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澈篇之第七章

2025-03-25 16:02:35

乍听之下,此话带有如何两字,尾音又是上扬,怎么理解都应是询问语气,但从花澈嘴中说出,再配上他那冻人的嗓音,怎么掂量都是毫无余地,不容违抗的命令。

我先是默了一默,而后挑着眉角问道: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花澈微微颔了颔首,以示肯定。

好。

我顿了顿,而后操着无比坚定的口吻告诉他:我就要你。

全场本是一派清净,每个人都竖着耳朵听我的答案,我这惊天地泣鬼神的选择一出,顿时满场抑制不住的共同冒出声啊?,这单音是如此的整齐划一,听来颇有喜感。

这次我未回避白煜的目光,甚至主动望向他。

四目相交之际,我本想做出一副小爷我要走也是随花澈走的贱样,但当看到他那墨染的双眸时,却怎么也做不出来,忒失了水准。

就在我奋力拿捏情绪,挤兑脸孔时,两声轻笑从花澈那厢传来,掠耳而过:原来这等着我呢。

他好看的眉目笑开,脸上如雪地里绽出的红莲花:闹腾了大半日,你竟是为我而来?也罢,话既已出,便不可食言。

他刚一抬手,便有位近旁的美男附耳过去:备顶轿子,将他带回府。

吩咐完我这边的事,花澈转头礼貌地招呼白煜:这位公子,按道理公子豪掷千金,花魁本应是你的,我却夺了公子所爱。

他掸了掸身上的裘衣,说得不徐不疾:我这青楼虽是个小倌楼,却是个正经做生意的。

既已如此,公子便开个价吧,我定会双倍赔偿。

白煜道:银子我不感兴趣。

花澈这脾气果然阴晴不定,彼时我也就耽误半刻未作答,他便要扒我皮,此时白煜公然甩脸子拒绝,他竟是一点不恼,口气更加婉转:那何事为公子所愿?只要我做得到的,定会应了公子。

我手心满是汗,生怕他在我身上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我脚下已暗自鼓劲,若有何不妥,便一个箭步冲到墨钰身边。

哪曾想,他只是甚为淡然对花澈道:我只想要他隔壁的屋子和随时出入贵府的准许。

花澈眼眸中似略微闪过一丝惊异,开口讲话时却已不复存在:这有何难?从此刻你便有此特权,我的人会伺候你左右。

***终是挨到了曲终人散,宾客纷纷离去之时,我穿插在离场人群中,急急地寻找云卿的身影。

虽说花魁头甲被我自己折腾得变了味,但托了白煜的执着,确是我独占了这鳌头,这厮要是敢赖账,我定要他好看。

最终,在幽静的后园,我找到了他俩。

远远望到他们时,这两人似在争论些什么,距离太远,风又是逆向,听得甚是不清。

待我踱步跟前,两人同时将我发现,便都住了嘴,无形间气氛徒增了不少尴尬。

我这个闯入者必然感触最深,只能先干咳两声,率先打破沉默:那个……云卿,头甲花魁是我的,依约……我轻飘飘地瞟了瞟那个人,想到那个约定是赢魁赢人,任君索求,现今当着本人面,不知怎么搞得竟就不好意思说出口:那啥……那个……那个……你知道哈……云卿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眉间尽是恼怒,眼底似还燃出某种憎恨。

看到他这德行,我心里的火蹭蹭蹭地向上窜,激我来比赛的人是你,撂下赌注的人还是你,老娘我好不容易夺了这花魁,挨到谢幕,我容易么我?!我拿我应得的,天经地义,你气个屁啊你!我回瞪过去,将将就要发作之时,他却收了拔剑驽张的气焰道:我既是将他带来,便不会失约。

天色不早了,你们快着点。

身子一转,背对我们坐到一旁临湖的碧月石上。

我白了他背影一眼,心下很是不痛快。

要走,还不走远点,搁这一坐忒碍事。

好在我不过只想揭开他神秘的斗篷帽子,看看他,便就这般忍下来了。

我调整了一下心态,有模有样得对神秘人抱了抱拳,微笑道:这位兄台,在下也没什么非份之想,只想一睹兄台的容颜,可否让在下一看?他未应声,灰暗的锦衣袍裹了他的身,一阵秋风拂过,掀起纷飞衣角,在这秋瑟的后园,他彷如一尊肃穆雕像林立我面前。

