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程七段是典型的南方人,过年对腊味有割舍不去的情怀,在程国公府什么都有人端到眼巴前来,她就是那种有人管就什么都不想的。
现在要天天自己考虑吃什么喝什么,自然会想起家乡味儿来。
要论起来云涯道院最有名的是豆腐,在什么名头都没有,但人人都知道他做的菜冠绝天下的江先生指点下,云涯道院做出来的豆腐可谓云涯道院一绝。
每逢年节还有人特地从山下跑到山上来预订豆腐,这也是云涯道院敦亲睦邻的日常活动之一。
腌完腊肉的汁水用来腌豆腐,然后和腊肉一块儿薰,虽说这东西出了名的不健康食品,可对于腊味的爱是绝对不会熄灭的。
腊月时分,道院的豆腐作坊也忙了起来,除了做豆腐,还要做点儿豆皮,虽说不卖但道院里的先生们喜欢这个。
做为未来的院长夫人,如今已经在行使职权的小程七段指挥着大家做豆腐。
她的指挥只是在一边安排人去做而已,具体怎么做有江先生看着。
给各位先生备的年礼也得开始准备了,按往年是布料点心和各色干果。
今年倒也不用出什么新意,但是东西都照好的备,布料选彩云坊的,点心厨房也做不过来,去京城合意居定,合意居卖得最好的八样点合拼个礼盒,至于干果,红枣花生桂圆瓜子再加上域外的葡萄干和各色酥糖。
宝露,这个我忘了在信上提,正好你们几个要回京去过年,给娘捎个信儿,让娘在家里找个得力的人帮着置办。
仨倒霉孩子走了,现在四大丫头也要回京过年,她好像真的要没人搭理了。
李崇安越到年节底下越忙。
忙得恨不能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才好,晚上睡觉都是一沾床就着。
是,郡王妃,不过您真的不回京去么,国公和夫人会惦记您的。
我忙成这样儿,哪走得开呀,替我跟娘说一声。
好在我也不是头回不在家过年,娘应该不会太念叨,嗯,我还得提醒崇安师兄一句。
晋郡王府该送到国公府去的节礼一定不能忘。
此外,你去郡王府跟管家说一声,往年怎么送节礼今年加厚两成给各家送。
秦王府那边也是一样。
秦王府是真得感谢管家强大,否则早乱成一团糟了。
十二月中旬雨露云烟回京,院儿里渐渐有了年味儿,挂灯笼贴对联和福字,再加上大家出来得比平时勤快。
倒显得十分热闹。
腊月二十以后就常有山下的百姓上山来求对联剪纸之类添年节气氛的小物件。
二十二日这天下了场大雪,厚厚的积雪招得人特想出门堆雪人打雪仗滑雪橇。
程帛尧把早些年做好的滑雪板弄了出来,找了个坡度相对平缓,雪厚实障碍又少的地方准备开始玩,哪想得到她还没开始动起来就被李崇安给拦住了:你是十岁八岁么,不是小孩子了。
怎么也不知道爱惜身体。
你这身子畏寒,一点寒气都沾不得,还老要出来玩雪。
可……可她明明已经穿得很厚实了。
滑个雪都不成么。
咂咂嘴收起滑雪板,轻叹一声说:崇安师兄啊,你总得让我找点乐子吧,玩一玩不要紧的。
早上起来听见你咳嗽了,还玩呢。
手伸来我给你瞧瞧。
李崇安说完把滑雪板接过来,扔给旁边正好奇张望着的某位先生家幼子。
小孩儿接过滑雪板。
欢快地冲了出去,和另外几个小孩儿一路欢声笑语玩儿去了。
程帛尧只好眼馋地看着,然后把手从毛绒绒的披风里伸出来:呐,你看你看你随便看,我都说了我是被茶水给呛着了,你偏要说我要多穿两件衣服。
结果我现在都穿成个包子了,你连玩个雪都要管……喔,你这什么眼神,什么脸色,出什么问题了?她叨叨的时候李崇安神色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可手按在她脉搏上一会儿后,眼神和脸色就一点点慢慢有了变化,那变化还让人有点咬不准到底是为什么。
唔,总之不像是什么好消息,瞧他脸色又凝重又肃穆的样子,她……她该不会像韩剧里的女主或女配那样得了什么绝症可怎么是好。
别慌,没病,别自个儿吓自个儿。
我是有点儿摸不准,你等着,我叫祝先生来给你看脉。
李崇安说完就转身,分明长河止水都在,他却自己连跑带跳地一路惊起落雪纷纷地穿林而去。
看这火烧火燎的背影,程帛尧吓都要吓出毛病来了:他这什么意思,一句话不给,还说没病让我别慌。
长河止水,你们说他这到底是怎么了?小的也不知道。
李崇安确实懵了,要不然肯定会先让程帛尧回屋里好好待着,怎么也不可能转身就走人。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程帛尧蹲在雪地里捏雪团子,为打雪伏的孩子们提供弹药,那叫一个欢乐。
这情形,看得李崇安直摇头:尧尧,手伸过来,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走吧,赶紧回屋,让祝先生给你瞧瞧脉象。
噢,对了,你到底看到什么了,着急忙慌的,你别吓我行不行。
得亏是一拨小孩儿在玩打雪仗,否则这请祝先生来的这会儿,都能把事情往坏里想到怎么设置自己的遗愿清单上边。
不是坏事,不过我不能确定,怕说出来到时候你又失望。
李崇安这话说完,意思就不言而喻了。
程帛尧哪能听不出来呀,她怔怔地揉了揉耳朵,看着李崇安心中满是意外的情绪:崇安师兄,你是说……你是说我,我可能有了?看着红狐狸不自觉翘起来的嘴角,李崇安也跟着心情大好,就算是误报,此刻的心情也足以告慰了:只是可能,我只是药学得好,诊治的手段却一般,还得看祝先生给你看脉的结果才成。
李崇安赶紧拦住了她:慢点儿,要真是有了,可不能这么大动静儿,仔细着些。
嗷,对对对,程帛尧赶紧缓了脚步,扶着李崇安稳住自己的身体,眉开眼笑地点头道:嗯嗯,我知道。
祝先生也被这小夫妻俩弄得一惊一乍,搭上脉老半天儿都没出声,李崇安和程帛尧都满是期待地看着他,这可让他怎么说才好。
是有点儿像滑脉,可李崇安药学得确实出色,诊脉真不咋滴。
瞧这俩殷殷相盼的模样儿,他都不忍说出真相来,他还有点儿担心,万一说不是,小夫妻俩不会合起来揍他吧!行医有风险,入行需谨慎呐。
小夫妻俩见祝先生半天半天也不说话,心里那块石头吊着特不是滋味,祝先生这么久都不开口,他们心底的热度就一点点儿褪去:祝先生,是不是我诊错脉了?祝先生点点头:小钟开的药暂时别吃,我开副药给你吃七帖,每天一服,过后再吃小钟开的药就成了。
小毛病,不严重,别挤眉头。
行医真的有风险啊,程帛尧吃了这一年多的药,身子竟还是这么虚寒,真让人替她捏一把汗。
你说这样扫人兴的话他是说还是不说呢,入行需要谨慎呀,算了,还是说吧,医者不讳疾嘛:要不小钟的药方我再给看看,帛尧的身体还是那么虚寒。
啊……钟师姐说有比从前好呀,怎么又不好了?程帛尧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儿都想哭了。
这都比从前好,看来你从前身子真不成,这样吧,从山上过去五六里的地方有个温泉,那片山也是道院所有的。
幸好你俩都是富贵人家出身不差这点儿钱,把那温泉修个院子,把药材泡在里边,日日汤浴薰蒸,效果会比吃药更好一些,但是药也不能停噢。
祝先生说完刷刷起笔开方子,开完方子就走人,省得被这小夫妻俩哀怨的眼神给杀了。
祝先生一走,屋子里就安静下来,雪光反照出屋里一片灿亮洁白,程帛尧的侧脸在窗纱上勾勒出莹润带着微光的线条。
只是个侧脸,看着都是失落的,李崇安伸手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揉着她的头发道:尧尧,我们说好了,不急。
可还是感到好失望。
其实这也是大环境闹的,这时代的姑娘都是十七八岁生孩子,跟她年纪差不多的要么已经当了妈,要么正怀着,她也很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宠他爱他,给他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转念一想儿,这身子骨儿还差点时间才满十七,按照现代的标准,要敢在这时候怀孕生子,非得被爹妈打断腿不可。
这么一转念儿,又觉得不是什么事儿,她还有得是时间,这几年就好好过二人世界呗,老想着孩子孩子的,现在她这身子都还是个孩子呢。
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不要耿耿于怀。
虽然只是一场空欢喜,但这欢喜却很真实,李崇安此时此刻无比相信,自己虽不能确定是否会成为一个好父亲,但至少他愿意为此而努力,在摸到脉搏时,心里的震颤快把他淹没了,那种无言的欢喜令人不需酒也能醺然而醉。
卷一 屠龙手 第九十四章 别人家孩子和自己家孩子乌龙事件过后,李崇安和程帛尧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虽然俩人都清楚了自己有多么期盼他的到来,但是也不能因此而让自己沉溺在失望与求而不得的情绪里,这样非常不正确。
二十七那天董丰从京城送了信儿来,问她道场还要不要做,和围棋有关的事,程帛尧就从来没想过个不字。
虽然需要耗费许多银钱,可这件事她乐意干,不过选址上就要再斟酌一下,现在既然要在道院里安身立命,自然是离道院越近越好。
崇安师兄,你看这事儿怎么处理,道院附近的山都归道院所有,是卖还是以干脆以道院的名义来建这道场。
围棋之所以说道场,是从棋道二字上来说的,道场的真正来由还是出自于宗教。
似乎也算跟道院沾得上边,就是不知道院长认不认。
可以,你挂上云涯二字,随便你用哪块山头都行。
云涯道院对院里弟子们的种种行事向来都是支持的,要经商给银子给门路还给打通关卡,要行医只要出了师,云涯道院的名头随便用,虽然出师的要求相当严格。
无形中,云涯道院已经形成了很大的影响力,好在这种影响力不涉及朝堂,否则哪个君王能容得。
冠名权这种东西她倒不是很在乎,而且挂上云涯俩字,等于多了一层保护层,她乐意还来不及呢:不过,也算道院的弟子吗?当然不能算,道院的弟子在外边开那么多学堂,要都算道院的弟子,道院的弟子早就不计其数了。
院儿里几位先生棋下得相当不错,到时候也能顾到你那儿,你可以考虑选近一些的山头。
李崇安说完往外头指了指,又说道:南侧的山上银杏叶和红叶居多。
想来你会喜欢,视野也开阔你要喜欢看河,院墙建低一些在屋里都能看到河流。
好像很美,等开春了我去看看。
过几天就是三十儿,年礼都送到先生们手上了,在道院没走的弟子也都分发了,这几天好好作一番洒扫,热热闹闹过个不折腾的新年。
要是爹娘和哥哥他们也在这里就好了,还有父王和长兄长嫂,那样才是一家人开开心心过团圆年嘛。
现代的亲人太远。
古代的亲人能团聚也很好呀。
秦王有点儿像更成熟更别扭的李崇安,没什么好色,但心很柔软。
对身边亲近的人往往是刀子嘴豆腐心。
对这个话题,李崇安含蓄矜持地一笑,不言不语,转而拉着她的手到道院藏书楼顶上。
纷纷扬扬的雪落下来,远山和山路以及山下的村庄都覆上一层白雪。
村庄上还有袅袅烟雾缭绕。
这种场景既生活又令人觉得圆满。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平白无故的。
程帛尧倒是喜欢这里的景色,但是对大冷天门都不让出的李崇安居然主动带她出来赏雪,这让她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这时山脚下的路上驶来几驾马车,隔着风雪倒看得不是很清楚。
李崇安倒是看到了,却没提醒程帛尧去看。
这几天老见红狐狸羡慕别人一家团圆,他自然能感受到红狐狸对一家团聚的渴望。
只是红狐狸觉得这太麻烦了,她既不想让他麻烦。
也不想让家人来回折腾。
可是红狐狸却不问问家里人是不是同样想一块过年,是不是也是怕彼此麻烦才省了这事。
人和人之间总要有人先迈出一步,亲人也是如此:尧尧,给你个机会,许个愿。
现在心里最想要什么就说什么,我满足你的心愿。
嗯?这是要变身阿拉丁的节奏呀。
程帛尧也没多想随口说:我有俩心愿,一是……第一个愿望我要自己保留,你记得帮我完成就行了。
第二个愿望,想要好好过个团圆年,一家人热热闹闹吃年夜饭,最好还能压岁钱可以拿。
李崇安也不去问她第一个愿望是什么,第二个愿望真是他要给她实现的:嗯,我给你实现愿望,可有什么奖赏?嘴里直啧啧地看着李崇安摇头,程帛尧从鼻子哼了几声后才道:哈,刚刚还说给我机会帮我实现愿望,这会儿就要等价交换了,你这愿望的满足度也太低了点儿。
不过你要真能做到,你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提。
揉了把阴阳怪气的小脸儿,李崇安指了指道院门口说:看,虽然我要了奖赏,可愿望的满足度一点也没减少。
该来的都来了……噢,不该来的好像也来了。
该来的比如程国公府一家子,秦王一家子,李崇安认为不该来的,李易、郑进元、张放和。
这仨不好好在京里做他们的纨绔,跑回来做什么。
李崇安对这仨的厌恶程度已经相当饱和了,虽说是他的考题,可最后他们仨简直把红狐狸当成了人生导师,一天儿都能来找十几回,时不时就来一句我去问堂嫂/师姐。
爹、娘,大哥二哥,还有父王和长兄长嫂,这……这怎么回事。
李崇安,你好呀你,老早就预备好了是不是,尽瞒着我,还给我个机会满足愿望。
程帛尧冲他又是几声哼哼,然后又眉开眼笑地看向院门前,两家人并着三个小尾巴以及各自携带的侍从拥在门前,看起来很是热闹。
还站着,走吧,岳父岳母也早就想瞧你了,还不是怕你忙不想来给你添麻烦,你也一样,怕自己给他们添麻烦。
一家人在一块儿,能好好团圆,麻烦一点也没关系。
李崇安说着从藏书楼一侧的小阁子里找出油纸伞来,撑着伞扶着红狐狸上门前去接家里人。
要说女婿就是可人疼,程妈这会儿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女儿这样没心肝儿的丫头真是太阳都烤不热:秦王殿下,您这身子骨可真是好,早些年见您在雪上快步如飞,如今也还是一点儿变化没有。
老程如今腿脚可不成了,回头您早起练功把他也捎上,尧尧说老程得多动弹才成。
秦王对读书人普遍有偏见,连李崇安会写两句不怎么滴的诗他都要嫌弃自己儿子太酸。
不过对程国公倒还好,人家有教无类嘛,他手下也有大头兵去过程家学堂的,受益于此的小兵小将更是不计其数。
因此,秦王对程国公印象还不错,也就愿意跟程国公在一块儿处:成啊,程国公从前也耍得一手好剑术,如今难道不成了?老了嘛,自然不成了,回头咱们都要孙子孙女成行了,把他们教会了就成。
程国公身体其实还不错,就是血压有点儿高,程帛尧对别的毛病没什么印象,对高血压可印象深得很。
在现代高血压是家族遗传病,哪怕瘦成一根竹竿,也照样血压偏高,所以她叮嘱得就多一些。
爹。
甫一出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老程,笑容满面的样子好生让人欢喜。
她最喜欢老程这一点,不管遇上什么事,始终都是温和平静的笑意。
程国公看到女儿,也是打心眼里的喜欢,他总共也就三个孩子,哪一个都珍贵,就是女儿老不在身边,因此多是偏疼着些:尧尧啊,爹看看,气色好了,看来静山没亏待你,那爹就放心了。
老程真是个实诚人,怎么也得先说教李崇安两句才是吧,不过这样实在的老程,实在是个好爹爹呀:爹,我可想你了,在家好不好,大哥二哥有没有给你添麻烦,娘乖不乖。
程国公听得又是一阵哈哈笑,眼里竟泛着点儿水光,由着程帛尧揽了他的胳膊,笑道:都乖,都比你要乖得多,谁麻烦也麻烦不过你。
皮痒了,有没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养着身子,有没有穷折腾……小程妈一通有没有,把程帛尧问得哑口无言,程松溪和程柏涛哥俩不由得笑开了,她就是跑得再远啊,一见小程妈也得认蔫儿。
有啦有啦。
人家的女儿怎么就能这么乖巧讨人欢心呢,这才真个是爹娘的贴心小棉袄。
秦王也有几个庶出女儿,可却没一个像程帛尧这脾气的,最后秦王得出个结论,比起做人儿媳妇来,她更擅长做人女儿。
然后秦王又反省,难道他就看起来这么冷硬不好亲近,再看看身边的儿子,不言不语只知道看着程国公一家人微微笑得满脸柔光。
诶,女儿不如人家亲昵讨巧就算了,连儿子也不如人家有说有笑,你说你摆这幅小冷脸给谁看呢,跟天儿似的冷:静山呐,最近怎么样。
回父王,一切都好。
李崇安对程帛尧很多时候都不知道怎么用语言来表达,何况是跟父亲兄长,问过好后就没什么话了,哪像程帛尧撒娇卖乖还顺便让两家人都会心而笑。
有些能力真的是天生的啊!看看,这就是别人家孩子和自己家孩子的区别,秦王好生郁闷,嗯,回头跟程国公讨教讨教,怎么能把孩子们养得这么亲近不拘束。
卷一 屠龙手 第九十五章 不要啊,来人啊,救命啊!秦王生于富贵长于安逸,年少时是个好勇斗狠的主儿,李景和郑进元、张放和这样的纨绔,和年少时的秦王压根不在一个档次上。
幸亏秦王有个好爹,当然他是唯一的嫡子,他爹也没得选,只能拿小皮鞭赶着秦王上进。
曾经,秦王觉得自己也算是个不错的父亲,可跟程国公一比,好像就天差地远了。
看看程国公一家子那齐乐融融的气氛,长子长媳不也看得直眼么。
帛尧。
父王,您怎么没带何妃来。
何妃就是秦王如今唯一的侧妃,在没有正妃的情况下,王府上上下下都是由她来打理的。
秦王对何氏既有几分体面,也有几分情意。
只是侧妃扶正这条路不好通,所以秦王便只是不立正妃。
其实就这一点,秦王府也没少被其他宗室指摘,正妃不立,顶着个侧妃出来,实在不怎么像话。
至于世子妃,长辈还在,她可以代表世子,但却代表不了秦王和秦王府。
忙着王府的事,没工夫过来。
其实秦王也不知道该跟晚辈谈些什么,要是不谈公事家事,好像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很快,秦王就发现他没话不要紧,程帛尧有的是话:徐妃也不容易,您都来这躲清闲了,徐妃却要掌着府里上上下下的事儿。
父王啊,其实徐妃……也挺难的,或许徐妃没跟您说过,但是在女眷们的小聚上,总会有那么些不中听的话和不如人意的事儿……小程妈一听重重咳了两声,示意别管长辈的事,尤其是公公的事,你个儿媳妇插什么手,多不像话。
以为是在家里,想管爹娘的事就管爹娘的事。
想管兄长的事就管兄长的事。
小程七段表示没听懂这几声咳嗽的深意,继续说:父王,我想着吧,其实徐妃也不需要您给予太多,只是需要您偶尔认同一下她为秦王府所做的努力,以及宽慰一下她承受的委屈,这样就足够了呀。
一家人,和和乐乐,无话不说才对嘛,何妃是怕父王操心完公事还要操心后院的小事。
这才总是瞒着您的。
说起何妃,也不全是为找话题而说的,这个其实以前就想说了。
可在京城有种种顾虑,但好像在云涯道院不必顾虑这么多。
秦王脸上神色有点儿硬,脸上的线条都有些僵了,秦王看了一眼自个儿小儿子,轻咳一声。
这下他知道其实自家儿子这样的闷嘴葫芦也挺好。
程帛尧这口没遮拦,当着两家人并着三个外人这样说家事,多少让他有些尴尬:嗯,我明白。
您明白了就好,还有长嫂,您肚子都这么大了。
兄长您怎么还能答应一道来呢。
还有你们三个,大过节的不应该在家人身边团团圆圆地过年么,非要跟来。
殿下不用陪同祭祖么。
进元师弟不用陪长公主么,张师弟家中就你这么一个独子,你竟也撇下张相爷。
主要是好不容易有个清静的日子,家里人来她欢迎,这仨……就不能让人安安静静过个年么。
仨倒霉孩子呀!世子妃没说什么,只是一脸我现在很幸福。
你说什么我都无所谓的模样,世子也好不到哪儿去,看起来两人现在已经完全习惯我的眼里只有你了。
师姐,你都不知道京城里的人和事有多无聊,还不如跟斗嘴玩呢。
我爹,看到我写个字也能叫半天,好像我在书房里写几个大字太阳就打西边升起来的一样。
还有我娘,我不就是照师姐的话,好好孝顺她么,她竟然问我是不是鬼上身了。
更别说堂兄表姐以及我那些朋友了,一个个压根不是看到我鬼上身,分明就是见到我变成了鬼那样猎奇,他们现在恨不能组队来围观我。
张放知知道自己变得和从前多少有些不一样了,毕竟他现在也是有事业的成年人了,当然要稳重一点,不要像从前一样浅薄浮躁。
你们家已经算好的了,你是没见我跟我娘进宫后发生了什么,那简直就是噩梦。
我伏案画图纸,我娘看到了直接就是一句‘我肯定在做梦’,我当时憋屈得都想哭了。
郑进元说完就去看李易,挑眉挤眼嘿嘿直乐,他们仨里最郁闷的怕要数李易了。
李易一副说多了都是泪的样子,苦逼着一张脸:反正我是不想多待了,跟着堂姐才有好吃的,宫里那些个菜一点儿都不好吃。
等到我定力够了再回去吧,在那之前我真随不了那种,眼一闭一眨,老母鸡变成大麻鸭的眼神。
噗……李易把她平时说的话用在这里,真是让人不得不笑场:看来你们确实没变回去,不过主要原因是你们知道自己现在更好,不愿意再变回去,这样很好,孺子可教。
师姐又说什么了。
仨倒霉孩子挺酷爱收集《程氏语录》,程帛尧偶尔说一两句现代烂大街的话,在他们听来也分外猎奇。
成婚是不是一男一女结成一个小家,而是不同姓的两家人从此成为一个大家庭。
前边是程国公和秦王并肩则行谈着什么,后后边是程妈跟世子夫妇说怀胎的注意事宜,再打后边就坠着三个尾巴在那儿叽叽喳喳,感觉分外温馨。
仨少年点头,郑进元说:堂嫂的话我记住了,看来以后得睁大眼睛仔细瞧,毕竟是要进家门当家人的人,可不是等闲的人都能当家人的。
这么想就对了,出身富贵,要真是为所谓真爱抛家弃族,那就真是蠢到家了。
享受得了富贵,就要受得了富贵带来的种种约束。
这也算是事先给少年们打预防针了,省得少年们将来随随便便就被小花儿小草、小月小星儿迷了眼去。
这么麻烦,我不成亲了!张放和除了画图纸愿意麻烦着点,其他的事往往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话你怎么不跟令尊说去,跑来跟尧尧说有什么用。
放和啊,令尊要是听了你这话,怎么也得打断你的腿吧。
程国公话音一落,就见张放和缩起脖子,程国公不由得失笑,真是一群孩子。
一行人一路到了院长院子里,待到安排妥当就一块用午饭,多半是山里的山货和野味儿,还有温泉边上种的绿叶蔬菜,一顿饭众人都吃得很是开怀。
两家人气氛和睦非常,再加上三插科打诨的,场面更是融洽极了。
秦王琢磨着干脆多住一段时间,云涯道院既有好风好景,还有其乐融融的属于家的气息。
用过午饭仨少年就跑去滑雪去了,仨大孩子领着一干先生们的儿女和孙辈儿漫山撒欢,这叫群龙有首,彻底管不住了。
先生们开始还劝,后来见没用,干脆眼不见为净了。
李易怎么也会来?皇帝身体这么不好,京里局势这么紧张,李易怎么还有闲工夫过来。
或许是陛下出于保护他的原因吧,真正为什么,陛下吩咐的,只有陛下自己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才把他打发过来。
这几天又要辛苦你了,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要安排,要一一关照饮食起居,就是不动手也要累倒。
院儿里的事你暂时就不要过问了,你跟爹娘和父王他们一块儿多待待就成。
院儿里也要摆宴庆祝过年,而且还要有相应的庆祝活动,这些事看着都不是什么大工程,可一件件叠加起来的话准得把人累蔫儿。
你愿意替我分担,我自是再高兴不过,但你也有你自己的事,如果忙不过来不要勉强。
程帛尧也知道他忙,两人都忙,看来院长这些年真不容易,还以为院长只要轻轻闲闲地动动嘴就成,结果光动动嘴也是桩能把人精力压榨干净的事儿。
看着不远处他们俩的家人一块坐着喝茶谈天赏雪景,李崇安只觉得再累一些也都值得,也都甘愿:我不还有长河止水么,实在忙不过来,差院里的弟子们分担一些也就是了。
你也一样,院里的师姐和弟子们不用白不用,像李易、郑进元、张放和他们三个你不给他们找点儿事,他们反而要给你找事,你看着分派就是,别什么都自个儿来。
