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卫长绫便将一条长达两丈的巨大鲤鱼跃龙门的雪雕做出来, 而王琅琊也做好福虎生威的雪雕,而且连金鸡独立做出来。
两人担心时间不够,便先做出大概的轮廓, 让李星回和朱律把轮廓拍结实。
哇,这是什么呀?海日看到鲤鱼跃龙门惊呆住了, 她虽然在小河中见过鱼,但没见鲤鱼,而且还是这么大的。
张阿兄,他们在做什么?在做雪雕。
长绫做的是鲤鱼跃龙门, 相传鲤鱼只要跃过了龙门,便就能化成龙飞升天界。
啊——这意思真好!那个呢?三妹夫做的啥?福虎生威和金鸡独立,这些都是中原的好意头。
那头凶猛的就是老虎, 是中原的一种猛兽,住在山林里, 被喻为山中之王。
张阿兄,他们做这个干什么?大概是为我们的婚礼吧!真的么?我猜的,应该是长缨出的主意, 她就会出这种主意。
张击衣猜得很准,这种主意只有卫长缨想得出来。
张阿兄, 我也想做雪雕。
海日来了兴趣。
这个看着简单, 其实不太好做。
你看你堆的雪人,就没一个样子。
好啊!你说我堆的雪人不好,我不理你了。
海日故意背过身子, 但才片刻她又回过头, 张击衣正目不转睛望着她, 霎时海日脸上发热。
张阿兄, 我们往前面走去。
海日推着轮椅走了, 雪地上留着两行车辙,这时卫长缨也从穹庐里出来。
她先去欣赏鲤鱼跃龙门,这条大鲤鱼可谓是逼真,鳞片也雕得很细,如果能给雪雕上颜色,那效果估计会更真。
大阿姊,你瞧是我的鲤鱼跃龙门好,还是王琅琊的福虎生威好。
卫长缨又去瞧福虎生威,这尊福虎雪雕很有气势,做出山中之王的威猛,尤其是昂头长啸的神态,就和卫长缨去丹丘山遇到的虎一模一样。
都挺好。
不行,大阿姊,你必须分出一个高下,不许和稀泥。
卫长绫不依。
王琅琊在那边听到,笑道:当然是我的福虎生威好了。
福虎生威有气势,但鲤鱼跃龙门栩栩如生,难分高下。
但要选一个,还是鲤鱼跃龙门吧,这条大鱼一看就是很喜庆。
卫长缨想,到时在鲤鱼跃龙门后面插长棍,长棍上绑着牛毛线,然后在牛毛线上系上灯笼,光照在鲤鱼跃龙门上,那颜色绝对好看。
王琅琊听到不服,拉着李星回和朱律问道:大姊夫,二姊夫,你们说到底是谁的好?李星回和朱律对视一眼,这可怎么说呢?如果说王琅琊的好,那女人们肯定会说他们男人帮男人,回去后又要罚他们。
男人都不帮男人了。
王琅琊郁闷,分明两个姊夫都不想得罪他们的妻子。
卫长绫一拳头打在王琅琊的肩膀,道:你做的不如我的好,当然不帮你了。
卫长绡白了朱律一眼,拉着卫长绫道:长绫,我们别理他们,时间紧,你赶紧做雪雕。
三姊妹专心去做雪雕,三个女婿却在她们背后挤眉弄眼,尤其是王琅琊做出各种踢腿咬牙揍拳的动作,想要打卫长绫。
朱律也恨刚才卫长绡白他一眼,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说。
于是他也学着王琅琊挥拳,可是才挥出一拳,女人们就转过头,朱律装成打拳,道:好冷,打一套拳暖和一下。
王琅琊也赶紧装出打拳的样子,笑道:我也冷了,打拳暖和一下。
但是女人们根本不信。
卫长缨瞧着李星回,道:阿郎,你冷不冷?要不要也打拳?我不冷,我可没打拳。
李星回赶紧否认。
卫长绡走到朱律身畔,绕着他走了一圈,然后走到他面前,冷哼一声道:夫婿,我也很冷,我也要打拳暖和身子。
说完,她一拳打在朱律的胸口。
王琅琊,过来我帮你暖和身子。
卫长绫嘻嘻地笑。
不用了,我自己暖和身子。
说着,王琅琊握拳砸向自己的胸膛。
卫长绫这才满意,三女子又转过身去。
朱律不敢说话,只用脚在雪地上划出没法活了四个字,但划完他又赶紧用脚擦去。
李星回和王琅琊都看到,王琅琊也用脚在雪地写出教训她们,随后也擦去。
唯李星回没表态,朱律和王琅琊看向他。
李星回只得用脚划出算了,和女人们计较,倒霉的总是男人。
你们又在干嘛?卫长缨笑道。