请恕在下冒昧……我伸出手,去掀他的帽檐。

就快到他的侧脸处,他猛地一把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好冰,一丝余温也无。

我就这样被他抓着僵在空中,我顾不得把手抽回来,只那么愣愣地看着他。

过了不知多久,他温和的声音在耳际盘旋:不劳公子费事,我自己来。

他放开我的手,在我面前轻轻掀下袍帽,袍帽顺势垂落,乌黑长发泼墨似的跃了半腰,那张脸……那眉宇间云淡风轻的神姿,唇间漫出的盈盈浅笑,身着暗色锦袍也掩不去万年不变的淡雅,他……他简直同月殇一模一样。

原来我对他的回忆从未淡薄过,因为愧疚,因为心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我搞不清楚,一直以来,我就那么将那段有关他的回忆埋在心里最深的地方,上了重重枷锁。

而今面对这个逼真到以假乱真的人,我的情绪再难把持,眼前他的模样愈发模糊,我眨着眼睛拼命把水汽压回去,哽着嗓子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他柔声答道:在下姓月,单名殇字。

蓦然,我惊了,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拽过他臂膀,声音抖得不像话:月殇……你……你没死?!这怎会?!你死在我怀中的,你怎会死而复生?他也惊了,脸上虽还荡着笑,神情却是讶异中带着困窘,他身子后仰,似要挣脱我的手,却又怕太鲁莽失了应有的礼节:公子……公子,你镇定点,在下与公子数来这才是第二次见面,公子怕是认错人了。

他伸手缓劲推我,擦过我前襟时,只觉一种异样感,还没品出什么,便被他的推得脚下不稳,频频后退。

咚的一声,正撞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我撞进的是云卿的怀里,不知何时,云卿已到我身后,他出手帮我站稳,甚是冰冷的拍了拍我的肩:差不多得了。

时候不早了,花澈还要接你入府,快走吧。

我不情不愿的被云卿这厮连拉带推的赶出了园子。

走在通往我卧房的小路之上,我踢着脚边的石子,心中盘算着如何才能再见到这个人,我仍是不死心,怎样也要问清楚他的身世,何时出生,何方人士……就在我胡乱琢磨时,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随着颠簸正磨蹭我的内衫,甚是不舒服。

我探手进去,摸着的东西让我兀然驻了脚步。

我将此物掏出,竟是一块玲珑的绢帕,上边笔挺的两行小字:梅岭圆月夜,盼君不迟疑。

难道说方才月殇推我时的异样感,是因为他趁机放了这绢帕入我怀中?他怎会主动约我?还搞得这般高深莫测?左思右想也不得要领,忽然,一阵破锣嗓子凭空而来,将我的思绪尽数毁掉,我不用看也知来者何人。

定是鲍菊妈妈没跑,我拿起这绢帕擦了擦脑门的汗,主动将另只手递给她。

哎呦喂,酒爷爷啊……您这是去哪转悠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就算不是我们家主子亲自等您,让他那些手下的俊哥们等也是不成啊,你这样一入门,还不得被他们欺负死啊,赶快回屋去拾掇包袱……****以防极品话唠鲍菊妈妈喷我一脸唾沫星子,我脚下加码,甩开她手,没几步就将她赶超。

来到屋前,我如往常般上手推门,哪知正赶巧,门从里边被人拉开。

我本来做着这个推门动作,身子前倾,被里边一同拉门的人虚晃一枪,身子哪里站得住,一个控制不住摔在那人怀里。

哎?哎?哎?这谁啊……跟我这捣乱?脚跟还没站稳,就听到后边妈妈气喘吁吁的嚷嚷:我说酒爷,要快也不是这么个快法吧,我这受苦的身子……哎?墨公子,您还跟这等着呢?那花茶还用老奴再换一壶么?我身子站稳,便从墨钰怀里起来,去里间收拾衣裳和随身杂物,背后听他同妈妈道了个谢,说了句不用。