等真到三十年夜,别人都欢腾地贺新春去了,小夫妻俩累得趴在榻上连夜都没守,第二天还得爬起来四处贺新年去。
程帛尧要负责招待,虽则沏茶接人送人这样的事不用她来,她就光是说新年好都没歇着嘴,何况还得问一两句各家的情形,有孩子的还要给红包,顺便夸夸人家孩子。
初二后先生们回娘家的回娘家,拜访岳父岳母的提着礼盒陪去拜访岳父岳母,可算是给了李崇安和程帛尧好一段清闲。
唔……我不要起床,我都一个月没睡这么舒坦了,管他太阳晒不晒屁股,反正我不睡饱就是不起来。
赖床的小程七段理由相当充分,抱着被子装死鱼的样子也相当能迷惑人。
嗯,也可以,那我们就继续待在床上,顺便做点儿什么……不要啊,来人啊,救命啊!卷一 屠龙手 第九十六章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春宫图》之醉花荫!冬季里花并不多,除却腊梅便是水仙,但温泉边上却有嫩黄的迎春花开得灿烂娇艳。
厨房里帮助的婆子顺便采了一把回来,原是用来做菜,正好被程帛尧瞧见,便要了几枝来供养在梅子青水石榴樽里,后来婆子总要捎几枝回来给她。
如今屋里的几枝是昨日黄昏时分鲜采的,这会儿还分外鲜嫩可人地绽放着,从原本用来放兰花的高架上修长地带着水珠儿地垂落在床头。
诶,好好的花,你摘它做什么。
如愿躺回被窝里的程帛尧看着李崇安辣手摧花不由得好奇,拱着上半身趴在软绵绵的芦花枕上,半睁半不睁的睡眼看向李崇安时,只觉得有一束蒙滢滢的光柱在他身后游移,让人不得不感慨,她的崇安少年真是美少年一枚呀!李崇安手里折着最嫩的枝条,绿叶与嫩黄的花朵相映成趣,那份盎然生机令人心中也萌萌欲动:猜一猜,尧尧应该猜得出来。
搞什么,玩你猜你猜你猜猜猜么,不过接下来李崇安把花咬在嘴边往床上捱过来的动作让她瞬间了悟了,这货眼睛里满满的热火在雄雄燃烧,教人怎能猜不出来。
春宫图里有一个经典的,几乎每本经典春宫都要出现的画面——醉花荫,要是春宫图里没这幅,那就不是一本合格的春宫图。
醉……醉花荫!流泪,她记忆为什么要这么好呀,也就翻过一遍那本春宫图,就把所有花样儿都记了个完全。
事实证明,只要是她潜意识里愿意记的,那么她就很难忘得掉,这个属性真的很让人心烦呐。
我家红狐狸脑子就是好使。
要不怎么棋下得这么好呢是吧。
李崇安眼皮子一挑然后又垂下成一条缝,冲着在被窝里犯困的红狐狸笑得脸泛桃花。
看在眼里的小程七段觉得自家崇安少年那是眉目诱人、秀色可餐,如果她不是那么热爱着被窝,肯定要扑上去的,可是这会儿她是真的只想睡觉。
外边寒风阵阵,屋里暖和如春,本来就是补前段时间没睡的,这会儿捞着暖被窝,鬼才想起床:郡王爷,您饶我过今朝行不行。
你看看我的眼睛,我这眼圈儿都快赶上外边的天儿了,乌泱泱一片。
不耽误你睡觉。
你看你左翻右滚睡不着,按你说的滚完床单就睡得着了。
对于红狐狸用滚床单来形容夫妻人伦,李崇安觉得这真是太形象了,不但形象还不难宣诸于口,因此深深地记住了这个词儿。
并且使用它!李崇安,你热衷滚床单我一点意见都没有,可是你总该挑我愿意配合你的时间对不对。
我现在就想睡觉,劳驾您老人家配合一下我行不行。
程帛尧捂着脸,肚皮朝下趴着一副埋头装死的死相儿,坚定地抗拒接下来要滚的床单。
啊……不许脱我的衣服。
会着凉的……装可怜居然没用,李崇安还是执着地解着她腰间绑成蝴蝶结的衣带,那蝴蝶结也太好解了点儿。
伸手一挑就开。
腰上的皮肤一下子暴露在空气里,屋里暖和倒不会觉得冷,只是迎着李崇安的目光,她无论如何都觉得那一块是酥痒酸麻的,还不及开口。
李崇安手里的迎春花嫩枝条就迎着腰间的嫩肉将触未触地轻轻扫过,惹得程帛尧一阵无法抑止的低吟。
这种痒又不痒的感觉。
实在有些磨人:不要,好痒,你就不能正常点儿!以前我很正常的,是尧尧把春宫图送给我的,自作孽不可活,你说的。
李崇安一只手拿着迎春花嫩枝条,一只手一点点掀开柔软微厚的暖暖淡黄色衣裳,襟上绣着一枝粉色山茶花,衬得胸口那片皮肤分外细嫩柔软。
嫩黄的花朵从腰侧一点点撩到胸前,李崇安无师自通地用花瓣去碰触那一点淡朱砂色花骨朵儿。
程帛尧真不知道是该夸奖他,还是该踹他下床,胸前被柔软的碰触着,让人有直想抓狂,像是碰触到了,又像是没碰到,几乎如同被风吹过一般,不自禁地就让人想需求更多。
花朵是如此细嫩柔软,衬得那只稍后攀上来的手更加让人趋于癫狂。
花朵是轻柔的,手却是微粗糙而用力地,捏着那点儿淡朱砂去碰触细嫩的迎春花枝,轻与重的对比直令人心尖儿都是颤的。
尧尧,不要乱动,除非你想快点结束。
红狐狸扭着身子,绵软无力地曲膝,一个不慎就碰到了他腿间。
呼吸粗重几分的同时,手上的动作也更加火热用力,他喜欢看红狐狸面若春花般泛着深粉绽放开的样子,脖子微微后仰,眼睛半闭,淡粉的唇抿成一条线,这模样着实可口。
红狐狸眼波微动,声音如柳丝一般细软缠人:你的意思是你今天兴致不高,想速战速决么,少年,身体要好好补养啊,可不能未老先衰哟!好吧,她果然作死,明明知道这话说不得,可就是想挑着眉眼娇软软地说出来。
她一说出来就知道自己今天肯定起不得床了,李崇安那目光微沉,笑意微隐的样子让她真想抽自己一巴掌。
腰上传来迎春花枝的轻拂,接着腰带也被扯开,花枝趁势而下,带起一路令人不由自主颤抖的愉悦感。
腿内侧细嫩的肌肤首先被细嫩的花枝拂到,迎春花枝上那几朵嫩黄的小花儿不时颤颤地撞上她腿心那片蓊郁湿润之处,花瓣与花瓣的亲密接触,使得她们一起颤颤地湿润起来。
程帛尧不自觉地低头看了一眼,那枝迎春花在她的双腿间落下起来,然后又拂落,带起一阵阵令人惊颤的欢愉。
是可忍孰不可忍呐,不能只有我这么不可自抑地想要被……呃,蹂躏,虽然这个词想起来颇具靡靡之音的感觉,但是……咳,比较准确。
遍览肉文的小程七段果断坐起来,李崇安只把她的衣裳解开,却并没有脱去,她这一坐起来,真当得起一句套词儿——衣裳半掩,玉体横陈,如花着露,似雪染霞,相当……令人靡乱。
在李崇安眼神惊愕地停下手上的动作时,小程七段嘴角勾起一个照镜子做了很多次的笑容,端是如狐狸精儿一般能诱惑人心:崇安师兄,该轮到我了!……手上的花枝被夺走,人也被扑倒,李崇安愕然惊诧的眼神让程帛尧有种终于扑倒美少年的邪恶感,美少年还是那么一副被反攻,被扑倒的迟钝与呆滞,让人好想捏捏他的脸,再咬一咬他张开的嘴唇。
少年端是有一身好本钱,刚才两人唇舌相交,他的嘴唇此时呈半透明的红,着实让人忍不住要去咬一咬。
这时候当然是想到什么做什么,还讲客气不成。
俯下脸咬上李崇安的唇角,在崇安少年如同见到了火星人一般的目瞪口呆中咬着吮着。
原本是想勾起崇安少年的情动,没料想她去咬人,自己却先麻了半边身子,整个人软软地摊在崇安少年身上,真正是柔若无骨。
尧尧……嗯,别乱动,还没好呢!腿一夹,制止住某人想要顶上来的腰,她还没玩醉花荫呢。
细嫩的小手执起嫩绿嫩黄的迎春花枝,从崇安少年的脸慢慢拂下,在胸前流连,唔……崇安少年的胸肌最近好像瘪了点儿,真得给他好好补补让他补回胸来,这个木瓜牛奶不知道行不行噢。
胸肌下边是腹肌,虽然没有很硬朗的线条,但该有的腹肌一块儿没少,就是不像杂志上见到过的那么分明而已。
当迎春花枝撩绕在他腹肌上时,她听到了他闷闷的低呼,花枝顺势而下缠在那已经肿胀起来的炙热之上,空闲的手则时轻时重地揉着他的胸与腹。
迎春花枝缠绕着他的景象,真的很像花枝缠在了木桩上,那场面颇为生机盎然呀!尧尧,你真是个狐狸精!李崇安实在受不住她这样的撩拨,一个用力翻身,重新把红狐狸压在身下,他的红狐狸像一枚颤颤滚落出迎春花的露珠,从暖暖的淡黄衣裳里抽身出来,光洁细嫩的身体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与暖香。
我要是狐狸精……程帛尧把嘴凑到李崇安耳边,来了一句肉文里的经典句式:我要是狐狸精,就一定是来把郡王爷吸干的。
真……真是个妖精呐!李崇安这下哪里还绷得住,腰肢重重一压,却忘了迎春花还绕在他身上,这一压,迎春花上微小的嫩刺扎得两人便是一阵战栗。
蓊郁间溪水潺潺涌动,使得她更加滑腻,也使得李崇安更加无法抑止地快速抽动腰身,重重地落下,轻轻地抬起,在红狐狸高高低低的尖叫中愈发深入,愈发无法克制……到最后,有微弱的水声响起,如同水浪的拍打声,让人听着不由得脸红心跳。
程帛尧将腿绕在李崇安身上,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多更深入,此时此刻,方能体会什么叫做爱。
因为心中有你,所以盼望彼此拥有得更加彻底,至最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不分离。
卷一 屠龙手 第九十七章 朝朝幕幕长相见,生生世世犹不足足足地滚了几回床单后,李崇安总算是放过了红狐狸,把红狐狸从偌大的浴桶里捞出擦干穿好衣裳再抱回被窝里。
看着红狐狸靥染彤霞地闭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地窝在绣着芙蓉花的被子里,如饮过美酒一般的醺然陶醉。
李崇安不由得失笑,碰了碰红狐狸的小脸儿,俯在她耳边轻声道:尧尧,我去看看父王和爹娘他们,你好好歇着,待会儿给你捎点心回来。
嗯嗯……迷迷糊糊地应了两声,程帛尧再也不管了,拽起被子捂过头,一副天打雷劈都别来打扰我的作派。
李崇安却伸手把她的脑袋从被窝里捞出来:别蒙着头睡觉,对身子不好。
说完见程帛尧再没反应,知道她是困极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又在床榻边坐了好一会儿,怔怔出神地看着红狐狸的睡颜,只觉得心头满足极了。
让它种满足是从心到身,甚至高过身心,直达灵魂的的餮足。
这么一想,李崇安更觉得有孩子或者没孩子都不重要,有自然会心怀感激,好好珍爱,没有却也不必太过遗憾。
上天给他们以彼此,或许就知道他们已经满足,世上没有十全十美,如果这将是他们唯一的遗憾,他愿意接受这样的遗憾。
只要红狐狸永远像现在这样,嘴角微微勾起,睡得云里雾里,什么也不愁,什么也不忧,如此还有什么遗憾是无法随的呢。
尧尧,我爱你。
这份爱深到连李崇安自己都不时被震撼,这般深深地爱与眷恋,真正让李崇安感受到了诗中那种境界——朝朝幕幕长相见,生生世世犹不足。
红狐狸睡着了,自没听到他这话,不过红狐狸懂得他心中如何眷恋着。
那就足够了。
捏一把脸蛋,李崇安起身出门去,门外的雪半些未消融,当庭两株腊梅花却开得正好。
外院花园里,更有十几株腊梅开成一串串冰透晶莹的腊黄,程国公和小程妈正在花园里赏花,小程妈出身武术世家,其实不怎么能欣赏这种美:天寒地冻的,你身子也不怎么好,在屋里待着开窗看看就行了。
非要站到雪地里来做什么。
实在想要走近点儿瞧,折几支回去便是。
好好好,听你的。
花就不要折了,开窗便见得着,又不是自家园子,怎好随意攀折。
尧尧怎么还没起,这丫头是越睡越懒了。
回头你说说她,到底是已经出嫁的人了,怎么好还像在家做姑娘似的,想怎么来怎么来。
我瞧着静山也是个规矩的孩子,越是这样,尧尧就越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
程国公当着小程妈的面自然是这么说。
可要让他知道李崇安就在身后听着,绝对要反着来,女儿自己关起门来可以说一说。
别人却怎么也不能嫌弃半点儿,这就是好爹爹的歪理。
你这脑筋呀,真是不抵用了,没看姑爷也没起么,听说前些时候很忙。
这几天才得着闲,多睡睡也是正常的。
何况。
你就知道他们俩在屋里睡懒觉啊,没准儿是在……做什么呢。
小程妈一针见血地说道。
这话儿倒把程国公堵着了,虽说自家关起门来夫妻俩也是这么过,可说起女儿女婿来,好像就颇为尴尬了:咳……那就由他们去吧,只是尧尧身子不好,子嗣方面……不知道静山怎么考虑的,你说要是万一……小程妈眼一瞪,低声吼道:你少在这儿胡说,你们家搭上我们家就没谁身子不好的,尧尧准也没事,她打小身体就柔弱一些,容易病着。
尧尧那师姐不是说了么,怎么也得养个两三年,这才第二年呢,等再过两年还是不成,再问问尧尧和静山要怎么办吧。
现在你可别胡咧咧,要是让尧尧难受了,看我不收拾你。
老程连连求饶:是是是,听夫人的。
看着二老相携从门洞里转身而去,李崇安在原地不由得笑弯了眉眼,不是因为程国公夫妇二人说的那一番话,而是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和红狐狸二十年后的样子。
那时候他们会相扶着去看朝霞晚霞,潮起潮落,去看春天的花,秋天的落叶,下棋的时候斗斗嘴,她争强好胜,他就退开一步让她强让她胜。
这么想着自是会心一笑,满眼温柔。
静山。
刚才那一番话,秦王也好巧不巧地听到了,眉头自然也就皱了起来。
父王,早安。
李崇安这会儿心神温暖柔和,面向秦王时,笑脸也比平时更具温度一些。
秦王光是看着小儿子这笑脸就长叹一声摇摇头:罢了,你由来是个有主见的,若真是子嗣艰难,让你哥多生几个便是了。
那小丫头,你们就好好过一辈子吧,不用担心为父,只要你们过得好,旁的都可暂且放下。
其实秦王本来想劝李崇安纳个侧妃,但李崇安那张笑脸实在太过明显,秦王转念一想,算了,何必让自己小儿子夹在妻子岳家和他之间难做。
大不了以后让长子过继一个儿子给这俩承继香火,横竖都是秦王府的血脉,也不需要计较这么多了。
秦王能在一念之间想通,倒让李崇安感到意外了,早些年他说不要继承王府,秦王何等执着。
李崇安轻轻一笑,忽然想明白了,秦王的改变大抵都是因为他,他其实真不是个好儿子:父王,此生有幸能做您的儿子,但愿我不曾让您太过伤怀。
嗬,怎么没有,当年你风雨交加的时候跑出门去,王妃差点没提刀把我剁了。
到了我一边要承受王妃的怒火,一边还要四处找你去,你是不知道,那时候我都恨不得剁了我自己。
好好的一个家,让我给弄得支离破碎,岂止伤怀,简直是恼恨。
秦王说起当年的事,一边乐一边感伤,但看到小儿子现在的状态,又觉得应该庆幸当时发生的一切。
当时年少不经事,让父王操心了。
李崇安现在觉得自己要有个几岁就离家出走的儿子,找回来也得往死里揍,秦王不但没揍他,还默认了他在江南学棋。
如今才发现,当时曾埋怨过的,如今却满心感激,这大概就是红狐狸教给他最重要的一点——什么事都可以在恰当的时候,反过来省视一番,简称——反省!哈哈哈哈……现在知道了也不迟。
秦王哈哈大笑,这一刻才体会到,当真什么都不重要,只要父子间能像现在这样一直亲近下去,别的计较来做什么:还有……年轻轻儿的,节制着点。
怔了怔才明白过来这话里的意思,李崇安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秦王颇具手感地把儿子给侃了一番后大笑离去,一边走还一边招手说:赶紧跟上来吃午饭去,这么半天想来你也该饿坏了。
……这是他父王么,怎么活像被鬼上身了!唔,不该这样想,大过年的不能鬼啊鬼的,虽然确实有点儿像。
用过午饭后,李崇安找院长商量了一下大年三十的安排,虽说都已经定下,但还得再过一遍,人这么多,宁可多过几遍也不能到时候临时慌乱。
程柏涛和程松溪哥俩见妹子没出来,晃晃悠悠地满道院转,道院里那么多先生,随便路上遇着哪个都够他们兴奋的了。
老程和小程妈也一样,甚至秦王也有崇拜的对象,除了李崇业那个有妻有子万事足,怎么都要守着娘子不出门的,连仨倒霉孩子都钻出门找人去了。
只是很遗憾地是程帛尧的院门深深闭着,这明摆着告诉他们——今日高挂免见牌,无事跪安,有事也跪安,没事儿要找事儿的开门放李崇安。
师姐居然大白天关门睡觉,太不道德了!郑进元都不用琢磨,这位从前可是个虽然吃不了肉,可没少调戏漂亮姑娘的主儿,自然知道肯定是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儿,才招致这都下午了还在不道德地浪费光阴睡懒觉。
这话你跟师兄说去呀,当着关起来的门说算什么英雄。
张放和一句话就把郑进元给噎死了,要不说越是读书人心眼儿越坏呢,这读书人家里长出来的心眼都够坏的。
李易托着下巴,吧叽了一下嘴说:我看明年咱们就能有个小师侄儿了,为了小师侄,他们再怎么不道德咱们都该支持。
堂嫂是怎么教育咱们仨的,回头咱们也怎么教育小师侄,这样就足够回本儿了。
郑进元跟着托起下巴作沉思状,然后觉得这个确实可以有,不过他也有疑问就是:那万一人家好好的不长歪呢?只见张放和跳起来给郑进元一脑嘣,怒道:你蠢呀,不会先把他带歪了再教育。
这个想法很不错,我附议。
不愧是右相这样的老狐狸生出来的儿子,果然肚子里有存货,是个能谋事儿的,怪不得父皇要夸张放和脑瓜子灵光呢,这会儿看出来了,果然很灵光。
嗯,对,带歪了再教育!……程师姐知道了揍不死你们三个,孩子都还没生出来呢,就想着把人带到歪道上去,这仨倒霉孩子真是没治了。
卷一 屠龙手 第九十八章 我错了大王,您是全天下最聪明的人大年三十儿,团圆宴,锣鼓喧天。
水仙腊梅开成满院灿黄嫩白,云涯道院的院场上,先生们各自扛着自家的桌儿出来聚宴,虽是各家做各家的饭菜,但却把桌子摆在一处,那热闹的气氛能把人脸都给薰出一片喜庆欢快的红来。
到东家尝个饺子,西家吃块年糕,从这桌转到哪桌,到最后到底吃了谁家的没吃谁家的,跟谁在一块儿吃过都记不住了。
到最后程帛尧连李崇安都找不见了,人实在太多,院场又太大,她被几位师姐拉着满园子认识人,难得众人齐聚在一块儿,她这个未来的院长夫人自然要多多认识一下院儿里的诸位女先生以及其他先生们的女眷。
女眷们坐到一块儿,谈论的话题总是很原始,丈夫孩子家里那方寸之间的些柴米油盐事,就算是女先生们,这时候说的也是衣食住行。
男人的话题到最后可能是家国天下事,可能是女人,但女人的话题到最后,不是家庭就是孩子。
程帛尧这个新婚小媳妇就被人侃了:尧尧啊,别老逗我们的孩子,赶明儿个你也生一个,就知道生孩子养孩子是什么滋味儿了。
说者本是无心,程帛尧这个听者也并不多在意,她才成婚一年,这个话题本就不该在这时候成为忌讳,所以她自也坦坦荡荡:这事儿不急,我也才十七,祝大夫说等过了二十生孩子才妥当呢,钟师姐也说年龄稍大一点生孩子身子更受得住。
在这之前,逗逗大家伙儿的孩子,当给我预先练习一下怎么当妈了。
那倒是,不时听有十三四岁生孩子落下毛病的,咱们女人家呀就是得养好身子,好好活着。
否则就会有别的女人来占咱们的位置。
这话说得对,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咱们活得好好的,自然该对自个儿好一点。
不过尧尧,你也别太晚,你是宗妇,太晚生孩子小心宗室给静山塞俩侧妃来,到时候有理儿都没地方说去。
说到这事儿,程帛尧确实有些担心,三年五年说得过去。
十年八年呢,别以为十年八年就有多么漫长。
李崇安二十一了,等到他三十岁还没有子嗣。
就算是秦王不干涉儿女之事,就算是她有婚书上的室无二妇做背书,仍旧挡不住宗室长辈往晋郡王府塞人。
而且宗室长辈要塞得人进来,秦王不能反对,李崇安更是只能接着。
否则一顶顶大帽子就要往秦王府和晋郡王府头顶上压。
平时跟李崇安说起孩子的事时,总是只考虑秦王和彼此的感受,对于宗室的态度并不过多去谈,毕竟他们在云涯道院,宗室到底隔得远,也管不得那么长。
可他们又不是不回京城。
也就今年不回去而已,明年及以后过年过节都得回去,又不能一辈子山长水远。
年夜饭吃罢。
程帛尧带着一肚皮低靡的情绪回屋,路上正好遇到李崇安出来找她:你才回啊,我还以为你早回了,一回屋不见你又出来找,你倒好在这瞎站着做什么。
可是被雪景迷住了。
那也不能站在树底下,看这一脑袋雪落得冷不冷。
走吧,回屋泡热汤换衣裳,别冻坏身子。
李崇安伸手拉去拉她的手,却抓到一双冰凉的手,十根手指冻得跟冰棱子似的没有半点温度,李崇安这才察觉到不对。
红灯笼晕红摇曳的灯光下,红狐狸的脸上没有半点儿笑意,平时就是不说不笑不动地静静坐着都嘴角上扬的红狐狸这会儿整个人似乎都很不安:尧尧,怎么了?崇安师兄,我以前只想到你和父王的态度,却忘了还有宗室。
以前总想着我有婚书啊,有你的一心一意啊,还父王的宽容纵容,这样就足够我们过得好了。
可是我们都忘了宗室长辈们还会干涉的,难道我们还能一家一家的去说服长辈们不成。
程帛尧就刚才那一会儿,把事情早往最坏的方面打算到了不知道多远的地方,所以她很伤感很不安甚至有些恐惧。
宗室的态度李崇安何尝没有思考过,不过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他既然能不着痕迹地扭转秦王的想法,自然也能一点点扭转宗室长辈的想法。
他的红狐狸呀,就是那么爱操心,看到片烂树叶,就能预想到整棵树枯死的情景,真是……让人又恨又爱呐:这些事,让我操心就可以了,我娶你,是为了让你一世欢愉无忧,不是让你天天操心这些事的。
婚书上写过的,我应承过的,自然都能做到,如果因为外物干扰便做不到了,当初我便不会如此承诺。
尧尧,相信我,虽非君子,却也不是毁诺之人。
怎么能不操心,对资深被害妄想症(轻度)患者来说,这世上哪有说得准的事儿,什么事儿最后都有可能有变成坏结局的可能性。
她是相信李崇安呀,可这世间变化的因素太多了,能影响到结局的因素太庞杂了,谁能说出一定肯定确定的话来:崇安师兄,我不是不相信你,很大程度上,我是在自我怀疑。
嗯?为什么?李崇安就是智商二千都猜不明白女人的心思,怪不得说女人心海底针呢。
不知道,算了,别纠缠在这个上面了。
还好我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想不通的事儿随时都能扔到脑袋后边去,今朝有酒今朝醉,谁管明天有没有买酒的钱。
程帛尧典型的来得快去得快,转脸儿就是一张灿灿的笑脸,李崇安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还准备了一大堆话来宽慰呢。
忍不住翻白眼的李崇安想起了红狐狸小时候挤眼泪扮哭的情形,总是上一刻还把脸揉得通红,泪花儿在眼里打转,下一刻达成心意后就眉开眼笑,如春花齐放,彤云浸染,前后对比得太鲜明,她总是轻易能把人弄得想叹气摇头,然后伸手给她揉个鸡窝头:尧尧,你关心吃喝玩乐就行了,其他的事有我呢。
你不是说我脑子生得灵光么,这种费脑筋的事儿交给我来解决便成了,你这脑袋瓜子不灵光,就不要瞎想了。
……瞪向李崇安,怒道:我怎么不灵光了,不灵光能下棋下赢你啊!我错了大王,您是全天下最聪明的人。
崇安少年,你节操何在呀。
初一大拜年,大家伙儿三三两两结伴满道院互相拜年,吃瓜子果子点心酥糖,见面就是新年好恭贺新禧。
下午的时候,山下的小孩儿们还跑得上山来拜年,院里的先生们撒下大把糖果点心,小孩儿们一拨拔来,又一拔拔揣着满满的口袋下山去。
怪不得云涯道院在附近群众基础那么深厚呢,云涯道院在大明朝走的向来就不是皇室高端路线,而是走群众路现。
云涯道院的弟子出去了,也会把这种与民同乐的习性带到各地,所以云涯道院在大明朝群众基础相当深厚,那是有口皆碑的好口碑。
小孩儿们来过了,大人们也结长大队儿上道院来拜年,云涯道院山下的百姓仰仗着道院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百姓们对道院里的先生弟子们都很是尊重。
院长亲自接待了每一拨上门来拜年的成年人,并暗暗嘱咐李崇安和程帛尧:无涯先师说宗教不宜走上层路线,所以我们与民亲近,与民为善,多结善缘,多种善因,这样一来道院才可恒久立世,长盛不衰。
静山,道院不说万载,总不能毁于百年未至之时,你是个心思通明的,我点透了,该怎么做想必你心里也有数,总之你记住一条,道院的立身之本在广阔的天地之间。
