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澈篇之第八章

2025-03-25 16:02:35

他的声音本就唬了我一跳,再听到他提起隐障,让我的头皮更加发麻。

方才那刻,他不仅知道我在屋,还知道那隐障?!所以他才在楼下等我出来?他说的后半句倒是着实勾起我兴趣,只不过现下这场合,真不适合我跟他打听墨钰可能的身份。

于是乎,我将八卦精神毫不犹豫地扼杀在胸中。

又暗自费了费神,稍后便亮出一派明艳的小倌范:呦……这不是白爷嘛,这么晚了怎还在此?花魁赛早就落幕了,宾客也已散尽,天都黑成这样了。

白爷也早点回去吧,说不定家里老婆孩子正等你吃口热饭呢……我嘴上唠唠叨叨的说个不停,脚下可也没闲着,正加足火力,碎步紧走,向门口疾驰而去。

终究,我还是未能躲过他。

虽说我心里也明了他那执拗的性子委实放我不过,但当他横着胳膊拦下我时,我的心还是咯噔了一下。

我犹自不肯死心,佯装到底:嗯……白爷刚刚问的,那什么障的,小酒从未听过,确实不知……我委屈地侧头看他,极尽无辜之态。

这一偏头,正与他深邃的目光相碰,他的眼里有万般的黑,却似有荧光在抖动,他接下来的话让我的呼吸都要断绝了:别装了。

我知道,你就是离笑。

他这一句,让我的手都在抖。

离笑啊离笑,活了一大把年纪,这点激将法就让你把持不住,忒没个出息。

我强烈地鄙视了一下自己,随之,深吸了一口气,拿捏出应有的镇定。

待选小倌住的宅子,一楼是用餐的地方,四方桌子摆了满屋。

我将包袱皮随意甩在他刚才所坐的客桌上,颇为阳刚又潇洒地坐了上去。

我身子后倾,单手支桌,回身同正在杂役间拨开门帘一角,向这边探头探脑的鲍菊妈妈嚷道:妈妈,给我拿壶女儿红。

半刻,妈妈捧壶而来。

就这样,我和他,一个坐着喝,一个站着看。

屋中四下沉静,我拔开塞盖,就着整壶一通猛灌,咕咚咕咚的豪饮之声被格外放大。

我从未喝过酒,从不知晓酒这东西竟是这般烈,火热烧灼感如蜿蜒的独龙,从喉间至燃到肚里,穿心而过,将心也撩得愈发滚烫。

我喝它,不为别的,就为壮胆,与白煜的恩恩怨怨,是情劫也好,是命劫也罢,这劫我是一定要过。

我一口气喝了半壶,胃里火烧火燎般灼痛,便不再喝了,只是将壶拿在手里晃悠把玩,我垂眸看脚尖,声音有些飘:你总说我是离笑,这离笑可与我长相相仿?他道:乍看确有几分,细看却不像。

我继续问:那便是我声音很像?他仍是道:不像,完全不像。

我使出杀手锏:我虽身为男儿,却有阴柔之感,你那离笑可同我一般?他默了一默,答道:不是。

她是女子。

终于将话题玩进重点命题了。

我翘起二郎腿,手支着耸出来的膝盖,半托下巴,眼中笑得明媚勾人:我可是个带把的,今个小爷我也算是脱了你的福,夺了这冠中了好彩头,要不,我让你验明正身?也聊表一下我的谢意?他默着看我,许是我这放浪形骸着实让他不舒服,他蹙起眉头,眼中冷光幽幽。

我收了收浪荡,板起面孔,垂首看着在手中摇晃的酒壶:我不知道那个离笑与你之间到底怎么了,有何种恩怨纠葛,我却知道有些事非人力可为,天数如此。

曾经的过往便如此壶一般……我手一松,漆瓷纹绣壶瞬时便化为脚下的万千碎片,酒湿满地,香味盈了一屋。

我抬眸看他,满眼淡然,我这声音混着飘然酒香萦绕在空荡荡的屋中:瓷壶尽碎,酒已入土,你就是有逆天之势,也再难重圆,而余下的香气几风拂过,也会飘散无踪。

我顿了顿道:白爷,放手吧。

放手吧,白煜,于你于我,都好。

那冷苑中的日夜,你想留的,你不想留的终是不会留下。

这天地间哪里还有盲眼离笑……也不知是不是洒出来的酒气太过浓烈呛人,只觉眼中徒然酸涩。

我狠劲压了压眼眶中欲要坠出的水汽,吸了吸鼻子,错着脚下的碎片,跳下桌来。

从始至终,他一直看着我,那目光躲都躲不开,只是他终不言声,也没再拦我。

我拿起桌上的包袱,再也没看他一眼,向门口缓步踱去。

脚未跨出半步,便是一个错愕,手中的包袱也在震惊中赫然落地,瞬间,眼前景物颠倒流离,翻天覆地极尽反转,我被只有力的手臂凌空抱起,待缓过神来,已被他横扛于肩上。

我惊得声音哽在嗓中,大脑混沌一片,耳边依稀听他说:放不放手,皆由我说了算。

伏在他肩上的我猛烈地抽了口气,冷气钻入喉中,呛得我干咳不止。

似是喉头遭受刺激,我终可以开口呼出声。

可最好的时机已过,他步履健硕,疾走如飞,早已将那些等在门外的花府俊哥们甩在身后,擦身过时,还不忘交代:你们走吧,我会将他送回贵府。

我发了疯般狠命挣扎,徒手捶打他后背,街中所过之处,尽是我杀猪般嘶喊。

他扛着我是一个男人扛着另一个男人,却一点不知避讳,直直地穿过满街的繁华夜市,我俩这丑态形成一抹亮丽的风景,过往行人无不驻足侧目。

此时,我心中的火更是熬油似的猛窜,我斜过身子,抱过他后脖子便是一口,这口蕴着怒气,伴着恐惧,忒狠,果然丝丝细血顺着他脖颈上留下的牙印漫了出来。

终于,他驻了步子,将我狠劲甩在地上。

处于本能,我闭着眼迎接着沉痛一摔,却没想到身子挨地时并无多大疼痛,抵住地的胳膊下松软湿滑。

我睁开眼,原是已被他带到一洼堤岸,身下临水湿草一派柔软。

我本想倏地起身,往他相反方向逃开,这动作却因他扔过来的一枚物件而赫然停住,那物件三蹦两蹦,正跳到我手边。

他暗哑的声音就响在头上方,一字一字润着平静:这可是你的?我拿起那物件,待看清,手腕兀然一抖,心跳重的彷如可以传声入耳。

那是一条污脏的杂草绳挂着的一个布兜。

我抖手探进里头,手指触到一缕柔软的头发,我的头发。

我惊得蓦然缩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脖颈,那里如今……空空如也。

这东西……这东西怎会在他那?!他怎么有?!我急切地搜索回忆,最后一次……我何时还戴在身上,啊,对了,那日我嫌草绳实在太脏,让墨钰帮我摘下,我便是放在……放在哪里了?头上又飘起他第二次的沉音,口气狠狠地加重几分:这是不是你的?我竭力控制颤抖的手,将这布兜扔还给他:不是。