没干什么,长缨,你累了吧,我送你回穹庐。
李星回找了个借口,想离开是非之地。
卫长缨确实站累了,便由李星回扶自己回穹庐。
她坐在火炉边取暖,李星回赶紧煮奶茶,趁着这工夫卫长缨问道:阿郎,刚才你们在做什么?脚下划着什么秘密暗语,还不敢说出来。
只,只是男人间的一些话。
李星回嘿嘿笑。
准不是好话,想怎么算计我们三姊妹?我可不敢。
这卫家三姊妹如此凶残,算计她们准要倒霉,李星回才不会那么傻。
长缨,我只会好好疼你宠你。
李星回展露迷人的笑颜。
你笑得真假。
我警告你,不许与你的两个妹夫同流合污,不然殃及池鱼,我可不管你。
李星回摸了摸脸,又露出笑容,道:我笑得假吗?我笑得很真的。
假得不行,皮笑肉不笑。
卫长缨坐下来做灯笼,昨日做的灯笼数目还不够,等到成亲的那天多挂些灯笼,火光映着雪雕才好看。
你快出去铲雪吧!李星回被揭露了心思,讪讪地与卫长缨缠绵了一会才出来。
外间朱律与王琅琊两人喜笑颜开,这种情形令李星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两人刚才还是怒气冲冲的,怎么眨眼间就像变了个人。
看来夫妻间的相处之道各有不同,适才还同情他俩,原来自己同情了个寂寞。
周围的北狄人看到他们在做雪雕,也纷纷来观看,还帮着他们运雪。
等到成亲那日,做起了二十多座雪雕,像卫长绡不会做雪雕,也堆了几个雪人凑热闹。
李星回在雪地中插上长棍,在棍子上缠上牛毛织成的线,下午时将灯笼挂了上去。
北狄地处北方黑得早,灯笼里的微光照在雪雕上,洁白的雪雕有了颜色变得更生动。
海日穿着崭新的服饰,推着张击衣出来,张击衣也是装扮一新,中原的服饰更显出他的潇洒风流。
大家将准备好的红巾,依次上前献给他们,祝愿他们白头偕老,幸福美满。
这一夜里大家欢歌载舞,直到翌日辰时外面都还没有人。
卫长缨先醒了,瞧着身畔的李星回还在呼呼大睡,这几日他累坏了。
我们四兄妹都有归宿了,老天还是待我们不薄。
以前卫长缨一直为张击衣的终身操心,可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谁也没想到张击衣居然娶了一个北狄女子。
他的母亲是公主,他的妻子也是公主,可见他就是与公主有缘。
长缨,嘿嘿。
身畔李星回发出了呓语。
卫长缨侧过身瞧他,他脸上还在笑,必是他梦中又梦到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笑成这副德性。
你梦到什么了?快醒醒。
卫长缨伸手推他。
李星回睁开眼,瞧到卫长缨便要往她身上爬,吓得卫长缨赶紧推开他。
你干什么?顿时李星回醒过神,尴尬地道:抱歉,长缨,我忘记你有身孕了。
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们在蓝天白云下面快乐,所以我还以为在梦里……下流胚子,尽做这种下流梦。
卫长缨啐了他一口。
唉!好久了,想念你的滋味嘛!他脸上有悻悻之色。
想念我的滋味,来,给你咬一口。
卫长缨笑着将自己的手臂递给他。
别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是那个。
李星回诡笑,将卫长缨的手臂放回褥子里。
别把手臂拿出来,小心着凉了。
夫妇俩磨蹭半晌才起身,这时外面已经有人了。
卫长缨坐在火炉前梳头发,忽然她叹了一口气,道:阿兄成亲了,长绡和长绫他们也要离开,我们姊妹又得分离了。
以后我们常去瞧他们就是,等孩子出生,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不当大单于就是有这点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李星回越来越不后悔自己未争大单于之位。
