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篇之第六章

2025-03-25 16:02:35

墨钰那身伤好歹上过药后,便沉沉入睡。

从正午直睡到入夜也没醒来,我在他床边摇头晃脑,睡眼稀松的守着。

晚间时分,想给他换换药,才发现家中制药的关键药引绮罗草用得差不多了,遂打算明早去山上采些来。

怕只怕他老人家担心,不准我去。

趁他睡得迷蒙之际,口气拿捏的轻松写意:师父,我明个去山上转悠两圈散散心,顺道带些草药回来。

稍感意外的,他并未睁眼看我,只简单的点点头,说了句:路上小心。

翌日一早,天际刚刚扯出些鱼肚白,我腰间悬挂草药袋子,轻装上山了。

说起这绮罗草,我是再熟悉不过了。

上一世和阿娘满处逃窜避祸,身上带伤是家常便饭,都是寻此草疗伤。

这草性喜阴暗,生长低调,大都贴附岩峭夹缝,或是悬崖底端。

取草时稍不留意,不是被吓得折了一半的阳寿,就是赔进去整个阳寿。

我从晨曦微阳转到烈日当空,整个云山被我绕了一大圈,掂来想去,还是南面一侧的悬崖上那片绮罗草最是好取。

我靠进悬崖,脚边有几粒沙石耐不住震动,纷纷滚落下去,连个响都听不见。

我深深咽下口水,将旁侧槃根错节的草藤握在手中,不放心的紧了又紧,蹲下身子,调整重心,另一只手去够露出悬崖之上的绮罗草。

那时,我满腔注意力都凝在指尖寸许开外的绮罗草上,对周遭随之而来的危险浑然不觉。

正当指尖将将触到草时,不知什么东西赫然袭来,猛击那只攀着草藤的手,我一个吃痛,手一松,沿着悬崖直直栽下去。

我心中兀惊,千钧坠落之际,挥起臂膀,一把抓住崖边坚石,身子就这样吊在半空中,惯性依旧没有消逝,推得身子又凌空晃了两晃,那只紧扒崖边的手,随之向下滑脱些许。

我愤力用另一只手去抓悬崖下的草根,近在咫尺的尽是浮草,没有一点稳固的依附物。

脚下试着蹬踏岩壁,也无任何借力之地。

一切都是徒劳,单凭那只臂膀,力竭坠崖只是早晚的事。

我的心此时惊恐得抖个没完,好几次想大喊救命,嗓子却像被生生卡住,半点声音也不能出。

我咬破嘴唇,试图镇静,这次终于能出声了。

我惊声呼救,呼叫连连,山谷中苍白的回音层层叠叠响起,将我的尾音拖得无比绵长。

回音的余波中泛起一阵别样响动,我屏气静听,那响动像是脚步声,只是这脚步太过不疾不徐,着实没有救人的紧迫感。

我冷汗淋漓,脑中不由去想方才袭击我的是何物。

只听到这脚步愈走愈近,却在不远处遏止。

他停下位置甚是刁钻,此崖突起于山间,从我这个角度伸脖望去,根本看不见来者何人。

时间如同静止,丝毫也不流动。

我不知他要做什么,可酸痛已开始蔓延整条胳膊,我再耗不起,只能孤注一掷。

正要开口,噗的一声划过,我的手背刀子一样的钝痛,袭击我的物件击中手背后,弹跳至谷底。

这次,我看得清楚,那是一枚小石子。

再明显不过,这个人他要杀了我!瞬间,第二枚石子已发出,不偏不倚正打在方才那枚石子痛击过的伤口上。

唔……我低声闷叫,手痛得不住发颤,手心滑腻,血将崖边润得越来越难以攀附,我快要坚持不住了,根本不肖他第三枚石子,我便会葬身谷底。

为何会这样?!今生这肉身已将妖族血脉稀释,理应没人知道我的存在,怎还会招来杀身之祸?!我悲凉地在心中不断冷笑,若是本就难道一死,又何必让我重生?这生与死的戏码老娘都玩腻了,老天爷,你大爷!我放手的那一瞬,眼是闭着的。

耳边疾风正烈,急促脚步声中飘出一声低吼:阿离……我再次睁开眼,腰间被只手臂紧紧环住,我抬眼望去,墨钰的侧脸抵住我额头,我被他牢牢揽在怀中。

他另一只手上是条锦带,锦带那端挂在崖边救命的凸起石头上,这带子很明显凝了真气,才不至于立时撕裂。

我讶然的合不上嘴:师父……您……您怎会?墨钰皱眉,垂眸看我:你听着。

这带子快撑不住了,我的真气在消散,我再敛些推你上去,你要配合我向上跳。

我仰头向崖上看去,心中盘算着要使多大的劲才能跳得上去,但无论怎样,有一点我很明白,救了我,墨钰他死定了。

他承受不住我的力道。

我嘴角勾出苦笑:别呀……师父,情债欠下多少,我倒无大所谓,可这人情债欠多了,心里忒不是个滋味。

墨钰聚敛真气,身体微动,淡淡说道:没让你还。

他发力推我时,我的手早已摸上他后背,狠劲一抠,指甲陷进他伤口里,他疼得一哆嗦,趁空,我猛地扯开他的手,仰脸对他一笑:别了,师父。

身子腾空坠下时,我注意到,他的手想抓住些什么,却赶不及我身体坠落的速度,白白在空中捞了下。

坠落过程其实远没我预想那般痛苦,身子在谷中悠悠荡荡,如一叶孤舟在湖中摇摆飘零。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