我从未见过此物。

嘴角勉力牵出一丝笑意:那里边怎是缕头发?好恶心。

那是她的发。

他落在我脸上的视线滚烫灼人,让我无由心慌是不是方才我的笑画蛇添了足,泄露了什么,他的声音缓缓又起:她的头发比一般人柔软,色泽乌黑。

我起了身,垂眸掩住眼里的光,让声音极尽轻柔,遮住任何情绪:我的头发硬,色泽还淡,完全不一样,你摸摸我拉过一侧发丝,移到他眼前:我们委实就是两个人……他并未摸我的头发,却抓上我手腕,我无言抬头望向他,他唇形微扬,划出浅淡弧度,鼻中哼出的那声参杂一味苦涩:你还嘴硬,是不是?这话似一柄重锤掠过我心,不祥的预感期然而至。

这次他擒住我的力道如捏骨,我痛得紧咬牙关,才未溢出半点声响。

他拂袖一挥,一朵祥云飘然而下,我被他半拉半拽上了云彩。

我毫无挣脱之力,手腕处微微一动,那痛楚便能激得我眼中水汽蒙蒙,我只有靠喉中迸出的怒吼徒劳地抗争:你做什么?!你放开我……放开我!他没有回身看我一眼。

他就那么冷冷地立在云层前端,扬起的疾风抖动他身上素衣,飞舞的衣角砸在我身上,我只有眼睁睁看着脚下墨染的山林在夜色中滑动而逝。

他去的方向,我连想都不敢想,心中雷声不止,慌得难以自制。

我们终于停下,他亦是从云上把我楞拽下来。

我站在原地,四周漆黑冷寂,天上挂的那轮荒寒月委实不顶用,羸弱的微光实难将此处照明白。

就是再配上夜空中那零散的寂寥星光,也只是看个影绰轮廓。

突然,他弹指一挥,面前骤然灯火通明,亭台楼阁被点得闪亮,将四下映得豁然清明。

率先跃入眼中的便是我旁边一颗凋零枯树,树虽已枯槁,干却仍旧粗壮。

我仰头看去,落叶已凋零殆尽,光秃颓枝随风摇曳将片片月影划得破碎。

这树我第一次见,却为何些许熟悉?熟悉么?他回身沉声问我:还没想起来?我猛然抬头望他,他墨色眸中透出我的脸,那脸惊愕满面。

不会……这不会……这不可能是那个地方……他略微冲我扬了扬头,剑眉冷蹙,狠劲无疑:好。

我便再帮你好好想想。

他手下加力,拖着我便往苑中去。

腕子被他勒了一路,指缝间尽是暗红血痕,此时,却一点不痛。

我觉不出,也许是肉体的痛楚根本及不上心中积蓄的潮涌感情,不觉间心底那些回忆早已如激流翻滚而出。

他拖着我上楼,拖着我进到二楼一侧屋中,一个使力,我被他甩在屋中央。

看看吧。

这屋子,你呆了半年有余,没忘吧。

我环视四周,屋中入目皆是满满灰尘,陈设上厚厚一层尘埃,床下一角翻倒的绣墩,床榻上凌乱的被褥,翻开的衣衫旁触目惊心散着条敷眼白绫,一切如同时间静止,仿佛停在那个疾风骤雨的夜晚,那个我死去的夜晚,一刻都没有动过。

再无侥幸,我缓缓的合上眼睛。

没错,这里就是那个地方,是冷苑。

这是哪?我不认识,从未来过。

我的声音清淡如气湮,冷冷的漫在屋中。

我是背对他说出这话,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深深为之震撼,原来我定力是如此强悍,心肠如此刚硬,他已将过往的铁证这般摆在我面前,我还能嘴硬至此。

今日,我才顿悟,我的执拗如他一般无二,一个痴缠不休,一个抵死不认。

清晰可闻的几声暗哑笑声在背后响起,他的笑从来低浅,只现于容颜之上,往往掠耳而过,像今日这般豪放的笑,我闻所未闻。

我不由得回转过身,去看他。

他一手五指深埋在前额发丝间,宽大的手掌遮住半个眉目额头,他沉沉地低垂着头,辨不清眼睛,手掌后是一片阴影墨色。

到了此处你竟还是不认,离笑,我真是小看你了。

他冰凉的嗓音闻起来涩苦俱存:原来,从始至终,不过都是我妄想了。

你一直想逃,到了今日,也半分未变过。

他缓缓放下抚发的手,伸过腰际,取了枚物件,那物件经他手挪动寒光一闪,耀出些绯红血色。

他慢慢靠近我身侧,我一双眼自那物闪烁间,便再拔不出来。

直到他摊开我手掌,将此物放于我掌中时,我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它看。

只不过看它,却不如感受它来得震撼。

直观望去,它大小如半个手掌,通体无暇,白皙剔透,却尽染零零碎碎的暗红血泽,莹白覆着暗血,糟蹋得甚是骇人。

我心扑通扑通玩命的跳,忙用手指细细揉搓它,又比了比大小。

一个急促骤停,我的心仿佛一下子完全不跳了。

没错,这个就是那血物,在冷苑中我细心培植,碎了妖障,夺了我命的血物,那夜破了障,便没在意它,是落了地上,被他拾去的?记得它么?哦,对了,你定会说完全不知。

那便由我来说吧。

他从我手中拿回此物,手指随意地来回刮蹭:本来单单这玩意无大新奇,染上这血倒成了莫大的神器。

表面的血痕乃纯种妖裔之血,据传妖族有个私密之术,血浸圣物,妖力无量,只代价却不得而知。

我似被施了定身术,僵硬地怵在那,只能圆睁双眼将他望着。

他原来什么都知道……竟然什么都知道……离笑,自那日你费劲百般心思,讨我的东西我便明白你不过就是要如此做,你掌上的伤痕便由此来的吧。

我从未揭穿你,只是想或许你会犹豫,或许你最终不会用它,或许你会想……留下。

他眉间漫过一丝苦楚,唇角又勾出苦笑:你却终是……用它逃了。

尾音伴着他唇齿间的苦味还未落下,几声碎响,他手中的血物已成碎末,手掌一翻,尽数洒到地上。

至此,我坚不可摧的心防如脚下这无数碎渣一般,顷刻间崩塌离散。

我再装不下去。

白煜,你逼我认了,又能如何?没错,我就是离笑。

然后呢? 眼睛徒然肿胀,水汽甚旺,我干眨着眼睛,挤压眼中摇滚的泪珠,我一脸笑意看他:你还要将我囚禁?他眼中绝望的哀伤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眼底升腾的怒气,良久,他冷哼一声:离笑,你的魂刻上了我的印,第一眼我便认出,只这印如此鲜红,不似转世轮回后,时间也不对,我才会有些犹豫,你原本的身体呢?我答得飞快:那身体已成一捧黄土,我醒时便在这身体里。