大阿姊,我们能进来吗?正想着两个妹妹,便听到卫长绫的声音。
可以进来。
卫长绡和卫长绫进来,看到李星回也在里面,笑道:大姊夫,你出去一会吧,我和大阿姊说些话,你在不方便。
对了,外面有两个男人找你。
有人找我?李星回直当是休屠王派人来寻他,赶紧整理衣裳出去。
他一出去,没想到外面站着的是朱律和王琅琊,两人皆是喜气洋洋的,仿佛昨夜新婚的是他俩。
你俩找我啊!哈哈。
两男子还得意起来了。
你俩到底怎么了?被揍了?说着,李星回伸手指向穹庐里,意思是他俩被卫长绡和卫长绫给揍傻了。
嘿嘿,我们也要做阿爷了。
王琅琊眉飞色舞,昨夜卫长绫就告诉他有身孕了。
是的,没想到她们两个藏得这样好,一直也不说,到昨夜才说出来。
朱律满脸放光,他早盼望卫长绡给他生孩子,家族中他这个年纪的都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
李星回先是一愣,然后马上拱手恭喜,怪不得他俩神色不同常人,原来是要做父亲了。
他想着自己初得知卫长缨怀孕时,神情也是异于常人,估计外人看来也是傻乎乎的。
那就先别回中原,在北狄养胎,北狄的饮食养人,生的孩子也是壮壮的,而且怀孕了也不适合长途跋涉。
这几个月相处,李星回也难舍他们,索性就先留人。
对,我们也是这样想的,暂时就先留在北狄,等孩子出生了再回中原。
还有孩子的名字也起好了,不管生男生女,我们的孩子是在北狄有的,也是北狄出生的,我家的孩子叫朱北生,三妹夫的孩子叫王狄生。
这俩名字真不错,朱北生,王狄生。
朱律和王琅琊的想法有部分这个原因,但还有部分原因是因为想留在北狄,看情况有没别的变化,毕竟昭元帝交给他俩的任务没完成,回去也不好复命。
顿时李星回大喜,刚才卫长缨就在说舍不得两个妹妹回中原。
我去告诉长缨,让她欢喜。
不用了,她们女人会说的,我们男人去打猎。
李星回被拉走了。
穹庐里卫长缨听说两个妹妹有喜也是高兴万分,又听说她们暂时不回中原更是喜从天降,卫长绫还提议等她们的孩子出生了,三姊妹一起抱着孩子回京畿去看阿爷阿娘。
最好是等着海日也生了孩子,让阿娘瞧瞧她的孙子。
对了,海日他们知道你们有喜了吗?他俩此刻还没起来,新婚不到午后起不来的……卫长绫刚说到这里,帐帘就被挑起,海日钻进来笑道:谁说我起不来的?我早就起来了。
海日在外面已经听到她俩有喜,赶紧也恭喜她俩。
到时我们兄弟姐妹,女的带女婿,男的带媳妇,再带着孩子一起回中原。
这可得把阿爷阿娘愁死,这么大一群人,十几个人。
卫长绡笑得腹痛。
海日喜孜孜的,她生性就是喜欢群居,巴不得兄弟姐妹们都在一块,现在卫长缨他们都留下来,那以后也不怕张击衣寂寞,想念家乡和兄弟姐妹们。
以后男人们放羊放牛,我们女人挤羊奶牛奶。
海日计划着把牛羊马分一些给他们,突然听到外面有咳嗽声,海日恍然大悟,笑道:和你说话,把张阿兄忘记在外面了。
她赶紧将张击衣推进来,张击衣唉声叹气,道:说个话就把我忘记了。
是太高兴了嘛,你马上有三个外甥了。
张击衣在外面早听到了,道:挺好的,你也努力。
你努力才对。
瞬时众人都大笑起来。
几日后休屠王赶去王庭进行大单于的加冕仪式,海日的母亲赛罕没有去,她决定留在女儿的身畔,在女儿的一生中,她永远是唯一的。
卫长缨颇为感同身受,如果换作是李星回,她也是如此,因此她常常去探望赛罕。
赛罕也很欢喜卫长缨,将自己的珊瑚和蜜蜡送了她许多,卫长缨也回赠中原的服饰和钗环。
日子不经意过去,转眼冬去春来,卫长缨大腹便便,即将临盆,但这时的北狄还处于冰天雪地中。
因为行动困难,卫长缨也不再出来,整日地呆在穹庐里。
夜里李星回瞧着她的肚子,她的肚子比别人临盆时要大得多。
准是个胖小子。