所以道院只有山门没有院墙,道院的弟子不可以从政为官,不可以涉及朝堂之争。
噢,在龙虎山下过棋的小程七段瞬间悟了,中国古代历史上就有南张北孔之说,北孔是孔子后裔,走的是文人皇室的高端路线,皇室愿意给他们体面尊荣。
至于南张就是龙虎山一脉的天师府,走的是民间路线,群众基础扎实,皇室也要给他们体面。
都是传承千年的世家,甚至到现代都依旧传承有序。
这开办云涯道院的李无涯难道是天师府的后人么,看那位不像是现代穿来的,反倒有点儿像宋明二代,衣着什么的都颇具宋明二代的气息,再根据明太祖登基是在李无涯的掐算下才把定朝为明,李无涯是明朝人八成就跑不掉了!想到李无涯,程帛尧不得不再一次感叹——好牛逼的穿越者,前辈,我给您丢人了!帛尧,想清楚什么了?院长见程帛尧眼珠子张开,就知道这丫头明白什么了,不能不说这丫头有些时候就是比谁都灵光,李崇安聪明吧,可有些时候就是比不上程帛尧啊!院长会承认他选李崇安,有多半原因是因为李崇安娶了程帛尧这小丫头么,不不不,绝对不会,太伤少年人的自尊心了。
院长,人想活下去有很多种方法,但一个如道院这般的存在想累世传承下去,要么让人不得不敬畏,要么让人无法不敬仰。
李易突然过来插句话:有区别吗?当然有,不过你好像适合参与这个话题。
为什么,我也是道院的弟子,难道还有分别吗,院长,你要给我做主,师姐欺负我!你就抽风吧,少年!卷一 屠龙手 第九十九章 好孩子是可以有奖励的李易这家伙将来要做皇帝的,道院这样的机构想要拥有长久的生命力,除了民间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得到上层的认可与重视,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他们谈的这些,很大程度上将来是针对李易的,谁让他以后要做天下之主呢。
不过,李易这会儿还没想到这么深去,所以满满的求知欲,院长看着这孩子都替他叹气摇头:好好听你师姐说话,别胡闹。
无涯祖师在上,陛下怎么会选这么个孩子入主宸宫,那不是活生生要断送大好江山么。
作乖宝宝状的李易扭头看着程帛尧,等她的答案,程帛尧真想给这孩子一巴掌才好,怎么能这么让人闹心呢:不得不和无法有区别,前者是被动后者是主动,敬畏和敬仰也有区别,前者带着几丝惧意,后者则是高山仰止的崇敬。
呀,前者不就是父皇说的为君之道恩威并施么,要让他们既有惧意,又不得不敬服。
李易说完还点点头,觉得自己瞬间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堂嫂果然能启发人。
……院长和李崇安、程帛尧对望一眼,心里大抵都在想一点——李易这孩子真的要做皇帝么,会不会太不靠谱了点儿。
咳,殿下,这种话您在心里想想就好了,喜怒哀乐且不需要全挂在脸上让人一眼看透,何况是心里的想法,殿下这样会让人觉得您特缺心眼儿。
程帛尧有点担心院长,院长和国师住在一个院子里,李易天天要去找国师,捎带的要常常见到院长。
院长心脏不好,李易这不靠谱的别什么时候把院长吓出个好歹来。
喜怒不形于色,城府不宣于表。
堂嫂总是把很难理解的话说得很透彻,看来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完全可以找堂嫂解释。
李易少年特欢乐,在皇帝那里听不懂的话,到程帛尧这里一下子就有答案了,而且相当深入浅出,特别容易让他接受并理解。
我找你全家!把小李殿下像轰苍蝇一样轰走后,李崇安和程帛尧才算得了清静,院长一手捂着胸口,摆摆手示意他回屋去了。
院长看来相当受不了小李殿下这样的主儿。
崇安师兄,你明白了么?程帛尧现在也盼着云涯道院能传承千年了,因为她在这里。
将来他们还可能有孩子,也可以放在这里,因为安全系数够高,能使后代子孙免遭太多磨难。
大致上能明白,无涯祖师当真是慧绝天人。
我一直以为自己天资出色,想来比起无涯祖师,百里不足其一。
李崇安能感受到李无涯当年周到细致定下种种条款约束后人时,是如何深思熟虑,如何计之以长远缜密,真正是算无遗策。
只窥得冰山一角都足以令人——不得不敬畏。
那是,谁让人家是穿越者呢,还是个八成在他本来的世界里就令人惊才绝艳的主儿。
这样的人穿越了简直没治:那采访一下崇安师兄,请问你此时此刻会不会觉得很有压力,对于如管理道院,约束院中弟子你可有什么想法,将来道院是要继续走无涯祖师定下的规矩。
还是会有所改变。
你这什么毛病!李崇安指着伸到他下巴前边细长豇豆红天球瓶,不明白为什么红狐狸要拿花瓶底儿冲着她。
管那么多做什么。
回答问题就好了嘛。
小程七段做为女性高段棋士,在现代没少接受采访,也没少给更高段的棋士们拿话筒,所以下意识地就形成了条件反射。
好吧,红狐狸就是毛病多,李崇安低头看了看豇豆红的瓶底,牙白带着芝麻点儿,上边有程瓷两个红釉小印:这是你的嫁妆,你什么时候把它带过来的,你的嫁妆不是该好好锁在库房里吗?府里又不是没有,别把嫁妆拿出来,好女不妆嫁时衣,器物也最好莫摆,想要什么府里没有就跟我说,准给你找来不成么。
哟,还有这个讲究,小程七段表示她倒是知道围棋的所有规则,但是对于婚嫁的习俗真的一点儿也不清楚:噢,我只是看着顺手嘛,这个在家里我就喜欢拿来插花,这是爹闲暇时给我烧的,我走到哪儿都带着的,严格说起来不能算嫁妆。
怎么不算,从娘家带过来的都叫嫁妆,罢了,你喜欢就摆着,我再给你添几件。
你是喜欢豇豆红釉呢还是喜欢天球瓶的器型?李崇安说完又看了看细长脖子的天球瓶,不像市面上常见的那么腻润肥圆,球底小而瓶颈纤长,这会儿倒有印象了,秋天的时候红狐狸喜欢拿这瓶儿插芙蓉花,一花一蕾数片绿叶便清雅极了。
底足够重,插花不容易倒……诶,你别歪楼了,这都把话题岔到哪儿去了。
啧,她家崇安少年顾左右而言他的能力是越来越强了,如果不是她意志足够坚定,八成就要被崇安少年绕开了。
其实是李崇安不想谈这个,要不然他哪里会扯什么豇豆红和天球瓶,红狐狸果然不好唬弄:压力自然会有,偌大个道院,千余人,以后还会更多,担负着他们的生死存亡,怎么会没压力。
不过出身宗室,只要不是李易那样长大的,就会天生带着压力,所以并不是很压抑。
至于以后,自然还是按照无涯祖师的训示,无涯祖师定下的道路是正确可行的。
好了,回答完了,满意吧,把瓶儿拿开。
不怎么满意,第一个问题还好,后边的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不过看起来李崇安现在暂时还没有什么想法,毕竟少年都还没正式接掌道院:好好好,拿开就拿开,对了,我喜欢豇豆红,天球瓶外边的做得太肥腻不是很喜欢,只有爹做的才合心意。
比起天球瓶,我更喜欢石榴樽和照水梅瓶。
石榴榇也挺圆的,梅瓶这样的书房清供之器,你居然也喜。
欢。
我从前也学过制瓷,明年我和先生一块给你烧一炉。
李崇安说完揉揉红狐狸的脑袋,又说道:尧尧,你不要心思那么重,也不要总把事儿往坏了想,世事不会到那样坏的地步。
你整夜睡不着,白天又瞎折腾,不是插满屋子花就是四处找事儿做,身体怎么能好。
我……我以为我在被窝里没翻来滚去你就察觉不到呢,还是被你发现了。
她也知道自己这脾气不行,有点儿事就玩失眠,当然也缘于她总还把一点儿事都往最坏的程度去想,太没治了。
李崇安自然知道是什么事,却不再说下去,只要把红狐狸往那仨倒霉孩子跟前一领,她自然会暂时放下一切烦恼。
仨倒霉孩子也确实是在找她,仨孩子觉得山下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正邀伴下山呢,偏偏先生们今儿都有家人要陪,少年们觉得程帛尧是最适合领队儿的,于是就找她来了。
下山,雪是化了点儿,行吧,正好今天儿集市上有花市,这里的花市和京城大有不同,早些年我去逛过一回,还挺好玩的。
程帛尧其实就想去散散心而已,她都一把年纪了,玩什么玩呀,她是真的跟仨倒霉孩子有很大代沟的呀,聊不到一块儿去的呀!李崇安要接待院里来来去去的人,倒真是不得工夫,便让程帛尧和仨少年一块下山玩去,但愿这仨没心没肺没忧思的孩子能把红狐狸的失眠给治好。
一路下山,道路两侧雪树琼枝,仿若玉雕了人间,分外雅致宜人。
道院在山下设有迎客堂,迎客堂不远处就是集市,京城市上有各家出来的温室鲜花儿,这小集镇上自然没有,花市上除了腊梅水仙尽是绢帛制成的花,倒是看着一点儿也不比京城的花市逊色,反倒因为巧手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更显得繁花胜雪。
堂嫂,这就是你说的蛮好玩,除了这些绢花,还有什么可玩的?李易连鲜花的花市都不带喜欢的,更何况不香不水灵的绢花。
呐,往那儿看。
程帛尧指了一头的射场,取的是一击中的的好采头,古人尚文尚武,文武都有及第之说,这应该是少年们会喜欢的活动。
噢,射箭,这个我擅长,走走走,这里没人知道咱们是谁,没谁让着我们,也没谁需要我们让,咱们试试手去。
看着仨少年一块花几个大子买了一壶箭走到靶场边上,程帛尧就在一边站着,她有点不太明白,李崇安做什么要安排这仨少年来射箭,这有什么含义吗?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这大概是少年们第一次凭他们自己站在世人面前,而不是因为他们是谁的儿子,他们出身自何种门第。
他们或许是第一次站在人群中,用自己的力量赢得欢呼与掌声,以及他们更加渴望的尊重与认同。
也许,当年李崇安就是早早在围棋上找到了这些,才能对王府的承继那般不放在心上。
崇安少年,你真是个好孩子呀。
好孩子是可以有奖励的,少年,等着为师来奖励你哟!卷一 屠龙手 第一百章 这孩子脑子果然好使仨少年比过射箭后犹觉得不知足,又跑去和人一块舞灯龙去了,之所以不是舞龙而是舞灯龙,全是因为乡间山民把灯笼支在杆子顶,再用红绸布前后衔接,这就成了山民们的灯龙,是乡间贺新春的一种方式。
凡有灯龙架出来,山民们就自发支着自家的灯笼杆子,带上红绸布出来,今年有喜事的人家要支描花样的灯笼,或是婴戏图,或是鸳鸯图,有丧事的人家则只支灯笼不点蜡烛。
白天还不明显,到了晚上,这一年来的喜与哀一眼就能看得分明,东家嫁娶,西家生子,南家老人过身……等等等等。
花市上就有现成的灯笼杆子和红绸布卖,外乡来的人要是想支,现买就成,这边的风俗就是越多人越红火,灯龙的队伍越长越旺。
少年们一人支着一根杆子,跟着山民们走街串巷,程帛尧以为他们就图个新鲜到后边会不耐烦,哪想到山民们一句话,少年们就乖乖地听从:娃子,可不兴半路上扯开走的,这不吉利。
少年们生于传统长于传统,对传统习俗以及各地的风俗有着天生的敬重,所以一个个乖乖实实地支着灯笼杆子过田埂、过土坡、过山岗、过河流,按风俗是家家户户都要走遍。
好在少年们体质都不错,支着灯笼竟然也撑了下来。
程帛尧半道上就找个茶馆歇着去了,她实在走不得那么长的路,茶馆就在庙前大场边上,待会儿灯龙还要回到这里来,她守株待兔就行。
近到黄昏时分灯龙队全才回来,大场上响起唢呐锣鼓声,不时还有鞭炮声噼哩叭啦响作一阵红的纸白的烟。
李易他们仨可能找了人替代,一个个揉着手臂找了过来。
程帛尧刚想给他们倒上茶,李易摇头说:手都抬不起来了,堂嫂别倒水,我现在倒是饿了,要不咱们快点回道院去。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再不趁早回去上山的路太冷会结冰不安全,还是早些回,也免得堂兄伸长了脖子盼着您。
行吧,你们一边走一边活动活动胳膊,别待会儿连碗筷都拿不住。
程帛尧见他们仨兴致不像去时那么高。
起先还想着是他们仨累了,但走到迎客堂前时,忽然觉得不对劲了。
按说就是再累,这仨的嘴皮子也不该停才对。
一个个垂着脑袋,活像受了什么打击:遇着事儿了?我就说师姐会猜出来吧,你们还不信,有什么不该跟师姐说的。
师姐走南闯北好些年,见过的肯定比我们今天见过的还要多还要深刻。
张放和说完凑到程帛尧身边,先是一叹气,然后才开口说事儿:师姐,也没什么,刚见到有家人生了个女婴。
要把女婴弃在雪地里,进元去救,那家人把进元骂了一顿。
殿下去说那家人也还是要把女婴放在雪地里的树下边。
乡民们竟都觉得没什么,师姐,那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呀。
我们三个平时也觉得自己挺浑,可从来没想过要枉顾人命啊!见张放和说得眼眶里有泪花,程帛尧知道这孩子是真的难过了。
能为生命而难过流泪的孩子,又能坏到哪里去:那后来呢?李易沉着声说:我身上只带一袋碎银子。
都给了那家人,让他们好好养着孩子。
乡民们这才开始劝,说既然有人出银子,就养着吧,给口饭吃活下来就行了。
乡民们还说,他们会看着,不让这家人再丢孩子。
接下来我们又继续走。
听乡民们说起那家人的事,说是那家人上有父母病重,下有几个儿女要养活,刚生孩子的产妇身子有落了毛病,那女婴今天不冻死明天也会饿死,得亏是我们给了袋碎银子,要不然那孩子迟早是没命 的。
郑进元他们几个出身富贵,在京城也多看的是富贵,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事。
郑进元就一个亲妹妹,比他小六岁,那是喜欢得跟珍珠宝贝似的,有什么好的都得想着给妹妹留着:师姐,我看就是给了他们那袋银子,那女婴到最后也养不下来,可是我们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仨少年自己都还是孩子,自然不会想着去养个孩子,程帛尧就想得到,不就是一个孩子么,找两个婆子日日里看顾着就是。
若是合眼缘就当自己的孩子养,不合眼缘就当替人养着,横竖也不用自己动手:明天再来看看,如果那家人实在养不下那女婴,抱到道院里养着吧,道院里不缺她这口吃喝。
不过,此风也不可长,万一日后谁家生下女婴不想要,岂不是要全推到道院来,你们各自想想可有什么办法。
李易脑筋转得最快,眼珠子一溜立马就有了主意:堂嫂,咱们不是道院么,乡民们不是嫁娶动土安葬出行都要来道院问问日子么,干脆做回神棍得了,不过我们就不适合出面了。
堂嫂在院儿里找个人,就说那孩子跟他有缘,把那孩子抱上山养,这样不就可以了。
确实可行,这孩子脑子果然好使,程帛尧忍不住伸手拍拍李易的脑袋:少年,好主意,那这事儿交给你办,你办不办得成?我得找院里的其中一位师兄或师姐帮忙,我们再去,只怕也不妥,而且也不能明天就去,得过些日子再说。
明天去看一眼,那家人得了我那袋银子,就算要扔也不会这么快,所以这事得再过一段时日。
李易打好了主意,这段时间天天差人看着,一旦那家人有把孩子丢掉的念头,他就趁这之前先请师兄或师姐出面去把孩子带上山来。
至于带上山谁养,李易都能想得到了,请个奶妈再找俩小丫头照顾就成,都不用他费太多心思,下边的人自然会照顾好。
一时间,李易又有了一层明悟,一个孩子对那家人来说是沉重的负担,但对他这样出身的人来说,不过就是动动嘴的小事情。
因为他从生下来的那天开始就拥有得比对别人多,所以他有责任去做一些事情,就算不是济世安民,也应该让他们过得更宽敞一些,而不是成天浑浑噩噩地玩耍。
次日,李易又下山去瞧了那女婴一眼,顺便送了些旧衣裳过去,李易这回倒是真的深思熟虑了,没送米粮没送钱,而是送能御寒的旧衣旧裳,还有几件半新不旧的女婴小抱被小衣服。
张放和见那家人管女婴蠢丫笨妮地叫着,还把命名权给揽了过来,那家人家里孩子多,都是这么叫着,也没个正经大名,倒也不介意这几个衣着不错的后生给孩子取名。
张放和琢磨好一会儿,到了发现自己没有取名字的天赋,他总觉得自己取的名字给家里的丫头叫可以,给人家的女儿安上实在不是很合适:要不,十六,你取。
进元试试吧。
啊……我可不敢担这责任,万一她长大了嫌名字不好怪我怎么办。
郑进元可是领略过小姑娘的杀伤力,他才不要担这风险呢。
到最后只好李易上,也巧,这家人竟姓程,李易琢磨着堂嫂的名字就不错,程国公曾经解释过哩——至洁之帛,至高之尧,取的是高洁之意。
不过堂嫂毕竟是国公府出身,这么取是没错的,眼前这女婴是寻常农户家出身,不好取这么大的名字,怕压不住:叫安安怎么样?安稳安乐吗?程安安,还不错,程叔,你没意见吧。
张放和觉得安安是个叫出口都有余香的名字,虽然朴实,但也清新宜人。
人家能有什么意见,先是收了钱,今天又收了一堆洗得干干净净的旧衣裳,自然是欣赏应下:我觉得这名字也好,安安静静,诶,我家大妮的名字都有了,以后大妮大名可以叫程静静。
张放和本来想说,静静应该等到以后再有女孩再叫,安安在前静静在后,不过想了想没说出口。
李易和郑进元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都含笑不语地看着小安安:安安,好好吃喝拉撒睡,过几天哥哥们再来看你。
把程安安的事跟程帛尧一说,程帛尧也愣了,看来这孩子是跟老程家有缘分呐,那就找个机会养着吧:谁给取的名字?不好吗?说不上不好,也说不上好,感觉像小名儿,就像爹娘哥哥他们管我叫尧尧一样,程尧尧,我要叫这个名字该有多别扭。
小程七段记得这是现代一国货品牌的商标,所以怎么听怎么怪,其实要没这个,安安这个名字确实不错,念在嘴里还挺美的。
程……程尧尧,李易寒了一个,再去想安安这名字也跟着觉得不对劲了:要不就当是小名,横竖要带上山来养,加个字吧,堂嫂,你看加什么字好。
这个找我也没用,崇安师兄……咦,崇安师兄名字里也有个安字,这好像不合适哈。
……得,结果就是彻底只能当小名了,大名里确实不好出现这个字,毕竟论起来要差辈儿了,虽然仨自认是哥哥,可莫晨其妙地就觉得跟他们同辈的李崇安只能当叔叔辈儿。
卷一 屠龙手 第一零一章 她的本质一定是纯洁的可能是因为认真想了怎么给安安取名字的事,李易对那女婴分外在意,还没出元宵李易就托了某位热心肠的先生下山,何易山泪流满面,他实在是吃不消李易天天来了,干脆早点成全了这孩子,省得再成日里闲着没事儿来叨扰他。
不就是因为何易山擅长演卦,在乡民们眼中威信颇高,而且极具世外高人风姿,所以何易山下山一晃,没多会儿就把安安给领上山来,那叫一个不费吹灰之力。
何易山倒是把安安领上山了,可接下来的事他一点不管,把还在襁褓里的安安往李易怀里一送,何易山甩手就走。
好在李易早有准备,托人找了奶妈来,还找了两个十五六岁的机灵丫头,这样一来小安安就有了人照顾,李易只需要时不时去验收一下成果就行。
至于安安的名字,最后还是程国公给取的,小名安安,大名程约,符合李易对小家碧玉名字的要求——质朴简单,而且照样雅致,典出自《长风》白头眷侣,永世成约,寓意也好。
李易琢磨着以后他要是有孩子,一定得找程国公给取名字,瞧瞧人家多会取名字,什么都兼顾到了:小约……唔,不成,喊起来还是安安好。
好是好,就是不知道是日霜还是晚霜,程帛尧再别扭也得放下,谁让这时代的人没跟她一样的趣味。
跟他有同样趣味的那俩位在京城搞水稻研究呢,那俩也真成,怎么邀他们都不来,虽说来了她也不预备认,可至少有人跟她怀有一样的趣味不是:殿下啊,既然这个孩子是你主张领上山的,那你要对她的人生负责噢。
得让她健健康康地长大。
然后给她明辩是非的能力,喜欢与被喜欢的能力,还要让她知道世间的美好与丑陋,让她心怀美好,避开一切丑陋。
再大一点,要教她琴棋书画、针织女工,还有言规行矩、看帐管家。
养女儿可不容易,你可以去跟我爹交谈一下,看看他是怎么把我给养大的。
我……我又不是养女儿。
李易觉得这最多是个妹妹。
噢,那你打算当妹妹养。
那你就得去和进元学学,他是怎么疼妹妹宠妹妹的,怎么关照爱护妹妹的。
两地相隔时又是怎么念叨的。
当爹和当哥哥其实差不多,长兄为父嘛,所以看来你都得学啊。
少年,努力!程帛尧说完拍拍李易的肩,示意李易去哄哄程约。
这小丫头又哭了。
而且她一哭吧,丫头婆子都哄不好,李易也不怎么哄得好,不过至少不会哭得那么撕心裂肺。
程约似乎是知道她被父母给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般,这几天一直哭闹着,既不好好吃也不好好睡。
奶妈和两个小丫头也都累得不行,李易只好过来多照料着些。
本来郑进元和张放和能来帮帮他的,可修房子需要郑进元。
而张放和又要造船,谁也没多余的工夫来照料程约,唯一一个程帛尧有闲工夫吧,还是个袖手旁观的。
李崇安倒是在一边,不过人家在处理道院里的公务。
也没多悠闲:十六,你把程约好好哄哄。
这也太吵了。
行了,抱到旁边屋里去,让宝露她们几个帮你看一会儿,得亏我还有四个丫头,要不然看你找谁去。
程帛尧是想通过李易照顾程约这件事让他明白一些他从前不明白的,至于李易到底能明白些什么,这就完全看个人的心境了。
反正她就旁观着都觉得李易这孩子脾气变好了,更有耐性了,而且更包容更沉稳了,这些都是程约一点点磨出来的。
堂嫂,您真是我的无量菩萨。
把程约放到雨露云烟四大丫头那儿,李易才得着一会儿闲。
如程帛尧所愿,他还真明白了一些东西,比如养孩子不容易,就是有丫头奶妈侍候着,但还是让人操心。
再想想自己以前也是这么大长大的,如此更能领受到父母之恩。
虽然他的父亲不是他一个人的,甚至不是皇子们的,而是天下人的,但来自于父亲的爱应该是相同的,哪怕有厚薄多寡,那份情都一样真切。
皇帝需要的是大爱,爱的是天下万民,爱的是万世千秋的江山社稷,这算是李易的第二点领悟,当皇帝的要不爱这些,真的不如当乞丐,至少自由自在没人管,不用三天两头听史官言官们进言谏言,更不用操心哪被水淹了,哪里又多少天没下雨了。
李易没白白浪费程帛尧这一番苦心,虽说程帛尧有五成是想看热闹,可另五成绝对是一半为李易好,一半为程约好:你要是累了困了,就在书房后边的小榻上休息一会儿,安安有宝露她们四个领着,你尽可以安心睡会儿。
这句话简直就是天籁呀天籁,李易感动得不行了,然后果断转身去睡觉,大恩不言谢呐,堂嫂!尧尧,你多看着点,他一个半大孩子,哪懂怎么照顾孩子。
到底是先生领上山的,山下的乡民都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呐,程约可半点不能出问题。
李崇安一边埋首伏案,一边说道。
明白,衣食住行丫头和奶妈都照顾得很好,我不时去看看,身上干净,也没饿着冻着,奶妈身子也好,小家伙儿要想吃肯定能吃得饱饱的。
就是刚来,有些认生,过几天就好了。
现在还小,只要管着程约健康就好,别的倒也不用多关心,真要操心怎么也是十年八年后的事儿了。
李易出身太好,动动嘴皮子什么都有人办得妥妥当当的,这也有些约束。
不过李易自己也才这么大点,也不可能真的让他一个人照顾程约。
程约,爹当真擅长取名字,大哥二哥和你的名字也都以得相当不错,尧尧,咱们以后有孩子了,也让爹给取吧。
李崇安反正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来,他也确实才学平平,偶尔能写几首勉强见人的诗词,那也仅仅能自娱自乐,真不好意思给人看去。
松溪、柏涛、帛尧,小程七段琢磨片刻,觉得这几个名字确实很有底蕴的感觉,对比一下现代朋友同行的名字,真没几个这么简单又雅致的:重点是孩子,先有孩子了再说吧。
唔,尧尧是在提醒我该努力和你滚床单吗?……青天白日的,对着一堆公务,崇安少年,你要不要这么风骚淫荡。
咳,正经一点好不好,后边还有个未成年的在睡觉呢,你真不怕带坏小朋友,回头陛下该责备你的。
书房什么的,那什么……太白日宣淫了。
一本正经看着公文的崇安少年真的很令人想要扑倒呀,不过为了不带坏大明朝的花花草草,还是算了吧,日子还长着,总会有这一天的。
唔,她似乎也相当不纯洁了呀。
嗯,都是肉文害的,她的本质一定是纯洁的,对,肯定是这样。
