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肥肥此时正带着阿旺前往埋葬着老人尸首的小树林。
阿旺紧紧跟在后面,眼里流露出渴盼与焦急,赤着的双脚走在青石板小路上,发出啪啪啦啦清脆的声音。
甄肥肥停下脚步回过头。
阿旺的身体蓦地一顿,望着突然停下来的女人,惶急地摆动着手。
为什么停下来?他的意思好像再说。
甄肥肥没有答话,径自走进路旁的一家布鞋店,挑着几双大号的抱着就出来了,老板跟在后面。
甄肥肥抱着鞋,来到阿旺身前,阿旺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
甄肥肥蹲下身,将怀里抱着的布鞋放在地上,拿起鞋逐一地比照着阿旺的脚试起来。
一双不行就换一双,碰到一双合适的……姑娘,这双行,就这双吧?试了这么久,总算找到了双合适的。
可甄肥肥看了看阿旺磨破的双脚,毫不手软的将那双合适的鞋剔到一旁。
老板,给我拿一双比这个大上个两号的鞋来——哟,姑娘喂,这双鞋已经是最大号的了……我看这鞋这位相公穿不是挺合适的嘛,大两号的穿不了……你没看见他的脚伤了吗?甄肥肥不跟他多说,不经意间却注意到了老板脚上的那双鞋子。
嘿,我说老板,你穿的是多大的号啊?我这鞋呀?比你刚才拿的那双鞋要小上个嘛一号,破得底都快通了,打算再捱上个两天,就换双新的。
那老板。
你看这样可好?我买双新鞋子,你把你这双旧鞋脱下来和我换……你是说你要花同样的钱来买我脚上的这双破得都要咧嘴的旧鞋?老板惊得张大着嘴,看着甄肥肥就像在看着一个神经兮兮的傻子。
就是这样!这双鞋虽然要比刚才那双小上一号,由于穿的时间久,鞋被撑大了。
再说旧鞋不比新鞋,新鞋刚穿到脚上会胀得脚疼,蛮穿都穿不上去。
阿旺这满脚都是血泡、血痂啥的,要他穿上新鞋子还不如就让他打着光脚呢!你换是不换?甄肥肥催促。
再不走天都快黑了,她还准备回去呢,已经多耽搁一天了。
换!换!我换!老板两下就将自己脚上的鞋踢了下来交到甄肥肥手里。
甄肥肥递过钱。
将鞋放到阿旺的脚旁。
阿旺,把鞋穿上——阿旺见她费了这么大的周章,就是为了替自己找双不铬脚的鞋,一时百感交集,局促着手,不知如何办才好。
甄肥肥见他这样子,倒是有点稀奇。
这男人到这会儿终于有那么点反应了,哎!怎么着都成。
只要不像之前她见到的那个样子——你不赶紧穿上我可不带你去见老伯了啊……甄肥肥知道,这是他的软肋。
阿旺一听,这还得了!倏的一下蹲到地上,也不管脚上的什么血泡啊血痕啊,一股脑地将脚往鞋里塞——慢着——阿旺忙动的手猛地一顿。
这么急干嘛,碰着伤不疼啊?怎么着。
还真当自己是铁做的哪,怎么烙都烙不疼啊!甄肥肥的口气不自觉地带了点母性般的温柔,八成是平日以这种口气跟星星那孩子说话说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
阿旺一愣。
僵着手在半空,上不敢上。
下不敢下,对这个新主人一连串的行为真的是无法理解。
甄肥肥不嫌麻烦地蹲下身:喏。
抬脚——啊啊~~阿旺喉咙里挤出丝声音,听话地伸出双脚。
甄肥肥举起鞋子,慢慢地往他的脚上套去。
套上鞋子之后,又小心地为他拔上鞋,这才拍着手站起。
让阿旺试着走两步,见他的脚并无过多的不适才放下心来,继续带他前往小树林。
…………幽幽绿林,泉水泠泠。
在小树林的深处,新起了一方矮矮的坟墓,坟上的新土昭示了逝者入土未安。
坟前空立着的木牌好似那个削瘦的老人,正翘首企盼着他的亲人来送他最后一程,送上他的名姓,莫让他做那无主游魂——阿旺一动不动地站在墓前已经两个时辰了,寒星似的双眼凝成了一滴墨,融合着漆黑的夜色投注在那方坟墓上,高大的背影折射出沉重的悲伤和惊心的孤独!他没有流泪,没有大喊,甚至连声叹息都没有。
他就只是站着,只是看着,只是在想着——仿佛只要他这样一瞬不瞬的看着,老人就会回来;只要他这样痴痴地想着,他就不再是孤身一人……当甄肥肥以为他们一晚都会这样下去的时候,阿旺昂然站立的身躯忽然颤了一下,然后晃荡着跌坐在老人的墓前——他脸色苍白,嘴角抽搐,全身蜷缩在墓前,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服和地上的新土,强忍着痛苦。