这孕期每日都吃牛羊肉、饮的奶茶,都是滋补人的食物,有时卫长缨怀疑是自己长胖了,而不是胎儿大,不禁发愁产后自己的身形。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明早你又得忙活。
海日分给李星回和卫长缨几百只羊,因此时还是冰天雪地,只能喂草料,而羊吃得又多,他一整天都在搬运草料,还要检查有没怀孕的母羊,照顾生产的母羊和小羊。
要抱着你才能睡着。
别胡说,你先睡,我把这点缝完了便来睡。
卫长缨日日呆在穹庐里只能做襁褓,勉强赶出了两套衣裳,当然两套是不够了,幸亏赛罕又送了一些小婴儿的衣裳过来。
明日又有两只母羊要下崽,我在想你什么时候生孩子?我都等不及了。
卫长缨无语,哪有这种男人啊,把自己妻子生孩子居然与母羊下崽放到一起说。
你等等吧,总是这几天。
十月怀胎,算日子也快到了,这两日卫长缨隐隐感到小腹往下坠,差不多是快临产了。
李星回躺在褥子上,忽然他又爬起身给卫长缨按肩,道:长缨,忽然我觉得生个女儿也好,女儿会更疼她母亲,而且咱们的女儿一定像你一样美。
你可是说过女儿要和我姓的,不许反悔。
卫长缨提醒他。
不反悔,北狄人也没有姓,卫春及,我记得这个名字,但是,我的王不留行……卫长缨听他还是惦记儿子,笑道:别着急,这胎要是女儿,下次就会是儿子了,王不留行这名字总会用得上的。
李星回马上高兴起来,他虽说卫长缨腹中是儿子,但始终不是很肯定。
他也并非只喜儿子,只是儿子长大了才能照顾他的母亲,女人是做不了放羊牧马的艰苦活。
而且女人也不应该受这种苦。
大妹夫。
穹庐外蓦地传来海日的声音,这夜里听着竟有些哭腔。
卫长缨一怔,海日不会是与张击衣闹了矛盾吧。
果然海日哭得跑进穹庐里,她满脸泪痕,哭得稀里哗啦。
怎么了?阿嫂,是阿兄欺负你了吗?一时卫长缨只能想到这。
阿兄怎么可能欺负阿嫂呢?李星回不太相信,平日里见到张击衣对海日可是温柔体贴,说话从不大声,而且张击衣对海日还有一种感激之情。
海日哭得很大声,卫长缨只得道:阿嫂,我这就去找阿兄,问问是怎么回事?肯定是阿兄的错,我去说说他。
不是张阿兄的错。
那是谁的错?卫长缨糊涂了,不是张击衣的错,那就是海日的错。
不是这个,是我父亲回来了。
王叔回来了,你哭什么?李星回莫名其妙,草原上信息不通,几乎听不到王庭那边的事。
是王叔娶了清玉公主吗?不是,是我父亲快死了,他身受重伤。
什么?这究竟怎么回事?李星回猛吃一惊。
大妹夫,你快去看我父亲,他要你过去。
海日仍是哭。
好,我马上去,海日你别哭了。
李星回心中也着急,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阿郎,你快去吧。
长缨,你就在穹庐里别出来。
李星回叮嘱卫长缨,便带着海日赶去。
此时休屠王的大帐外围满了人,看到李星回和海日来后便赶紧让开路。
李星回神色严肃,定是王庭那边出了大事,那么清玉公主是否安全呢。
赤骨会保护她的,她应该没事的。
虽然对清玉公主放过狠话,但李星回内心还是关心清玉公主。
大帐里挤满了人,大多是休屠王的下属,只见休屠王仰躺在褥子上,衣裳血迹斑斑,脸色苍白,似乎是不行了。
休屠王原是闭着眼,听到脚步声后他霍地争开眼,当看到李星回后,黯淡的眼神突地放出一道明亮的光芒。
他向李星回伸出手,但只伸出一半便又无力地垂下来。
王叔,这是怎么回事?李星回及时握住他垂下的手。
休屠王张了张嘴,这时跟随的人道:王子,是日逐王乌恩齐怀恨在心,他联合了安乐王、显录王、清灵王、左明王攻打王庭,大单于也伤在乌恩齐手上。
可恶。
李星回咬牙切齿。
休屠王虽当选大单于,但刚上位他的统治并不牢固,毕竟北狄大单于都是世袭制,众王对休屠王继任大单于是面服心不服。
尤其是日逐王乌恩齐因休屠王将海日嫁给中原人,这让日逐王怀恨在心,一直伺机报复。
日逐王联合了离王庭较近的安乐王、显录王、清灵王和左明光,一起攻打王庭。