自觉内心纯洁的小程七段转个背儿就去找小程约了,她还不足月,近几日才算长开了眉眼,粉嫩嫩的倒是蛮可爱。
只是程帛尧觉得自己肯定不是那种爱心泛滥,母爱满满的主儿,因为雨露云烟四个对小程约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倾注所有热情,可她好像并没有太大热情,只是偶尔想起来就去看一眼,那还是因为最近小程约越来越像粉团子。
崇安少年倒是很有当爹的准备,我好像没有啊,真愁人呐。
小程七段只觉得自己是个不适合当妈的,她对着小程约最大的爱好就是戳人家脸蛋,看着人家哭得面若野蔷薇才肯罢休,为此没少招雨露云烟说她。
郡王妃,小约刚睡着,要不您待会儿来瞧?对于自家郡王妃的癖好,宝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哪有不把人戳哭不罢休的。
睡着了就算了,对了,你们几个都出来,我有话说来着。
雨露云烟四大丫头是她十岁的时候到她身边来的,跟她年龄不相上下,也都是十六七八的年纪,她都成婚一年了,雨露云烟四个也该寻人家了。
雨露云烟齐齐一溜地站到院儿里,程帛尧向来知道自己身边这几个丫头生得各有千秋,加之出身武馆又跟着程妈学了几年管家理事,都是有能耐的,她也希望她们四个都能得成良缘:你们跟着我也七年了,一眨眼都到该谈婚论嫁的年岁,这是你们的终身大事,自然要听听你们的想法。
丫头仆从们的婚事,本就是由着主人作主,当然,若是他们家中自有婚约,那便另算。
雨露云烟四个虽说不急,但心里也知道自己年龄到了:婢子倒没什么想法,只盼着是个勤快利落,脾性和气爽朗的,若是识字便更好了。
几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言地说着,程帛尧就认真听,这事倒也不用她一个个相看,只需要——找程妈!她只要把丫头们的要求跟程妈说一说,程妈自然有谱,主要是她认识的都是书院的先生,庄子上的管事之类的,她到现在都还没见过,更不知道人家婚配情况。
就是一想四个丫头成婚后,至多只有两个能留在她身边,还得另外再找四个小丫头,她就觉得烦恼,她是个喜欢用熟人的,不熟的人她觉得别扭啊!而且有时候吧,新人不是新气象,是新麻烦。
卷一 屠龙手 第一零二章 陛下,您办事儿也不怎么靠谱新年二三事,两个兄长的婚礼,丫头们出嫁,选贴身丫头,再有就是盖棋院和温泉庄子。
棋院和温泉庄子在她师姐的威压后,郑进元老老实实地画图纸让人去准备开工动土,道院里她和李崇安住的院子则要等玻璃和一应材料备齐才能开工,谁让她要求多多呢。
嫁丫头选丫头都有程妈,兄长们的婚礼倒是要好好备礼物,其他的还真没什么需要她去忙的。
院儿里的账很清楚,她需要做的也不过就是时不时核算一下,余下的时间多半就是在和师姐、先生们闲聊闲谈中渡过。
元宵一过,秦王和程国公府的人就都要回京去了,程松溪和程柏涛元宵前就已经回去了,程妈让程帛尧抽个工夫回京一趟,一是领雨露云烟四个去相看相看,二是自个儿挑几个丫头。
按程妈的意思,自然是从武馆选,既知根知底,还手底下有工夫,不但能侍候人,遇上危险还用得着。
程帛尧自然没意见,待到院儿的先生们又各自出门游学后,她就领着四个丫头坐上马车回京城,李崇安也跟着一道。
小夫妻俩坐在马车上,程帛尧拿着块帕子蒙在脸上犯困,虽说路途不远,可早上起得早,她还没睡足呢。
李崇安就把她搂在怀里,免得她碰到车壁。
半道上,程帛尧睁开眼睛,这会儿倒是睡醒了,却还没到地儿,她勾着李崇安的脖子说:崇安师兄,我们下棋吧。
没棋盘上什么棋,别闹了,再睡会儿就成,要想下棋待会儿回府陪你好好下一局。
李崇安说完把从她脸上滑下来的山茶花帕子拾起来塞进她手里,说道:别把眼屎口水都擦我身上,你有帕子。
把帕子揉成一团。
胡乱往脸上一通抹,程帛尧眼睛一翻,看着他道:下盲棋啊,要不我们来试试,你记性好,我记性也不差,应该能成的。
盲棋,李崇安倒是听说过,还真没试过,一听倒还真来了兴致:行啊。
那就下盲棋,输了不许耍赖。
嘁,不定谁赢谁输呢。
她在现代跟一位同行合租公寓,经常没事儿晚上就在躺阳台的摇椅上一边乘凉一边下盲棋,她的盲棋就是这么练出来的:赢话谁都会说,可真正能赢的有几个,等你赢得了我再说这话吧!让我一先哈。
黑三之四。
见红狐狸闭上了眼睛,李崇安也闭眼睛,在脑子里先凭空想象出一个棋盘来,然后一一落子,对记性好的人来说,这事真不难。
所以李崇安很轻松地就把棋盘想出来了。
然后红狐狸的黑子落下,他的白子落下。
不过围棋的局面相当复杂,只要记忆有一点偏差。
那就会导致最后差上很多,中盘以后情况变得十分复杂,程帛尧凭着多年下盲棋的经验,把盘面记得一清二楚,但李崇安却记错了一招儿:崇安师兄。
这里有棋了,你记岔了!有吗?李崇安也糊涂了。
他凭空想象出的棋盘一下子就散了,再也拢不起来,只好认输。
是吧是吧,我就知道这样肯定能赢你,哇哈哈哈哈,李崇安你也有今天。
什么叫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这就是啊!程帛尧每一回能赢李崇安都要高兴半天,甭管怎么赢的,赢了就是赢了。
揉一把红狐狸的小嫩脸儿,李崇安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尖,轻声笑道:是是是,尧尧的棋下得最好,看着快到城门了,别趴着,起来整理整理衣裳。
既然你有事,那我们就直接去国公府,郡王府那边的事不急,等你把事办完我们再回去。
丫头们的事有娘操心着,我倒不是很操心,就是兄长的婚礼送什么贺礼,这事儿我都想好久了也想不出个章程来。
崇安师兄,你说该送什么才好?程帛尧目前也就单独参加过张世永的婚礼,包个红包再送块美玉这当是贺礼了,可亲哥和师哥是不一样的,而且俩哥哥这么妹控,她总得送人点儿好东西才成。
大舅兄倒好办,大舅兄爱紫砂,库房里有一套紫砂茶具,是前朝玉渊堂的‘只羡鸳鸯不羡仙’,大舅兄肯定喜欢。
二舅兄倒不好办了,平日里也没个爱好,爱教书育人可不算,总不成婚还送什么桃李满园春之类的。
我倒是有一方雕着蟾宫桂子的砚台,倒是块名人砚,二舅兄应当用得上。
此外再配几件美玉一匣子珍珠和几箱子布匹,也就差不多齐了。
李崇安其实也头回单独送婚礼的贺礼,从前他没成婚,除了较亲近的友人,哪里用单送贺礼。
不过,送礼不外乎八个字——投其所好,合时得体。
只羡鸳鸯不羡仙她明白,蟾宫桂子她不是很明白,蟾宫折桂不是寓意金榜题名的意思么,怎么婚礼上也管用了:为什么送蟾宫桂子?李崇安一笑道:桂通清贵之贵,寓意将来有个能入蟾宫挂金榜的贵子。
郡王爷,郡王妃,国公府到了。
夫妻俩下了马车,才要往时里边进,先遇上了从府里出来的程松溪:大哥,你这是去哪儿,今天不是休沐么?尧尧和妹夫回来了,不巧,我约了几个同僚西山湖赏雪,午后才能回来。
快进去吧,娘要是知道你们俩回来了,肯定高兴得很。
程松溪说完又送两人进府,然后才折返出门去。
程帛尧找到程妈,把四个丫头一托付,自个儿先回从前住的院子里,程妈说等明儿再把找来的丫头领给她看。
她从前住的院子里还保持着原样儿,沿着窗脚一排水鲜灿灿一片白,煞是好看:崇安师兄,回到这里我才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呀,好像离开很久了似的。
你要是累就歇一会儿,我估摸着待会儿陛下会派人来宣我们俩进宫去,陛下八成会想问问李易在道院的近况。
李崇安倒是把皇帝陛下的心思估量得很准,没消多久,就有小内监来传,宣他们夫妻二人进宫问话。
程帛尧坐一路马车,这儿多想歇着呀,遂抿着嘴说:干嘛我也要去,找你去不就可以了么。
从随身的行李里找出进参拜时应着的衣装来,李崇安递了给她道:还问为什么,李易向来是个留不住话的,你跟他说那么多,早就该想到陛下会从他嘴里听到进而找上你了。
你用不着一脸担心,李易到底是比从前长进了,陛下应该会褒奖你。
就是长进了才担心呢。
程帛尧小声嘀咕,想想看吧,皇帝教这么多年都没教好的儿子她给拧巴好了,再一想这孩子日后要真做了皇帝,也不知道是个记好的还是不记好的,万一是个白眼儿狼,她真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李崇安没听见她这句小声嘀咕,换好衣服在一边等着她,丫头进来给她挽好头发簪上一套蜜色珍珠珠首饰,衬得红狐狸愈发像一枚雾滢滢的珠子。
两人挽着手先去跟程妈说一声,然后才踏上马车进宫去,京城的雪化得快,街面上的雪早化没影儿了,皇宫里也一样,除了几处高大的殿堂屋顶上还留着点儿白雪的痕迹,其他的地方都露出庆有的颜色来。
他们俩到宫里的时候,皇帝正在批折子,批到一半见他们来就搁下笔来:都坐着吧,召你们来是为了问问十六这孩子在道院过得怎么样。
李崇安看向程帛尧,他一一把李易在道院的表现说了,却没有提起程约的事。
他是觉得程约的事并不重要,不过就是李易一时心善,着人捡了个小丫头回来养着。
皇帝还算满意,不经意扫向程帛尧,见这丫头正张口欲言,却又像是要咽回去的样子:你有话说?我就是想告诉陛下,十六殿下捡了个女婴回来养,那女婴叫程约。
噢,跟我家可没什么关系,只是凑巧那家人也姓程。
说起来这段时日因为照顾程约,十六殿下有很大的变化呢,都知道念叨养儿方知父母恩了。
程帛尧意思是,李易的变化是他自己的努力,跟自己真没什么太大关系,所以不用太惦记着我。
嗯?皇帝也皱起眉来,捡个女婴回来养,小十六脑子进水了。
不过养儿方知父母恩这一句话,皇帝还是相当满意的,所以也就没往深里究,养个闲人吃饭而已,用不着计较那么多:这些日子倒多亏了你们夫妻二人,十六能这般长进,到底是你们用心了……说到这里,皇帝停了停,决定提前把消息透露给眼前这小夫妻俩:静山,朕已拟了追赠荣嫔为后的圣旨。
您……您有皇后呀,虽然追赠个已经故去的荣嫔不会再给宫里添个正宫娘娘,可……可眼下的皇后是元后,那荣嫔该怎么算呀!皇后不但是元后,还有四个嫡子三个嫡女,这一追封,李易直接就成靶子了,这不明摆着告诉世人,他百年之后要把皇位传给李易么。
而且,您先跟我们说算怎么回事,这不是要把我们也架火上烤么。
陛下,您办事儿也不怎么靠谱,真的!卷一 屠龙手 第一零三章 夫妻吵架,清官难断好在皇帝接下来的话也来得快,没让李崇安和程帛尧提心吊胆太久,皇帝把面前的奏折一推开,端起茶盏说道:同时立储,朕时日无多了,能再撑个三五年朕就知足了,以后,你们要好好看着他管着他,该教的能教的都教给他。
朕知道这孩子好在哪里,心明眼亮,开阔透彻,是个心怀明光的。
朕只盼着他能于万民做个待百姓恩泽仁厚之君,于百官做个恩威并施如雷霆雨露之君,静山呐,朕就把十六托付给你们夫妻二人了。
狗屁!这等于是要他们用两三年的时间,把李易从一个斗鸡斗狗的纨绔教成一个仁君明主,这种难度不亚于超越光速去征服星辰大海。
要求得这么高大全,相对李易现在的状态来说,皇帝对他的要求就是高大全了:陛下,您也知道,十六殿下还小急不来的。
而且这么早就把李易亮出来,不怕有人对他不利么,要知道太子这么名正言顺的都被自己给玩瞎了,何况是李易这本来就够瞎的少年。
陛下,是不是太早了些?李崇安也有同样的担忧。
不,不早,如果他连这三五年都撑不过来,朕怎么能安心把天下交到他手里。
一个连自己都守护不了的人,如何拱卫河山无恙四海承平。
皇帝到底是皇帝,虽说是当爹的,可能当皇帝的人哪一个不是对自己对别人都一样狠辣的主儿。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一条,在帝王家真的不怎么行得通。
道理是这样的,可凭李易这刚到十二岁的小少年来说,是不是压力也太大了点,要知道他上边一堆儿哥哥,个个心智成熟城府森森,李易这样的。
真是一粒尘沙落湖里,连泡都不带起一个的:陛下,十六殿下才十二。
皇帝却轻笑一声说:朕九岁为太子,他都十二了,如何做不得。
况且这两年他要在云涯道院学习,那地方等闲的人敢进去么,朕再给他两年时间让道院替他挡一挡刀光剑影,介时他若还是事事都压不得肩,朕自不会再寄望于他。
真狠!这哪儿是爹,简直就是那拔苗助长的农夫。
放纵了李易十一年,临了临了想托付江山了,就猛地把什么都压在那小嫩肩上。
李易倒还算承受得起。
可皇帝这两句话一说就不对味儿了,想想李易满心奔着江山大统去,结果两年后皇帝一看不成,又把他给削了,到时候李易这一辈子就真算是毁了。
陛下……不必再说了。
朕意已决。
皇帝对于程帛尧这么关心李易还是很满意的,至于她的想法,皇帝的看法是妇道人家到底柔软了些,他不对他狠一点,等到将来李易坐上皇位时,朝里朝外的那些人只会对他更狠。
好吧。
您的儿子您作主。
人都是处出来的感情,程帛尧只是觉得李易真挺不容易的,自小没了娘。
说是有爹照管着,可他爹还要管着天下呢,哪有多少工夫。
于是放任自流地活到十一,其实真没几个人真心待过他吧,要不然李易怎么会忍着她的毒舌还要天天来亲近她。
至于郑进元、张放和。
纨绔对纨绔,多少有些惺惺相惜。
起先是一分真心真意,一块纨绔那么些年,干那么多破事儿后,也成了九分心意。
也幸好有这俩纨绔,也幸好张放和虽然浑,教养还算不错,没真走上不归路,要不然现在准成了随便一条罪名都够牢底坐穿的主儿。
虽然她心里有那么多槽点,可人家是皇帝,李易又是人家的儿子,她真不能多置喙:崇安师兄,这样对李易不好。
我也知道,可陛下已经决定了,我们只能遵从。
而且,陛下的话也没错,如果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将来怎么守得住江山天下,给他他也会丢掉的。
陛下这也是没法子,只能逼着他快点成长起来。
李崇安这都是顺着程帛尧的话来说,其实照他的想法,皇帝早该这么做了,李易这样的就属于你不给他压力,他就随波逐流,放任自己混日子的。
次日,程帛尧先领雨露云烟相看了人家,然后又选了四个丫头,雨露云烟的名字是程妈给取的,这四个新来的自然也得劳烦程妈给取名字:你怎么没懒死,连给随身的丫头取个名字都不愿意费脑筋。
她们四个是雨露云烟,你们四个就珍珠琳琅吧。
幸亏没有宝玉,程帛尧很快就接受了珍珠琳琅这四个名字,至于接受人么,那真要慢一点,她向来跟人熟得慢。
幸好雨露云烟还要带一带她们,倒也不用她费心调教,不过光是跟她们熟悉,就要好长时间,更何况还得让她们也熟悉她的脾性习惯:娘,那我先回自个儿院里去,待会儿再来跟您一道吃午饭。
行,去吧,把她们带去给姑爷见个礼。
程妈选人,第一条就是不能是个有花花心思的,她的女婿就只能对尧尧一心一意。
因此,程妈对这珍珠琳琅倒是放得下心的,而且她也算看出来了,她那女婿不是好颜色的……嗯,她不会告诉女儿她派人去试过李崇安的!带了雨露云烟和珍珠琳琅一道回院子里,李崇安正在摆棋谱,见她回来棋谱一搁,冲她招手:尧尧快来,这题难解,你来瞧瞧。
你解不开么,来,我看看怎么个题把你难住了。
对了,这是娘给我选的珍珠琳琅,快来见过晋郡王。
程帛尧说完就坐下看棋盘,李崇安也只是扫了一眼就看棋盘,珍珠琳琅四个行了礼就站到一边去了。
他们俩一摸到棋盘边上,那绝对是浑然忘我,宝雨对珍珠琳琅四个说道:郡王和郡王妃下起棋来就什么都顾不上,这个时候站到一边别吵着郡王和郡王妃就是了。
郡王喜饮红茶,尤爱醇厚甘芳的,南红最好,宣红次之,郡王妃则喜欢往红茶里加时令水果和花煮上,加两粒冰糖,若是没有时令水果就拿桂圆红枣煮冰糖水沏红茶,郡王妃也喜欢喝。
郡王和郡王妃都是宽和的,起居不用多服侍,若不是要待客访友,郡王妃那里梳妆也不用多打理,随意绾着便是。
宝露说完想了想,又说道:夜里不用在屋里留人,关起门来里边什么动静都不用管。
饮食上,郡王倒是不挑剔,郡王妃喜辣,却又吃不得太辣的,尤好酸口儿,菜里不要有甜味儿,糖水点心也不要做太甜。
郡王妃爱吃点心,不喜欢香脆的只爱软糯绵滑的,时令水果则喜欢柑桔一类。
郡王爷食物上没有忌口的,郡王妃不南瓜和甜菜根。
论起来这俩都是好养的,随便给什么吃什么,没太多忌口的。
就是程帛尧觉得她自己有很多不吃的,其实也就不吃带甜味的菜而已,记住这一条后什么都好说。
宝烟最后一个开口,只说一句话:最最要紧的一点,郡王妃怕马,那是碰都碰不得,一骑马准得又怕又惊,回来准得烧热,千万不能让郡王妃碰马。
把衣食住行交待完,又说了一些平日里的小细节,程帛尧和李崇安真的都是相当好侍候的,也没多少忌讳,甚至平时都不用处处侍候得周到细致。
程帛尧觉得自己是好雇主,从来不苛待员工,她一直就把丫头当自己的员工来着。
珍珠琳琅很快就记住了程帛尧和李崇安的各种小习惯,她们四个按年龄排,宝珍和宝珠十四,宝琳和宝琅十三,说起来也就能侍候个四五年就得放出去成家。
所以程帛尧很忧伤啊,以后每隔几年她就要这么适应一回,真的好困扰啊!尧尧,你在想什么,棋路这么飘忽,有烦心事?李崇安问道。
可不是,我不是很擅长和人熟识起来,自来熟除外,这四个不像是自来熟啊!毕竟是丫头,不像李易他们几个没有身份上的阻隔,所以他们可以自来熟,她也可以跟着熟。
让她们熟识你就行了,你何必费心熟识她们,处得久了自然会熟捻起来。
李崇安说完拍落一子,把红狐狸一片棋子收入腹中。
讨厌,又要输棋了,小程七段郁闷得要死:李崇安,你就不能假装没看见这里吗,真是一点也不手下留情。
李崇安淡淡地看红狐狸一眼,说道:不能,棋盘上无君无父,无夫妻子女,这是能留情的地方吗?……靠,她瞬间就既不烦恼也不郁闷了,崇安少年,知道你是好心,可是人是不能被揭短,也不能被压了长处的,你等着为师收拾你。
真以为为师就没有杀手锏了,咱可不是那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人,总要藏两手留着在亭产的时候砍死你。
雨露云烟见怪不怪,郡王和郡王妃下起棋来,简直就是仇敌,眼神都不像平时那样一个温柔一个软和。
珍珠琳琅却是头一回见,差点没想上去拉架,还是雨露云烟淡定地摆手,宝雨说:这时候千万不能管,郡王和郡王妃下起棋来就这样,等棋局结束了就好了。
夫妻吵架,清官难断,这夫妻俩棋盘上打架,更是谁都不能断,让他们自个儿分个高下最靠谱。
卷一 屠龙手 第一零四章 气势如虹的火红狐狸雨露云烟四个,程妈安排她们相看的多是苏家武馆的弟子,就算不是,也是与武馆有相干的。
雨露云烟本来就只是雇工,而没有卖身契。
程妈一直是挑苏家武馆里相对清贫清白一些的女弟子作贴身丫头,一来知根知底,二来也都会些功夫,三来也是不希望家里几个小的身边尽是些应声虫。
约是半个月后,雨露云烟就把珍珠琳琅四个给教导妥当了,然后她们四个就各自回家备嫁,程帛尧给四个丫头一人准备了一套首饰并着各九匹彩霞坊的料子和一套颜色喜人的芙蓉坊胭脂水粉,再是各两百两银子。
宝雨和宝烟嫁得远一些,加之未来夫家又各有营生,便是宝雨和宝云留在程帛尧身边儿。
放了四个丫头备嫁,带上珍珠琳琅回晋王府,李崇安这半个月也把府里的事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主要还是定下给秦王世子夫妇将要出生的孩子备下贺礼,顺便把府里的账理一理,理完了也就得。
程帛尧回京这一段时间,却一直在想着是不是去见一见杨玉绫,不过后来想想还是把这个念头给打消了。
孩子,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倘若没有,也强求不得。
尧尧,有没有东西要收拾,赶紧拿上东西回道院。
李崇安匆匆从外边走进来,一路风风火火的。
难得见他这么着急忙慌,程帛尧还待笑话他两句,但话没说出口就看出点儿苗头来了:陛下……陛下今天下了追卦荣嫔的旨意?李崇安点头应道:嗯,就在刚刚的朝会上,陛下本来还要等两天,没成想有朝臣提起立储的事儿,陛下正愁没人搭梯子,这下正好趁势公布了。
父王差人送了信儿出来。
让我们赶紧回道院去。
皇帝陛下真是太不按理出牌了,本来是说明天他们走,等他们走后再明发圣旨,结果他倒是趁势而为了,却把他们架明火上烤起。
幸好也没什么要收拾的,自打知道皇帝陛下要下圣旨,她连两个哥哥的新婚贺礼都提前给了,就是担心自己不方便回来。
衣裳首饰什么的不用收拾,直接驾马车走,回头遗漏下什么差人回来取就是了。
宝珍宝珠。
你们去把我前些时候准备好的种子都捎上,宝琳宝琅去催一催门房备马车,崇安师兄。
长河止水回来了没有?程帛尧记得稍早的时候李崇安派他们出门去了,所以才有这么一问。
只见李崇安一边收拾书案上的东西,一边答道:没呢,没事儿,他们稍后跟上也一样。
尧尧。
你给我找块包袱皮来,我得把这些手札给带回道院去。
从衣柜里找了块深蓝的包袱皮给李崇安,程帛尧看了一眼问道:这不是无涯祖师的手札么,怎么在你这里,我记得这些手札好像一直就在你这里,怎么不该是在道院么?无涯祖师有一部分手札在旅途中遗落了。
后来辗转被父王得到,那时候我正启蒙呢,父王就把这些手札送给了我。
你当院长为什么要让我接手道院。
多半原因是因为这些手札,余下的一部分是因为我的出身,另一部分才是我脑子够用。
李崇安说完打了个结,把包袱拎手里。
院长真是腹黑啊!程帛尧感慨完,就见宝琳宝琅进来说车准备好了。
她赶紧和李崇安跟避洪水猛兽似地逃难去:对了,差个人给我爹娘送个信儿。
就说我回道院去了,两位兄长的婚礼,我相机行事,能回来尽量回来,不能回来就请两位兄长见谅则个。
李崇安从马车上伸头跟管家说了一声,然后才打马启程,到道院山下的迎客堂已是下午两三点的样子:尧尧,外边好像出了什么事儿,好些人围在那儿,似乎还有人在吵闹。
我去看看,你先回院儿里去,顺便跟李易说说京城的动静。
说着李崇安就要下马车,程帛尧却拽了他一把:先看看什么事儿再说,别没头没脑地下去,谋定而后动懂不懂。
再说,乡民们虽说平时好说话,但这块民风可很是彪悍,你冒冒然站出去,没得引起乡民不满。
迎客堂和集市很近,打架闹事儿倒也不一定就是道院和乡民有什么龃龉,也有可能是乡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闹到迎客堂前来让道院主管迎客的弟子给评理或调解呐。
这种事儿常有,因为是几个郡县之间的集镇,属三不管地带,乡民们要有什么日常邻里间纠纷的小事儿,通常都会到道院来寻个公理。
咳,通常真的都是很小很小很小的事,小到一只鸡的归属,一头牛的使用权,以及渔塘、树木、田亩边界之类的事情。
程帛尧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像是乡民间的小事儿,就是冲道院来的,而且大部分是来看热闹的,只有三五人是相关事主。
就是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因为她在人群中看到了那程约的父亲,他身边那妇人应该是程约的母亲,看脸色病似乎是好多了,就是正在那儿抹着眼泪,看着好不凄惨。
好像是为了小程约,崇安师兄,你别下车,这事儿我来,他们再彪悍也不至于欺负我一个……呃,妇道人家,好讨厌这个词啊!一眨眼,姑娘家变成了妇道人家,好冤枉啊,人家这年龄在现代还是青葱美少女一枚呢。
她却也不想想,她要真在现代,现在年纪都一大把了。
红狐狸别扭又嫌弃的小模样让李崇安好生心动,怦然地刚想伸手,红狐狸却一跳就下了马车,让李崇安好是失落了一会儿:尧尧,你真是红狐狸精呀。
且说程帛尧下马车,从人群里扒进去,有宝珍和宝珠开路,她扒得相当顺利。
圈儿里的弟子看到她,那叫一个见了亲人哟,就差扑上来抱着她大腿哭了:程师妹,你来了。
可不是来了,程帛尧冲师兄一笑,说:师兄,你且歇一会儿,我来吧。
别说,红狐狸一进场,气势就是不一样,看着在他身边像小懒猫一样的丫头,进场了果然就是狐狸,还是只气势如虹的火红狐狸。
