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如瓷釉般的淡白色,墨竹借着晨光的清晖,见自己还睡在何怀卿怀抱中。
他还未醒,墨竹在他鼻尖上按了一下,笑着唤道:怀卿,醒醒。
话音刚落,他便随之睁开双目,眼睛清澈有神,应该醒了有一会了,刚才不过是假寐。
他真切的听到她唤自己‘怀卿’,喜不自禁的朝她笑。
这世上没有哪一件事的快乐能比够比得上占有一位高门嫡女。
只是他们虽然已经做过最亲昵的事,但他看她仍旧像隔着重重山峦,纵然搂在自己的臂弯里,可心底还存着不安的慌乱。
这使得他想不停的再与她亲近,巩固两人间的关系。
墨竹不想嫁给他,也不会委身于他。
从听闻自己的婚事第一天起,她就做好准备要嫁给何氏庶族了,她一直有这个心理预期。
反倒后来临时改为嫁给魏开颐,让她一度不适。
现在他们大事已成,魏开颐就算把她抢回去,也未必会接受一个被庶族玷污过的新娘。
所以,今日之后,她与何怀卿皆无退路。
墨竹躺在他臂弯里,轻声叹道:你得守住我,千万不能让魏开颐把我抢回去。
何怀卿道:只要我活着,就绝不会让人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她鼓励的笑道:我信你。
今后袁何两家的命运如何,很大程度上要看何怀卿愿意为她这个士族嫡女做到何种程度。
她笑靥如花,他便心神荡漾的许诺道:昨晚答应你的第一件事,我回去后就照你说的做。
以后我只有你。
能得到高门嫡女这样的珍宝,谁还稀罕路边的破土碎瓦呢。
墨竹并不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别说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就是一千年几百年后法律规定一夫一妻,这种目标都很难达到。
她要求他不许纳妾,只是不喜欢妻妾一室的难堪罢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管不住他寻欢作乐,也没必要管。
她轻轻抚他肩上昨晚被她抓伤的地方,低喃道:你抢我的时候,看没看见另一辆车,里面是陪嫁的滕妾……何怀卿道:我把你带走后,让兵丁抬嫁妆,那陪嫁的滕妾,应该也被后面的人手一并带来了。
她是你什么人?若是无关紧要,可以杀了她,就说她路上自尽了。
……她只想听一句‘我不要她做妾’就行了,并非想听杀伤人命的话。
墨竹道:她是袁氏庶女,我大哥当初安排她做妾陪嫁,是因为我要嫁给魏开颐。
现在我既然是你的人了,我想,她还是另寻别处嫁人罢。
何怀卿微蹙眉心,须臾又舒展开:我倒是有个安排。
什么安排?到云州再告诉你。
不过我向你保证,纳她的人肯定不是我!……你想把她嫁给你的兄弟?何怀卿见被识破,很老实的点头:是这个打算。
不过,她是你的陪嫁,是杀是留,全看你的意思。
……那好,到了云州,先问问她的意思,再做定夺。
把夕湘许给别人,一来避免姐妹争宠,二来也省得被夕湘这个袁克己的眼线天天盯梢。
说罢,她神态娇媚的推了推他:咱们改起了吧,不是还要赶路么。
何怀卿听令坐起,扫见榻上的点点落红,那是她属于他的见证。
他欣慰又欣喜去揩那斑驳的嫣红,喜滋滋的看向她:墨竹……她抓过衣裳挡在胸前,带些娇气的道:瞧你做的好事,没轻没重的,你叫我今天穿什么?何怀卿意识到这的确是个问题,便赶紧穿衣:你等着,我派人去附近的庄上找找有没有你能穿的衣裳。
墨竹道:不用去那么远,我乘的车里就有几件备用的衣裳,你去给我拿来。
他一边穿衣一边道:那你等我!整装后,便出去了。
她盯着他的背影,蹙眉轻叹。
果真拐弯抹角的撒娇太晦涩难懂了,她本指望说他没轻没重之后,他能哄着她说几句诸如‘嗳,那我以后轻点’之类的话。
可惜这厮的关注重点全在扯坏了她衣裳这个点上。
不一会,何怀卿回来,手里拿着一件水绿色襦裙:给你。
她水眸向上一挑:你给我穿。
何怀卿从没做过这样的事,不觉一愣,但既然是墨竹下达的命令,只有照办了。
她身上朦胧的香气环绕着他,雪肤玉肌上的暧昧红痕提醒他昨夜两人的缠绵时刻。
何怀卿难捺悸动,但见她神色如常,便赶紧咬了咬牙将邪火压了下去。
上身的襦衣因为他的笨拙,费了一番功夫才穿好。
系襦衣绊带的时候,又出了问题。
手触到她柔软的棉雪,何怀卿有短暂的失神,直勾勾的看了她一眼。
便将绊带扯开,将她压在身下,褪她的襦衣,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复又落下胭脂色的吻痕。
腿贴着他冰凉的衣料,墨竹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半推半就的道:你做什么,快起来。
