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64 章

2025-03-22 06:59:49

次日, 朱律和王琅琊来向李星回辞行,如今李星回已就任北狄大单于,他们也该回京畿复命。

干脆等到两位妹妹生了孩子再走。

李星回挽留, 卫长缨知道两个妹妹要走一定不舍。

大姊夫,我们出来许久了, 家中人定对我们颇多惦念。

在北狄大半年,两人心中也十分怀念故乡和亲人,此时事成功退,正是时候。

听到他俩如此说, 李星回也不好再劝,便让他们多留两日,给他们备下送行宴。

两日后, 朱律和卫长绡、王琅琊和卫长绫两对夫妇起程回中原,卫长缨给他们准备了舒适的马车, 铺上厚厚的羊毛褥子,煮熟的羊肉和羊奶。

姊妹们依依不舍,不断地挥手, 直到马车远去不见踪影。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卫长缨心中无限的惆怅。

身畔的李星回拥紧她,虽心中也有此感, 但他是在故乡, 惆怅稍轻,在心中一晃而过便就没有了。

可他想到清玉公主在收到昭元帝回书后,也会与赤骨离开北狄, 心中的惆怅又加深了几分。

很快, 时光如白驹过隙, 朱律等人离开已有月余, 这时草原上迎来了真正的春季, 野草蓬勃生长,五颜六色的花朵竟相争艳,河流解冻,草原上充满了生机。

卫长缨和海日抱着孩子坐在草地上晒太阳,这暖暖的太阳晒得周身舒畅。

二姑子和三姑子差不多到京畿了吧?差不多了,不过她俩有身孕,马车不会很快,或者要晚上十来日也不定。

大姑子,你感到寂寞吗?卫长缨笑了笑,没有说。

当然不寂寞是不存在的,即使有李星回陪着她,但心里还是感觉到寂寞。

在北狄就是这样的,地广人稀,除了牧马放羊,挤挤羊奶牛奶,也没其他事可做。

北狄人在这里出生,习惯了这种简单的生活倒没什么,可能你们中原人不会习惯,会觉得太无聊了。

我听张阿兄说,在中原这个时候要踏青赏花,逛月老祠,有很多好玩的事。

卫长缨也佩服清玉公主在北狄呆了十年,这要有什么样的毅力才能坚持下去。

阿兄在做什么?他在捣鼓药,说是给我们驻颜青春的,我才不信有这种药。

海日笑道。

卫长缨也笑,张击衣成亲后性子也变了很多,他在东华岛学过医术,便试着给北狄人看病。

如今,张击衣比李星回还忙,一天上来海日也与张击衣说不上几句话。

海日,明年我们一起回京畿。

好啊!上次我就只到了榆州,没有深入中原,想想都可惜。

海日兴高采烈。

午后李星回才回来,他新任大单于,有许多国事要与臣子商议。

部落联盟制让李星回认为是个隐患,为避免像日逐王私下结盟的事发生,李星回打算效仿中原集权制,将所有的兵力收归于大单于。

虽仍设十二王,但十二王不再是部落的首领,他们只能拥有少量的仆从,而不能再有征召兵力的权力。

但这个想法要实施,在目前也是非常艰巨的,但必须要在一年内实施。

怎么呢?眉头皱成这样?卫长缨见他双眉紧蹙,笑着伸手给他抚平。

别皱了,这样才好看嘛!皱眉好像老了十几岁。

他们老是反对我,气死我了。

这是必然的,如果没有反对意见,不就是一言堂吗?阿郎,多听听他人的意见,如果别人说得有理,你不应当听吗?便是他们没理,你应该设法让他们明白,不要总是怒气冲冲的。

李星回拉着卫长缨坐到自己腿上,道:这帮家伙都是乌桓留下的老臣,固步自封,思想守旧,一点变通都没有。

那你就耐心一些,就像对我一样。

这怎么可能?他们没有你的美貌不说,还没有你的温柔。

可你现在是大单于,肩上的责任很重,不能再意气用事了。

长缨,还是你说话好听。

要是这帮老家伙也像你这样温言细语的,循循善诱,我也就听进去了,不会跟他们吵,但这些老家伙声音比我还大。

卫长缨捂嘴笑,道:北狄人的脾气不都这样吗?你该习惯了。

没想到做大单于这么累,这有什么好当的,我还是想过和长缨在一起放马牧羊的日子,无忧无虑。

你现在后悔也晚了,阿郎,既然选择了就要坚持下去。

