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2025-03-25 15:55:00

墨竹去探望母亲,被守在门口的婢女告知夫人生病了,公子吩咐过了不方便见外人。

母亲生病了倒没什么,但‘公子吩咐过’几个字就叫人浮想联翩了。

母亲生病了,是否允许外人探望,怎么能由袁克己说了算?她去问哥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结果他很直接的告诉她,那晚的刺客是母亲派去的,他限制母亲的行动,是为了保护何怀卿。

墨竹听的直皱眉,虽然袁克己的行为过分,但若是放任母亲,指不定她又会做出出格的事。

如此一想,觉得自己也很冷血。

墨竹此次省亲待的时日不短,该办的事都办了,她成功的履行了一个‘和亲’女子的任务,在心里,默默的给了自己一个‘好评’。

在回云州前夕,发生了一件大事,突显了袁何两家联姻的正确性。

那日,一夜宿醉的袁克己才起床,就接到一个重要军情,临郡刺史杨文鹤和另外三郡的太守近日发了檄文,要来讨伐他。

哼,来送死!对于这一天,袁克己早就预料,这个杨文鹤早些年与袁家关系甚好,袁家甚至嫁过去一个庶女给他做妾。

变故的起因是袁宏岐考据精神,他仔细阅读了很多古籍,发现杨文鹤的家谱有问题,他出身可能并非一直宣称的郡望‘杨氏’,现在却以望族之后自居,简直是大大的不要脸。

袁宏岐藏不住秘密,很快就与别人一同分享了这件事。

杨文鹤立即跳出来跟袁宏岐对峙,奈何袁宏岐也没直接证据,便没有继续指责他,但心里对杨文鹤颇看不起。

不久,暴发‘苍神之乱’,杨氏一族离翠洲最近,任袁宏岐发信苦苦哀求,就是不为所动,坐视袁氏遭受屠戮。

自此之后,感情彻底破裂了,最近几年两州争夺接壤处的郡县,发生过不少冲突。

袁克己本来就有壮大后收拾杨文鹤的想法,没想到他居然主动来送死,省了他找茬发兵的麻烦,当即决定挂帅亲征,把姓杨的撵回西北放羊。

找到何怀卿商量战事,才知道,原来皇帝前几日也下了檄文,派裴墉挂帅征讨败坏人伦的何御榛。

这个消息还没告知天下,但何御榛已经靠安插的探子接到了消息,连夜派人快马加鞭告诉了二儿子。

袁克己在孩提时见过裴墉,在他印象里,那会裴墉就是个老家伙了,没想到等他都长大成人上马作战了,这老家伙还能继续奋战。

不过,从另一方面也证明,朝廷无士族将才可用了。

朝廷与杨文鹤分别攻打你我,是有预谋有计划的。

何怀卿道:我父亲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愿意,我们可以派援兵保护翠洲。

坐同一条船,袁家与何家任何一方败了,损害的是两家利益。

袁克己求之不得,连说好。

这时,他发现何怀卿脸色不大好,猜想他可能是惧怕战事,安慰道:裴墉这种该在家抱孙子的老头都派上战场了,可见朝中无人可用了。

这次若胜了,北方十州全在你我两家控制内。

到时候,朝廷认可了何家的门第,附庸他家的人必然蜂拥而至。

而袁家,也能重振往日荣光。

……其实何怀卿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父亲信中说思卿病了,得在家休养一阵子。

这可麻烦了,若是让墨竹回去,岂不是把她往思卿的嘴里送?正在他纠结的时候,墨竹来了。

何怀卿一见妻子,当即决定必须把她留在娘家,不能冒风险把她带回去。

他笑道:你来正好,我和大哥正要商量你的去留。

丈夫最近几日很忙,他们见面的次数少的可怜,今天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见他,没想到人是见到了,却听他说要讨论她的去留,她心里咯噔一下:我要去往何方,又要留在哪里?袁克己掩饰欣喜,按兵不动:你不想墨竹回云州?何怀卿假模假式的道:这一战非同小可,或许要打个一两年也说不定。