我猛然记起,在挣脱墨钰手臂时,耳边很明显响起他啧的一声,情绪甚是不甘。

想到此,我又迅速睁开双眼。

果然!他也一同跳了下来!我看着他用真气将身子燃得赤红,如炼狱中死地归来的猛兽。

几乎耗尽所有真气,他追上我,狠狠将我抱在怀中,反身一个翻转,他已在我身下。

这番凌空全角度转动,使我的视线从仰视变为俯视,我还来不及讶异,身下那边断竹残林让我倒抽好几口冷气。

那俨然就是一片触目惊心的修罗场。

碗口粗的竹木齐腰折断,纵横交错的排立在我们即将坠落的地方。

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断掉的尖利竹茎像无数把寒凛的嗜血屠刀直挺挺的屹立在那里。

我的手没命的抖,死命的拽着,打着,挣扎着,要把墨钰从我身上扒开。

我不能让他死,这个人救下我,疼爱我,为我受了满身的伤,即便注定入黄泉,也决不能带了他一起入,再说这岂不是有双双殉情之嫌?!我还真不好这口。

到现在我才知道,他手劲如此之大,没了真气,也一样将我箍得死死的。

看着越来越近的断竹,心慌的根本无法正常跳动,我大口大口喘气,只觉一股滚烫的气在身体中一寸一寸蔓延翻滚,直漫过额头,最终汇向额中眉间处,眉心焦热得厉害,像火油浇过,我的头垂在他肩侧,那种蚀骨的疼痛让我不由自主的紧紧抱住他。

燃眉之痛消逝后,怎么也想不到,耳边本来风啸猛烈,一下子,竟无了声息。

四周景物移动的速度也缓了下来,那些断竹在我眼中瞬间灰飞烟灭。

透过日光折射出的金辉,依稀可辨我俩周身外不知何时罩了层耀金光壁,那是由一种不知名的妖气凝成的,壁内妖气浓烈,眼睛都熏得徒然干涩。

事后回想,这是我唯一知道的,至于那光壁叫什么,又是从哪里生出来,我都不清楚。

可以肯定的是,这绝不是墨钰弄出来的。

墨钰侧脸紧靠我面颊,唇一直贴在我耳根,光壁生出那刻,我听到他一声低浅哼笑。

那笑声一闪而过,没来得及捕捉出什么,就又变回他平缓的喘息。

即便坠地的速度已经放慢不少,落地时我还是听到了偌大的骨裂声。

我三爬两爬的从他身上下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痛哭:师父……你有没有伤到哪?那么大的裂音,是胳膊断了还是腿断了?要是害得你日后找不到师娘,我就照顾你一辈子,若是我日后找到中意的嫁了,也要和夫君一起照顾你老人家……墨钰睁开眼,涩着嗓子,缓缓道:这是胡说八道什么呢?其实他那时只是摔脱臼了。

事后,他未曾问过我为何会失足坠崖,应是大致猜测我也就是失足滑下。

我也没将遭受袭击的事讲与他听,一来怕他为我操心,二来怕他问及可能原因,我不好解释我是妖裔的事,只是随口问他那日怎会上了山找我,他随意答道:绮罗草长的地方太刁,怕你出事。

当我问及他是如何找到我,可看见什么人没有,他轻笑:你喊得那么大声,怎会听不见?对后一个问题,他敏感问道:什么人?我胡乱搪塞一番,这事算是翻页了。

之后,我偷偷摸摸去镇上打了把贴身匕首,日日携身而放,夜夜藏于枕下,紧张戒备了些许日子,却再未有袭击之事发生。

日子一久,这事便慢慢地被我忘到脑后了。

窗外盈盈月光,错着树影,拂过墨钰的脸,他翻身轻咳两声,将我游散的思绪勾了回来。

我轻手轻脚从中间打叠的被子堆里抽出一条,盖在墨钰身上,又为他掖了掖被角。

我继续方才的姿势,支着下巴,静静看他,他的脸颊上未减净的薄薄胡茬,右侧淡红的细长疤痕,高挺的鼻梁,英武的眉,哎,真是个美丽又沧桑的男人啊……*******转日,直到正午时分,墨钰才找到同我讲话的机会。

整个上午,我走路都躲着他,生怕他提起昨夜摔下地的事。

上辈子我就是撒了太多的谎,每每将阿娘气至半死,没尽得孝道。

于是乎,这辈子我深深反省,决不再对他打下诳语。

我左躲右闪种种逃避,还是没能蹭得过去。

他问及此事时,正持箸夹起片青菜,眼帘都没抬一下。

我这厢既不愿行骗,就只有去堵他那厢的嘴。

我横跨满桌的饭菜,单手扶桌支撑身体,另一只手轻抚他发丝,脸贴过去,徐徐热气吹在他脸上,一时间他怔住了,放下筷子,愣愣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