他说得狠绝:那孩子呢?将孩子交给我。

死了,他早死了。

白煜番外(上)不知为何,我的记忆始终都是从那个漫天焚火的圆月夜开始的。

那夜,烈火如烛龙将宝殿每寸角落舔舐干净,无极云霄被映得艳红无比。

残云下的殿中人,无头兽似的四散逃窜,不过只是徒劳。

殿外天兵潮水般涌入,绵延不绝,不一会,殿内凄厉惨绝的哀叫与毁神鞭抽打在仙身上的铮铮之音混绕纠缠,不绝于耳。

冷月下,炎火中,一片惨绝。

那是我渡过的第八百个年头,以人间界的记录方法,不过将将八岁。

小孩子总爱瞌睡,那夜我睡得尤为沉,醒时便是这副光景。

一只柔软的手倏地将我抱起,紧揽在怀中。

那怀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臊味,不知是不是血气太盛,尤为温润。

这个救下我的人,是我母后贴身的一名仙婢,她的名字是在之后的一本残破泛黄的天宫随侍编撰名册中找到的。

斑驳的宣纸上淡白字迹潦草掠过,勾勒出依稀可辨的两个字,玉雨。

那个杀戮的夜晚,她护着我,从暗道中逃出殿外。

我环着她脖颈,视线落在所过之处她身后拖出的长长血痕。

不久,血骚味引来追兵,好在并不多,她将我藏起,费了些功夫便将他们杀了。

而后,她撕下衣角,绑在血肉模糊的小腿上,还狠劲地紧了紧,碎布入肉几分,她脸上却未显出一丝苦痛。

我仔细看去,她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缠了一身的污浊碎布,漫身挥发出的腥血味溢满我的鼻腔。

月影下,她抱着我一拐一拐缓行,最终敲开了一所府邸的门。

随着应门人,我们来到府中,她拉着我的手跪在地上。

面前端坐的男人支着下颌,挑眉看着手中一枚玉簪,眼中闪烁着玩味。

良久,她开口,那声音好抖:太己……太己真人,娘娘说若出大事,凭此簪,真人必会相助。

她还真不客气。

男人鼻中冷哼出声,冗长的一段时间后,叹了口气:罢了,即是应过她,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本是在他手中转动把玩的簪子,赫然清脆一声,已尽碎成两截。

他面无表情,口气淡漠:说吧。

何事?她提了口气,说得平稳了一些:真人,今夜凌云殿遭血洗,娘娘元神尽毁,死前叮嘱奴婢,定要将殿下保住。

他……他真是单传神脉之人啊。

天族纷纷扰扰几千年的正统皇脉之争,我不想卷入其中,他是神脉也好,不是也罢,于我无大关系。

即是欠过她人情,她硬要将他塞给我,我也只能收了。

他的音色更加沉闷冷绝:他以后的身世不能为人所知,以免后患,你便死在这里吧。

身旁的她一刻不耽误直毁自己元神,腕子却被兀然抓住。

不知何时,男人已显在身侧:你这样子,元气所剩无几,元神想必早已破败不堪,能挨到如今,不过提的一口气,你虚弱至此,一击毁不干净,让我帮你如何?我看到她抬头看他,眼中散出柔和的光,交杂着隐隐谢意,嘴角化出淡笑,那神色像极了一名死士终于可卸下沉重的甲胄魂归故里。

随后,她的身子倒在我面前,自始至终都未放开我的手。

手中传来的余温袅袅,将心也一并暖了去,她身子渐冷僵硬,暖意却挥散不去,温热源源不断。

她死后,我未哭未闹,应也无多大波澜在脸上,只是侧头静静地看她。

男子垂眸俯视我,墨黑的影子盖满我全身:你这般沉静,不害怕么?我刚杀了你的人。

不杀,受那么重的伤早晚也是死,只会挨得更痛苦。

她虽然忍着不说,其实她很痛的,你让她睡觉了,挺好的。

我回的简单。

如你这般心性淡泊的孩子,确实少见。

那我则把话说通透。

他顿了顿,道:你娘死于非命,满门被屠,你的样貌整个天族人尽皆知,若是在我这,你便要异名,换装,缄口,休要给我惹麻烦。

我点点头。

你毫无靠山,根基被人连根拔起,做此事的人日后必登帝位,你报仇已然无望,便就不要再想,安安分分在我这里,莫要引出是非。

我又沉沉地再次点点头。

你性子寡淡,委实不适合我的姓,便取我本名的同音,叫白煜吧。

我继续点头,微微垂下头低眸看着与我相握的手,她的手指苍白,失了血色,若是生前定有母后一般漂亮柔软。

我顿了顿,说出了见到他至此的第一句话:可以好好安葬她吗?那一夜,据说凌云殿烧了整整一宿,无一人生还,天帝的宠妃云玲娘娘死于那场大火,其独子尹月皇子下落不明。

核对骸骨时发现,同时殿中还有一名侍女亦踪迹全无。

事后,天帝大为震怒,倾尽所有兵力调查大火的缘由,并竭力寻找尹月皇子。

无多时日便报上来,那日进入凌云殿的天兵皆为扑火而去,师出有名,因由确凿,而大火乃为无端之火,尹月皇子的尸体最终在殿外的浓林深处被发现。

那一夜,尹月皇子消失于凌云殿,葬身于荒林间,九天之上再无尹月。

而战司府中,执掌武司的战神太乙真人膝下却多了一位徒弟,此徒弟每日带着铂银面具,从未示过真颜,也无一人听过他出声说话。

他的一切如同一个谜,只有他的姓名为人所知,此人名叫,白煜。

白煜,是的,便是我。

那夜过去,太乙真人命人清了门外的血迹,又伪造了我的尸身抛于林间,焚掉了我身上所有皇子的衣物服饰。

那之后不久,府邸偌大的后园中,一株白梨花树悄然长起,到了春暖花开之时,繁枝叶茂漫天地长,树下莹花落舞,淡香怡人。

她的身便埋在树下。

瀛洲玉雨落梨花,我为她种上这株梨花树,让她的魂长久地栖在这里。

****太乙真人,唯一一个以凡人之躯拔出轩辕剑的人,如今已是修为绝伦的上神,天族的战魂。

他做凡人时的名字叫做墨钰。

人如其名,暗浊石皮下包裹着的冷玉,他行事孤僻冷傲,乖戾嚣张,无人同他来往,甚至天族的众神多少会忌讳这个修为沉厚得无可匹及的冷面战神,不过我的母后算是例外。

从那夜见到他,我便没害怕他过。

一个连看个小小的女婢痛苦地死在面前都会于心不忍的人,会冷酷到哪里去?我每日跟他习武,修炼元神,谨守徒弟的本分。

其实我对修行无大兴趣,每每总是蔫蔫的,了无兴味。

他辨出我的心气,口口声声斥责道:你身为正统皇脉,不练练把式,岂不浪费?更有甚者,他会渡出体内的轩辕剑同我习练。

轩辕剑作为天族武战神的上古神器,一旦出离顽石便会栖息在拔剑人的体内,与其浑为一体。

这个人便成为轩辕剑选出的战神,终身效力于天家,庇佑天界长安。

而此神剑也只有在战场上,才会被唤出迎战。

他待我如此,我便只得提起兴致,使出浑身解数,苦练修为与他对峙。

直到他离开的那一刻,我才知他就这般半推半逼的,早将一身绝学尽数传予了我,让我日后拿得起这轩辕剑,配得上战神的名头。

同练剑修行相比,我更喜欢靠坐在那棵梨花树下,闭上眼感受落雨似的梨花瓣扫过鼻尖,留下的微痒触感和淡淡香气。

只有在那里,我才会获得片刻宁静。

对于报仇之事,我从未想过,我既拜于他门下,便不想给他惹来任何祸端。

不过,我虽无复仇之心,却实难挡住他人斩草除根之意。

没过多久,我的身份来由便招来非议,而战司府邸也会时不时在夜间发现潜入的杀手,他们身怀不凡修为,训练有素,擒获后片刻间必自毁元神,毫无痕迹可追溯到施令者,很明显,他们是一群复命的死士。