在北狄,也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当大单于了。

小婴儿被吵醒了,哇哇大哭,依旧是小女婴在哭,小男婴却是乖乖的睡觉。

李星回抱起小女婴逗弄,那小女婴看着他笑,忽然伸手抓向他的下颌上的胡茬,李星回马上撇头,没想到小女婴没抓住反而不乐意,哭得更大声。

好啦,别哭啦,给你抓。

李星回凑近脸,那小女婴便揪住他下颌的短胡茬扯,一边扯一边咯咯笑。

给我吧!卫长缨不禁摇头。

李星回将孩子递给卫长缨,笑道:咱们的女儿是个可造之材,小小年纪就与众不同,这样我可担心我们的儿子了,他太斯文了。

小男婴甚是沉稳,极少哭闹,他常常用大眼睛滴溜溜地看人,像很有城府的样子。

我看儿子将来比你有出息。

哈哈。

咱儿女都比我有出息。

两个孩子的性格迥异,一个嚣张,一个沉稳,卫长缨时常觉得这对姊弟是投错了胎,阿弟赶得早些,错投了女胎,而阿姊来得晚,错投了男胎。

长缨,你最近去看了清玉公主没有?昨日去过了。

卫长缨隔日去看清玉公主,清玉公主的身子好像比从前差了许多,时常咳嗽,她也不常出来,整天地呆在穹庐里,有时抚琴,有时作画。

她可好?我看不怎么好,她心事太重了。

乌桓的那些妾室都有了妥善的安置,解决了这些孤儿寡母的后顾之忧,只有清玉公主是不好安排的。

卫长缨也想让清玉公主嫁给李星回,可是又下不了这个决心,当然李星回也不会答应。

我没有时间去看她,长缨,你就多看她,料得过不了多少日子中原便会有人来接她离开了。

不管有多忙,你还是抽空去看她,她大约见到你心绪会好起来。

那你不吃醋吗?卫长缨笑了笑,不管怎样清玉公主是对李星回是有恩的,如果不是清玉公主写书信让李星回来中原,她又怎能与李星回结成夫妻呢。

天气越来越暖和,草长得更茂盛,这时从中原来接清玉公主的使臣来了。

他们带来了昭元帝给李星回的书信,还给卫长缨带来卫长绡与卫长绫的书信。

给李星回的书信是愿两国交好,永无干戈,李星回当即回了书信,让使臣转交给昭元帝亲启。

宴会后,卫长缨在穹庐里拆启妹妹的书信,一看内容不禁笑得腹痛。

原来两个妹妹要卫长缨别忘了给孩子订的娃娃亲,不能让海日近水楼台先得月,十六年后,他们的孩子就会到北狄来寻亲。

当时虽然开玩笑似的订了娃娃亲,但卫长缨着实没怎么放在心上,如果儿女不中意,做父母的也不能强迫。

再者,妹妹的孩子将来也未必会中意他们订下的娃娃亲,所以,这变化的机率太大了。

中原的使臣在北狄逗留了三日,明日便要返程。

当夜,卫长缨坐在穹庐中收拾衣物,她想挑一件旧衣给清玉公主做留念。

翻来覆去,她只看中了一件羊皮袍子。

这是李星回常穿的那一件,把它送给清玉公主是最合适不过。

卫长缨抚摸着羊皮袍子,这样的一件羊皮袍子从穿上的那一刻就伴随着主人,不管有多脏都不会清洗,顶多只能擦拭,一旦浸过水后就不再保暖。

她俯下头闻着羊皮袍子上的气息,满满的都是李星回留下的味道。

也许在某年某月某日的夜里,清玉公主拿起这件羊皮袍子,就会想到李星回。

卫长缨将羊皮袍子折叠起来,装在锦盒里,外面又用锦缎包住。

这时李星回陪中原使臣饮宴回来,见到卫长缨在收拾,便道:长缨,你装了什么?清玉公主明日就走了,我选了一件礼物送给她。

什么礼物?李星回大感好奇。

不告诉你,不过我想清玉公主一定会喜欢这件礼物。

走,阿郎,我们去找清玉公主。

清玉公主仍住在原来的穹庐里,这几日见到家乡来人后,清玉公主的脸色稍有些红润和兴奋。

清玉公主说来的使臣当中,有两位都是她曾经的乳娘,还有她的几个表弟表兄,也难为昭元帝为她费心了。

长缨,我将我的一些衣物收拾起来,虽然有些是旧衣,但留给你们做个念想,以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就凭衣念人吧。

没想到清玉公主和自己想到一块了,卫长缨便将手中的锦盒递给清玉公主,道:公主,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也是念想,你收下吧!好。