何怀卿在她吻着她的耳垂,哑声道:墨竹,咱们明天启程,再宿一晚。
意思是再由着他折腾一天一夜?她不答应:不行,你要折腾死我的,我可受不了。
何怀卿马上保证:昨晚是我鲁莽了,下次一定不会伤着你。
她道:那好,新婚之夜,我看你能不能做到。
何怀卿愣住,他所谓的‘下一次’指的是此时此刻,可不是遥远的新婚之夜。
不等他开口,就听她道:你昨晚上说的,昨夜之后,洞房之前,不再见我。
难道这么快就打算反悔么?这正是他纠结的:我问过你,能不能用其他条件换,你没答我。
我当然不能答应你。
今日能违反一条,那么明日其他两款又如何保得住?!既然条件可以置换,那当初还定它做什么?!墨竹说罢,推他:快起来罢!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再等几日的耐心都没有吗?何怀卿箭在弦上却得偃旗息鼓,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深知霸王硬上弓的坏处,只能听墨竹的吩咐,放开她的肩胛,拽她坐起来。
墨竹动手系襦衣的绊带:还是我自己来吧,让你弄,过一会又把我压那儿了。
何怀卿瞧着她把两片高腰襦裙绕在腋下后,垂首低眉的系裙带,姿仪甚是可人,不觉浮想联翩,简直像做梦一样,他竟真的拥有了袁墨竹。
越看越欢喜,全忘了方才遭到的拒绝,凑过来抓住她的手腕,呼吸渐重:……墨竹……她并有横眉冷对,而是盈盈一笑:怀卿,你把眼睛闭上。
他未及想,赶紧听话的闭上眼睛。
旋即唇上感受到来自她的馨香温润。
蜻蜓点水般的一掠而过,却甜到了心里。
睁眼见她含羞带怯的别着脸,不禁为自己冒出的想侵犯她的念头不齿。
他决然道:拜天地之前,我会克己守礼的。
墨竹赶紧给出一个鼓励的眼神,重重点头:嗯!吊着胃口总好过把他喂饱了。
况且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让他每日每夜的缠着她,总是不大好的。
不过两人虽未照面,但行路的时候,他伴随车旁,一直与她谈天说话。
他对士族好奇,她对庶族新奇,两人赶紧时间彼此交流交流。
何怀卿把听到的关于高门名士的传闻说给墨竹听:据说顾家有个子孙,流落到远离家族的州府,当地的李氏送他一船米,他不仅没要,还训斥了李氏一顿,说其他大族送米面也就算了,你们李氏算什么东西?当即拒绝了李氏的米面,险些饿死。
这件事是真的吗?他相信士族内的人,知道的更清楚。
……墨竹觉得这种满脑子歧视他人想法的家伙活该饿死。
正欲开口,就听何怀卿再度提问:袁公子对此事怎么看?何怀卿这番话应该是有所暗指的,墨竹稍作思忖,给出了明确的答案:我大哥是连士庶通婚都支持的人,收庶族几船米面还是问题么?!你多此一问。
说完,她偷偷从车帘缝隙向外窥探他的表情,果然就见何怀卿听了她的话,如同吃了定心丸,提了提马缰,下巴微扬,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他把袁氏嫡女抢来了,生米做成熟饭,原本就支持士庶通婚的袁克己,一定会认下他这个妹夫。
何怀卿瞄了眼袁墨竹,眼中全是得意之色。
墨竹迄今为止,对何怀卿还算满意,虽然有点呆愣,但综合来看,挺正常的。
比魏开颐强,起码何怀卿应该不会吸食五石散,那玩意吃了后浑身燥热,约束颇多,不适合行军作战的军人。
想归想,最好问清楚,。
墨竹隔着车帘道:怀卿,你吃过五石散么?他纠结了。
墨竹出身高门,必然钟情士族的文雅风流,其中高门大族里的名士服散,成为风尚,引得寒门艳羡。
可他真的不吃那种东西,如果跟她说自己从没服用五石散,会不会显得太过鄙俗了。
但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没吃过!不过,倘若你喜欢,我可以试试。
别!千万别!你敢吸毒,我就跟你离婚!何怀卿正要俯身靠近车厢,跟她细谈这件事。
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大喝:何怀卿——声如巨雷,平地一声怒吼,骇的所有骑兵都回头张望。
墨竹顾不得那么多,好奇的探出头,循声望去。
一个身形魁梧的黑脸大汉,骑着一匹枣红高头大马,,持着一柄乌龙戟,口中哇呀呀的叫嚷着,向何怀卿冲来。
墨竹紧张的唤道:怀卿,危险!何怀卿微蹙眉头:敬光?显然认识来人。
墨竹急道:你认识他?来人亦身穿黑甲,与何怀卿的兵丁一致。
但他若是何怀卿的部下,怎么一副寻仇的模样,瞧那睚眦俱裂的愤怒模样,活似要吃了何怀卿。