王庭只有十万兵力,而他们五王加起来有三十万,而且是合围之势,休屠王来不及反应就被围了王庭。
日逐王逼休屠王交出大单于之刀,休屠王哪肯咽下这口气,双方大战,休屠王年迈被日逐王所伤,王庭的兵力寡不敌众,伤亡惨重。
休屠王在几名心腹的保护下才能回到部落,但此时他已经是奄奄一息,完全是回来交待遗言。
赛罕在一旁哭得肝肠寸断,她后悔没有阻止阿古拉去王庭,如果阿古拉不当大单于,也就不会遭此噩难。
天……天……无极。
休屠王说话已力不从心,他能坚持到这里已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若是没有这份毅力,他只怕早就死在了途中。
王叔,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李星回知道他要交待遗言。
休屠王从身侧抽出一把镶饰宝石的弯刀,递给李星回,道:大单于的缺月宝刀,给你……以后……你……你就是北狄,北狄的大单于。
李星回狠狠一怔,当初休屠王与他争夺大单于之位,以将海日嫁给张击衣作为交换条件,可是才几个月,休屠王却让自己继任大单于。
但是……拿着,我不行了。
李星回心中一颤抖,他下意识地接过缺月宝刀,这时休屠王喉咙咕噜作响,唇角淌出了一条黑血,头一歪,便就去了。
赛罕与海日大声嚎哭,张击衣也是眼圈发红。
李星回站起身,两手高举弯刀过头顶,大声道:各位,阿古拉大单于已去世,我天无极接任大单于之位,誓为阿古拉大单于复仇,三日后起兵攻打乌恩齐。
霎时大帐内所有人都跪下,高呼为阿古拉大单于复仇。
休屠王既死,接下来就是准备他的葬礼,赛罕和海日哭得晕厥过去,李星回只得派人将她们送回去,让卫长缨三姊妹照料。
卫长绫和卫长绡照料海日,卫长缨则去照料赛罕。
赛罕哭晕了好几次,每次醒了就又哭,这让卫长缨看得心里难受。
如果阿郎不在人世了,我不知能否活下去,可能我会把孩子养大,但孩子养大了,我就会上穷碧落下黄泉寻阿郎了。
赛罕陡地抓住卫长缨的手,道:千万不要让天无极做大单于,他会丢命的,不要让他当大单于,平平淡淡做个牧民,这样他才能与你活到老。
顿时卫长缨心中一惊,心疼得厉害,仿佛被人用手在挠心窝一样。
那阵李星回已经告诉她接任大单于,只是卫长缨还没时间多想,就得去照顾赛罕。
快到天亮时,赛罕催着卫长缨回去歇息,她这才回穹庐。
穹庐里没有人,李星回不在,卫长缨坐了一会又去看海日。
海日哭得眼睛肿得像馒头,任凭谁安慰都没用。
忽然她爬起身就往外跑,慌得几人忙拉住她。
我要去杀了乌恩齐,我非杀了他不可,给我父亲报仇。
她闹嚷嚷的,力大无穷,卫长缨等人都是有孕在身也按不住她。
她一推,差点把几个孕妇都掀翻在地,蓦地张击衣拿起木棍,在她后颈上一击,海日转过身见是张击衣,伸手指他,但一句话没说出来就晕倒了。
阿兄,你……卫长缨吓坏了。
你们都回去歇息吧,我来照看她。
张击衣叹息,如果不控制海日的情绪,严重就会心智丧失。
好,阿兄,你也别急。
一时卫长缨等人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各自回去。
李星回依旧没回穹庐,这个时候他也回不来,休屠王突然过世不知有多少事要处理,除了葬礼,三日后他还要去攻打日逐王乌恩齐。
躺在穹庐里卫长缨翻来覆去睡不着,明明眼皮子重得睁不开,可心里就是不得安宁。
莫非李星回就是做大单于的命么?明明她已经接受李星回放弃争夺大单于之位,也决定与李星回放马牧羊,可是峰回路转,李星回在意料之外接任了大单于。
此时卫长缨不再考虑清玉公主会不会嫁给李星回,而是李星回会不会也像休屠王一样。
活着比什么都好!只要阿郎活着,他要娶清玉公主,我也不在意了。
卫长缨紧紧闭上眼睛,逼迫自己入睡,过会她还得去照料赛罕。
一直到深夜后李星回才回穹庐,这时卫长缨已经睡着了,他轻轻抚摸卫长缨的面颊,这次他可能不能陪着卫长缨生产了,也不能亲眼看到孩子出世。
