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双唇略一翕张,被他呛声,她没觉得痛苦,倒有几分想笑:是呀,我跟表姐的区别就在这儿。
真可惜你跟袁克己都不好男色,其实你们才是彼此最般配的那个,门第权势兵马,你们自相交易就好了,不必经过我这道关卡。
……怀卿不知该怎么回答,憋了半天才道:你能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说的好像如果袁克己能生孩子,就会按照墨竹所说,他们俩成一对儿似的。
他被自己的想法恶心了一回,闭嘴不语,见墨竹眼中有笑意,才硬着头皮道:不管是士族还是庶族,女人终究要依仗男人。
她不否认:我知道,我现在不就依仗娘家的地位,跟你叫板呢么。
怀卿被气笑了:我方才说,小心有朝一日,你步你表姐后尘。
墨竹道:就是袁家败落那日吗?我还不知道会不会活到那一天呢。
你也知道,战乱频繁,处处流血,说不定早上好好的,晚上就遇到政变死全家了。
士族喜欢五石散,是有理由的,人生短暂,不如醉生梦死。
很难想象她一个妙龄少女说出这样丧气的话,怀卿道:你倒像活了几辈子,看破生死了似的。
对不起,她老气横秋了。
墨竹挤出笑容: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而何怀卿一时找不到别的话可说,于是两人沉默着,尴尬难当。
这时敬柊进来有战情禀告,怀卿便让墨竹先出去了。
原本皇甫筠瑶住的府邸,这会已经被何怀卿占了,墨竹离开囚禁皇帝和皇后的地方,先回到这处府邸休憩。
府内楼亭山水一应俱全,有几处景色,一看便知是用心设计过的。
估计皇甫筠瑶的心思全用在了这里。
晚上何怀卿没回来,墨竹自个洗洗先睡了。
到半夜的时候,忽然来人唤她,说大将军请她过去一趟。
墨竹骂他没人性,真当自己是皇帝了,要她上赶着去侍寝。
可没别的选择,她只得穿戴好了去见他。
何怀卿好几日没休息好了,她进来的时候,他正托着腮打瞌睡。
墨竹推门的吱嘎声,让他猛地的惊醒。
……半夜叫我来,什么事?看样子,不像侍寝。
皇帝绝食,不见裴皇后,绝不吃东西。
怀卿正头疼这件事,本以为分开两人,皇帝能够马上受他控制,但显然没这么简单,裴皇后对他的影响之大,超乎想象。
墨竹道: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再去劝劝我表姐?怀卿很认真的道:你帮我这一次,我会记得你的功绩的。
……唉,好吧。
他对她如此爽快的态度吃惊:你愿意?无所谓愿不愿意。
只要不是触及我底线事,我可以帮你做,免得你脾气暴躁,伤及无辜。
万一你不高兴了,屠个城什么的,多吓人。
怀卿赶紧反驳:这个时候,我怎么会做这种失去人心的事!墨竹心想,果然他做每一件事都是算计清楚的,不屠城不是因为仁慈,而是怕失去人心支持。
她改说正事:我这就去见表姐,看不能说服她改观。
我是没什么信心的,你也试着想想别的办法罢。
怀卿派人送她去关押裴皇后的地方,防止裴皇后动粗,他派了两个婢女掌灯跟着她。
但到了门口,墨竹让两人留在外面,自己提着灯走了进去。
这处偏殿,比之前去过的还要冷清,几乎和冷宫无异了,空荡荡的室内,只留了一个软榻。
地上摆着许多盘菜肴,想是裴宁檀在绝食。
宁檀端坐榻上,于黑暗中睁开眼睛:你又来做什么?我已经说过,不许你再出现了。
墨竹见她说话都没底气了,忽然心酸:唉,你这是何苦呢?裴宁檀大概是为了节省力气,只哼了一声,不与她废话。