刚刚海日也来了,也送了我礼物,我现在是来者不拒,有礼就收。

我看看你这是什么?卫长缨忙拦住她,道:公主,等我们走后再拆吧。

清玉公主一怔,但马上明白过来。

公主,隔一两年长缨回中原省亲时,你便与她一起返回吧,你在北狄住了十年,这里也算是你的故乡了。

李星回一脸诚恳,他虽说自己忘恩负义,但也只是一时意气的话。

那再说吧。

也许我在中原厌倦了,可能会去西域,也可能会出海,又或去百越,这都说不定的。

想想也真好,我不再是大阏氏后,我终于是自由身,就可以去任何地方了,做自己想做的事。

公主,你说得我都心动了。

卫长缨笑道,这曾经也是卫长缨的梦想,与李星回走遍天涯,可是以后再也不可能了。

三人聊了一个多时辰,李星回和卫长缨才告辞回去。

草原的夜幽深,微风拂面,鼻端花香和青草的清香扑鼻,卫长缨抬起头仰望天空,从此她只能仰望天空来想故乡的人。

你送给清玉公主的到底是什么?我好奇,你快说!不说。

说吧,那么大的盒子装的是什么?不会是把咱们的孩子给装进去的吧?李星回自己吓了一跳。

看你想什么呢?行啦,告诉你,是你的一件羊皮袍子。

清玉公主想你的时候,看一看羊皮袍子心里就会舒坦。

长缨,你真是有心。

是你欠了清玉公主,一件羊皮袍子又算得了什么。

希望来世我们都是普通人,不需要再担负起各种责任。

李星回心知刚才清玉公主的话对卫长缨有触动,其实他也心有所动,无官一身轻,而他既为北狄的大单于,那便是挑起北狄的兴亡,从此不会有他歇下来的时候。

等儿女大了,我把担子给他们,到时我们两个去周游大好河山。

以后的事以后说吧,我可不看你画饼。

虽然又有些惆怅,但也不是不能承受,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人生来就有遗憾。

翌日辰时后清玉公主起程返回中原,临行前王庭的老百姓都来送行,一直送出十里路。

在清玉公主的催促下,老百姓们才离去。

这时李星回和卫长缨也不能往前送了,只能在此依依惜别。

天无极,我几句话想和长缨说,你且令众人退出十丈远。

李星回只当清玉公主要说自己,因此不愿意有人听到,便令众人各向后退出十丈,便连他也退出十丈。

卫长缨坐上清玉公主的辇车,辇车上清玉公主抱着一件羊皮袍子,正是昨夜卫长缨送去的一件。

长缨,很感谢你,你送的这件礼物很很欢喜。

我会一直保留,也会每日怀念你们。

公主,我和阿郎也会每日怀念你。

清玉公主抿唇一笑,道:这辇车是十年前我来北狄和亲时乘坐的,没想到现在我还要乘它回中原。

曾经我以为我会老死在北狄,居然也有回去的一日,这世上的事真说不定。

人是地行仙,今日在这里,明日就不知在哪里。

我曾经也以为会在京畿生儿育女,可也没曾想到会来北狄。

清玉公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道:这个,你带着,要藏好。

卫长缨接过来,这小瓶是玉制,瓶身上雕刻着一枝梅花,栩栩如生,她揭开瓶盖,从里面倒出几粒黑色的丸药。

这是什么?毒药。

瞬时卫长缨差点将手中的黑色丸药给扔了出去,清玉公主见状,赶紧又将她手中的丸药放入小玉瓶中。

要想大周永远安宁,我们就必须要舍得。

舍得什么?卫长缨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舍得你所爱的人。

我不明白。

卫长缨眼神变深,她好像不明白为何清玉公主要说这些,但又有些明白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周的儿女应将国家大事放在首位,有大家才有小家,大爱重,小爱轻。

北狄人野心勃勃,他们血脉里流淌的是征服的欲望,在这暂时的平静下面,你永远想不到这一年两年后会发生什么。

卫长缨听到这里忍不住了,道:公主,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如果有朝一日天无极要兴兵侵犯中原,你就把这药给他吃,只用一粒便行。