墨竹留在家里,我怕她人生地不熟,吃睡都不适应。

不如留她在娘家,等我凯旋再来接她。

墨竹不知丈夫的小心思:我也不是在翠洲长大的,这里住着也不是很习惯……说着,淡看一眼袁克己,掩饰住厌恶,低声道:在哪里住的时间长了,自然就适应哪里了。

袁克己当即拿出态度:哼,还有人上赶着去做小媳妇侍候婆婆啊。

自己的母亲不服侍,去别人家端茶倒水,伏低做小。

墨竹对袁克己这个‘脑补狂魔’十分无语,好像他看到她在罗氏面前立规矩了一样。

她道:……我不是怕留在娘家,婆家脸上不好看么。

说完,看向丈夫。

何怀卿跟妻子唱反调:脸上好不好看,得看能不能打赢。

你留在这里,我更放心,在战场上没有牵挂。

袁克己帮腔:可不是,你回去了,你吃的喝的用的,人家全要费心侍候着,战事起来,何家人本就够忙的了,还得照看你。

何怀卿深以为然,不住的点头。

反正袁克己也要离家上战场,偌大个府邸,她也能乐得清静,回到何家的确多有顾虑。

她想了想,对怀卿道:那你一定要打赢了,来接我。

袁克己便也笑道:打输了,别想让墨竹跟你回去。

听起来戏谑,但三人皆心知肚明,如果何家真的输了,何怀卿就是侥幸捡了条命,也别想再见墨竹一眼了。

此时墨竹在翠洲,何家必然要增兵帮助袁克己,决不让杨文鹤踏进翠洲一步。

她又结结实实充当了一回筹码。

不过,她越来越清晰的认识到,这年头有利用价值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因为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死的差不多了。

何怀卿的决定太过突然,猛地就要分离,没给墨竹留时间做平安符这种东西搞小情调。

墨竹发现一个人装作高兴容易,装作痛苦却很难。

她与丈夫分别的前夜,她想掉几滴眼泪做出离别的愁苦,可酝酿了半天,泪光还不如打个哈欠。

这不能怪她,毕竟感情没到那一步。

她忽然残忍的想,她现在可以跟他有说有笑的生活,但若是他死了,她也未必会很伤心。

何怀卿不知妻子想的这么薄情,只当她情感内敛,不善表达离别意。

他抱着妻子,眼看外面的月亮慢慢挂上树梢,自知时间不早,该分离了,但抱着她的臂弯一点没松。

心里千头万绪,到了嘴边,又都咽了回去,妻子想必不喜欢犹若挂断的男人。

……我一定会赢……你在这里等我,短则半年,我就能回来接你。

……我等你。

那么长呢,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何怀卿得到袁墨竹这个宝贝,还没捂热,就要撒手。

现在只觉得天下阻扰他俩在一起的人,皆该死。

心中舍不得妻子,但一想到战胜之后,就能堂堂正正的跟她在一起,又觉得浑身充满干劲,恨不能立即开战。

他坚定无比的道:我一定活着回来!她心里堵得慌,未来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

有时候生生死死,一瞬间的事,而且人心易变,他俩才成婚不到一个月就要分离了,本来感情就薄的像纸,表面看着不错,其实一捅就破,她半开玩笑的道:说不定在路上抢到更漂亮的女人,你就不想回来见我了。

才说完,就见何怀卿脸色一沉,像受到了侮辱般的怒道:有你在,我怎么能看上其他女人?她第一次见他生气,马上安抚着笑道:我随便说说,你怎么当真了?何怀卿赶紧抓住机会问道:你什么时候是‘随便说说’,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他态度认真的问,恨不得拿纸记下她要说的话。