墨竹用鞋尖碰翻了几盘菜:杀死士族,不可用尖刀利刃,只能生生饿死你了。
看起来,表姐也愿意这样选择。
裴宁檀无所谓的道:随便你们,我死了,皇上会恨你们一辈子。
参透了墨竹心事一般的道:你来找我,就是因为皇上也在绝食罢,哼,以为分开我们,你们就能控制皇帝了?墨竹道:表姐,你说我被庶族玷污了,我承认。
但是我告诉你,我不甘心,这样的滋味,我想让你也尝一尝,你懂我的痛,你就不会这么说了!你想做什么?裴宁檀站起来,怒气冲冲的道。
我想……突然上前一步,将裴宁檀摁在榻上,对方没吃饭,饿的没力气,挣扎了几下,就被墨竹死死按住了。
墨竹骑在她身上,按着她的肩胛笑道:你连我都打不过,要是我喊几个侍卫进来侮辱您,您能如何呢?你敢?!我有什么不敢的?最坏的结果是你含恨自尽,你还能怎样?墨竹道:还想摆皇后的架子吗?后权来自皇权,皇帝自身难保,你这个皇后还能算数吗?!哦,你想说你是士族嫡女,哈哈,士族嫡女,士族嫡女,除了这四个字,你还有什么?邵凌哥哥关押在皇都,生死未卜,姑父被广汉王所杀,你不想报仇,只想着你所谓的血统,可是没有姑父的血液,哪有你的存在?你就愿意这么一死了之,眼睁睁看着杀父仇人在皇都逍遥自在?裴宁檀终于有所触动:……我……我……姑母在翠洲,知道我们攻占了阳渊,不知多高兴,以为我们是来救你们的,可谁知道,我愿意救,有人不愿意被搭救,不想见母亲,只想一死了之。
裴宁檀死鸭子嘴硬:有的时候,为了名节是可以……墨竹此时语气悲伤的道:……如果你觉得有东西比亲人重要,那我无话可说了。
这大概就是我和你的不同吧,我嫁给何怀卿,不是我想嫁给他,而是我为父母兄长着想。
我来劝你,并非因你是皇后,而是因为你是与我一起长大的姐姐,虽然我不记得在裴家生活的事了,但我相信,你是把我当做亲妹妹对待的。
裴宁檀不禁鼻子一酸,含泪笑道:是啊,我是把你当做亲妹妹看待的……所以才会,不忍你被庶族玷污,将你推到河里。
墨竹从宁檀身上下来,扶她起身:表姐,你我同处这样的境地,难道就不能互相帮助么?宁檀不出声,几度哽咽抽噎,许是想起了惨死的父亲和在押的哥哥。
劝说初见成效,墨竹便让她自己冷静冷静:你先好好想想,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轻轻起身,提起灯笼向外走去。
宁檀独自在榻上坐了一会,然后俯身端起地上剩下的白饭,往嘴里填塞着。
没错,她还不能死,至少杀掉广汉王之前,不能死!—墨竹回去见何怀卿,将与宁檀的对话如实说了,表示今晚上不会有进展了,得看明天,所以她今晚上想回去睡了,问他行不行。
不等他回答,她率先道:那我回去了。
说完,转身就走。
回到住处,天擦亮了,天边泛着鱼肚白,这让她想起两人初次欢好的那晚,她心烦意乱的栽到榻上,用衣袖蒙住脸,逼迫自己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是睡着了,好像还做了一个梦,梦里是袁克己在问她,愿不愿意继续在酒肆的事。
她一阵恶心,猛地惊醒,见腰间搂着一条胳膊,她忙侧身回眸,见何怀卿正一脸愧疚的看她。
竟如此反感他?怀卿道:不用瞪我,不会放手的。
还好是梦,不是袁克己。
她让他抱:你怎么回来了,军务忙完了?怀卿疲倦的道:我几日没睡实了,皇帝刚才用膳了,我暂时能松一口气了。
你让他见皇后了?没有。
我跟他说,陛下您绝食一天,臣下便也一天不给皇后娘娘与众位妃嫔膳食。
何怀卿道:……那些嫔妃哭哭啼啼,没多久,陛下就用膳了。