墨钰对此反应不大,甚至可以说毫无反应。

我修为尚浅时,他会替我挡下,清理杀手。

待我修为尚可时,他便不再出手管,由我自己了事。

一直到我十五岁那年,此事才算终有个了结。

那一年,天帝的储君人选脱颖而出,西王母的独子尹尚皇子荣登嫡位,当日,一张红底烫金的请柬高调地送至战司府。

墨钰一反常态地带了我出席西王母为子在滨水畔摆下的奢华庆宴,我们实在鲜少现于此种场合,不免一现身便惹来灼灼众目。

覆面的银具一如既往遮盖了我全部表情,我向来很会收敛气息,在人前一直以来都是沉静少语,低调行事。

却在见到那个女人的那一刻,全权颠覆。

她便是西王母,墨钰早就告诉过我,她就是弑母灭门的元凶,我的仇敌。

宴会上众神酒醉正酣之时,一声嘹亮的嗓音划破喧腾的会场:西王母驾到。

声源处,众仙神们纷纷恭敬地退向两旁,金丝勾勒的牡丹红毯上现出婀娜多姿的一袭身影,曼妙柔姿所过之处,身后拖出柔纱的长长裙摆。

他人眼中,她美如娇花,清丽绝尘,在我眼中,不过是一团披着皮肉的腥秽物。

那时,我委实少年心性,偏偏就不向两边退让,生生地阻了她的路。

簇拥她的仙婢第一时间闪到我面前,指着我鼻子骂:大胆!何人竟敢挡了娘娘的路,还不快滚!我一动没动,梗着脖子看她,眼中想必杀气满溢,全身犹如待战的凶兽。

好在无多时,我醒过味来,收了杀气,欲要退下。

跪下。

背后飘出她的冷音。

这两字将我的耳膜刺得生疼,我刚刚压下去的气焰顷刻升腾开来,我慢慢地转过身,一瞬不瞬的将她瞪着。

忽然,一股莫名力道猛烈地压向我肩膀,似一枚千斤重石将我压向地上,我再难支撑,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我愤怒交加,正要抬头看去,头上方墨钰浑厚的嗓音已出:王母娘娘,我徒儿年纪尚轻,又是头次见世面,不免有失礼之举,娘娘宽厚,还请海涵。

她冷眼打量墨钰,只淡淡开口:把他面具摘了,我要看他真颜。

话音未落,方才的仙婢一个箭步便要上前揭我面具,指尖未及之时,被墨钰一把扣住腕子,轻轻一带,她整个身子摔向旁边玉桌,巨响之下,顿时便无了声息。

这么一闹,殿内众仙瞬间沉寂下来,目光齐齐地射了过来。

墨钰整了整衣衫,气势威仪:娘娘,我乃天族的武战神,侍奉天帝左右,携上古神器轩辕剑于一身,天帝对我是荣宠有加,我膝下无子,只有这么一个小徒儿,在我心中,他如我一般尊贵,娘娘若是想看,不该自己来取下面具么?她徒然皱眉,满脸不屑,却也毫无办法,良久,只得缓步上前,伸手取我的面具。

哪知在空中,墨钰还是阻了她的手,他身子微微前倾,在西王母耳边悄声低喃些什么。

此时,我修为已然不浅,凝神之下,听得十分清晰。

墨钰轻言:我劝娘娘还是不要看的好,这么多年来,娘娘是不是觉得那些潜入我府行刺的人,只要自毁元神就什么都查不出,自然便能万事大吉,高枕无忧?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沉厚中漫起冰冷:那我倒要看看把这些尸骨小山似的堆在九天天庭之上是个什么效果?我既然让他终日带着面具,便是没打算东山再起,若是连条活路也不给,就只会是狗急跳墙的下场,到那时,局面就非你我可以控制。

就在墨钰说话间,我看到她面色上的红润一点点褪去,最终是一片惨白阴霾。

自那日后,再无人暗夜前来,战司府邸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

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我终是扭捏的向他表达了我的谢意,那声谢谢说得很是别扭。

他听得似乎更是纠结,微张着嘴,眼睛瞪得同铃般,看我如看怪兽。

他坐在园中的摇椅上,稳了稳手中的茶盏,又垂下头去翻看手中的书:说什么呢,有这功夫,还不去练剑。

我不由得牵了牵嘴角,笑出了声,怕又惹来训斥,赶忙转身离开。

他却将我叫住,我回身不解望他。

他仍是方才的姿势,目光半刻未离开膝上的书:我答应你,你得到轩辕剑的那日,便可除下面具,大胆说话。

这话说得玄妙,我不大听得懂,却没想他终是兑现了他的承诺,而且这一日竟是如此的近。

***自那日庆宴,我隐约感到墨钰有些异样,至于哪里有异我也说不大清。

只是没过几日,墨钰书房的檀木桌上悄然多了一只玉镯,上边嵌着一支栩栩如生的傲雪红梅,梅色如艳血,瑰丽精致。

我挑起眉头,瞟了它一次又一次,我这等新鲜,便是因着墨钰这人一向不大近女色,连府内的女婢都要被他打法干净了。

恍神间,沉沉的声音从坐在对面闲适饮茶的他骤然传出:把它扔了。

我眼中含笑,口气仍是恭敬:师父确定?他抬眸冷眼盯着我看,一张脸寒若如冰。

如此我便再不敢怠慢,即刻拿了玉镯出屋。

之后的日子,或半月,或几月总会有一位身着黑衣斗篷的女子进出府邸。

此女子通体被暗黑衣物遮挡,面容也被绒帽檐下垂落的厚重黑纱尽数覆盖。

尽管如此,我却仍能辨出,她便是待嫁闺中的天家大皇子妃。

渐渐地,滴酒不沾的墨钰开始酒不离手,经常在园中喝得人事不省,好几次是我半拖半背的将他弄进屋来。

很明显,他这是借酒消愁。

以墨钰的性子,他若不说,我是半点问不出什么,所以我也就从未开口问过。

但那一日我却再也压不住了。

那时,他离府已多月,一回来便钻进屋中,谁人不理。

当我再见到他时,他躺在后园泉水边,脑袋枕在水中,任假山上坠落的流水冲刷而过,一手还执着个酒壶,周身歪七扭八躺着不少碎壶,打破的残片凌乱地散了一地。

我不知他这样呆了多久,只觉得一股怒气在胸中弥漫开来。

我上前欲将他拽起,却被他猛地一推,踉跄几步才站稳。

我再耐不住性子,低吼道:师父,你到底怎么了?为何日日如此颓废作践自己?他站起身来,一副被扰了清梦的烦躁摸样:嚷嚷什么?我的事不用你管。

他提着酒壶摇摇晃晃走过溪水,却一个回身,停在几步远开外,冲我喊道:快去练剑,别以为我如今不查你的修为便如此放纵,快去!我对他实在放心不下,于是想方设法欲要查出端倪,就在我百般费心之时,却哪里想到,真正的祸事就在无声无息中降临。