李崇安也没走,特不讲究地站在车架上居高临下看着,含笑欣赏着红狐狸斗志昂样的小模样儿,真叫一个挠人心肝儿呀。
我记得这位大哥叫程事,只是不知道程大哥所为何来?程帛尧不自觉地眼神锐利起来,她倒是没察觉自己眼神的变化,不过她就是察觉了也觉得理所当然,下棋的人哪个不是眼神都能杀人的主儿。
被她一问,程事就记起来了,他见过眼前这位夫人一面,只是那时不是这副作派:夫……夫人,我家娘子实在舍不下安安,请您帮着分说分说,让我们夫妇二人把安安接回家去吧。
果然是小程约,这一幕真想拿个摄像机录下来,因为她百分百确定程事不是因为想要程约回家养才上道院来要孩子的。
这人说话连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原以为是个好的,至少肯费银钱给妻子父母治病,又一直奉养着在病中的父母,没想到竟也是个靠不住的:安安如今大名程约,已在我道院落了籍,想接回去啊,当然也可以。
只不过程约与我道院有缘,待到该启蒙的时候,就要到道院来学习。
程大哥若能答应,我们自动官府立契,程大哥看我们是现在就去呢,还是等明儿再说?她是怕自己误会了程事,如果程事真心想要回程约好好养着,她倒也不会强留程约,毕竟孩子长在父母身边才最合适,李易再照顾,婆子丫头再尽心,哪如爹亲娘亲。
你……你是谁,谁知道你说的作数不作数。
程事梗着脖子,却没正面回答问题。
自是说话能作数的人,道院上下一体同心,哪个都能代表道院说话。
师兄方才不好说话,也是因为不熟悉程约的事,恰巧我熟悉,如何不能作数。
师兄,你说我说话作不作得数?程帛尧看向在一边早已松下劲儿来的师兄。
师兄赶紧点头:怎么不作数,只要是我道院弟子,说话都作数,没有说话对不着证的。
如此,程大哥可愿去官府立契?程帛尧笑吟吟地问道。
程事这时却猫了声儿,倒是程约她娘,看起来是真的想要回程约,低低啜泣着道:当家的,你不原去我去,夫人,我愿意去。
闺女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舍不得,我都没看她几眼,也没抱过她,还请夫人成全。
好,那咱们这就走,离这最近的县衙不过十里,驾上马车不消多会儿就能回来。
正好,今日程大嫂就能把程约领回去。
程帛尧说着就要去扶那坐着的妇人。
只是她刚伸手,程事就把妇人往外一拽:算……算了,我看算了。
安安在道院挺好,有夫人和那天几位公子照顾,想来日后会有好前程,我们就不耽误安安了。
当爹妈的没有不希望孩子过好日子的,安安跟着你们是进了福窝,我……我们就不带安安回了。
真是不经诈!卷一 屠龙手 第一零五章 相当不科学啊!眼看着程事要走,程帛尧本想拦着,她想要当场就把这人的皮子给揭开,可转念一想,就算要揭也别当众揭,小程约总要长大的,不能让小程约日后为此抬不起头来。
想了想便挥手让宝珍和宝珠把路让开,珍珠二人绝对是居家旅行必备女保镖,她们俩功夫比雨露云烟要好上很多,毕竟雨露云烟十岁左右就到国公府侍候她了,珍珠二人却是多学了三四年。
围观的乡民们见没了热闹可看,也就纷纷散去,自也有脑筋转得快的乡民在小声谈论着,这些却不归她管了。
她只需要程约长大了不怪她揭穿程事就成,程事真被人议论什么,她却不会去干涉,那可不是什么善茬儿。
见众人都散去,程帛尧才要转身上山,却发现不远处李崇安正斜倚在马车上双目含笑地看过来,那神态举止生生让她觉得眼熟死了。
想了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不活脱脱是现代的少年公子哥儿们倚着宝马勾搭漂亮MM们的场景么,这时候要再蹦出来个顾盼生姿的美人儿就更像了。
崇安师兄,你这是在做什么!等你呀。
李崇安应声跳下马车,走到迎客堂前去拉红狐狸的手,软嫩嫩的小嫩手,和红狐狸气势如虹的小模样对比真是太强烈了。
又抽风了,程帛尧不管他,回头看向正要进迎客堂去的师兄道:师兄,以后这样种人,别跟他讲道理,让他上山去谈便是。
唔……以后不能派太厚道的师兄来守客堂,连一推二六五这种手段都不会。
后一句说得轻轻的,师兄是没听到,李崇安听到了,深以为然。
今天要是个不这么厚道的,应该就不至于被逼得哑口无言了,倒反而弄得像是道院理亏了似的:你说得对,一定要换嘴皮子溜,脑瓜子活的。
以前只想着厚道的待客才宽厚温良,反而忽略了这些事,迎客堂待客的弟子既关乎道院的脸面,还事关道院的荣辱与声誉。
对,就是这样,要我说应该把李易弄下来。
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人世百态。
解纠纷、断公理的事,几乎天天都要处理几桩,就当让他提前预习日后怎么处理类事的事件了。
程帛尧脑子里在想象两派大臣相互打架斗殴时。
李易给他们分断的情形,好像……蛮好玩的。
手拉手走回山上,马车自绕着山道上去,珍珠琳琅也在马车上,并没跟在后边。
越走近了道院大门。
李崇安就越费思量,京里的局势真不知道该怎么跟李易说,甚至他还要负责传达一些陛下没说出来的深意:尧尧,李易那儿……咳,你去跟他说吧。
本来我就打算去说,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
没事儿,这事我说反倒更合适一些。
这件事李崇安去说,不如她去说好。
而且他出身秦王府,这时候实在不适合跟李易谈论此类话题。
红狐狸真是人生好伴侣呀,他以为还要解释一下,没想到红狐狸一点就透,李崇安感动得都快用感动把自己淹没了:尧尧。
你也不要说太多,让他自己想去。
点点头。
程帛尧觉得吧,李易这么心思透亮的主儿,其实都不用她说太多就能明白过来。
进了道院,一问李易在那儿,结果李易正在好好当奶爸呢。
程约安排在院长院子里,也只有那里宽敞些,能安置下丫头婆子和一个时不时要哭两嗓子的小丫头。
她进去的时候,李易正有模有样地抱着程约看枝上冒出些许小芽苞的树枝子,阳光之下两张清澈的小脸儿映照在一起,颇是令人赏心悦目。
呀,堂嫂,你来了。
李易说完蹭蹭程约的小脸儿,把程约抱给一旁的奶妈:堂嫂前几天才来过信儿,不说明天才启程么,怎么这会儿回来了……等会儿,可是京城发生了什么事?瞧着李易略带惊恐不安的神色,程帛尧就知道他猜中了,看吧,她就说这是个心里比谁都明白的,皇帝陛下看人当真不会有错。
看来除了荣嫔的原因,李易这份明白也是皇帝陛下最终选择他的原因:想来就是我不告诉你,不出明天你就会接到消息。
没错,陛下已经颁过旨意了,追封荣嫔为端荣皇后,想来这会儿旨意早已明发天下,同时颁发的还有立你为储君的圣旨,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大明朝未来的君王,这江山社稷,只要你不出错,就将会是你的——太子殿下。
李易没晕头,甚至也没有太多表情,而是从她的话里挑出了最重要的几个字:只要我不出错,为什么堂嫂要这么说?看,她就说这孩子明白,不仅明白还很会划重点:殿下,你可知道在棋盘上,如果棋力相当时,最重要的是什么?李易不下棋,所以他不知道,只得摇头道:我不知道。
不犯错,至少是不首先犯错,然后等待你的对手在混乱的局势下出错。
到那时候,最重要的就会变成不犯错,并且眼疾手快地抓住机会赢得棋局。
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不犯错就是最后胜利的基本。
程帛尧不懂得大位之争这种破事儿,但是说到围棋,她绝对能侃侃而谈地把人忽悠瘸。
不犯错,等别人犯错,抓准机会,胜利。
李易低下头叨叨了几遍这几个关键词,然后抬头道:堂嫂,我和……我和他们能力并不相当,你说的是棋力相当时,那当棋力不相当的时候呢?翻个白眼,程帛尧觉得这孩子太没自信了:你还有两年时间,殿下,从今天开始每一天每一刻你都必需比前一天上一刻更好才行,因为你浪费了太多时间。
因为你浪费掉的时间,陛下要匀出时间来给你两年,道院要替你挡两年,我和崇安师兄以及道院上上下下的先生师兄姐们要替你担下无数风险,所以你必需更努力才可以。
殿下,你懂了吗?其实她也不愿意这么拿话逼李易,可短短两年,不逼紧一点儿实在来不及。
李易也很明白这一点,跟明白人说话就是省事儿。
我懂,师姐,谢谢你。
李易头一回当着她的面称呼她为师姐,而不再是因为堂兄而带来的堂嫂这个称呼。
这也意味着,李易对道院上下替他担的风险表示领情,并且予以回报。
未来的帝王出身道院,并承了道院的情,光凭着这一点,就足够道院几十年安定团结太平和谐。
程帛尧点头表示她很满意,轻轻拍拍少年的肩说:也不要太压抑着自己,该学的自然不能少,该放松的时候就彻底放松,劳逸结合,合理安排作息,身体保养好了才能去跟人论道天下。
把一个纨绔少年生生逼上成为一代君王的路,真的相当不科学啊!看着李易转身离去的背景,程帛尧都替他忧心忡忡,十一年来没人跟他说将来他要扛那么大个担子,所以他玩得比谁都欢实。
结果他玩得最欢实的时候,忽然说,你不能玩了,因为你要当皇帝,那简直跟青天白日被雷劈中了一个样儿。
不过,想当皇帝,必需对自己狠一点呀。
能当皇帝的都是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的主儿,这种狠不是体现在手段上,而是体现在精神上。
李易少年,你千万不能放松了自己,既然有机会自己也想当皇帝,那就得承受这一切。
万万人之上被人膜拜的风光,正如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谈完了,李易怎么样,情绪可还稳定?李崇安就是觉得李易性子不定,有点儿燥,怕他闹起来。
挺好,看来找国师去了。
崇安师兄,他心里很明白,既明白他将要得到什么,也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不用太担心他。
程帛尧觉得这就像落子无悔,所以李易只能一往无前的继续走下去。
情绪这种东西,还是早早抛弃为好。
李崇安轻轻一摇头说:陛下太儿戏了。
她有些不解:你是说什么儿戏?匆匆间作决定,匆匆间颁布旨意,又匆匆间给他找了十五个对手。
若成功是万人之上光芒万丈,可若不成功,便是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连带已经故去的荣嫔只怕也难安。
岂止是儿戏,简直就是胡闹呀。
最后通向胜利的路都是一样的,要么成功问鼎,要么跌落悬崖粉身碎骨,所以咱们得天天拿着小皮鞭儿敦促他,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他若是失败了,道院也讨不着好,我们俩和秦王府、程国公府也讨不着好。
程帛尧也是没办法,局势她看清楚了,所以才会和之前态度完全不一样,之前还会觉得李易还小,应该慢慢让他成长。
可现在,她也只能拿话让他绷紧神经。
没有退路,且只有成功和粉身碎骨这俩选择,傻子都会选成功嘛,因为只有功成才能身退呀。
这是一盘要么胜利要么因为陪太子读书而家破人亡的对局,大险啊!卷一 屠龙手 第一零六章 舍不下心头的朱砂对于李易来说,人生就像是一出反转剧,一切来得太过匆忙,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他要面对的当务之急是来自整整十五位兄长的巨大挑战,以及朝廷上关于正统与非正统的议论,更长远的则是来自于江山社稷、天下万民。
他很苦恼,因为他最小,头顶上那十五位兄长向来对他还算照顾,因为他没有竞争力,皇子殿下们对他也较为宽和一些。
结果一时不察,他们最忽略的人反而成功上位,在道院里皇子殿下们自然不会伸手去做什么,那是个和皇宫完全不一样,但水一样深不可测的地方。
谁都抱定李易不会在云涯道院待太长久的心思,默默地期待着李易归来。
至于李易,他既有兴奋,又同时感到恐惧,却也正是这份恐惧催着他不得不甩开膀子往前走。
道院上下对李易身份的改变,态度都没什么太大变化,倒是李崇安很烦忧:此时此刻,风口浪尖之上,襄王殿下的举动殊为不智,依殿下往日所作所为,应不是这般冲动之辈。
那么襄王殿下,不知您所为何来?坐在李崇安对面的,正是悄然自京城而来的李景,一年不见,李景眉眼间添了几分淡淡风霜之气,倒把身上原来的阴沉与锐利磨去了几分,倒愈发让人看不出深浅来:倘若我说对那个位置已不感兴趣,如今只想安平一世,静山可信?骗谁呢!李崇安下意识地在心里照着自家红狐狸语态在暗暗吐槽:我信与不信,与殿下并无妨碍,殿下只要问陛下信不信便是了。
见李崇安不搭茬,李景倒也不急,端起茶来递到嘴边抿了一口道:当我感兴趣时,人人推着我上去,我觉得那是我应得的。
当我不感兴趣时。
还是有人要推我到风浪之上,这不是我应受的罪。
我有两个孩子,他们没有犯过任何过错,理应一世平静和美,我如今也只有他们两个骨血,自是要为他们打算一二。
殿下,那我便往开了说,你我之间难在有信任二字,我难信你,所以无法应你。
你也同样难信我,因此纵使我应下,你也无法施展开手脚。
如此你我二人何必再互相为缚。
李崇安真觉得李景这人累,连自己最真实的想法都要一一藏起来,却妄图别人对他敞开心扉,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静山,你要知道你如今才是真正在风口浪尖上的那个人。
秦王府出身,道院的下一任院长,龙争虎斗你以为有那几条院规就可以躲得开吗?你说明白话,我也说明白话——选我总比选他们好不是么!李景对于这点很自信,他自有他的长处,二十余年来凡事言出必行。
守信守诺。
比起他那些兄弟们,他既有名有份,也是个相对来说更可靠一些的。
这倒真是大白话了。
李崇安不免苦笑一声,皇帝陛下确实是雄主,生下的儿子们个个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却偏偏都没学到好的那一面儿,尽学会怎么勾心斗角。
暗地里使绊子了。
少有的一个李易,那也是因为信马由缰放任自流才存下一点清澈。
而这点清澈以后也存不下了。
李景的自信也来源于李易的不可确定性,万一日后长得比那十几位兄长还歪,道院、秦王府、程国公府都将岌岌可危:殿下,你高看我了,我没有那样的能耐。
且无涯祖师早有规矩立下,凡道院弟子不可涉朝堂之争,不可出仕为官,我若想要接掌道院也只能遵守这些规矩。
至于秦王府,殿下知道我父王,历来是陛下指哪他打哪儿,从来不存任何私心,若非如此,陛下怎能放心把一半兵权交托在父王手中。
这如果是场赌局,我赌谁都有可能输,那么我为什么一定要赌呢,冷眼旁观岂不更妥当。
李崇安要什么没有,出身富贵,自身高智,又走在一条阳关道上,他没道理非要依此来挣一场大富贵。
说白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既然要什么有什么,干嘛要站在危墙下扶谁一把。
再说白一点儿,皇子殿下们既然都是群白眼儿狼,选谁都是错,不选还是错,不如不选呢。
静山都这样说了,我自不便再多言。
李景说罢搁了茶盏起身,临出门时又看了李崇安一眼,嘴唇几次动弹要张开说些什么,但最终却没有说出口。
这副样子,八成是要问自家红狐狸,李崇安眉一挑说:尧尧很好,就是太好了才天天自寻烦恼。
听完这句,李景头也不回地离去,嘴中咂着那句就是太好了才自寻烦恼,不由得摇头失笑。
那小丫头就是这样的,最爱干的事儿就是没事找事,她棋下得好多半也和她的脾性有关,什么事都要想得长长远远的,都爱往坏了想往好了做,怎么会下不好棋。
只是到底错过了,李景每每想起程帛尧,总觉得心像是有个缺口总也堵不上。
他方才的话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只要程帛尧在一天,他就不会为难秦王府和程国公府,更不会为难李崇安。
以前或许想过,问鼎之后横刀相夺,但如今……终于明白,那个小丫头啊,不是他要横刀相夺就任由他夺过来的。
墙外响起一串笑声,清亮得仿若一道流光摇曳而过:尧尧。
小约,咬他咬他,竟然抢你的米糊吃,太坏了。
进元师弟,你这么为老不尊,小心将来小约长大了,你老了之后小约揍你。
程帛尧的声音清丽如昔,在耳道里如同指尖微挑一弦滑音弥散而出,清亮却绵长,似在晨风中成开一束饱含露珠的花朵,听之便令人愉悦。
李景不自觉地嘴角有了笑容,待到他回过神来时,不由自主地轻触自己的脸:果然,一开始便错了么?程师姐,你别教坏小约,我现在可不敢开罪她,她很有可能将来一句话就把我碾死,哪用得着揍我。
来,小约乖,我没有要吃你的米糊,逗你玩嘛,别哭别哭。
郑进元着急的声音夹杂着程帛尧的轻笑声飘散开,间或还有一两声小孩儿的呜咽声,交杂成一片温暖的动静。
垂目而笑,李景终将心头这一点执念放下,何必求得呢,这样不是也很好,她很欢快,这样就足够了。
李景含笑迈步而去,他心中不免要记起杨玉绫来,那个女子他自然不喜,但他始终觉得在她那里有他该知道的事情:去安排一下,我要见一见杨侧妃。
殿下,这不合适,陛下把杨侧妃关在禁宫里,谁也不许见,您冒然而去,只怕要引起陛下不快。
我引起的不快还少了么,不过也没必要为这么桩小事而再添上一些,我去禀了父皇,骁儿他们还小,总该让他们见见母亲。
李景说着翻身上马离去,马蹄带起一片烟尘,很快便消散了去。
如今的杨玉绫被关在禁宫深处一处守卫森严的地牢里,想见一面确实不容易,对外虽是宣称她疯了,但是人却依然好好的在那儿半点疯的迹象都没有。
除了不能四处走,吃穿用度不曾短她一点,甚至侍候的人比平日更多更周到。
杨玉绫倒没想到李景还会再来见她,所以十分意外,如今她对李景也没了那份逢迎之心,因此只抬头看一眼,便继续低下头去做手里的针线活:殿下竟想起看臣妾来了,真叫臣妾受宠若惊呢。
她手里是给两个孩子做的衣裳,李景看了几眼没说什么,只说来的目的:我已经把人都支开了,说说吧,说说我该知道而又不知道的。
殿下真是聪明天成,比晋郡王也不遑多让。
杨玉绫嘴唇如花瓣一般扬起,微笑的弧度相当迷人,她搁下手里的针线看向李景道:只是什么是殿下该知道而又不知道的呢,既然殿下都不知道,臣妾就更不知道了。
你如果还想着有一天出去,还想着和孩子们团聚,就把你应该告诉我的说出来。
李景倒也不急,杨玉绫很在意两个孩子,他倒不信她能绷得住。
李景对两个孩子倒也有几分上心,但老李家利用自个儿孩子的先例一点也不鲜见。
出去?杨玉绫轻轻哼笑一声道:臣妾如今不敢盼着这桩了,不过殿下真的要知道么,臣妾就怕殿下知道后会万般悔恨,更兼着万万分憎恨臣妾。
说!看来殿下真是铁了心想求个明白,也罢,一夜夫妻尚有百日恩,臣妾与殿下这么些年同床共枕,更是数不清的恩情。
如此,臣妾便告诉殿下又何妨,只是在这之前,臣妾想求殿下答应臣妾两个条件。
杨玉绫当然想出去,她不愿意把自己的一生都耗费在这见不到天日的地牢里。
什么条件。
第一条自然是殿下说的那样,臣妾要出去,而且要和孩子们团聚,至于殿下是否还愿留臣妾在身边侍候,臣妾便不强求了,孩子以后殿下会有更多,自是留在臣妾身边为好。
这一条,不知殿下能不能做到?倾注过关怀的孩子,李景自是舍不得,不过却也不是不能答应她:可以,第二个条件?一瞬间,只见杨玉绫若一只妖艳至极的红花般绽放开笑靥,红唇微启道:就怕殿下舍得下子女,却舍不下心头的那点朱砂。
卷一 屠龙手 第一零七章 欠谁的账也别欠女人的账心冰的朱砂这个说法,也是程帛尧那里化用来的,这个李景和杨玉绫都知道,从前程帛尧最喜欢说的一句话便是——围棋才是我心头最爱的那点朱砂呀,怎么都不会褪色的。
所以,当杨玉绫说心头的那点朱砂时,李景自然第一个想到程帛尧:怎么说?从前臣妾恨不得她早点去死呢,现在么,就当是为儿女积福吧,让她痛不欲生便是了。
以后不管臣妾对她做什么,只要不是要她性命,殿下便不能阻拦,这一条……殿下您可舍得?杨玉绫知道自己没机会,但她也不允许程帛尧有机会,问鼎后位,成为太后这种事,自己做不到,她自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程帛尧登上天儿去。
她一番话落下后,李景皱眉在当场,许久都没有回话,而是眼也不眨地看着杨玉绫道:你和她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仇恨?杨玉绫眯着眼睛像猫一样慵懒懒地抿了抿耳边的头发,笑道:这个殿下答应臣妾后,殿下自会知道。
可以。
李景倒是答应了,不过他相信有李崇安那么个人在,加上程帛尧也并非任人揉捏的主儿,杨玉绫也做不了什么。
他自是不会阻拦,必要的时候,只是会告诉李崇安,让李崇安去阻拦罢了,他不会违诺,但并不代表他就会眼睁睁看着杨玉绫对程帛尧做什么。
殿下一诺千金,臣妾自是信的,那便请殿下安坐,听臣妾细细道来。
杨玉绫接着就把自己的重生归咎于梦境,而且梦境非常真实,真实到每一步都应验了。
说的事儿基本上都是真实的,慢慢的自然就说到了皇帝陛下归天。
李景继位这一条。
李景怔然地听着,并不言语,心中翻起千重浪,却也不知道如何去表述。
十指发白地捏成拳,浑身都僵成了一块石头,他不相信自己就这样错失了原本该属于他的机会。
不久之后,她成为您最宠的妃子,再到后来殿下您大行归天,继承您遗志的也是她的儿子。
您为了让他名正言顺,在临去之前废宫立她为后。
殿下,她原本该是您后宫的母仪天下呀。
杨玉绫说这些话时声音分外轻,也分外柔媚。
和离再嫁?她和静山这般和美。
为什么要和离!李景看得分明,李崇安待程帛尧可谓是含着怕化,捧着怕摔,就算风雨再大也愿一肩挑着而给她灿烂晴空的。
所以,对于这一节。
他不相信。
看来,杨玉绫的话里,只怕也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姻缘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呢,没准儿今天还好好的。
明儿就分道扬镳了。
臣妾梦中也不是桩桩件件都一清二楚,毕竟这只是臣妾的梦境,臣妾可没闲工夫天天关心旁人日子过得是酸是甜是悲是喜。
杨玉绫自然知道李景不会对程帛尧怎么样。
还可能从中作梗,所以她在李景的心里种下一根刺儿,让李景日日不得安宁。
李景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站起身来道:最近这段时日你好好待着。
过些日子你便可以出去了。
也不起身相送,杨玉绫只是拿起刚才放下的针线活继续埋头缝起来。
嘴中道:殿下慢走,臣妾在这儿日日夜夜盼着殿下。
走出地牢,李景只觉得头顶的阳光炙热得吓人,他对杨玉绫的话只信三分,但杨玉绫说他得到帝位,并且把帝位传给那个叫李琮的孩子时,他是信的。
至于程帛尧的事儿,他却只信芝麻大小那么一点:这时候都要算计,杨玉绫,你若不是一味把聪明劲用在算计尧尧上,说不得我还想留你在身边,毕竟你还有些用处。
不过,杨玉绫把聪明都用在算计程帛尧后,她就没什么用处了,她在别的地方实在太蠢。
就算是把算计用在程帛尧身上,也没想过对手是不是就那么好算计。
其实,找错对手和找错队友一样愚蠢,他从前就错把李崇安当对手,不仅让他那位父皇认为他难成大器,也让李崇安这样的好助力被推得远远的。
而且,还推开了自己最想要亲近的人,如此得不偿失的事儿,吃过亏了自然要记一辈子,再也不能重复这样的错误。
在李景做着最后的斗争准备时,李易则在云涯道院里为迎接来自兄长的争斗和朝野的争论而努力完善自我。
国师说,这孩子要是打从小时候就一直这么努力,他那些个兄长没一个是他的对手。
这话没当着李易的面儿说,而是说给李崇安和程帛尧听。
这真的不……合理,国师,你从哪儿看出来他有这能耐的。