……墨竹被问住了,须臾道:我以后不和你说笑了,只跟你认真说话。

何怀卿如释重负:好。

随即就问:我若死了,你一定会改嫁吧。

别说不吉利的话!她忍不住皱眉。

所以我一定不能死!这时门外的婢女提醒时辰,说马上要关院门了,暗示何怀卿应该离开了。

何怀卿笑着起身:我得走了,就是跟你在一起过夜,明早也要分离。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何怀卿一愣,顿觉这两句话十分应景,以前没听过,想是墨竹有感而发,低喃着重复:……又岂在朝朝暮暮……何必在意这朝暮间的短暂时光,等他旗开得胜,两人才能长长久久。

他霍然道:我走了,你休息罢。

说完,强迫自己不回头,径直向外走。

出了她住的小筑,终究忍不住回头看了下,却见她站在门口,望他。

墨竹见丈夫转过身了,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径直跑向他,扑到他怀里:怀卿,我等你回来——说罢,扭身又跑回了小筑。

刚才那个拥抱,带来的温暖仿佛还环绕着他,何怀卿恋恋不舍的又看了眼她的小筑,转身大步向院外走去。

—何怀卿翌日一大早动身回了云州,走之前,与岳父拜别,袁宏岐才知道发生了这大的事。

等何怀卿走了,把儿子叫来,结结巴巴的问他发兵是不是真的,见儿子肯定的点头后,他差点晕倒,幸好一旁的小童扶着,才没摔伤。

袁宏岐最怕听战事,最怕见刀剑,缓过一口气就让儿子去求和,并表示可以亲自写信跟杨文鹤认错,关于当年杨家的族谱,他考证错了。

袁克己见老爹这么幼稚,连说服都懒得说了,敷衍了几句,转身就去干正事了。

袁宏岐就躺着床上,一边流清泪一边念叨:袁家要亡了,袁家要亡了……等听说儿子已经亲自出征了,赶紧叫了一屋子的道士和尚,整日卜卦烧香,一边让神佛保佑儿子,一边让神佛打雷劈死杨文鹤。

卜卦烧香也是个体力活,袁宏岐没日没夜的做了一段时日,身体吃不消,病了一场。

墨竹去探望父亲,耐心的给他分析,杨家虽然兵丁数量多,但他们平日务农,打仗时才抽调出来临时上战场,必然不如咱们家专门训练的士兵们有战斗力。

况且何家还支援了骑兵与几个将领,一定不会输。

袁宏岐不信这套:咱们家做下坏人伦的事,老天爷一定会罚咱们,我昨日卜了一卦,你哥哥……他……呜呜呜呜……墨竹第一次遇到这么不理性的人,十分头疼。

好在有乐平郡王在,他似乎掌握了配制更上等五石散的方法,每当袁宏岐情绪不稳的时候,他就与他下下棋,谈谈玄,吃吃散,效果很好。

这一日,墨竹探望老爹出来,正碰上撑伞漫步的乐平郡王。

他衣着正常,但气质仍旧羸弱,仿佛一股风就能把他吹跑。

两人很自然聊起袁宏岐的病情,都暗暗皱眉,之后又说到战事,墨竹发现他虽是皇族,却对这场战争持无所谓的态度。

用他的话说:不管谁赢了,我该掉脑袋的时候,也活不了。

墨竹无言,生于帝王家的无奈,不是她能体会的。

忽然皇甫筠玉笑道:……那日跟你们说我喜欢男人,是骗你们的。

因为袁公子对我总是疑心。

墨竹十分想说,袁克己那家伙脑袋不正常,你别理他。

但猛地意识到,他说这番话是不是在暗示什么,不禁‘自作多情’的紧张了一下。

皇甫筠玉微笑:别误会,袁小姐很像我一位故去的亲人……如果哪一日你有求于我,只管开口。

说完,与墨竹分开后,慢悠悠的去了。

她站在原处,不知为什么心里暖暖的,舒畅而安宁。

心想自己要是有个这样的哥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