卫长缨全身在颤抖,她根本没想到清玉公主会对她说出这种话,她凝视着清玉公主的面容,清玉公主神情自若,似乎这些话一直埋藏在她的心中。

公主,在你心里有没爱过阿郎?如果是深爱的人,又如何下得了这种手呢。

卫长缨不禁怀疑起清玉公主对李星回的感情,正因为清玉公主对李星回的感情,使卫长缨和李星回都深觉得辜负了她,而有几分负罪感。

把这瓶药拿上吧,以后你会明白我有没爱过天无极。

清玉公主把小玉瓶又塞给卫长缨,卫长缨赶紧推,道:公主,我不要。

可清玉公主还是把药塞到了她手中。

看吧,你还是接了,这是大周的儿女该担负起的责任。

好了,长缨,你下去吧,天无极还在等着你。

卫长缨神思恍惚,她踏下了辇车,等她一转身,辇车开始向前,渐渐离她远了。

长缨。

李星回走上前,他打量着卫长缨的神色,卫长缨的脸略有些苍白。

怎么了?不舒服吗?他去握卫长缨的手,不料去触到她手心的小玉瓶。

手里有什么东西?是清玉公主给你的礼物吗?快给我看看。

不是。

卫长缨赶紧把手放到背后。

给我看,不给我看,我就抢了。

李星回作势要抢。

你别抢,我给你看就是了。

卫长缨只得摊开手。

李星回拿过小玉瓶瞧了几眼,打开看,倒出几粒黑色丸药,他闻了闻,道:还挺香的!这是什么?吃的吗?卫长缨定了定神,道:不是吃的。

清玉公主说,要把这个小玉瓶埋在土里,就相当于她留在了北狄。

是这样啊!我们现在就掘土把它埋了。

不用现在,我们回去埋。

李星回抱卫长缨上马,两人合乘一骑赶向王庭。

卫长缨依靠在他的怀中,右手不经意地打开了小玉瓶的瓶盖,她的手向下,小玉瓶中的黑色丸药便无声无息地落在了草地上。

她对李星回的爱,与清玉公主对李星回的爱不同。

我生命里,是我的夫婿最重要,再没有别的。

做完这件事后,卫长缨舒了一口大气,她闭上眼,任和风吹拂,阳光扑面。

长缨,你睡着了吗?李星回小声地在她耳畔说着,那呼出的热气像小虫子在她的肌肤上爬着,但卫长缨却不愿意睁开眼。

这时清玉公主的辇车已经走出了几里地,她紧紧地抱住怀中的羊皮袍子,那里面充满李星回的气息。

气息并不好闻,是男人的汗味。

清玉公主的眼前不禁出现了一幅画面,年幼的李星回在草地上打滚,那时刚下过雨,他把衣裳弄得脏兮兮,连脸上都沾上了泥水。

清玉公主记得自己那时给他擦脸上的泥土,还给他洗过手。

那真是一段很好的回忆,只是我与他无缘。

辇车忽然停了下来,赤骨掀开帘子,低声道:公主,发现了格日乐图。

顿时清玉公主一怔,道:那他人呢?他晕过去了,好像是被黑熊打伤了。

我去看看。

赤骨扶着清玉公主下车,只见辇车的左前方的草地中躺着一个男人,那男人面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虽然闭着眼,但清玉公主还是认出是格日乐图。

格日乐图□□着上身,前胸和后背被熊爪抓出数道血痕,身形比以前削瘦了许多。

那日李星回杀了乌恩齐后,赤骨又趁机砍了格日乐图一刀,但最终还是让格日乐图逃之夭夭,没想到今日冤家路窄。

公主,让我杀了他。

清玉公主摆了摆手,道:赤骨,给他马奶酒饮。

赤骨心中虽不情愿,对格日乐图也恨之入骨,但还是遵照清玉公主的吩咐取下腰间的酒袋,给格日乐图喂了一口马奶酒。

瞬间格日乐图就醒过来,当他看到清玉公主和赤骨时猛吃一惊,道:是你们。

赤骨哼了一声。

格日乐图瞅了赤骨一眼,道:要杀就杀,我会怕你们不成?公主,你要怎样处置格日乐图?赤骨不理他。

给他食物和马奶酒。

顿时赤骨和格日乐图都惊呆了,但赤骨还是遵照清玉公主的吩咐,拿来了一大包熟羊肉扔给格日乐图,又扔给他几袋马奶酒。

赤骨,我们走吧。

清玉公主正待上辇车。

格日乐图望着清玉公主的背影,忽然问道:你们去哪里?回中原。

清玉公主没有回头,上了辇车。

辇车向前行了半炷香工夫,赤骨又上了辇车,道:公主,格日乐图在后面跟上来了。

让他跟吧,北狄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公主,难道你要让格日乐图跟你去中原?赤骨咬牙。

清玉公主没有回答,此时她心中正在蕴量一个未成熟的计划,过了一会她的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