那便是自洪荒伊始以来,天界万年难遇的那场天火。

此火将浩浩天界燃得犹如炼狱,不知为何,天界众神济济,却无一人可将此火制伏,相继扑进去的无数天兵天将,如流沙入海,毫无踪迹。

墨钰自天火燃起那日便被急招入宫,走之前他最后一次验了我的修为,又唤出轩辕剑同我对弈了几招,才放心离去。

我送他到门边,他却没有即刻就走,而是回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脸上随之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我惊异地看着这笑容消失在门口,这是他第一次对我笑,也是最后一次。

那之后,我再未见到他,至少是以战神之姿的他,我再未见过。

天火燃了三日三夜,火一灭,我四处打探他的消息。

却毫无消息。

又过了三日,宫中终于传出消息,墨钰和大皇子妃冷琳一同消失于火海,天帝为灭火,耗尽元气,元神俱裂,已身归混沌,储君尹尚即刻登位,而他母后西王母,如今的太后,却丧命于殿内。

据说是宫中天火大乱之时,遭人毒手,元神尽毁。

做皇子时的光景,我已无多记忆,似乎可以记住的都在战司府,同墨钰这个唯一的师父,唯一的亲人共同度过的日子。

他离去那一刻我才懂得,原来我不但尊他如师,同样也爱他如父。

如今,偌大的战司府,只剩我一人。

消息传来那夜,我翻出墨钰所有的酒,倚在梨花树下,望着云霄上的孤星残月,心中的悲凉不能自已,唯有大口大口喝酒。

我何时睡去的,完全不自知。

醒来时,已是转日正午,头顶上的四方天还是梨花树繁盛的枝丫。

昨夜是我第一次饮酒,醒来时便是头痛欲裂,我垂首狠命地揉额,一瞬之间,我似看到什么,手定在空中,僵在头前。

我的身上……身上搭着一件暗色玄衣,身旁还放着……轩辕剑。

师父回来了!他回来了!我一猛子起身,执起剑,风风火火冲进师父房间,四下空无一人。

我不死心,又前园后园找了好几遍,仍旧踪迹全无。

我定定地立在园中,神思恍惚。

到此时,我才明白,墨钰临走那一日所作之意,还有那个笑容。

想必,西王母的猝死乃墨钰所为,他那日验了我修为,应已觉得我持得住这轩辕剑,于是趁宫中大乱,杀了西王母替我除了后顾之忧,尹尚比我小,听那些嚼舌根的仙婢说,他忠厚老实,天生贪吃。

没了西王母,他手握皇权着实不是威胁。

这就是他承诺的,得到轩辕剑那日,我就可重获自由。

我低垂头,看向手中的轩辕剑,渐渐地它越来越模糊不堪,我不明所以,待向脸摸去时,已是湿漉漉一片水汽。

又是一个一百年,掐指数来,这已是我做战神第三个一百年。

其实于我,做天族战神同做游云野夫本无多大区别,不过,我最终仍是选择做了战神,纳了轩辕剑入体。

在我看来,墨钰既是将轩辕剑传了我,我便应他的期望好好做下去,我不想让他失望,说不定哪日一时兴起,他回来看我,又会验我的战绩。

哪知,却真真有这么一日,他出现了。

面前的墨钰站在园中,冷月洒下的淡光将他身形勾勒得愈发消瘦,他本是泼墨似的长发如今尽数灰白,白月光下尤为花白干枯。

荒月穿过云霄,顷刻间闪出一道白光将他一侧脸颊上细长的绯红伤疤映得尤为明显。

他见到我,笑得淡然:看来当初我传你轩辕剑真是传对了,如此威风凛凛的战神,它不白栖在你身中。

我站在门槛处,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半响,还缓不过神来。

我三步两步跨下阶梯,手撩前襟,便要单骑跪倒在地,参拜园中人,我的师父,墨钰。

动作才做了一半,便被他拦下,他微笑摇摇头道:你贵为战神,怎能跪拜下界的罪人。

他扶我站起,顿了顿道:我今日找你,是有事相求。

我也报以微笑:师父,您老人家何时这般客气了?以前可从未用过求字,连请字都未说过几次。

墨钰轻笑一声,随即正色说道:此事听来匪夷所思,你却无论如何要答应我。

我也被带得正经了几分:师父要求,白煜必当勉力去做。

我要你跟纯正妖裔所生之子。

我一时未搞明白:师父您说什么?墨钰这回说得一字一字:我要你和纯正妖裔生个孩子,并将这个孩子交予我。

洪荒大火后,尹尚继了帝位,一纸皇令传下:不择任何手段,屠杀妖族一族,直至妖族尽灭。

我作为武战神,责无旁贷,便是此次灭族的骨干,如今妖族几乎被消亡殆尽。

他怎会让我做这种事?为什么?我瞪着眼睛看他。

墨钰长长出了口气,缓缓合上眼:白煜,你莫要问,我也不会说。

此事,你是应还是不应?我沉默无言,良久,我道:师父,你若是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为何如此做,我不会答……后几个字未待出口,便随着前方噗通一声硬生生卡在嗓中。

这声响来自相对之人,他,墨钰竟然双膝一弯,跪在我面前。

他声音抖得音都连不上,伴着丝丝哭腔隐在话语中:……求……求……你了,白煜。

若是……你还念及当年我救下你……念及与为师的感情……便就答应为师的请求吧……园中四下静赖,偶尔一两声虫鸣更是衬出园中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我的嗓音慢慢响起,比以往更加沙哑:师父,起来吧,我答应你。

白煜番外(下)(完)暗夜里,天上一弯钩月倾下的影如跳跃的精魅,穿梭在茂林密梢,我撩开帘子向外望去,原来,今夜这般清冷。

急速行进的马车碾过车道上的无数碎石,碎裂声与马车颠簸晃动相互契合,令我多少有些不适。

毕竟神仙不需要凡间的马车,遁形来去即可。

而今夜,我却只想坐这个,这样可以更慢地到达那所别苑,那个我用来囚禁她的笼子。

我为何故意耽搁时辰,我在怕什么?既然已经答应墨钰了,又为何要抗拒?我毫无头绪。

根本解读不出自己的情绪缘由,第一次的莫名让我心生烦躁,一心想的就是尽早了结此事。

心里长草让我手中不自觉的玩起腰间的仙玉,我磨蹭它润白清透的外表,脑中渐渐清晰了一个人影,在那个堆放着残值断臂,四处如血洗的刑房中,一个唯一不哭不闹的人,恩,还是个女人,她双目已被剜去,只用零碎破布好歹缠了缠,衣衫上沥沥拉拉沾着血泽和污物。