何怀卿暗示随从不要阻拦,所以那何敬光就一路轮着乌龙戟,骂骂咧咧的冲到了何怀卿面前,二话不说,就是一戟:何怀卿,你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来,你还是人吗?!何怀卿横展银枪,挡开乌龙戟,趁对方没反应过来,一枪戳去,直中何敬光头盔。
墨竹吓的把头缩回车内,此时就见那汉子掉了头盔,散了发髻,一头乌发披散,加之生的铜铃眼狮子鼻,活似恶鬼一般。
何敬光退后几步,可能自知打不过对方,便原地勒着马缰徘徊,怒骂道:大哥哪点对你不住,你居然要抢他的人?!他的人?父亲大人什么时候说过要他娶袁氏嫡女了?何怀卿冷笑道:我怎么不记得?联姻首选嫡长子,这还用说吗?!天经地义的事!何怀卿语气轻慢:哼!晚我一刻钟出生的嫡长兄!思卿带着你们这帮废物,没抢到人,还怪我了?墨竹惊诧,不由得冷汗涔涔。
她似乎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何怀卿的确是何家的人,但他是嫡是庶,排行老几,她全没问过。
她犯了一个‘想当然’的错误。
这汉子跟何怀卿都提起了一个叫何思卿的人,貌似他才是何家嫡长子。
她嘴巴微张,愣怔半晌,此时听车外又传来兵戈的碰撞声,忙卷起车帘观望,见两人打的难解难分。
不过明显何怀卿更厉害,又过了几招,那汉子肋骨处挨了一击,哇啊一声跌下马去了。
何怀卿便勒着马缰,在他身边绕圈冷笑道:我和思卿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来插手。
事关何家荣辱,怎么不干我的事?何敬光啐了口血沫,大声道:你就算先抢了袁氏,你也别做梦能娶到她!长幼有序,轮不到你头上!这正是何怀卿耿耿于怀的,双生子中分明是他先降世的,可他却是弟弟。
因为按照他们的说辞,长幼有序,他先出世,说明在母亲肚子里他处在下方,而后出生的思卿则在上,所以他是尊,是长,他只能退居次位。
凭什么?思卿处处不如他。
这种不满在得知高门嫡女会下嫁后,愈加强烈。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的话,好事肯定会落到所谓的嫡长子思卿头上。
所以半个月前,在他们磨磨蹭蹭商量要不要抢亲的时候,他何怀卿已经决定付诸行动,先行出击去抢袁氏嫡女了。
事实证明,他做的非常正确,袁墨竹现在是他的人了,何思卿只能干瞪眼。
墨竹听的清楚,那句‘长幼有序,轮不到你头上’再次印证了何怀卿不是嫡长子这点。
意味着如果真正联姻,她的丈夫可能并不是何怀卿,而是另有其人。
难怪他急吼吼的要成事,原来另有目的。
对了,他一直以来口口声声的都是嫁给何家,从没明确说过一句‘嫁给他’。
直到他俩欢好,有了洞房的许诺,他才改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恼然震怒,死死抓着车帘,侧耳听车外的争执。
此时忽闻更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把好听的声音道:怀卿,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别生敬光的气,饶过他罢。
何怀卿道:他是你差遣来找我要说法的,我怎么会和他计较。
墨竹从缝隙中,见一俊秀的男子,身着与何怀卿一样的铠甲,侧颜亦有几分相似之处,但也仅有几分而已,他与何怀卿长的并不一样。
她推断他就是何家嫡长子何思卿了。
这时,何怀卿很明确的告诉对方:你朝我要人,我是不会给你的。
何思卿很淡然的道:我现在不与你争,回去让父亲大人做定夺。
不用父亲做决断,现在咱们就问问袁小姐,她愿意跟谁走!何怀卿踌躇满志的道,他有十足的自信,不用那么麻烦,只要问问墨竹的意思,一切迎刃而解。
他跃下马,来到车窗下,道:袁小姐,你想跟谁走?……墨竹正因为何怀卿的算计,气的七窍生烟,此时听到他的声音,恨的心痒。
语调冰冷的道:我要随何思卿走!啊?何怀卿怎料想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撩开车帘,探头进去:你说什么?墨竹就喜欢看阴谋家,阴谋破产后,震惊纠结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①何怀卿跟他兄弟是异卵双胞胎,所以长得不一样。
②看到一种说法,古代双胞胎分长幼,后出生的是哥哥,因为认为他在母亲肚子里位于上方。
本文采用这种说法,给何怀卿的地位制造点尴尬。
小说架空,大家不要考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