后日他便带着八万人向王庭进发,在短时间内是回不来,而卫长缨的临盆可能就在最近几日。
长缨。
他轻轻地呼唤,天知道他有多舍不得卫长缨。
卫长缨就在他的呼唤声中醒来,她的唇角轻轻一扯,笑容便露了出来。
阿郎,你回来了?你的眼睛里都是血丝,我给你用热水敷眼睛。
不用了,长缨,你好好睡。
你不睡吗?昨夜你就没睡。
没事,我有过三天三夜不睡,这一夜没睡不碍事。
这不同。
后日你就要出发去王庭,如果你不歇息好,怎有力气去打乌恩齐?那我睡一会。
李星回在她身畔躺下来,让卫长缨枕在自己的臂膀上。
卫长缨的脸挨着他的肩,她伸出手去摸李星回唇上的胡茬,就这一夜一日不见,李星回唇上的胡茬又深了许多,也更扎手了。
你会活着回来吗?当然会了。
我说过,即使我死了,我也要活过来见你。
可我怕你骗我。
我从来不骗人,尤其不骗你。
长缨,我走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安心等我回来。
不。
卫长缨断然拒绝。
怎么了?李星回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头有硬硬的茧,这是做针线活留下的。
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行,长缨,如果你没怀孕,我会同意跟我一起去,可你现在快要生孩子了,是不能跟我走的。
乖,听话,安心留在这里,二妹三妹,还有你阿兄,都在这里。
李星回柔声道。
卫长缨轻轻摇头,道:我一定要去,不然我担心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也不希望见到你是被人抬回来的,还有我的孩子还没见过他的父亲。
李星回咬住了嘴唇,他几乎又要被卫长缨打动。
他想起一年前去丹丘山取狮虎兽的血,当时卫长缨也是要跟着去,记得他说:就算是再亲密的夫妻,我也不能一直带着你,如果将来我要去打仗,那要我如何带着你?而卫长缨却说:我在你的身后,你在前面杀敌,我在后面为你挡箭。
夫妻是一体,一起生,一起死。
难道现在就是为了印证以前说过的话吗?不行,我不能让你有危险。
长缨,你必须留在这里。
不,我就不答应。
那我把你捆起来。
李星回神色严肃。
卫长缨不说话了,她坐起来观察李星回的神色,看李星回是在吓她,还是说的真话,可是李星回的神色一直很严肃。
你要把我捆起来?李星回与她面对面坐着,如果他再心软,就会让卫长缨陷入危险的境地。
是的,我现在就会把你捆起来。
卫长缨也不说话了,她撑着起身,走到火炉的另一边躺下。
李星回想要过去安慰她,可还是忍住,不如就让她恨自己,也总比让她有危险好。
夫妻俩隔着火炉,这个深夜里谁也没睡着。
天没亮李星回起身,他踱到卫长缨的身畔看了看,想要伸手抚摸卫长缨的面颊,可手指还没碰到又缩了回去。
太多的依恋会使他离不开卫长缨。
他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卫长缨等李星回出去后立即睁开了眼,她一直在生气,李星回从没对她说过重话,虽然她知道李星回是不愿意她有危险,但她还是生气了。
时间一晃又到了夜里,这个晚上休屠王的遗体火化,他被放在柴枝上,柴枝里淋了马奶酒,垫上了羊毛褥子。
赛罕和海日给休屠王换上平日他中意的衣裳,将他的弯刀别在腰上。
众人默然不语,过了约摸一炷香的工夫,李星回回头看赛罕和海日,示意是否要开始火化。
赛罕知他的意思,便走到柴堆前瞧休屠王,细小的雪花落下来,她轻轻地用袖子拭去,然后她又走回海日的身边,低声道:去看看你父亲,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海日也走上前,但只瞧了一眼她便大声哭出来,捂着嘴跑开。