她不远处零散的几个人,或半靠墙边,或平躺地上,总是发出细碎的呻吟,偶尔串着呜咽的哭泣。

她好静,一声不响,我的脚步声也未引起她任何反应,她盘膝而坐,泰然淡若。

我就要她。

我清晰地告诉随侍。

我就要这样的,不聒噪,不哭,不叫,可以助我早些完成任务。

长长的一声嘶鸣划破长夜,马车骤然停下。

我敛了敛神,跳下车来。

我买了她后,捏诀变出淮山林海边的一所宅院把她养起来,她在道观被折磨得狠了,我用了近一个月才将她身子治得好些了。

不过,她那眼睛,无望再好,定是废了。

我心中闪过一丝黯然,可笑,我在做什么?我摇摇头,这感觉闪得莫名其妙。

我来到她床前,月光戚戚然,柔柔地洒在她脸上,缚眼白绫下的这张脸约莫比初见胖出一圈,上次刑房昏暗,满是阴影,她脸上又污浊难辨,除了外部轮廓,基本看不清什么。

如今,映在月下的脸,清晰跃于眼前,虽隔着白绫,却有些……有些熟知,我拧起眉头,仔细搜索记忆,却半点没找到线索。

我凝神时,她微微动了动,翻正了身子,被子被她踹下去一截。

窗外的繁枝萧瑟摇曳,在她脸上划出剪影,良久,我坐了下来,做我今夜来此要做的事。

她的反抗尤为激烈。

明明很害怕,声音都是抖的,却不服软,总是企图靠竭力压低嗓子,掩盖抖音,却掩不住身上的颤。

她嘶喊过,挣扎过,用残片威胁过,在我面前,毫无悬念,皆是徒劳。

对妖族,我并没有恨。

诛杀,不过王命使然。

今夜,我凭借男人的绝对强势,去伤害一个女人,虽是妖,却是有血有肉的女人,这一切让我腹中极度翻腾,一股烧灼感霎时蔓延,灼心灼肺。

当她无望地踩过地上刀剑般锋利的瓷片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脚下踏出蜿蜒的血线时,如同一尊静默的残像。

若是她还有双眸,那眸中会是怎么样的刚毅绝决,单薄的嘴唇紧闭,抿出一道细线,无一不告诉我她有多么倔强。

倔强……她的神情好熟悉……我的脑中记忆碎片在慢慢拼凑,却始终出不来个人形。

该死的,我到底在哪里见到过她?游走的神思被她血肉模糊的脚强牵回来,我下意识地想拉她上床,不是为了急着要她,是她的脚这样站着应是很痛的。

她甩开我的手,嫌恶地告诉我,不要碰她。

我抬头静静看她,她苍白的嘴唇微微抖动,没什么耽搁,便一件件脱掉身上的衣裳。

她看不到,此时的我早已缓缓合上眼睛,我后悔了,事已做到如此,我却后悔了。

悔……却不能不做,我欠墨钰的恩,定是要报的。

我终是要了她,她在我身下,从始至终一声不吭,只有微张的嘴吸入的凉气在唇齿间厮磨传出的细碎声响告诉我,她很痛。

我动作放缓了些,却无大作用,离开她身子时,她已昏了过去。

我没有急着走,穿好衣裳,在她身旁坐下。

我轻着手抚上她额头,那里布满细密的汗,几丝凌发胡乱垂下咬在她嘴里,唇上点点润红,渗出淡血,我兀地收手,赶忙去翻她脚底的被褥。

被褥下的双脚,被利片割出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伤口,大大小小一直蔓延到脚后跟。

不疼么?还是说经受太多的折磨已经失去痛感?我苦笑,怎么可能?那么多伤,双目都没了,又怎会不痛?毫无犹豫,我敛了些真气,开始为她治脚伤,许是触到入脚的瓷片,她微微呻吟,欲要缩脚,我拿捏力道,柔柔一托,用最短的时间抚平了伤口,让它完好如初。

白梨花树从来都是我的挚爱,无论在哪里建了宅子,我必会在园中种上一株,这宅子也不例外。

我坐在井台上,斜靠在树旁,脸几乎贴在树干上,粗糙凹凸的老树皮触在肌肤上,顿感踏实。

只这感觉没萦绕多久,脑中的人影又飘然而至,渐变清晰,还是那个走在碎片上的女人,还是那张缚着白绫不屈的面孔。

我蓦然睁开眼睛,没错,是她,记忆中那个血红的夜,我趴在她怀里,莹白月光斑斑点点的洒下来,洒在那张凝眸远望,浑身被血染透,神色亦坚如磐石的那张脸上。

她……她像的人是……玉雨?***托美娘打听的事终有了结果,玉雨的命格记载着她的轮回便是降生在妖族,但妖族的详细族谱名录转在月煞仙君手下监管,想必如今已经撕毁得差不多了,她转世后妖裔的姓名无从得知。

虽没有依据,我心里头却一片清明。

那神似的样貌,那脾气秉性,除了她,还会是谁?上一世的仙,这一世的妖,到头来殊途同归,为何怎么也挣不脱血光之灾?我将那份写有命格的暗黄扉页靠向烛火,火苗舔上来,顷刻吞噬。

火焰升腾起的袅袅青烟托着焦糊味道向鼻中窜来,我的心就如燃掉的宣纸,灼热滚烫,甚是难受。

不到傍晚时分,冷苑那边苏苏报上来,自我走后,她已经四日未进米水。

我急忙赶去,眼前床榻上的她正襟危坐,怀里揣着个女子用的贴身短刀,她抱它那样紧,就好似将身家性命全都交托给这柄可怜兮兮的刀。

我看着她,一阵心酸,心好似被人狠狠拧捏,疼痛不已。

灭她的族,我还可以用君命做借口,而囚她,强迫她,还有何可说?此生于她,我竟成了忘恩负义的罪人。

我将她抱进怀里,竭尽所能地给怀中单薄羸弱的身子渡真气,她脸上终于隐隐有了红润,也开始有了挣扎的体力。

一个不防,她从我怀里跳开,却忘了寸寸青丝还缠绕我指尖,拉扯下,疼得她呲牙利嘴,我赶忙松手。

也不知她这小脑瓜子里想的是什么,捋了捋头发,便开始跟我谈条件。

条件一出,我便明白了,话编的漂亮合理,却只为那一个目的:要我的东西为了催动她的族中秘术。

看来这四日没白耽误工夫,把这秘术倒是想起来了。

压尽泛起的苦涩,我沉着嗓子轻轻一笑,答应了。

放过她么?亲眼看着她逃开我?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那一刻来临前,至少我还有些时间,弥补我的过错。

我和墨钰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不大懂得怎么讨女子开心。

回来后,我一头扎进书房,想从中找出点高招,可翻来覆去,毫无心得。

我横坐在梨花树旁的石凳上,半身倚着树干,气恼地将书本盖在脸上。

不远处几个小仙婢在屋檐下嬉笑打闹,炒豆子似的声音扑耳而来,也许外人听来莺啼燕啭,笑语嫣然的很是好听,我却一向讨厌聒噪,尤其是女人的尖声细气。

我微抬眼帘从纸缝中睨他们,赫然间,被其中一名仙婢怀中的青翠团影吸引,定睛看去,原来是一只通体滚圆,色泽清透的香蛙,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地可爱逗人,它脖子上还被他们绕上粉嘟嘟的锦绳,绳结处挽成大大的蝴蝶型。