她失望的道:这么说,我劝表姐没什么用了……不,有用。
我许诺皇上,初一十五让他见皇后娘娘。
裴宁檀若是饿死了,皇上记仇,必然不肯配合了。
唉,说不定我表姐过了一夜,又开始抽风绝食了。
怀卿蹭着她脖颈道:这点,你比她强,你从没幼稚的绝食过。
墨竹道:你都说幼稚了,我又怎么会做?!他笑:好像你从没做过幼稚的事似的。
我可没这么说,我经常做幼稚的事,比如现在跟你抬杠。
……怀卿冷声道:那咱们说点不幼稚的,你说让你哥哥也来勤王护驾,我想过了,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要等我再多占几座城池再说。
现在只有几座孤城和一个皇帝,他未必肯帮我。
你怕他会来杀掉你,然后抢走皇帝和我,对不对?她轻笑的猜到。
何怀卿掰过她的脸,再次问:奇怪,我好像没什么事能瞒过你,我怎么想,你全知道。
墨竹被他掰的脖子疼,痛苦的推他:你太抬举我了,我不是能看穿你,只要……他放开她:只是怎样?只要不考虑任何感情,单纯用利益去衡量你们,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了。
墨竹叹道:一群冷冰冰的人,唉,我反倒觉得像我爹那样有血有肉的人,虽然做事荒唐,但人很可爱。
怀卿道:你也是冷冰冰的,也不可爱。
……虽然说的是实话,但身为一个女人,被人这么评价,多少有点伤心。
墨竹沉重的说道:……委屈你搂着如此冰冷的我睡觉了。
怀卿怅然道:墨竹,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至少给他一个目标,他可以为之努力。
有啊,可惜你们谁都给不了。
啊?他不信:只要你开口,赴汤蹈火,我也给你找来。
我想要安稳太平的生活。
她道:这东西在这世道根本就没有吧,皇族士族庶族,人人自危。
你觉得我依仗家族,可是我在家里也没安全的感觉,一会庶族逼婚了,一会临郡攻打来了,我只要不死,就要被哥哥拿去和亲。
在你们何家呢,嫡长子嫡次子之争,我不说,你也明白。
现在……唉,跟着你造反,啊,不,是匡复社稷,也还不知未来会如何。
……你觉得我冷冰冰的,这很正常啊。
我把自己当做棋子或者一块士族招牌,如果把自己当人的话,未免太痛苦了。
……唉——她深深叹气:不过,我到底是希望过安稳的日子,所以你把我从何家劫出来,我一度很反感很痛苦。
但这几日,逐渐适应了,日子多少还过得去。
……一直是她自说自话,他却不说话。
半晌,他道:你觉得未来会变成什么样?未来啊,就算战乱平定。
你进入皇都以大将军的身份辅佐皇帝,那些个士族们碍于刀锋,对你俯首称臣,但日子绝不会太平。
他们会鄙视你的出身,你的言谈举止,总之他们能看到的地方会鄙视你,看不到的地方更加鄙视你,还会把这些鄙视的话,写到书里,让后人传看。
怀卿能想象得到,重重叹气。
你生气,却无能为力,至少不能把他们都杀光。
我可以让庶族掌控实权,架空这帮尸位素餐的士族!他狠道。
的确可以,但是就怕你等不到见成效的那一天。
她皱眉道:我觉得吧,士族终究一日会没落殒灭,但那一天,你我都等不到。
……他有生之年,别想跟妻子身份平等了。
墨竹希望自己悲观的解说,没打击到他:……你想要什么?他想要的东西很多,士族身份,袁墨竹还有天下。
他将她搂的紧紧的:你想要安稳的生活,对吗?嗯……那我就为你开创太平之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