程帛尧没觉得李易有多大进步,虽说看着要比从前沉稳内敛一些,可言行举止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反倒好像看起来比从前更肆无忌惮了。
国师悠然一笑,而后透过尚未长出绿叶,却已在萌芽中的树木道:看着没变,但眼界变了,心变了,想法变了。
进步不是非得改变脾气性格不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孩子本性又不坏,并不需要改。
他要改的就是他现在正在改的,他比谁都明白自己的短处在哪里,你不是也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么,静山属于知人者,他啊属于自知者,自知者有一天明白过来后,也不难成为知人者。
尧尧,静山呐,你们要相信陛下,不会仅仅因为宠爱着哪个儿子,就选择他来继承大统。
啧,被国师这么一说,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她想想最近李易的话,虽然语气态度没变,可比从前要言之有物得多,倒是她想岔了:那……两年够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怎么,这话你说出来自己都不信了,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多说道。
不过,这话似乎无涯祖师也曾说过,起居注记中有记录过。
你倒是有用的话都记得住,时不时就拉出来溜话儿,怪不得你棋下得比静山好,就你这捡重要的记的能耐,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国师说完把杯子递给她,让她满上茶水。
看着红狐狸狗腿子的样子,李崇安笑着摇头说道:国师这话说得再正确不过,她向来是有用的就记住,没用的一个字也记不住。
当然,除了吃,前年欠她一盒绿豆糕,到现在还记得呐。
……国师哈哈大笑道:静山呐,欠谁的账也别欠女人的账,那是一准要被惦记到死的,我看你还是赶紧把绿豆糕给了尧尧才好,省得她老惦记。
凑在国师身边连连点头,程帛尧睨向李崇安说:就是就是,开桂花的时节做的桂花绿豆糕,还得是白玉楼的,别的地儿的桂花绿豆糕可不好吃。
只有白玉楼的,入口既化一点儿也不干,配上茶喝那简直赛神仙呐。
国师,就冲您今天帮我,回头我也得请您一块儿吃,说到吃,吃货就来了:什么好吃的一块儿吃,赶紧端出来尝尝。
看着李易从园子外边走进来,手里还抱着个小程约,三人齐齐一翻白眼儿。
李易倒是什么都没落下,每天固定一个时辰抱着小程约满道院四处溜着看风看景找美食:说你师兄欠你师姐一盒白玉楼的桂花绿豆糕。
桂花绿豆糕这个时节可没有,不过芸豆糕还是有的嘛,师姐你不是让厨房做了吗,赶紧端出来呀。
还有给小约的羊奶糊糊,小约最近都不肯喝奶了,非得天天等着师姐给她做的糊糊不可。
师姐,你可得负起责任来,要不然饿着小约可怎么是好。
李易现在这样儿,典型的奶爸,还是个特宠孩子的奶爸。
程帛尧觉得吧,日后李崇安要是有李易这样儿,那就是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爹了:行行行,我欠你们俩的,宝珠啊你和宝琳一块去端了来。
得了芸豆糕和程约的口粮后,李易就一边自己吃着,一边看奶妈拿小勺给小程约一点点喂羊奶米糊。
米糊的口感相当细腻,抿在嘴里就会化开,而且一滴水都没加,完全是用杏仁煮过的羊奶冲出来的,那滋味李易要不是不好意思抢小程约的口粮,只怕早一气儿吃完了。
小程约倒是好养活,才两个月大点儿就不爱吃奶了,天天就瞅着吃羊奶米糊。
程帛尧虽然对程约没有多深的情感,但对她还是很不错的,总是变着法子给她补充营养,让她吃好喝好。
小程约也争气,越长越像一颗沾了胭脂的珍珠,让人看着都高兴。
对了,师姐,前两天我十一哥去看过杨侧妃了。
李易一边吃着一边扔炸弹,一点儿也不觉得他这消息有多么爆炸性。
他去看杨玉绫做什么,你就没多听说点什么?程帛尧现在都想剁手了,当初她就该……好吧,她确实下不去手,杀人害命这样的事她真的做不出来。
杨玉绫呀,你也别逼我,逼急了我配一剂药,让你丫假疯变真疯!好像说起过你,多的我也不知道,诶,我听说师姐将来会生个儿子耶。
不过师姐,你好像还一点儿动静没有呀!李易很善解人意地加了这么两句话,这话完全是传话的人没说的,他这是领会了李崇安的精神,用这两句话消去程帛尧心头的不安。
堂兄真是好……温柔大丈夫呀!卷一 屠龙手 第一零八章 师姐虽然很万能,但这个真不会春雪融作暖水,万物妆成新绿。
道院里大门边上种满了嫩黄的迎春花,因有些年头了,枝条长而柔软地拢成一道绿地黄花的围墙。
山下的孩子们最喜欢跑到道院来玩,门前的花也没少被孩子们攀折去,无涯祖师在这一点上是个妙人,自家的花好看,打开门来大大方方地欢迎所有人来赏玩采摘。
乡民们有拿迎春花入菜的习俗,这几日天天有人来采花,那迎春花墙却是一天开得比一天繁盛。
迎春花儿一开,满山的野菜也都冒出头来,道院附近的山头天天有人背着篓子采野菜。
程帛尧最喜欢吃胡葱和香椿煎鸡蛋,还有嫩荠菜苗儿,乡民们管它叫地菜,还有句俗语三月三,地菜当灵丹。
不过等到三月三的时候,地菜就老得抽条冒白花儿了,这二月的天儿却正是吃地菜嫩芽儿的时候,和馅做饺子、摊煎饼、做素春卷儿、煎鸡蛋,地菜绝对是野菜里最受欢迎的。
还有艾草糯米粑和蒲公英嫩苗也都是极其美味的食材,至于榆钱柳树芽这样常见的山野美食,更是多不胜数。
李易新晋成为吃货中的一员,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时候,趁着跟国师谈论古令天下事的间歇,拉上郑进元、张放和以及程帛尧到乡间寻访春天里最鲜嫩的那口盎然滋味儿。
厨房里没少做,你也没少吃,做什么还非下山不可,我看你们仨就是找机会偷懒。
进元师弟,要是热起来之前我住不上新宅子的话,你懂的!放和师弟呢,你不是说要去海边么,怎么山青了天暖了,都不见你启程呢?程帛尧觉得他们三个就是不想分开。
三个好基友,你舍不得我,我舍不得你,恨不得成天穿一条裤子才好。
郑进元连连哼叽几声说:诶诶诶,师姐,不是说要劳逸结合么,也不能成天只埋头干活儿吧,那样会变傻的。
你看放和,本来就够傻了,再傻一点。
只怕连自己是谁都答不上来了。
对此,张放和不发表任何意见,跟郑进元这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主儿斗嘴。
才真正会变傻。
程帛尧看郑进元一眼,说:你们下山玩就玩吧,还非拉上我,我正和王师姐谈论绣花图样儿呢。
师姐还会绣花儿?呃,师姐虽然很万能。
但这个真不会,不过我要不和王师姐谈论,回头做新衣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上我。
说话间已经到了迎客堂前,最近守迎客堂的弟子都换成了嘴皮子溜,贼精贼精的主儿。
老远见到他们几个来,连连挥手打招呼。
小程师妹。
这是上哪儿去?领仨吃货找好吃的去,回头给师兄也捎一份儿,不知道师兄爱吃什么。
我倒不需要小程师妹替我捎好吃的。
我这里走不开,小程师妹帮我跑个腿儿怎么样。
师兄倒一点儿也不客气,用郡王妃跑腿儿,还捎带着太子殿下和长公主的长子、相爷的独子,这跑腿儿的队伍也太华丽了些。
程帛尧倒无所谓。
反正也就是捎带手的事儿:成,你说。
只见师兄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信封来。
虽说是信封,但信封一般不用红色:师兄,这是有人求卦?合个生辰八字,对了,师妹也擅长演卦,帮我瞧瞧卦辞可对得上。
这位师兄不是跟何易山学的卦,山上会演卦的先生有好几个,不过只有何易山常年宅在道院里不出门罢了,其余的几位先生,一年也难得见上几回。
打开信封看了一眼,普普通通的合媒批,这种简单的当然没什么错处,她看完又塞回去说:师兄演得很对,那我给你捎过去,是哪家?你往这直走,到第六个街口绕弯,不远就有个林家铺子,交给掌柜的就成。
把红信封扔到郑进元手里,让他拿着,程帛尧领着史上最华丽送信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集镇着实不算太大,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送完信儿出来,程帛尧忽然一击掌说:你们说我也挂个小馆儿测字看相观风水合生辰八字怎么样,我还真想试试我学的这些灵不灵验呢,给自己算十回能中一两回就不错了,给亲朋算也不是很准。
先生说给生人算最准,我怎么以前就没想起来去试试呢。
……这要是下个山把师姐给弄丢了,回头晋郡王能什么也不就的生吃了他们,张放和试图阻止:师姐,您还是安安生生在道院里想想天天做什么吃的喝的吧,开卦馆会很辛苦。
辛苦算什么,我和先生在外边游学五年,什么苦没吃过,你真当我就是娇娇女不成。
诶,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好,赶紧帮我看个合适的地儿,我要挂馆。
程帛尧历来是想起什么是什么的,棋院要明年才能排得上张放和的工期,她现在除了隔一段时间看看道院的账,真没什么事儿可干。
师姐,这毕竟是操业持生,你好歹是宗妇,这不合适。
李易收到了张放和的眼色,赶紧也出声阻止,不要以为他现在是太子,李崇安就会放过他。
堂兄太强悍,他现在还不是对手,所以还是劝着点儿为好。
程帛尧这人吧,认死理,她认定了的事儿,别说十头牛,一百头牛一千头牛都拉不回来:甭管你们说什么,我就这么决定了,要帮忙的就帮忙看看,不帮忙的赶紧消失!见状,郑进元也要劝,不过她一挥手,郑进元就自动消声。
仨倒霉孩子跟在她身后,一路搜刮美食,一路看着铺子。
挂馆之所是挂馆,就是不需要太大的地方,柜台就是门,里边放得下椅子转得开身就成,所以这铺子倒也不是很好相。
就在李易他们仨庆幸的时候,程帛尧欢呼一声说:那里正合适,以前是卖点心的铺子,结果那家的点心做得实在太难吃,关张了!哈哈哈……倒让我捡个现成的便宜,快点快点,我们去把铺面盘下来。
师姐,那个铺子可不便宜,别看就是个小集镇,谁让它在咱们道院山脚下。
抵得京城一个大小相当铺面了,师姐,这不合算啊!你师姐不差这点钱,别劝了,我决定的事几时反复过,我几时听劝过。
程帛尧干脆利落地上前,和东主商量了一番,以一千两银子把这巴掌大小的铺面,并着后头一个小的种着紫藤花的院子给买了下来。
在紫藤花下还有口水井,水井水位很高,平齐了地面,就被顺水势开了个小渠,里边养了一钵铜钱草,还游着几尾红通通的小鱼儿。
据东主说上上任主人开的院子,他们本来要改但还没来得及改就关张了,幸亏没改,要不然一千两就真贵了。
单看这院子,紫藤满院,水流潺潺,根雕椅子,山石琢成的小几和台子,一草一木一物一景都显得分外别出心裁,看着就让人舒服。
就冲这院子,一千两也值得。
怎么样,你师姐我眼光不错吧。
您岂止是眼光不错,运气更不错!我看这院子从前应该就是哪位先生挂馆的地方,要不然不会布置得这么富有天然趣味。
李易四处看了看,觉得这地方虽然小,但格局很大气,几件小陈设摆出来,倒颇有一股纵揽山河的气象。
他虽然不擅长这个,但到底是在宫里长大的,眼力见儿倒是不缺,而且这小园子还有几分熟悉感,却说不上是哪里见过。
程帛尧眉开眼笑,四处打量一圈后坐在有几分残旧的木板简单架成的长凳上,仰面看着还没开花的紫藤说道:正好,要不你们三个帮我想个名字呗。
名……名字,这种东西他们三个谁擅长了,尽知道什么是不学无术了:这是师姐的地儿,还是师姐自个儿取名字才妥当。
对对对。
要她来的话,她就只能山寨了,记得在现代下棋去过一个地儿,是个特清静的茶馆,人家的名字就很有道家的味道:叫归一怎么样。
九九归一么,就它吧。
只要不让他们取,叫什么都没干系。
因为屡屡遇到取名字的困境,李易决定自己还是回头多看看那些诗词歌赋之类的闲书吧,万一日后有人找自己题个字,取个名儿,自己再说不懂得怎么取名字,那得多尴尬呀。
也不要什么亭台楼阁,斋馆轩堂,直接就写归一两个字就成,什么斋呀轩的听得多了,反而没味道。
张放和这是借用他爹的套路,他家里的不管什么直接就是个名字,从来都是退思、彰和一类。
程帛尧双手一拍道:那就叫归一了,放和师弟呀,前边那一溜你明儿给我收拾收拾,我找人订匾去,过几天就正式开张。
就这样儿,几天以后,云涯道院山脚下开了一家叫归一的卦馆,大家伙儿都知道那是道院何大先生的得意门生,生意自然差不了。
本来道院山脚下就聚集着一些来求卦的,不过云涯道院的形象太高人化,等闲的人不好冒冒然上山求,却又不那么放心给迎客堂的弟子随意推演。
于是乎,她生意还不错,至少开张第一天,来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场面相当火爆。
卷一 屠龙手 第一零九章 坐馆开挂,小程先生虽然李崇安对她挂馆的事并不是很赞同,但是她坚持,他还是支持了她。
况且她是去验证所学,又不是云游四方去涨经验,所以开张这天李崇安也来了。
乡民们多半也不知道挂馆的人到底什么身份,就知道是何大先生的弟子,那就足够了。
年轻,没关系,名师出高徒,是个年轻妇人,也没关系,云涯道院盛名之下无虚士,女士也算在内,所以乡民们和外来求卦的人很快接受了程帛尧这脸嫩的相士。
崇安师兄,他们都围着就是不上来,这算怎么回事啊!鞭炮都放三趟了,还不见有人来找我开卦,他们是不是不相信我呀。
程帛尧也自知脸嫩,相士和棋士可不一样,棋士向来是小菜鸟扛翻大神,相士却是和医士一样,靠一把胡子来撑场面。
往外看一眼,李崇安摇头说:不会,你这是开张第一卦,也是有讲究的,一般人不会来算第一卦。
噢,忘了还有这个规矩,不管是开馆第一卦,还是学成后的第一卦,最好演算的是喜庆事儿,比如合媒批,算算开市动土上梁营造之类的事,这样大家都能红红火火。
果然,不多会儿就有人来算上梁的日期,程帛尧三两下推演完,就要开始写卦辞。
一旁的李崇安不着痕迹地拉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则轻轻摆了摆,然后又在她手心写下太快了三个字。
唔,何先生倒是说过,等闲小事演卦很快,但不要太快出卦辞,再小的事也需得缓上一刻钟再说。
程帛尧从善如流,继续摆弄卦盘,把人家的事再细细演了一遍。
这才提笔在红纸上写下二月十六未时三刻,春风满画梁,双燕来栖。
燕子飞到梁上搭窝,在大明朝就是福气的象征,卦辞显示这天上梁,意味着这家人会福泽绵延,家小平安。
卦主看完,高兴地递上红包:多谢小先生。
相士不管男女都叫先生,红包也是规矩,不明着要价。
也不明着给钱,放多少是你的心意,当然也要依据推演的事情大小来算。
像上梁这种小事。
给铜板儿就成,一般不论事情大小,都要以三九为数,可以是二十七,也可以是三十三。
九十九,这就依据家境来了。
开卦过后,围观的人散去一些,留下的多半是要来求卦的。
李易他们三个被安排在外边发号牌,程帛尧名气不大,架子不小——李崇安一天只让她算三卦。
主要是怕累着她。
也怕她在这里耽搁太多时间,至于为什么是三这个数,三九之数嘛。
小先生。
我近日要出一趟远门,去做桩大买卖,不过这桩大买卖我有些拿不准。
正好路过这边,特来请卦,还请小先生替我演算一二。
在下在此先谢过小先生。
第二个主顾看起来是个蛮儒雅的,倒看不出是个商人。
有股子书卷气。
接过帖子,上边写了生辰八字和籍贯,像这种事一般都是依据八字籍贯来测算。
不过出行又有些不同,要结合面相来看:先生是去东南方向,地方有点儿远,近海多山……嗯,是个盛产宝石美玉的地方。
先生面相上带着金银二气,此行又是求宝石美玉,那么家中定是以银楼为营生。
先生此行,可有人相伴,是家人还是同行,又或是合作之人?那中年人颔首答道:小先生算得很准,在下忝为漱华斋东主,此行正是与一远亲同去,也是这位远亲提议此次出行的。
那位远亲多年不见,此次带来的消息经多方打探确是真的,因此在下才动了心,意欲前去一行。
按照先生的生辰八字来看,应是一生禄食无忧,富贵终老。
但从先生面相上来看,有铃星出动,此行有险,若非必要,劝先生安坐家中,富贵二字蔫能满溢,八分足矣。
程帛尧其实蛮惊喜的,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还能从卦上看出这么多来。
她甚至算得出来,这中年人有三个儿子五个女儿,五房妻妾,父亲过世近六年,母亲一年多前过世。
为了验证自己测算到的,她又问道:先生家中可是三子五女,五位娇妻美妾,父亡于六年前,母亡于一年前。
中年人愣了愣道:旁的都对,只是我却只有二子四女。
低头又看了眼卦盘,再看了看中年人的面相儿,程帛尧笑道:那要恭喜先生了,看来是尊夫人怀有身孕,还是一对儿龙凤胎。
中年人闻言大喜,他有两个儿子却都是庶子,四个女儿也只有一个是嫡出女,他那正室是官家女,下嫁到他家来十年有余却只得一个女儿。
他自然盼着夫人生个儿子,将来儿子才好得外家助力,说不定自家就能鱼跃龙门,从此添几分书香贵气:可是真?先生不妨差人找大夫回家一瞧,若我测算得对,先生再来结卦资,若是错了,先生尽管来砸馆。
要真是算错了,砸了就砸了吧,说明她学的东西不怎么灵验,那坐馆开挂还有什么意思。
中年人哪管得砸馆子的事,把红包放下人就满脸喜色地走了,至于出行的事,得了龙凤胎的喜事,谁还出行,好好在家陪着夫人养胎才是正经的。
送走中年人,就只剩下最后一卦了,李崇安一看正午了,叫长河把兰草编成的帘子放下来。
求卦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要暂时闭馆,便各自散开了,李崇安拉着她到后头院子里坐下:尧尧,你怎么看出来的?你要是问龙凤胎,那人命里该有三子五女,其中最小的一对儿是龙凤胎,他说他只有二子四女,那现在怀着的就是一对儿龙凤胎了。
至于你问我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正室夫人,妻命显贵,早年有一女,至中年……三十岁出头也叫中年,真是太扯谈了。
言归正转,至中年又该得一双儿女,再看那中年人眼下有一片红润喜光,这个你也看得出来。
把这些事放在一块儿,我就得出这个结论来了。
程帛尧觉得这有点儿像侦探小说呀,从中年人说到加上自己算的,最后推理出结论。
果然,演卦就是逻辑学、数学加概率学,虽然不完全正确,但这样说也没错。
李崇安接过宝珍递来的食盒,从中拿出筷子和碗,递了一副给程帛尧说:怪不得先生说你有灵气,该算的我能算出来,可正怀着龙凤胎的事,我倒真算不出来……行了,别说了,先吃饭,忙一上午也该饿了。
为什么要我们去外面吃,师兄你太不厚道了。
倒霉孩子三人组在院墙边上集结抗议。
院子才这么大点儿,桌子才这么大点儿,摆不下你们的碗筷,自个儿上外边吃去。
给你们准备了饭菜就不错了,还要嫌吃的地方不对,那下回就不给你们准备了,自个儿回山上吃,正好吃完再下山食儿也消得差不多了。
李崇安说完给红狐狸挟了一筷子鱼片,然后又裹了片酸菜放在鱼片上,对于围观的三人组,简直是视若无睹。
仨倒霉孩子捧着食盒,一副死都要死在这里的样子,各自打开,然后蹲墙边上开始吃。
李崇安看了他们一眼,倒也无所谓,不过这副样子要是被礼官看了去,非得揍一头撞在墙上死谏不可:宝珠,你去给他们仨搬个坐儿来,你们也别装得这么可怜行不行,活像我遗弃了你们似的,谢谢,你们没谁是我生得下来的。
三人组也不用搬凳子,得了话儿后,自个儿就捧着食盒坐到长凳上来了。
李易还抬头看了眼小石桌上的菜色,左看右看觉得不对劲:为什么我没有酸菜鱼,师兄,你也不能做得这么明显吧。
怎么说我又是师弟又是堂弟的,难道还不值你多给我一份酸菜鱼。
嗯嗯,我也是又是表弟又是师弟的,难道师兄就这么穷,穷得请不起我吃酸菜鱼不成。
郑进元这会儿才觉得有个长公主当妈,当真是有福利呀。
张放和:……那我该怎么说!得,干脆不说,反正有他们的,自然也少不了他的。
三人组果然一涉及到吃就要抽风,也可以理解,他们还小嘛,小孩子对吃最敏感了,少了他们什么都不能少了他们的吃喝:行了行了,你们不就看上这碗酸菜鱼了嘛,都过来吃,这么一大盘子,够咱们分了。
三人组一听有酸菜鱼吃,立马不抽风了,宝珍见状,拿出分菜的碟子来,把酸菜鱼分了三碟出来一一呈给他们,这下三人才算消停下来。
吃完午饭,三人组最近倒是很乖,一点剩饭剩菜都没有,连鱼汤都泡饭吃掉了——为了免得他们师姐念叨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万里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小程师姐不是念叨一遍,是循环反复能念上一整天,所以他们现在是掐准份量,坚持一点不剩。
当然,这也是在他们见过乡民们以薄薄的水米充当午饭后,才坚持下来的。
君王若不知道市井中人如何生活,一味高屋建瓴,那不就是空中楼阁、纸上谈兵嘛,小程七段是这么认为的。
小程七段行走在调.教一代君王的道路上,顺便捞个相士当当。
卷一 屠龙手 第一二零章 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下午卷兰草帘子时,程帛尧看着太阳估摸着得是三点钟左右,下午只有一卦,倒也不用急。
领着号牌的人跟她应该差不多,都是不急不急的主儿。
下午道院有事儿,李崇安上山去了,留下李易他们三个在紫藤花架子下聊天打混,顺便交流交流最近的所思所想。
师姐,第三卦怎么还没到?再不来天儿都晚了,真不守时,不说好午饭后未中开馆么。
李易踱到程帛尧身后问道。
未中就是指一点到三点这段时间,未中就是两点,不过只有等客的东主,哪能给来客定死时间。
她当然不急,这时候不还早着么:急什么,打开门来做生意,只有我们定时间开门关门,哪有让客人定死了时间来的。
我在这儿干坐着都不,你在后边好吃好喝好混日子的,你有什么可着急的。
得,李易摸着鼻子又往后边小院子里去,他刚迈脚走到紫藤花架子下,就听到外边响起了一声轻咳,看来今儿这第三卦来了。
他干脆就不急着坐下,又折返到门边儿上站着,听着外边传来的动静。
先生问家宅,可是近日家中出了什么事儿?程帛尧还第一回遇到算家宅的,她还真没给房子算过卦,有点儿拿不准了。
来的是个须发微泛着些白丝的老者,看起来整齐干净,说是年轻时读过些书,中过举做过官,虽然一辈子都是个小官儿,但浑身上下那份官家气派一点儿也不缺:正是,家中有一小孙,今年三岁,打十几日前啼哭不止。
原以为是病了或沾染了不洁之物。
也是凑巧,亲家大寿,儿媳妇把小孙一道带去。
说是在亲家府上不哭不闹气色极好,但是一回家中,又啼哭不止。
是此,还请小先生演算一二,看是否是冲撞了哪路神仙。
冲撞了哪路神仙是避讳的说法,真正问的应该是——是不是冲了脏东西。
算家宅算是演算中比较复杂的一类,最好的自然还是上门一观。
不过地方实在太远,一来一回得好些天时间:先生,道院弟子满天下,您何不就近寻一位在外游学的先生。
相看家宅总是亲眼看了才最合适,我这般推算,也只能推算个大致。
无妨。
还请小先生开卦。
老者是特地来这里求个心安的,算出来了,再找人作法施术也可以,但要论推卦,还是云涯道院最可信。
既然老者都这么说了。
程帛尧也不再推辞,把家宅的生辰八字,周边环境,花草树木,假山湖石一一问到,然后再问一问家中主要成员的生辰八字。
因为头一回推演家宅。
着实费了一番工夫,推出来的结果还很不好:先生,这……这是大凶之兆。