我看见它,眼睛不由一亮。

啪嗒一声,无意间,书从脸滑落掉在地上。

抱着香蛙的婢女第一个注意到我,脸色徒然一变,惊慌得去拽其他人,随后,哩哩啦啦的跪了一片。

上……上神,奴婢不知上神在此,扰了上神清静,还请……请上神,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

求饶的字说得断断续续,足见他们有多么害怕。

我摸了摸下巴,暗自琢磨,我平时有这么吓人么?我摆了摆手:没事,你们走吧。

他们面色都为之一愣,赶忙起身,溜之大吉。

把手里的东西留下。

话说完,他们一路小跑的身姿明显僵住了,还是那个抱香蛙的婢女率先回身,眉头都要打上结了,苦着脸对我说:它……它不好吃的。

我到底平时怎么为的人?形象穷凶极恶到连只青蛙都不放过?我揉捏着额角,扯了扯脸上僵硬的肌肉,自以为和颜悦色,面带微笑的解释道:我不是要吃它,我是想送人。

我懒得再看他们人人脸上惊异的面容,唤了一声我认识的那个仙婢:小青,找个盒子放它,弄点东西给它吃,我明日带走。

关上门之前背对他们最后说了句:你们以后要是看到心爱之物,給我也带一份,回来重重有赏。

***那些为她寻来的,尽是些六界中的稀罕玩意,有的形态可人,有的绝美艳丽,无一不是送与女子之物,对于我这点小心思被那些小仙婢们了然于心,我很是懊恼,却也无可奈何。

整整一个上午,小青忙前忙后的没个停歇,屋中没一会便都是大大小小的各色奇珍异品。

我从书堆中抬头,好似颇为漫不经心地扫视这些新奇好玩的物件。

眼神无意间掠过偏柜上的一个透明玉色纹底缸,里边一只五彩斑斓的肥鱼闲适地擦着缸壁摇头摆尾游耍,却不知为何,怎么看去,都像是在跟我挤眉弄眼,我眉毛跳了一跳,挨着身子靠近,想探个究竟。

小青手脚并用地忙活,嘴里倒也没闲着:上神,奴婢的姐妹们淘来不少玩意,上神这会子就给奴婢写个条子,支些打赏的钱吧。

啊……对了,上神定莫要靠近那边的鱼缸,那只鱼它……她的话便断在此处,只因她听到哗啦一声水花四溅,还夹杂着鱼儿出水时尾翼拍打水面的清脆碎音,慌忙转过头来时,为时已晚。

她呆立门边,一脸痛惜,怯生生的还是将话补齐了:那……那鱼俗名叫亲嘴鱼,最是欢喜貌美之人,特别是……是俊美男子,很……很是凶残,她的笑意再难憋住,扑哧一声道:奴婢这就帮上神取下来……。

此时的我肠子都悔青了,怎刚才鱼儿一跃出水之时,就没挡下来,偏就让它得了逞,它牢牢地亲……亲在我嘴上,我又不知怎么拿捏力道除下它,生怕手劲太狠,伤了它身。

小青费了半天劲,又是逗,又是哄,缓着劲让它松了口。

我嘴中滑腻咸腥,唇上火辣微痛,怕是肿得看不得。

我用袖子遮遮掩掩,端出一贯的冷然范,沉着脸对着一旁捂嘴偷笑的小青声声斥责:怎的不在鱼缸上明示?去,写个警示贴上去。

小青嘴角挂笑频频应和,正要闪身出门之际,手中荧光一闪,似有枚物件迎着正午光芒耀得璀璨,没入我眼里。

你手中是何物?我好奇问道。

小青脸一红,羞涩道:这是奴婢淘来的,实在普通的紧,比不得姐妹们的物件稀罕逗人,不好呈给上神……我打断她:不打紧,我看看。

当她把那物件摆在我手心时,我便很是喜欢。

那是一枚暗蓝的纯色镯子,蓝得通透而纯粹,如一望无际的海天色泽,散着晶莹无瑕的亮光,若是再缀上几片剔透的白梨花瓣,会是怎样的脱俗清雅。

我喜欢这镯子,留给我,你去账房领赏吧。

随后,我遁到蓬莱仙岛去寻了胜雪的白耀石,潜入祥鹤西海取了红砂卵石上最后那抹赤红细沙,命小青细心加入圣水,调试颜料。

我将笔中注满真气,蘸着颜料下笔,便如漆刻,永缀之上。

花了不少时日,我才将片片白梨花尽数画完,因这工艺无法修改或是重来,一笔笔落下才尤为谨慎,不觉间,日子就耽搁久了。

那日,我完成最后一笔,长长吁了口气,偏头问正帮我研磨颜料的小青:好看么?她笑得眉眼弯弯:当然好看,这么漂亮的梨花蓝镯,奴婢第一次见,她定会欢喜的。

我嗓中溢出的笑,涩苦弥漫:她失了眼睛,看不见。

忙着收拾桌面上杂物狼藉的小青很明显是顿住了,她手一颤,呆愣看我。

我迎上她讶异的目光,唇边的苦笑久久不能消散,这苦味漫过心间,萦绕不去。

我送了她不少解闷的玩意,却始终难换她一笑,这么个简单无奇的镯子,她又怎会另眼相看?我摊开手掌,看着自己弄出的拙物,不禁哑然失笑,我到底在搞什么?去找她时,恰逢她在苏苏房中忆起当年事。

我倚在门口尽数听到,我并非有意偷听,奈何却移不开步子。

原来她早有心仪之人,她虽口气淡漠,却听得出之中的隐痛。

他身死,她却仍对他余情……我摇了摇头,实觉得自己想得多余。

就算是对他已无情,我又有哪会得到她一分半分的感情?我与她隔着族恨,伴着家仇,于她,我是万劫不复的恶人……罢了……我手中执着酒壶向卧房走去,走得摇摇晃晃,步履沉坠,只觉得身子拖都拖不动。

不过,那日见到她,我终是没能忍住,可笑的问她,如何才能让她爱上我。

她告诉我,爱没有可能,若是放了她,至少她会感激我。

我掏出怀里的蓝镯,用指尖磨蹭它光洁的外表,垂眸顿了半响,抬头告诉她:恐怕这感激也是妄想了,我不会放了你。

我不会放了你,至少现在不能。

报了墨钰的恩,我定会还你自由。

便就让我再多些日子,呆在你身边吧……我信手一捏,手中的镯子顷刻化为沙粉,飘散空中,满目的蓝,沉淀眼中,挥之不去。

****冥界鬼族历来与天族不睦,连年征战不休。

武司得报,鬼君魔炎此次亲帅万众鬼首浩浩荡荡而来,自踏上天界疆土,九九八十一天,硝烟弥漫,烽火连天。

若说此次绞鬼之战也并无同,以往鬼族次次皆败于我手下,今次即便是鬼君亲征,又有何不同?可万没想到,本是溃不成军的鬼族不知用何种手段掳了天帝的宠妃,那妃子腹中尚有八个月大的龙脉。