眼风不经意间扫到一旁桌上那个大茶壶和周遭零星片片水渍,我转头看他:等很久了?找我有事?他抱着胳膊倚着门栏,眸中如漆暗苍穹,映不出什么:那时你为何不选我?花魁既然夺了,那公子的真颜你便可看到,选了我,于你百利,也就不必去花澈那边。

你又何必……话没听完,我便转头回来,手下继续忙不停,开口将他的话打断,甚为随意:难道说,我不跟他走,你还有更好的计策?等了一阵子也没等到他说什么。

我叹了口气,嘟囔道:那不就得了……后边的话还未出口,我正规整衣物的手被他一把握住,他不知何时已近到我身侧,我顺着他拦我下来的手,视线上移到他脸上,木桌上淡淡如萤豆的烛火将他侧容上那道狭长伤疤映得亦真亦幻,此时,他正神情专注的看我。

同他四目而视的我,心中莫名开始捶着鼓点,表情还是能做到心慌中不失真性,我扬了扬眉角,以示询问。

别去了,这个魂我不要了。

说着,他轻除下我手中的衣裳。

啊?我嘴角抽搐,一脸的悲怆,实在是情之所至,我禁不住挥起粉拳欲要打他:不要你不早说?师父,不带这样的。

我好不容易将花澈引出来,岂不是全白折腾了……哪知眼看要落在他身上的拳头,被他单手一抬,稳稳地接在手里,他手劲微微使力,我的拳头竟被他展开,随之巧劲一收,就这样,他将我的手柔柔地握在他手里。

我挣了几下也挣不开,索性随它去,只抬头恶狠狠地望向他,打算用凌厉的眼神灭了他。

他仍是满面严肃,低厚的嗓音随后响起:阿离,那时我放心你参赛,是因为我可以控制全局,引出花澈同时,护你周全。

当初我的想法是在花澈现身后,通过你,我亲自去刻意接近他。

毕竟凭借命薄,我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我在他府,你一样可以如此做。

我也收起情绪化,甚为认真。

不行。

我未料到他如今性情竟是这般乖戾,以前他只是单单狠毒。

你入了他府,事情便完全脱离我的掌控,我无法再保护你。

我实没想过,你会为我做到如此。

师父,你何时这般婆婆妈妈了?我嘴角一咧,浅笑一声,不过这漫笑也就是一闪而过,我又重拾正经,紧紧地盯着他脸:我再问你一句,这魂你想要还是不想要?与其让你身犯险境,我宁可不要。

接下来屋中半刻静默。

我直直地将他望在眼里,良久,垂下眼帘看着他握着我的那只手,那里边温热一片。

我首先打破寂静:师父,你每日都在翻弄命薄,找到一个可以导成执魂的魂魄岂是易事?我侧过头,望向窗外繁星闪着点点余光的墨蓝天际,说得很是深沉:这天地间,可以为了另一个人如此不计代价地牺牲,哪怕要将自己的性命拱手奉上的人,私以为,堪称寥寥数几,就是人间界的奇葩,让你赶上一个就不错了,你还挑。