他阖动着唇角,脑袋轻轻触碰着木牌,整个身体倾倒在坟墓上,恍如他要陪他在这里永世的沉睡!悲伤灭顶而来,无尽的泪水从眼角划过耳郭,渗透到新翻的泥土里。
望着躺在墓穴上无声哭泣的男人,甄肥肥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轻轻擦干眼泪,甄肥肥走上前,恭敬地给老人磕了三个头。
然后起身来到阿旺的身边,眼睛凝望着寂静的夜空,张开嘴低声吟道:…………不要站在我的墓前为我哭泣。
我不在那里,我不曾睡去。
我是万千呼啸的风,飞过白雪皑皑的诺森德。
我是柔和细腻的雨,洒在西部荒野的金色稻田。
我是清幽安静的晨,弥漫在绿色茂盛的荆棘谷。
我是威武雄壮的鼓,踏过无限草原纳格兰。
我是温暖闪耀的星。
照耀达纳苏斯的静寞长眠。
我是歌唱的鸟,我存在于一切美好,不要站在我的墓前为我哭泣,我不在那里,我从未离去………………一首诗吟完,甄肥肥的泪水又现,阿旺的泪却奇异的止住了。
这首【不要站在我墓前哭泣】与其说是为死者代言,不如说这是对生者的抚慰和期待。
甄肥肥不奢望他能听懂整首诗,毕竟很多地名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但她的目的并不在此。
她只希望他能读懂那最后一句,从悲伤中走出来——阿旺直愣愣地坐起来,望了望甄肥肥,又看了看那座坟墓,侧着头想着什么。
甄肥肥也不吱声,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缓解这切骨的悲伤,于是悄悄地退到竹子旁。
拉紧衣裳靠着竹子打起盹来——前天晚上收了一整晚的丝,别说睡连坐会儿的工夫都没有;昨儿晚上本是可以睡个好觉的,但半途找到了老人的尸体,也不能不管他,雇了两个人给他安葬好了才回到苏京城。
这一来二去的,天都快亮了。
找了家客栈随意地梳洗了下。
床还没捂热呢就听见客栈后院的公鸡打鸣。
想到白天还有事也没敢继续睡,对那西大街东菜市口一带儿又不熟,一路问了不少的人才找到了那儿。
睡意袭来,甄肥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洒进竹林,投射进甄肥肥紧闭的双眼上时。
甄肥肥动了动眼皮,慢慢睁开了眼。
嘿!你怎的站在这?甄肥肥吓得立马从地上爬起来。
一睁开眼就看见一颗脑袋在自己上方晃荡,搁着谁谁都会吓一跳啊!阿旺忽的收回头,摆着手连连后退。
呃~~甄肥肥无语,这个阿旺要嘛就是一声不吭,铁皮铜骨的样子,要嘛就挥着双手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把甄肥肥整个都给弄糊涂了,这个男人到底是胆儿肥呢,还是胆儿小呢?看他样子,不像是没胆的人啊?这人,怎么就这么复杂呢?哎!阿旺小心翼翼地点了摇着头感慨的甄肥肥的肩膀一下,甄肥肥用眼神询问他要干嘛,阿旺做了个走的动作——走?甄肥肥下意识地望向那方坟墓,令她感到奇怪的是,那块木牌仍然是空的,一个字都没有。
那个……甄肥肥用手指着牌位。
阿旺摇摇头,他自是知道她的意思,只是他有他的苦衷——谁能想到前几日还威名远扬、德高望重的当世大儒死后就只留这一抔黄土、连个名字都不能留?该叹世事多变,还是怨愤命途多舛、半点不由己?阿旺,你真的都好了吗?甄肥肥不放心的问。
阿旺缓缓而又重重的点点头,对于眼前的这个女人,他是打心眼里感激的。
不是因为她买下了他,而是她保全了老人最后的一丝尊严!那阿旺,跟我回家了——甄肥肥伸伸懒腰,前前后后耽搁了三天,终于可以回家了。
老人和娃指不定急成什么样子呢。
啊啊~~阿旺点头说好。
甄肥肥笑笑,当先迈出一步,在她迈出第二步的时候,与此同时阿旺迈出第一步……奇异的,阿旺竟能摸得准甄肥肥的节拍。
山间竹林的小路上,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不时说着些什么——阿旺,到家了后一切要看我的眼色行事,知道吗?啊啊——若是人家问起,我就说你是我雇佣的长工,你要跟着点头,知道吗?啊啊——要是别人说些你我的闲话,你就当没听到,知道吗?…………阿旺?啊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