天无极,点火吧,让你王叔安息。
赛罕轻声道。
李星回将手中的火把插入柴堆中,没一会火光冲天,烟雾袅袅,休屠王的面容在烟雾中再也瞧不清了。
赛罕嘴里念念有词,但没人能听清,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给相伴一生的夫婿唱的挽歌。
大火烧了很久,所有人都静静地默立。
忽然扑通一响,赛罕晕倒了,李星回赶紧派人将赛罕送回穹庐照顾。
到下半夜时大火才熄灭,李星回在灰烬中拾了一些没烧掉的骨头装敛起来,然后在十里外的小坡下安葬。
李星回凝视着这堆不起眼的小土堆,休屠王大概也想不到他生前有着广阔的土地,可死后却也只能占到这小小的一块甚至放不下他身躯的地。
当大单于有什么好?李星回落下泪,他为自己而落泪,他害怕自己也是这种结局。
因为他是不能死的,他还要照顾卫长缨和他未出生的孩子。
天明时分,李星回回到穹庐里,卫长缨正坐在火炉前缝衣裳,见他进来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
怎么起这么早缝衣?你昨夜没睡吗?李星回握住她的手。
卫长缨因为怀有身孕,不能去看休屠王的葬礼。
你睡吧,过会你就要走。
卫长缨的神色仍是淡淡。
还在生我的气吗?卫长缨没有回答,推开他的手,继续缝制手中的婴儿衣裳。
长缨,抱歉。
卫长缨仍是不想说话,她转过身子背对李星回,李星回叹了一口气,他大步又走出穹庐。
这时卫长缨才回过头,泪流满面。
过了两个时辰,卫长绫闯进来,急火火地道:大阿姊,大姊夫就要领兵出发了,你不去给他送行吗?休屠王意外身死,临终前将大单于之位传给李星回,这让朱律和王琅琊颇觉意外之喜。
因此,李星回领兵攻打日逐王,朱律和王琅琊自然都要跟去,本来打仗也正是他们的本领。
不去送行了。
卫长缨摇头。
卫长绫还不知他俩发生了争执,只当是卫长缨怕去了伤心,便道:那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大姊夫的?我去告诉他。
没有了,我要说的他都知道。
好吧!卫长绫不好再说,她也要给自己夫婿送行,便又跑了出去。
李星回看到卫长绫心中一喜,但卫长绫却向他摇头,顿时他心中一凉,道:长缨她不来?大阿姊可能怕来了伤感吧,所以也就不来送行了。
那她有话对我说吗?卫长绫仍是摇头,道:她说她要说的,你都知道,就不必说了。
李星回心中一片惘然,这是卫长缨第一次生他的气,但却是在他出征的时候,她甚至不来给他送行,也不带话给他。
我回来了再向她赔罪吧!浩浩荡荡的军队出发了,卫长绫等人都跟在后面,海日推着张击衣走在最后。
送出几里地后,卫长绫等人追不上,只能遥摇地挥手。
李星回不时地往后看,军队已经走出二十来里地,这里再也看不到穹庐,可他心中却在奢望能看到卫长缨。
我不该说那句话的。
他懊悔不已。
他咬着嘴唇,此去王庭生死难料,他以八万兵力对抗乌恩齐的三十万兵力,无异是以卵击石。
我不会死的,便是死了我也要想法子活过来。
谁也无法体会他心中的不舍,他多留恋那温柔又温暖的身体,还有那美丽无双的面庞。
一滴热泪落下来,瞬间在脸颊凝结成冰。
大单于。
一名骑马纵马奔过来。
什么事?后面有一个女子骑马追我们。
瞬时李星回心中大恸,他来及细思,便掉转马头向后面奔去。
他用力地拍着马腿,期待马能跑得更快一些,但这时不知是时间慢下来,还是马跑得慢,他还是没看到那骑马追来的女子。
煎熬中李星回终于到了队伍的尽头,然后他看到一张花下销魂、月下销魂的脸,还有那行也思、坐也思的柔软身子。
长缨。
虽然他说不愿意卫长缨跟来,但他一出发就深深地后悔了。
卫长缨就像他的影子,人是不能没有影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