我越说越不正经,也不知是不是充当男妓入戏太深,没两句正经话,又成了副嬉皮笑脸的德行。

见他也有点不适应地缓神,我趁机抽了手,连连推他:行啦,我心意已决,早知如此,当初别让我来啊?都到这一步了才想起来放弃?我还不依呢。

说了要帮你,便要……下一刻,我这话被瓷实实地被堵在嗓子眼,就在我伸手推搡他之时,他蓦然将我一把拉进怀里,我整个人瞬间石化。

也不是说没跟他亲密接触过,打我这小不点肉身一出世,他便抱过我,但今次确是大大不同。

反映在我的躯体上便是心里鼓声大作,而我这一张老脸皮竟开始滚热。

此事让我心里不住惊奇,我这混了两世的妖,脸皮厚度早练出来了,还会脸红?恍惚中,他似在我耳边轻喃了声:谢谢你。

待他拉开我俩距离时,问出了我心底的疑惑:阿离,你这脸怎这般红?我看着他,木然的眨眨眼:许是这秋风四起,暗夜寒凉,冻的?我竟尾音上扬,整成个疑问句。

墨钰果然无语问苍天般地默了。

半响,他从床上散落的成堆衣裳中拣出两件女衣,递给我:花澈只喜男人,实则的断袖。

你带两身女子的衣服,万不得已时,将右侧耳环取下,心中默想你自己女子时的模样,便可变回。

我接过衣衫,诚恳的点了点头:恩。

没错。

这样一来,他倒是不会上了我,就是会弄死我。

贞操保住了,命没了。

看得出墨钰被我的话激得闹心,他白了我一眼。

声音沉了个八度,颇为严肃对我道:阿离,你听着。

耳环取下换了原形后,你可试着聚敛妖力,虽只有半个妖源,对付一两个凡人应该绰绰有余。

记住,摘下耳饰的时间不可过长,千万不可超过一个时辰。

字面我倒是听懂了,就是不知晓其深意,不由得问道:师父,这是为何?未等他作答,廊里传来一阵熟稔的脚步声,这声音那时在冷苑几乎天天听,未响起几步,我便知道来者定是白煜。

我迅速捂住墨钰的嘴,由于这行动实在太过突然,墨钰的身子被我摆弄得微微摇了一下。

我这下意识的反应动作让我越琢磨越不明白,怎么就像是怕捉奸在床,同窗事发的应急反应。

其实他就算进来看到什么也不打紧,说不定正可以借此洗脱我是离笑的嫌疑。

就在我心里纠结时,门外响起短促的敲门声。

我蹭地一下屏住呼吸,摁住墨钰的手更是紧紧箍住他。

敲门声刚落,便看到门微微晃动,就要被推开。

哎,躲不过去了。

我默默呼出口气,手下放开了墨钰,便要向门边走去迎他。

只在这刹那,手上一个力道,我被墨钰硬生生拽了回来。

我回过头去,不解望他。

他对我悄无声息地摇了摇头,随即他手指相交,响指脆响。

此时,我就是那丈二和尚,完全不明所以。

吱呀一声,门开了。

白煜稳步跨进来,他持着那好看的眸子环顾四周,视线多次在我身上缓慢擦过,眼神却终是没落在我身上。

仿佛他根本看不见我一般,这情形真真诡异得邪门。

这让我不禁想出声叫他,刚要出声,墨钰便用他的话打消了我的念头:我做了隐障,障外之人看不到障内之物,他看不见咱们的。

果不其然,白煜看了几圈,见屋内无人,便关门退去。

他一走,我拍着墨钰的肩,一脸艳羡:我行走这么多年乱世,从未见过如此精艺绝伦的障,早知师父绝非庸俗之辈,哪知竟惊艳如此?师父您到底为何方神圣啊?还有这么彪悍的修为,也未传授徒儿一星半点,太不够意思了吧?墨钰含笑道:我的事待收了这魂后,慢慢告诉你。

至于你,我怕把你教得太厉害了。

恩?这话什么意思?走吧。

在这耽搁甚久,莫要让花府的人再等你。

墨钰将包袱皮系上,轻巧递给我。

我听话地走了没两步,便想起个重要的事,回身问他:我现今不知花府情况,你来怕是不便,我若是想找你,去哪里寻你?墨钰笑眯眯,答得颇有些暧昧:你在心中想我,我便会出现。

真的?我心下虽不大信,但他那般神通广大,说不定便当真可以,但保险起见,又补了一句:骗小孩呢吧?他答得忒爽快:恩。

我面无表情地看他,心里早已把他骂了个遍,墨小贱就是贱,总是能在随时随地散发贱气。

想找我,就来之前的那所客栈,我没退房。

他大喇喇地走过来,双臂绕过我肩,轻轻在我额头一吻。

至此,今日于他,我生生受了第二次刺激。

我背着个包袱皮,三步一晃,跌跌撞撞地下楼。

刚吱吱呀呀地走完楼梯,脚一挨地。

白煜那特有的沙质嗓音响在身后:你怎会做隐障?这世上能做出隐障的没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