最近府上可有什么变动。
花草树木,假山湖石,改门换梁之类的都算。
老者思量片刻道:若是说十几日前,正逢修园子,变动也不小。
便让我家管家与小先生一一说来。
原本站在老者身侧的中年人上来一步说道:因着有几间院子年份过大,遮得院子里不见晴光。
阴冷得很,便在修园子的时候,移了几株到后山上去。
此外,西园添了两块湖石,花园里又添了一些花木,海棠、牡丹、桂子、蔷薇、月季,多是应季开花儿的,往年也是这么添添减减的。
此外还修了几房杂房,翻瓦刮腻子,旁的便没有了。
湖石,年份高的树都有可能,石头木头年份长的,都容易沾染一些不干不净的。
她也没见过什么鬼啊怪的,她理解为磁场紊乱:先生,您回头先把湖石移出去,若是还不成,便把那几株树木移回来,若那几间院子从前没住人,以后也不要住人了,放点东西倒是不碍事。
多的,我也不好说,您最好在当地请一位先生瞧一瞧,没看到也只能猜测一二。
不过,卦象大凶,估计事儿小不了,就是怕请走了湖石,移回了树木,这事儿还平息不了。
磁场这东西,比起鬼怪来诡异程度一点也不逊色:先生,不忙,我再用定星盘测算一下。
老者颔首不语地等着,过得片刻后,程帛尧才皱眉开口说:这事儿,只有一线生机……先生还是请道院里的先生们去走一趟吧,这事儿很是麻烦。
请人过去?哪位先生愿去,老配愿重金相谢。
哟,当官儿的果然有外快,这就许下重金相谢的承诺来了。
程帛尧琢磨着人家要重金,就把誓要宅死在道院里的何易山拎出来溜溜呗:家师何易山,近来正好得闲,我去替先生问一问,不过家师由来气性大,若是气儿不顺的时候,谁来也说不动。
先生宿在哪家客栈,我问过家师后,再差人来告知先生。
老者眼神大亮,看这样儿就知道何易山在外边儿名头到底有多响亮:那再好不过,若能请得到何大先生下山,想必能手到擒来,还请小先生多多帮忙……说话间,老者递过来一个红包,轻飘飘的没动静,看来是银票,果然是个有钱的主儿。
她还想,卦馆这边肯定要赔本挣吆喝,没想到这就有人给自己送盈利来了:我自会替先生好好说说,只是家师不好请动,这一点先生先有个准备才好。
不过先生也不要急,家师不动,院儿里还有旁的擅长相看家宅的师兄,总会给先生解决了这桩事的。
好好好,在此先谢过小先生。
程帛尧都能听出来类似——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种典故来,在门后边听着的李易也能听出来,虽然他能听出来的话没这么精确。
反正他只要知道这位虽然做的是小官,但几任小官做下来,也是家资颇世就对了。
说是寒门举子,出身贫寒,现在却又是园子又是庄子,听着就小不了。
诶,父皇说得没错,这世上蛀虫太多了,见着个有能耐的清官儿,先别急着褒奖,先保护起来再慢慢看是不是真那么清正廉明。
可若这世上都是这样的蛀虫,百姓岂不是没好日子过了,国师说民乃国本,师姐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乡民造反多半要成。
李易忽然觉得肩上的捏子又重了呀,巨多巨多的蛀虫,你说该怎么治才好呢?嗯,回头问问国师和师姐去。
这时,程帛尧已经把老者送走了,自个儿挑了铺面和院子之间的帘子迈进小院儿里来,一打眼就看到了正琢磨着怎么治蛀虫的李易:你站这做什么,关铺子走了,你不一直嚷着要走么。
李易此刻哪里还想着走不走的问题,张嘴就道:师姐,这些人该怎么治啊,拿着朝廷的俸禄,刮着民脂民膏。
你说他们干嘛不去刮那些为富不仁的,偏要从苦哈哈的百姓头上动土。
哟,小子,做为一个权N代,你居然都有仇富情结了,这算进步么:殿下啊,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多了什么败类都有,你不能只看到败类啊!为富有不仁的自然也有仁善的,百姓既有苦哈哈的也有刁民,什么事儿都不能因为一个人打翻一船人呀。
想了想,李易点点头:嗯,那要怎么治为官不正的,为富不仁的和刁民?这个问题这么深奥,你让我怎么回答,师姐不是万能的,真的!师姐更不是度娘,再说度娘不一样也有不知道的么。
好吧,那师姐,要怎么让当官儿的想做好官,家资豪富的愿仁善乡里,还有怎么让市井百姓一心讲德修睦。
李易不过是换个问法反过来问而已,这可是师姐教的呀。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蔫,先杀鸡儆猴,再树立典型,请陛下题点字什么的,估计会慢慢变好。
这种事,谁知道呀,程帛尧觉得自己在瞎出主意,反正她是瞎的。
李少年,师姐相信你是个明白人,所以你能听明白是不是!李少年点点头,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
可怜的李少年,成为一代明君的道路真是坎坷崎岖呀!几个人结伴上山,到道院门前时天光还亮堂着,程帛尧打发了几个少年去忙他们的事儿,自个儿则绕了个弯去何易山那里。
何易山一听她说的事儿,倒没推辞,还颇为感兴趣,按他的说法:都说世上有鬼怪,我还真没见过呢。
还真是,世人讳莫如深,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鬼怪,他们这些奔降妖伏魔去的相士道士还真是从没见过什么样儿呢:先生,要不您也捎我一块儿去呗,我也想瞧瞧。
……一边儿去,带你去不说出了事静山怎么恨我,就带了你出门让静山几天见不着你,他就不定得怎么记恨我呢。
何易山主要是不想带个拖油瓶儿啊,带她出门,李崇安还不得左嘱托右请求的。
出门游玩带个同伴可以,带个孩子,那能生生把人累死。
这多简单,就像以前游学一样,叫上崇安师兄一块儿嘛,横竖也就三五天,师兄会答应的。
何易山默默泪流,自从有了这俩徒弟,他就感受到了来自全世界的恶意!卷一 屠龙手 第一二一章 吃独食是非常不厚道的行为程帛尧说得没错,有些事,李崇安一样感兴趣。
都当了这么多年道士了,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真是有些好奇。
如今天下清清平平的,走这么多地方,都难得碰上几件怪事儿,而且多半怪事儿吧,到最后可能都只是捕风影以讹传讹。
出于对程帛尧演卦结果的信任,李崇安二话没说就让人收拾马车,准备第二天启程一块去看看。
李易一听也喊着要去,他不是去看神神怪怪的,而是去看清知府家的雪花银,看看这官儿贪到了什么地步。
国师说,有能力的官员,稍稍有那么一点污点是可以容忍的,身在官场,想要像污泥里的白莲花一样开到最后,那是相当难的,而且也相当不安全。
因此,李易决定去实地访查一下,看看这到底是个有一点污点的能吏,还是个一点能耐都没有光有满身污点的贪官儿。
李易一说要去,在道院里闷了一段日子的郑进元、张放和也坐不住了,待到三月地解冻,道路好行时他们就要各自分别,这段时间聚在一起自然舍不得分开。
对此,何易山更加泪往心里流,他不过是想去看看热闹,顺便再安安闲闲地游山玩水,这拖一串油瓶算怎么回事。
五个弟子,珍珠两丫头加上长河止水和三个车夫,轻车简行出游这种事想都不要想。
虽说也有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样的福利,可比起来他更愿意一个人说走就走,说停就停啊!辰末出门,日中时刚好到五花郡上,他们这一行要去的是南山郡,要经过五花、枫林和柳郡三个地方。
这个山寨版大明朝,在程帛尧看来,郡应该是和县是平级的。
三至五个郡为州,州和市平级,四州一道,道和省平级。
这和她最近常看地图有关系,对周边的州郡都有了一点了解。
五花郡盛产鲜花,这天气却可惜花还没开出来多少,所以没赶上吃花宴。
吃过午饭继续赶路,夜里宿在枫林郡上,李易他们几个兴致勃勃地商量去哪里玩,程帛尧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只能睡觉去:你们自个儿玩,我不行了,道院去京城的路多好。
怎么到枫林郡的路这么坑坑洼洼的,这得多少年没修路了呀!这就是师姐孤陋寡闻了,雍州产玉石,清河郡有好工匠,来来往往运送得多了。
道路当然不比去京城的好。
说起来南山郡就在清河郡边上,不如回头我们一道去清河郡看看,说不定能淘着好物件呐。
做为一个合格的纨绔,吃喝玩乐一样没落下,尤其是张放和,家传渊源的审美情趣。
爱玉爱墨,虽然他漂亮字儿写不出几个来。
好像一路走来,不管五花郡还是枫林郡。
都不如道院山脚下的小集镇,这是为什么?李易见惯了小集镇上的热闹繁盛,看到五花郡和枫林郡上不时出现的衣衫破旧,沿街乞讨的乞儿,有些不太习惯。
他差点就当天下所有的乡野之地都像云涯道院山脚下所见到的一样富庶和乐。
所以。
少年有点儿受到打击了,这么沉重的担子。
他觉得自己有点儿扛不起。
程帛尧不负责安慰,看了眼李崇安说:你宽慰宽慰他吧,我累了,洗澡睡觉去。
先生,你也别躲懒呀,怎么说殿下还管您叫一声先生呢,怎么着也得教人家点儿东西吧。
何易山:我前世欠你们的!第二天早上起来,李易不知道被李崇安和何易山给教了些什么,情绪不错,还充满干劲。
李少年就是好哄,三言两语就能被勾得热血沸腾。
到南山郡时,是下午时分,那位姓杨的老者家就在南山郡上,南山依山而建,走在郡上一抬头就能看到南山独有的雪松树林,青绿中带着一抹淡白之色。
杨老爷子的家在南山郡上确实得算数一数二的人家,在街上一打听就有人指路,不过他们进了城门还没多远,就有人来接应他们。
几位这边请。
接应他们的是那天见过的管家。
这时候,何易山摆出一副高人形象了,哪还有半点儿刚才跟李崇安抢韭菜合子的死乞白赖。
到杨府后,何易山更是时时半眯着眼,扬起下巴,手指在卦盘动得飞快。
加上穿了素白道袍,和那么一点不修边幅洒脱狂放姿态,要是没人点破,真个就是一活生生的世外神仙:且将令孙抱来一瞧。
世人相信孩子眼睛干净,能看到成年人看不到的,孩子抱来时哭声儿都是哑的,看来真是哭了有很久了:杨先生怎么不把孩子抱到外边去暂住,这要是哭坏了多不好。
本来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如今是抱出去都不管用了,看来是真缠上我家孙儿了。
杨老爷子眼下就这么一个金孙,自然看重得很,要是有办法他哪能听得孙子嚎成这样。
先生,看来真有。
程帛尧小声凑到何易山旁边说道。
何易山没动声色,却也添了几分期待:且带路,去看看湖石和院落。
结果湖石院落看完,什么事儿没有,最后李崇安伸手说: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脉相。
自从上回出了乌龙后,李崇安就潜心研究了一段时间诊脉,这会儿倒也能诊出个一二三四来了。
既然不是稀奇古怪的东西,那就应该是孩子出了毛病,不过李崇安没诊出毛病来,倒是翻了翻孩子的眼耳口鼻,看出点问题来了:中毒了,百步草。
……程帛尧和何易山面面相觑,看来算卦也有不成的时候,算家宅,人家家宅没事儿,小孙子中毒了而已。
虽然这毒很稀奇,可也没稀奇到鬼怪的程度:先生,为什么我推演出来的结果一点儿没对上。
何易山摇头,跟着程帛尧一块儿压低了声音:也不算没对上,百步草又不是哪哪儿都长的,要不然大夫怎么会没看出来。
这就是家宅不宁,至于你说那一线生机,你不是把一线生机给捎来了么,可不是都被你掐算准了。
这也说好像也解释得通,百步草的毒性她在书上看过,这孩子眼皮下有血肿的小包,再迟来两三天这孩子只怕就没了,果然大凶。
再加上杨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当然就是一线生机,啧……这样居然也可以,看来以后不能把卦辞看得这么严重。
诶,咱们还是不如崇安师兄有用啊!再有用还不是任你差遣,帛尧啊,人得知足。
何易山说完背着手往外走,有些东西,程帛尧到底是个小姑娘家家的,还是不让她看好了,就让她以为自己演的卦不靠谱得了。
何易山眼光毒辣得很,一进来就发现宅子不对劲儿,这种不对劲和假山湖石,以及院落树木都没有关系,而是和人有关。
移花动土,上梁添石,管家却没说近来在安放湖石的地方挖出了什么来,一具尸体,还是具女尸,再说得直观一点,一具陈年女尸。
和如今的杨家应该没有太多关系,否则早就家无宁日了,哪里止是小孩子哭一哭这么简单,至于下毒,不过是家宅之中争斗的小事,哪算得上大凶,更别提什么一线生机了。
站到新移来的湖石跟前,何易山啧啧好半天儿,他有点儿想不通,一具女尸而已,为什么就怨念大成这样儿呢。
空气中飘来的陈腐之气与幽密的暗香让人几能迷失心智,就算那具女尸已经不在这里了,但怨气与这股暗香却渗入了湖石中。
湖石自湖里挖出来,原本是吸饱了水的,有许多小孔洞可以用来纳水吸湿,湖石被晒干后安放到这里,可不就把湿气全拔了出来么。
说白了怨气也好这股暗香也好,都是经由阴湿之气发散出来的:这物件放在这儿,家宅能安才有鬼了。
老管家,你叫得人来,把这湖石起出来,找个窑口烧成粉末子,便可无事。
说完,何易山手中打了一道藏字符印在湖石上,不消片刻,那股子阴森森的湿寒之气就消去大半。
老管家这才知道,方才的怀疑全然没有道理,他刚才还以为来的是手底下没货的,这会儿看了才明白,云涯道院无虚士啊!管家一边叫人来抬湖石,一边去悄悄跟杨老爷子说了,杨老爷子也是脸色几经变化,一边向何易山道谢,一边则感谢李崇安。
前者安家宅,后者救人命,小程先生的卦果然准呐,可不就是一线生机么:拿雕花匣子装一匣子金银来,再备上一桌酒宴。
这时程帛尧也察觉到不对劲了,瞅着何易山说:先生,吃独食是非常不厚道的行为,相当不可取。
要真是鬼怪呐,我肯定得叫上你一块儿,可这不是啊。
放心放心,下回真有,定然叫上你。
小姑娘家家的,身子不好,那样的地方少去,沾染上点儿怎么得,静山你说是吧。
何易山赶紧祸水东引。
程帛尧一边瞪着何易山,一边琢磨——大明朝天下真有鬼吗?穿越剧有可能反转成聊斋么,好像不太可能耶。
卷一 屠龙手 第一二二章 红狐狸呀红狐狸,你果然就是只狐狸精小程七段现在的疑问,若干年之前,云涯道院的祖师爷李无涯同志也曾经有过。
李无涯同志是个好同志,他来到这里时,整个天下都处于无序状态,无组织无纪律无政府。
李无涯同志于是寻龙望脉,找到了太祖同志,两位好同志惺惺相惜,最后太祖同志顺利登顶,李无涯同志也终于窥探到了一丝天机。
李无涯同志认为,这个世界和他原来的世界存在于不同的空间里(难为老爷子没经过现代教育,也知道多维空间这个理论),在这个空间里,神话传说都没有,佛道两宗,完全是李无涯同志的恶趣味弄出来的。
也就是说,在李无涯同志到来之前,大明朝之前是没有佛道两宗的,至于儒家文化,那也不叫儒家文化。
最后李无涯同志把它定性为儒家文化,甚至还做了把儒家文化的幕后推手,所以说,程帛尧每每想到李无涯同志时,都觉得这位穿越前辈相当牛逼。
一肩挑起整个文明呀,XD,儒释道三家归根究底,慢慢发展到今天,完全是李无涯打下的坚实基础呀。
虽然说,这些都是李无涯同志山寨的,可人家能把这些山寨出来也相当之大圣大贤大能大德了,这些东西是一般人能山寨得出来的么。
把儒释道三家经典摆他面前都没法活学活用,何况是一本书没有,要凭空捏造出来。
诶,先生的意思就是说,妖魔鬼怪,神仙菩萨,也都是无涯祖师来之后才有的呗,道家神仙谱系和佛家的菩萨佛都是先生一点点从民间传说的基础上构筑起来的。
那先生的意思就是,这些其实多半可能不存在,就像这次。
是一具腐化多年的女尸,女尸身上还带着香料,这香料随着尸体的腐化被附近的泥土给吸收了,然后又恰巧在这里摆了一块能吸阴湿气的湖石,于是就被引了出来。
然后这香料可以迷惑人心,扰乱心神,所以才显得那么诡异古怪。
程帛尧心说搞半天事情居然这简单,她有点儿不相信了,然后她就开始怀疑论。
能扰乱神经、制造幻觉的药物多了去了,但是哪有什么药物能持续这么多年。
据管家说那具女尸请了仵作来验,至少是百余年的女尸。
什么药能埋地里百余年都没失药性啊,又不是生化武器。
残留好几百年都不会消退半点儿。
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不信,尧尧啊,有些事情解释不通的,哪有事事都解释得通的。
就像杨玉绫那事儿,难道真是上古神仙留下的重宝不成。
你信么,反正我不信。
要是见过鬼怪,何易山肯定就信了,可他虽然不走南闯北,却也不是没出过门的,这么些年来都没见过。
他自然不会去信。
云涯道院立世三百年有余,都没有过相关记录,好像也不得不信。
想到这里。
她又想起另一桩事来,中国古代好像不没有传承达到过三百年的朝代,大明朝都近四百年,居然还这么稳稳当当的,这个世界太不科学了。
却没有一天不科学的诡异存在,好让人遗憾呐。
按照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的准则。
大明朝也不能一直传承下去是吧,不知道这大好的时代会断送在哪个昏君手里。
昏……昏君,应该不是李易吧,这孩子最近挺好的,就算不做明君,应该也不至于到昏君的程度:对了,先生,国师可有为大明演算过社稷气运?自然是有的,国师学究天人,乃无涯祖师之后,第一个得窥天机之人。
你应当看过道院的记录才是,怎么,你没看吗?何易山疑惑地看程帛尧一眼,见她摇头,又接着说道:李氏大明将在两个甲子之后迎来一个大转机,若是把握得当,将可传承数千载,若是不得当这就将会是大明的最后两甲子。
一甲子六十年,两甲子一百二十年,看来她是看不到了。
这样算的话,这个异时空的大明朝可以传承五百年左右,真是长寿的朝代:我好像记起来了,国师的演天卦上有说五百年之后的世界是什么样,我依稀还记得一点。
一个和现代差不多的时代,那时候她还觉得人家可怕来着。
那不就是了,你倒记得五百年后,却记不得一百多年后。
得,总之都没我们什么事儿,不管五百年后还是一百多年后,我都都早化作尘土了!如果说学道之人最遗憾的是什么,肯定就是不能像神仙们一样,寿命随随便便都是以千记。
无涯祖师不是在手札上说过么,在他去世的两百年之后,将会有大机缘现世,说不定先生就能赶上,然后活个千年万年,那样您就什么都能看到了。
程帛尧纯粹是随口乱安慰。
何易山哈哈大笑道:成啊,要真有我就把你捎带上,嗯,捎上了你也不能忘了静山,要单就你一个,还不得把我给烦死啊。
李易他们仨个小的在一边听得兴致正浓,于是也凑兴说要一块儿活成千年王八万年龟:可是活那么久,做点什么好呢。
挣很多钱,去很多地方,遇到看得顺眼的人就帮一帮他,看不顺眼的就揍一顿。
程帛尧提供想法,想了想又道:一定得存很多字画玉石瓷器家具,说不定过个几百年光靠这些就能过得跟神仙似的。
师姐说得有道理,回头我就往库房里堆满这些东西,就算咱们活不长久,留给后人也是一笔巨大巨大的财富不是。
小郑同志想得真长远。
张放和持不同意见:要我的话,还金子和土地最好。
正在做为储君培养的李易意见也相当不同:我要能活那么长,就好好打造一个万世大明,到时候你们还想什么,靠我就成了。
……口气真大!嗯,这话说得对,李易啊,等你登基了,别的事儿先不干,先把避讳这一条改了,你先生我可不想将来还得避帝王名讳。
到时候写个名字都得缺胳膊少腿儿,印章都得重刻,你说麻烦不麻烦啊!何易山倒是挺会见缝插针。
李易愕然地点点头:可……可这事好像我说了也不全算?李崇安闻言点头笑道:你能这么说,就说明你知道以后要怎么做了。
剩下的几个没听懂,倒是何易山也微微颔首:没白跟着国师学这么长时间,不过这条嘛,你怎么都得给先生我做到喽!先生,您这就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是无涯祖师手札上记的事儿。
哟,敢情明朝这有这句话了呀(这是宋朝的典故)。
我倒真盼着有千年万年,跟崇安师兄在一起,一百年太短暂了。
程帛尧支着下巴,一句话把所有人都给弄起鸡皮疙瘩来。
李崇安正满眼温柔满心柔软地要化成一滩暖水时,程帛尧又喟喟叹叹地说出下一句来:如果有一千年一万年,我们肯定能达到围棋的至高巅峰。
……几个人互相看看,好险没笑出来,李崇安也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叹气,末了只得揉揉她脑袋,直到揉乱了她头发才觉得气儿顺畅点儿:下次说类似的话,下半句留在心里就成了,哄哄我也是好的。
何易山冲三个小的使了个赶紧消失的眼色,然后自个儿就率先走人,把小院子留给了小夫妻俩。
瞧二人让它眉来眼去的样儿,他们要再不走,准得掉一地疙瘩。
丫头们也相当有眼色地跟着一块儿退开去,顿时间,小院儿里便只留下了他们俩。
其实,哪一句都是发自内心的呀。
不过一想到一千一万年,她又觉得那么漫长,真的会没变化么。
到时候就是互相看着也看腻味了吧,再浓再深厚的感情,也持续不了一千一万年吧,那么漫长的岁月呢。
哼,你说这话的时候眼珠子别乱转悠我就信了你,可你转什么,怎么说谎都学不会,红狐狸啊,你是真够让人闹心的。
李崇安摇摇头,伸揉又把红狐狸的头发给捋顺了:不许说假话,告诉我,一千年一万年,你能不厌倦围棋吗?程帛尧自认是个长情的,而且围棋是永远不能停下脚步去追逐的呀,纵观中国历史,围棋一直是在自我发展的,棋士自然也要跟随着变化:怎么可能,它永远在变化中呀。
那世上有不变的人吗?李崇安扶额问道。
越变越讨厌怎么办?程帛尧神补刀了。
李崇安差点没岔气,红狐狸总有些时候让人想咬她一口狠的,最好一口就把她给咬断气儿了才好:你真是不气死我你就不甘心呀,我现在确定,就算我能活一万年,天天被你这么气,也能缩短到一百年。
这叫什么事儿,敢情我在你眼里连围棋都不如,尧尧,你真够让人寒心的。
那你非跟围棋比干什么,你跟别人比就行了,天底下这么多人,我不是最爱你了嘛。
红狐狸撅着小嘴儿抿出来的这句话,李崇安听着莫明心暖,他这是生生因为最爱你这三个字而顿觉得人生大圆满了呀。
红狐狸呀红狐狸,你果然就是只狐狸精。
卷一 屠龙手 第一二三章 你也太不解风情了从南山郡回到云涯道院后,向来比较宅的何易山就动了念头,要追寻着无涯祖师的手札,遍访名山大川,去寻访传说中的大机缘。
当然,他是抱着有更好,没有去找了也不会留下太多遗憾的想法去的。
依地图上来看,大明朝的天下并不大,约就是六七个省的样子。
不过,明朝与周边部族的战争不是很严重,三年五载一次小规模的战役,周边部族兵力很难与明朝相提并论,不少部族早就被震慑得不敢再兴兵来犯。
所有就算是大明以外的山川河流也可以去寻访,做为大明子民,在外完全不用担心有什么不公待遇。
先生,您不再考虑考虑,无涯祖师手札上这么写,可谁知道机缘在哪里。
咱们就连鬼怪都没见过,却想着要长生不老,那多不靠谱呀。
程帛尧多想告诉何易山,现代哪个犄角旮旯没被人搜寻遍,都没见谁找着过长生不老,活千年万年的机缘。
人活一辈子,总得做几件事傻事儿,这事儿确实很不靠谱,可万一有个万一呢。
先生我都五十了,就算有一百年给我,我也就只剩下五十年了,趁现在我还寻访得动,好好去走一走看一看,就算找不着,也算把这大好河山都走了一遍看了一遍,也足够聊慰此生了。
何易山虽然是个宅,可他决定了的事儿,通常谁也改变不了,这一点儿师徒俩倒是一个模样儿,再多的牛都拉不回。
万一有个万一,那可是一亿分之一的机会,何易山虽然身体好,可山川河流那是那么好走好看的,旅行真的是挺累人的事:先生,那您不要赶得太急。
你不还有五十年么,来得及的。
慢慢走着寻着,总得仔细点儿才能找得找是不是。
何易山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而回屋收拾行装,这是个说走就要走的人,不会准备太长时间。
几天之内,何易山和道院上下一一作别,然后拎起几件行李,骑上一匹马。
连个侍从都不带地一骑绝尘而去。
