怪不得海日一见到李星回就挂他身上,若清玉公主是个男人,海日也估计挂上去了。
张击衣因坐在轮椅上无法行礼,只能向清玉公主点头示好。
清玉公主仔细地打量他的相貌,单论五官确实是在李星回之上,风流倜傥,颇有中原传统美男子之风,如果他的腿没有断,世上断无比他更出色的男人,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使李星回嫉妒。
击衣。
清玉公主亲切称呼他的名字。
公主,草民身有残疾,不能行礼,望请见谅。
不用行礼,你是我大阿姊的儿子,其实我也算是你们的姨母,亲--------------/依一y?华/戚之间就不用太多礼节,这样反而生疏了。
清玉公主看着他们,男人们干活,女人们歇息,心中直道是卫家的女儿们会御夫。
我一直以为卫长缨善妒,其实是卫家的女儿们都崇尚一夫一妻,若她们的男人不爱她们,那男人也做不到如此。
李星回煮羊奶,朱律和王琅琊便负责烤羊排,三人分工干活,有条不紊。
若女子都如卫家的女儿,若天下的男子都如他们三人,这世上都是美满夫妻了。
清玉公主忽然想到自己,她来北狄和亲十年,其实乌桓对她也是相当疼爱的,但清玉公主总是对乌桓不温不火,她更热衷与老百姓打成一片,获得老百姓的赞扬和支持。
大约她未爱过乌桓,她并不介意乌桓是否爱她,甚至也不去想这个问题。
我应该是错了,我应该好好经营自己的婚姻,而不是操劳国家大事。
此时清玉公主方有些后悔,但也无可奈何,毕竟她也无法抛下她身负的责任。
大概大家都知道清玉公主要和张击衣说向休屠王提亲的事,怕张击衣尴尬,众人找了借口出来,只留清玉公主和张击衣在穹庐里。
击衣,其实今日来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公主,你说吧。
张击衣也知清玉公主不会无缘无故地来。
昨夜天无极向休屠王代你提亲,本来今日他还要上门去提亲,但我觉得你和天无极一起去提亲更有诚意。
什么?李星回代我提亲?他怎么自作主张?张击衣来了气。
先别生气,这事是海日去求长缨的。
你想一个女子都为你做到这样,你难道还要迟疑下去吗?你应该安海日的心,给她一个结果。
我……张击有苦难言,他每想自己双腿残疾,就不敢对海日有想法。
不要想太多,你只有娶海日,那才是对海日最大的报答。
击衣,你只问你心里有没海日,如果没有海日,我便不劝你。
张击衣咬住嘴唇,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三个人,是李元青、卫长缨,还有就是海日。
海日是他意料外的人,他原以为自己只是对海日的所作所为感动,但那次海日被休屠王抓走后,他才知道自己在内心是依恋海日的。
他从来没对谁有过依恋之情,这种情感让他内心安定,让他可以放心地入睡。
他甚至不用想,就知自己只要一睁开眼就能看到海日。
张击衣闭上了眼睛,瞬间脑中闪过海日微笑的样子。
有。
他低低说了一声,只说出一个字。
清玉公主笑了,像他这样内敛的人说出这一个字实属难得,若非是极欢喜也断说不出来。
那午后,我们就一起去找休屠王提亲。
好。
这次张击衣没有迟疑,刚才那个有字让他放下一切顾忌,他也想拥有这个单纯的女子,看着她的傻笑,那样他的心也会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