谁提的千年万年这个话题呀,把先生都给弄迷糊了。
这个话题就不该在青春不在的中老年人面前提起,他们肯定会犯轴的。
她话一说完。
张放和跟郑进元就齐齐看向她,李易则瞥了一眼,然后看向别处,李崇安云淡风轻地看天气。
最后还是郑进元开的口,特没眼色地说:师姐。
这不是你说起的么,在南山郡杨家院子里,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这叫选择性失忆!不过她是真的记不起来了,光记得后来怎么忽悠李崇安了:好吧,我的错。
对了,师姐。
过几天我也该走了,有什么好吃好喝的,给我多做点啊!张放和这一去肯定就是三五年不回来。
若大船造成,只怕还要扬帆出海,那一去就更没数了。
张放和喜欢这样的生活,驶向未知,驶向更远大广阔的天地。
这让他觉得胸怀激荡,豪情万丈。
让厨房给你做点儿饼干。
你再捎点水果干,管保你在路上够吃。
程帛尧想着少年小小年纪就要离家千里,觉得自己挺对不住人家爹妈的,这可是张相独子啊独子!但愿她日后回京城,张相爷不会埋怨她。
我倒是不用走,就是忙点儿,道院修房子,师姐要盖道场和温泉庄子,殿下也得忙着学东西,天天能见个面儿就不错了。
诶,你说咱们是不是还是像以前那样好,虽说天天挨骂受训的,可咱们天天凑一块儿多乐呵。
少年原本不识愁滋味儿,如今要离别了,终于知道什么叫离愁别绪了。
仨倒霉孩子抱成一团儿,一个个泪汪汪的,就冲这时他们眼里的泪光,都能看出他们之前的情谊有多深。
所以说,一块儿当好孩子的感情不深,一块儿干过破事儿的,感情绝对要深厚得多。
李易擦去眼角的泪,说道:往长远看,我们都才十岁出对,短暂的分别,意味着更长的相聚,我们日后多的是时间在一起。
这话挺安慰人的,可郑进元这破孩子,张口就道:就怕日后再聚到一起,也不是从前的味道了。
他一句话,惹得大家都瞪他,他还一脸我怎么了,我明明说得很对的无辜模样儿:虽说世上没有不变的情谊,可我也相信,有些情谊会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陈,越来越醇。
进元,对我们有点儿信心好不好,我们之间也可以像酒一样越来越陈香醇美。
但愿吧。
话音落下,李易少年炸毛了:你不就是要说我么,你们俩再变变到哪儿去,你不就担心我将来高高在上后翻脸不认兄弟吗?郑进元,咱俩打生下来那天儿起就是兄弟,表兄弟不是兄弟啊!至于放和,我能把郑进元当兄弟,更别说是你了。
诶诶诶,怎么说话呢,别拿我当垫底儿的行不行。
还兄弟呢,兄弟就是你这样挤兑人的是吧,要不是跟你生来就是兄弟,看我理你不。
郑进元也炸毛了。
然后轮到张放和就只能做和事佬了,不过郑进元和李易吧,属于越炸毛越吵,情谊反倒越深厚的。
等到不吵不闹了,三个少年抱着酒坛子正要谋一醉,还没开始喝就被程帛尧这杀风景的给打断了:你们才多大点儿,喝什么酒,给我喝汤去。
这么小就喝酒,将来长不高的,还容易伤了身子。
师姐,你也太不解风情了。
我只要解崇安就行了,解什么风情呀,赶紧收拾收拾等着吃晚饭。
少年们望酒兴叹,却也只能老老实实收拾了等着开饭,不是师姐太彪悍,是师姐夫太强大!等着吧,等到我们比师姐夫更强大的那一天,一定来试试师姐说往东,我们偏往西,师姐说吃饭,我们非喝酒,想想都美好呀。
隔得几日,送走张放和,郑进元也忙碌起来,李易则更加潜心向学,连小程约都抱得少了。
程帛尧则一天照三卦在归一里坐着给人演卦,那当然是准的时候多,不准的时候少。
陈嫂,今儿做什么串串儿呢,闻着味道同往常不一样啊!归一门口有人摆了个涮串串的摊子,有荤有素,汤做得不错,调料也很好,程帛尧中午都不让送饭了,天天满街找好吃的。
早些天小程先生不是说汤得拿大骨鸡骨吊一下味儿嘛,我这不就试了试,这会儿汤头味儿足了才端出来。
小程先生来尝尝不,腐竹、油豆腐、粉条儿,都来一份儿?陈嫂早就发现了,跟小程先生聊吃绝对会有收获,而且是大大的收获。
演卦的间隙无事,她就爱和左邻右舍谈谈吃吃喝喝,结果就谈出一堆儿好吃的来了,她当然就更愿意跟人谈吃论喝了:成啊,肉也不能少,来份鸡肉片儿,多搁辣酱啊,陈嫂的蘸酱越做越好了。
涮串打包回柜台后边坐着吃上,香气四溢,人生不要太完美哟。
她正吸溜着粉条时,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站到卦馆前,踟蹰好一会儿上前来:请问令东主可在?你找谁?程帛尧问着话,嘴里也没放弃把那根长长的红薯粉条吸溜进嘴里,几点油星子四处飞溅,她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形象有什么不对,也没意识到所谓的东主正是她自个儿。
年轻男子又重复了一遍:请问令东主可在?东主?谁啊!吃东西的时候智商完全不在服务区,程帛尧又吸了几根粉条才明白过来:噢,找我呀,什么事儿?你……你就是小程先生?年轻人完全不信,小程先生听说是个卦算得相当准,姿容也清妍出尘的女子,眼前这个完全看不出来清在哪妍在哪,出尘就更不知道在哪里了。
啊,是我,今儿倒是还有一卦,你要算卦?生辰八字报上,算什么说来听听。
把装着涮串串的碗一推,从袖笼里抓出帕子擦干净手,就朝年轻人伸过去。
年轻人左右看看,似乎也真没别人了,只好把帖子递过去:在下雍州徐道林,见过小程先生。
接过帖子打开,里边是两张红庚帖:噢,是来算姻缘的,可是合媒批求吉时?正是,还请小程先生费心。
这种事一般都是家中长辈来,年轻人自个儿来倒少见,不过也许是家中长辈不方便出行,毕竟雍州离道院挺远的:行,稍待。
不过合个媒批,都跑这么老远来找她,这叫怎么回事。
不对,看眼前这人的样子,这媒批绝对是找人合过,那是从前合媒批的人怎么合的,难道不好?又或者太好!不……不对,是不好。
徐公子,这八字对不上,三生石上原无盟,强拟姻缘如何通,卦辞第一句就不对。
若强结成姻缘,只怕最终不过是劳燕分飞,反作冤家的结局。
既然找人看过不好,干嘛还找她,这是希望她改卦辞让,好让他和那位王姑娘成就姻缘?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她如果把这对儿要成婚的给拆了,会不会跟拆了十座庙似的,好重的罪恶感啊!卷一 屠龙手 第一二四章 咱们这样算不算有伤风化本来以为徐道林是为了取帖子上那位姑娘才特地远道而来求卦的,但是她一句强作姻缘如何通竟让徐道林喜出望外,差不多可以说是激动万分,而且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感激。
哟,妾有没有意他不知道,但眼前这郎肯定无情。
徐道林拿着媒批的结果,高兴得跟过节一样走人,留下她在卦馆里半天儿闹不明白。
还是李崇安解了她的疑惑,徐道林的祖父是河东道道台,乃是当今陛下的心腹之臣:听闻徐岳两家要结亲,岳家那位姑娘……尧尧应该见过,当年与你同一时间在宜山书院上学堂。
好像有点儿印象,应该是挺漂亮挺不错一姑娘,怎么徐道林就不喜欢了。
看来真是各花入各人眼,徐道林有可能心有所属,也可能干脆就只是纯粹不中意岳姑娘:你今天这么早下山来接我,还笑得这么开心,可是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发生?伸手揽了红狐狸的小腰肢,李崇安含笑道:自然是有好事儿,要不你猜猜看。
猜得准就有鬼了,这种事就算演卦也演不出来好不好:诶,我最不擅长猜谜了,你直接告诉我得了。
宗室那边,至少几年内没工夫管咱们俩的事儿了,宗室长辈那边,我也不能尽说一辈子他们不来找我们麻烦,只能安稳一时是一时。
待过得几年,若顺利的话,有李易在,总能容咱们过得宽敞些。
至于怎么让宗室没工夫的,李崇安却不说了,这样的小事儿知道结果就成了,他也没玩什么太大的花招儿。
有几年时间也够了,程帛尧也伸手揽住李崇安的腰背。
手指捏住他腰间的衣裳以免滑落。
不过很快又看了看四周,松开手来:咱们这样算不算有伤风化!山道上无人,我们是夫妻,捱得近一点怎么了。
说罢,李崇安还把红狐狸的手又抓到他腰侧捂住,脸上的神色要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春末的日头越来越柔暖,酉时乍过便透染着一丝霞光,上山的山道上,石板也披下一层暖色,两人互相揽着腰一步一步缓缓上山。
阳光在他们身后。
把身影拉得漫长而温馨,山林间飞鸟时栖,鸣声从林梢随风弥漫开。
与漫天霞彩铺成一曲晚归的田园乐章。
回首去望,河水泛着金波,原野一片苍茫,袅袅炊烟之中似乎有歌声从中飘来,令人不觉沉醉其间。
风景如此之好。
两人之间如此脉脉温情,但李崇安明显发现红狐狸情绪一下子沉下来,眉头也随之皱起来:怎么一下眉头又皱起来了,这会儿你不该高兴吗?低下头,原本想勉强一笑,但是她想面对的是李崇安。
在他面前,她又何必勉强自己。
想着,她便放任自己眉目间泛起愁思。
淡而入骨:你说的事我是高兴的,可是这样的景色,忽然让我想起一些事来,觉得有些伤怀。
崇安师兄,有些事。
或许真的只有待到我们能活千年万年时,我才能告诉你。
因为它太难以解释了。
你是因为这件事不好说出口,所以才心生愁绪?李崇安倒不介意红狐狸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人活着总要背负一两件事情,便是再亲近的人也不愿意宣诸于口的,他觉得不必太过计较。
点点头,程帛尧其实是有点儿想家了,从前父母每年都会在这样的时候到北京来住上一段时间,她妈会变着法儿给她做好吃的,她爸则天天领着她出门锻炼身体,生怕她这不好动的性子将来柔弱得风一吹都能飘走。
原以为都将近二十年了,她不会在想起来,但其实就算父母的面目不再清晰,相处在一息的细节与感觉却越来越清晰。
这一世,爹娘与兄长都对她很好,她时时刻刻都在被浓浓的亲情包围着,因此,在现代的父母反倒愈发让她牵挂起来。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相当不孝的,少小离家,从来独立自主惯了,与父母并不是很亲近,现在想想是她太不懂事了,在父母跟前时不曾承欢膝下,现在才明白过来,真的是太迟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崇安师兄,我现在才明白这一点,不要问为我为什么,终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程帛尧以为自己会掉眼泪,可她抹一把眼睛,却发现没有湿润的痕迹。
她这举动却让李崇安以为她掉眼泪了,这么些年了,除了装乖卖巧,除了骑马,红狐狸几时抹过眼泪儿。
一时间,他都有些应付不过来了,程国公府上下都好好的,红狐狸却说子欲养而非亲不待。
他想了想没有问,而是轻拍她的背说:不想说的,你可以永远保留着,我不会问你,你也不必纠缠是否告诉我。
只要我们在一块儿,彼此心许,并不需要一丝秘密都没有,我们不论在哪里,都首先是自己,然后才是谁的谁,所以不需要太挂碍于心。
有时候,其实也不是秘密不秘密的,而是一个人担负着会觉得不堪重负,而且还心存孤独感。
加了几分力度捏着李崇安腰上的衣裳,柔软暖和的手感让她一下子平静下来:好,崇安师兄啊,你这么好,万一有一天我离不开你了怎么办呀。
嗯,就是要这样才对。
啧啧啧,师姐,青天白日的捱得这么近,教人看了要长针眼的。
郑进元抱着几卷图纸从旁边掠过,扔下一句话就消失在转角处。
两人这才意识到都到这都进院门了,赶紧各自松开了手,虽然他们俩觉得没什么,可被郑进元这么一道破,又各自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少年夫妻,可以理解嘛,还没大方到被人调侃而不尴尬的境界,更何况调侃他们的还是个十三岁的小破孩儿。
一夜星沉月落,又复日出时。
李崇安送程帛尧下山挂馆,却是大清早就见有一辆极为华丽的马车停在卦馆前:陈嫂,这马车谁家的。
怎么挡在卦馆前边儿。
诶,小程先生,刚才马车上下来人问起你来着,怎么不是你认识的人吗?那看来是来求卦的,小程先生如今名声都传开了,来求卦的人多着呢。
陈嫂说完继续摆弄着小摊子,熟门熟路地烫好几串鸡肉和青菜粉丝放在碗里加上蘸料小碟都递给程帛尧。
接过碗,程帛尧让宝珠去把帘子打起来,卦馆里没有值钱的物什,所以她也没想过要弄个门来麻烦自己。
再者。
道院山脚下,还真没谁会去闯云涯道院门下弟子的空门,没谁有这肥胆儿:多谢陈嫂。
崇安师兄,你吃不。
别在大街上吃,养成习惯回头改不了,到时候回京城可有得你受。
李崇安说罢接过碗,也不让红狐狸当街吃东西。
正在两人要进卦馆时。
有个作丫头装扮的小姑娘走过来施礼,抬头便脆生生地问道:请问可是小程先生?是,府上是哪里?京城岳氏。
这……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看来是昨天就到了,听说了她的媒批后,今天一早就找上门来:有什么事?小丫头也爽利。
一点儿也不绕弯,张嘴就问道:我家姑娘想问小程先生一句,媒批是您据实而批。
还是应徐公子所求?哟,这是怀疑上咱的职业操守了:自然是据实而批,我道院弟子,何曾口出虚妄之言。
无涯祖师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无时不刻都让门下弟子在外用我道院弟子如何如何光明磊落。
如何如何坦荡君子。
然后一有人怀疑,他们就可以用这聚沙成塔一般的名声来回应。
人家还得认这个。
道院门下弟子所言,我自是信的,只是程姐姐,真的就这般不好么?岳姑娘从对面的客栈里出来了,一袭杏色交领襦裙,外边罩着竹青色披风,绣着竹枝儿,一别数年不见,岳姑娘倒比记忆中的还要漂亮一些。
看来是妾有意郎无情了,程帛尧轻叹一声点头道:确实,至少我所推演的卦辞正是这样,但演卦本就是一家之言,也讲究个信则有不信则无。
不过,岳妹妹,有些事儿冥冥之中确有定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毕竟这是终身大事,马虎不得。
这头岳姑娘倒是很快离开了,没隔多会儿,李崇安正要上山的时候,徐道林却又出现了。
一出现就深深一揖,拜向李崇安,李崇安赶紧往旁边侧了半边身子:徐公子,这是作什么?晋郡王殿下,在下一直有心求道,却苦于家中约束不能成行,如今到了云涯道院山下,又巧遇晋郡王,未必就不是我的缘法到了,还请晋郡王殿下代为引荐一二才好。
徐道林也是久负神童之名的,当然人家现在不是了,人家现在是少年名士,诗词琴画无一不让人称道。
这样的人,道院还真收,李崇安沉吟片刻后道:徐公子少有才德之名于乡梓,道院自然向徐公子敞开门墙,只是徐公子家中似乎有大寄望,如此徐公子还是与家人商量商量为好。
这……这不是商量了就成不了么,在下当真无心功名,有长生大道不修,钻营俗世功名,除了累身累心,还能有什么作用。
便是大道不能长生,也胜在风清云淡无所挂碍,也不必因功名利禄而劳心费神。
道院现在收的是第七代弟子,你确定?这意味着徐道林要管一堆人叫先生,管更多人叫师祖,他见了李易他们几个都得恭恭敬敬地喊先生,一想到这画面,程帛尧就蛮期待的。
嗯,如果徐道林答应,他就是第七代的第一名弟子,大弟子哟!卷一 屠龙手 第一二五章 所思所想终成真,所盼所愿皆能得在徐道林的请求下,李崇安把徐道林领上山去,程帛尧见有热闹可看,把兰草帘子一放,跟旁边的陈嫂说今天改到下午来挂馆,如果有人来演卦,就让人家下午再来。
和李崇安一道上山,把徐道林领到院长那儿,恰巧国师和李易也在,李易一听说要有人叫他先生了,要多兴奋有多兴奋。
院长则觉得有些不妥,因为徐道林没有得到家中长辈的允许,这事是没有先例的:小徐公子,道院虽不像儒家那么以孝治天下,但却也是讲求孝道的,你若不能得到家中长辈的允准,道院也不能收下你。
是,我明白了,此行回家,必请长辈答应,到时候回转来,还请院长收下晚辈。
徐道林说完深深一揖。
自然,只要你家中长辈准许,道院自然敞开院门欢迎你来。
院长说话间看了一眼在旁边拨弄卦盘的程帛尧,问道:帛尧,你演算的是什么?程帛尧把卦盘亮给院长和国师看,然后说道:院长,国师,昨日我演算徐公子的生辰八字就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昨天是合媒批,用的不是演星盘。
正好国师拿着演星盘呢,我就借来一用,把徐公子的生辰八字在定星盘上演算了一遍。
这时,国师也看到了卦象推演的结果,皱眉道:这……这怎么可能,不,不可能。
院长并不擅长演卦,所以一时间看得不是很明白,遂看向国师:怎么回事?国师尚在震惊之中,分不出心神来回答院长的话,还是李崇安解了院长的疑惑:演星盘可以推演前世今生,这卦象分明显示……徐公子是无涯祖师的转世轮回之身。
……这下院长也晕菜了,李易则警铃大作。
难不成来的不是个要叫他先生的,而是他要叫人祖师的。
程帛尧也有点儿傻,她也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她相信自己的卦演算得没错,她甚至也相信徐道林真的是李无涯的转世,她都能魂穿了,为什么李无涯就不能转世轮回。
而且,李无涯那么牛逼的人,肯定有些真本事,道家的东西玄而又玄。
说不定李无涯就有什么手段。
他死前能算到两百多年后将会有大机缘现世,自然会给自己也留一线生机,不过……这样就很玄幻了呀:如果真是无涯祖师。
一定会给自己留后招儿。
啊,对,小徐……道林啊,你回家好好跟长辈说说,速去速来。
院长连语气都变了。
因为就在刚才国师的演星卦也推出来了,和程帛尧演算的结果一模一样,甚至还更精密详细一些。
不是,我,我怎么就成无涯祖师了?徐道林比任何人都要震惊好不好,他就是想来云涯道院学习道家学说。
可没想到眨眼间的工夫他就成了云涯道院创始祖师李无涯,他觉得这好生荒唐。
无涯祖师创下那么多超然万物之上的存在,或许真是曾经见识过。
所以才有了如今的轮回转世?李易最近读了无涯祖师的手札,所以有这样的疑问,少年人嘛,更愿意相信世上真有移山填海不过举手之间的大能存在。
得,看来真是找了个祖师回来。
震惊中的徐道林一直到下了山都还有点儿不清不楚的。
直到他回到雍州家中,跟家中祖父、父亲说要去云涯道院修道。
引起家中上上下下的反对时。
他才恍然觉得,自己真要是无涯祖师才好呢,于是他就很麻溜地把他是无涯祖师的转世这一套搬了出来:我生来便应是修道之身,若进入官场,只怕要不了几年就会殒命,如此祖父、父亲还坚持要让我考举入仕么?且孩儿说过,孩儿不成婚并非心有所属,而是孩儿不曾对任何人动过心思,只一心求学求道,还请祖父和父亲成全孩儿。
徐道台和徐大人这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孩子当然是好好活着好,可这怎么听都荒唐得很。
什么转世轮回,什么无涯祖师,这些都太遥远了。
徐大人都是儒林出身,对这些鬼鬼神神的事由来就不怎么相信:胡说八道,什么李无涯转世托生,这种事怎么可以相信。
但徐道台却没吭声,徐道林知道,如果要找突破口,一定得从祖父身上找。
祖父一旦答应了,他父亲反对也没用,相反他父亲答应了,祖父不答应他还是去不了云涯道院:祖父,孩儿虽难以理解冥冥之中有这样的事发生,但是孩儿却莫明有感,或许孩儿真就是无涯祖师的转世,否则孩儿怎会无人带领却仍旧一心向道。
此时,徐道台心里想的是李无涯的生平事迹,有些事只少数人才知道,比如儒释道三宗皆出自李无涯的手笔,比如李无涯才是真正创立大明万世基业之人,再比如……一瞬间徐道台想了很多,许久之后,他看向站在身前的孙子长长呼出一口气道:你可会后悔。
孩儿决不后悔。
罢了,你母亲生你之时,便有道院门下弟子赶来,说道你与道院有缘,原先不信,如今看来是不得不信了。
徐道台摇摇头,看了眼儿子,又看了眼孙子,继续说道:让他去吧,留不住的迟早要走,让他去追寻他心中的大道吧。
徐大人还待说什么,徐道台却摆了摆手,徐大人也不再说什么。
好在儿子他还有几个,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又不进仕又不成婚,还一心向道,这样的儿子生来真是跟父母作对,让长辈为难的。
虽然徐大人很有些不愿,但祖孙俩却都有了决定,徐大人夹在中间也只好认下来。
徐家上下对徐道林去道院,竟大都是喜出望外,家里有这么一尊大神压着,下边弟妹上边的兄长和姨娘确实都好压抑,唯二两个舍不得的也就是徐大人和徐夫人罢了。
林儿,道院乃清苦之地…………谁说的!徐道林把道院的所见所闻说给了一遍给徐夫人听,新翻修的屋子全是透透亮亮的高大琉璃窗儿,地板铺的是上好石料,连沟渠都是梁山郡烧的上好红砖:母亲不必忧心,孩儿此去又不是千万里,不过两日的路,母亲想孩儿来便来一封书信,孩儿随时都能回来的。
到云涯道院后,徐道林又让院长、国师和李崇安一块为难了,这让徐道林做第七代弟子似乎有点儿不合适,可也不能真拿转世轮回的徐道林当祖师供着。
商量许久后,院长决定让第六代再添最后一名弟子,道院的弟子不是以进门先后论师兄弟的,而是看年龄,所以李易只能乖乖叫师兄了。
又多个师兄!好吧,总比多个祖师好。
小约,世上真就有这么玄妙的事,小约说是不是以后真会有无涯祖师说的千年万载出现呢?李易现在想想,都觉得比起当皇帝来,当无涯祖师手札里的修士要好很多啊!程约吐了几个小泡泡在嘴边儿,可萌可萌地眨着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应他,他拿帕子擦去口水沫儿,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有当爹的感觉了。
徐道林进入道院后,别的先不急,最要紧的是让也去看无涯祖师当年留下的各种手札。
有写平时吃吃喝喝的,也有写游历山河大川的游记,更有各种心得体会,最珍贵的当然是关于儒释道三家的理解与记录。
甚至有很多文献是不曾流传于世的,道院有的也只是唯一一本无涯祖师手抄本。
无涯祖师两百多年前就知道这些东西不应该流传于世,但他还是写下来,为什么?有些学说实在太过超前,扔出去肯定是要让世人震惊的。
程帛尧也在一边看,她心想,幸亏自己没有写手札的习惯,要是她写了那些现代的理论(前提是她记得住),徐道林现在是不是要震惊到晕倒:糟粕里也有珠玉,珠玉里也有糟粕,无涯祖师可能只是不愿意让这些东西随着他的离去而消失。
毕竟身死之时,无涯祖师也并不能完全确信,他是不是真会有一天重归人世。
所以,他想把自己的所思所见所想所记,都一一写下来传下去。
程师妹说得对,糟粕里有珠玉。
嗯,这是什么,程帛尧忽然看到了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她研究半天,觉得这段话像是写给自己的。
无涯祖师难道能算到她的存在不成,这太诡异了:什么叫做所思所想终成真,所盼所愿皆能得,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最迫切想要的是什么……不对,我想要个孩子来着,能让我所盼所愿皆能得不。
师妹你嘀咕什么?没什么,我该下山挂馆去了,你慢慢看。
可能是因为她怀疑了李无涯的大.预言术,今天兰草帘子一卷,她竟看到熟人了:姐姐。
尧妹妹。
这会儿她还不能预见到杨玉绫给她带来的是她目前最想知道的消息,只是觉得人家来路不善,谁把这位放出来的,怎么不好好继续关着,太让人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