皇令传下,不惜代价,必保龙脉。

不惜武力,必取炎首。

这是个进退两难的军令,既要母子平安,又要灭了鬼族。

由此,乘胜追击的进攻态势被徒然扭转,几十万天军陈在滨水度,将无望城围得水泄不通,却奈何不了退于城中喘息的十万鬼军。

两军隔水陈兵对峙,彼此不敢妄动。

这一不动,便是数日。

我心中很是记挂她,趁夜深人静之时,催动咒术点起魂香,幽迷的暗香中一点点现出她身影,竟比我走时活活瘦了一圈,面色灰暗,戾气遍布,怏怏地偎在床上,像个活死人。

我心中蓦然一抖,待要再细细看去。

忽然间,厚重帐帘一摆,一袭黑影没进眼里,我拂袖一挥,迷香尽散。

我本是凝眉冷目转身望向来人,欲要发作,却赫然而止。

来人除下暗色斗衣,是小青。

走时,我曾对她交代,若是那边来消息,若非十万火急之事,勿要找我,战事结束,我便会速速归返。

她如今找到这里,那……那边出事了?上神,那边送来一封信,说一定要尽快面呈上神,奴婢不敢忘上神的嘱托,就……就私自打开一看,觉得确实……我再听不得她这些絮絮叨叨,一把抢过她手中的信,慌忙拆开。

上边一行淡墨小字:身怀妖胎,半入黄泉。

寥寥几字足以解释方才我所见,我竭力压着抖音对小青道:你走吧,我会处理。

还未到天明,我便将众将召集进帅帐计议对策,迅速解决这该死的胶着态势。

一人道:这真是难办的紧,咱们根本无法大举进犯,一有个风水草动,天帝的命根可就不保了。

另一人道:除非,小规模挺进,先声夺人,但要一击必中,否则就再难将母子救出。

他顿了顿又道:昨日,鬼族又派来使谈条件,一命换一命,咱们倒是可以将计就计,佯装同意,吸引他们注意力,再派几人抄他们后路,暗夜袭入城中,救下母子。

不用那么麻烦,我一个人去。

我淡淡道。

众人当场呆若木鸡,帐内一片寂然。

美娘率先拍案而起:胡说什么呢?白煜你身兼主帅之职,堂堂的战神怎能随意孤身犯险?既是知道我是主帅,我将朔银护腕在腕处紧了紧,不徐不疾道:美娘,你就只能听我的。

我顿了顿,沉着嗓音对帐中每个人道:卯时夜袭无望城,布兵于城下,若我入城三个时辰未出,便攻城掠地,剿灭鬼族,放了一鬼,便用项上人头换,听懂了么?帐内众人齐刷刷单膝跪地,铠甲上锋利坚厚的甲片相互刮蹭,发出的厉声同人声一般整齐:属下遵命。

那夜,黑云翻卷天边,厚重云身压降下来,雾霭中沁满的血骚之气让我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也不免有些难受。

我用那只还能活动的手抹了把脸上甜腥粘稠的血,这些个脏物浸得我睁不开眼,发髻早已打散,凝着血泽贴在脸上,很痒,我只得顺道将头发向脑后顺了顺,被血打湿的发丝相当听话地背了过去。

呵,原来这黏黏糊糊的东西也还有点用。

我不知到底斩了多少鬼首,待醒过神来,全身的银白月甲已绯红,整个内衫湿漉漉贴在皮肤上,不知是我的汗,还是鬼的血。

我只知道,握着轩辕剑的右臂再难抬起,整整两个时辰,我一刻未停的挥动,到最后,手臂抑不住的震颤,再加上剑柄上的污血滑腻,好几次剑都要拿不住了。

无奈,我只得用真气将自己的手和剑柄牢牢胶合在一起,估计若要强行打开,必会带下一层皮,不过这样至少不会错手失剑。

方才,我救下的那妃子一路恐惧的尖声叫喊,声声贯刺我耳膜,我再受不住,一个巴掌打下去,让她闭了嘴。

我做出圆壁仙障,将她置于其中,让她悬浮在原形障中缓缓跟在我身后移动。

一路披荆斩棘行到城池中央时,鬼君魔炎便在那里。

蓝炎之火将他周身燃得升腾,一个狞笑,将他冰片似的眼睛衬得更是狠绝:白煜,你一人屠了我半数鬼首,真是让人望而生畏,不过,也就止于此了,你元神消耗如此,想取我的命怕是没这么容易。

废什么话。

我手中的轩辕剑半刻停顿也无,瞬间攻其要害。

魔炎不亏为鬼族之君,几个回合下来,我执剑之手的筋骨已被他尽数打断,看来他很是惧怕轩辕剑,每每着重攻击我的右臂,不过我也没让他好过,在他身上留下无数个血窟窿。

终于到了最后一击的时刻,我站定身姿,看着眼前泊泊流血的狼狈不堪鬼君,我嘴角竟划出弧线,笑了,笑得豪放。

他微微一怔,却也是哈哈大笑,震耳欲聋。

我们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传得老远,几丈开外,倚在城墙上的残兵败将吓得频频后退。

笑音未落,剑影如闪电,直刺魔炎面门。

我这一击快的很,他那边也毫不逊色,鬼冢刀顷刻劈面袭来。

我掐准时机,拿捏分寸,耳边噗呲入肉声,他的刀穿透我右臂的肩骨,我闷哼化作冷笑。

他显然有些无措,肩骨最是坚厚紧致,他没入的刀半刻间实难拿出,我趁机揪住他的头颅,咬紧牙关,聚敛最后的真气挥起轩辕剑,剑闪间,首级应声落地,他连哼都未及一声。

右臂肩骨还含着他的刀,方才我抬起轩辕剑时,基本上是将肩骨反转,刀随力没入更深,我抽出他的刀,右臂则松垮地垂下,还好,大臂与肩膀的连接处尚有一丝半丝的筋肉相连,才不致整个右臂掉落。

我拾起他的头颅,拖过圆壁,向城外走去。

那条将断的臂拖着轩辕剑,剑身摩擦地面的沙质声响老远就能听见,与另一只手下头颅断颈之血敲击地面的滴答声相得益彰。

或许是我这残破之身,杀伐嗜血之气太过震慑,又或许是手中提的首级是魔炎的,他们的君王。

那些个尚未受伤的鬼族之将,无一鬼敢扑杀过来,居然慢慢退到两侧,让出条路。

城外天族众将旌旗飘扬战鼓响地将无望城重重围住。

我将战利品随手扔给一名将官,缓步踱到美娘面前,淡声道:美娘,麻烦你好歹帮我接上这右臂,老这么当啷着,摸起来着实吓人。

兴许是我口气太过轻飘,美娘的愤怒无以言表,当她看向我的右臂时,却又好似颓了下来。

她一个转身,只留下冷冷的一句话:过来。

我看看。

她帮我接骨拼肉,起先还好,往后速度不知为何越来越慢,我定睛仔细瞧去,原是因她眼中总是泪花滚滚,模糊了视线所致。

我含笑道:你又不是第一次上沙场,怎么这般儿女情长,婆婆妈妈?她良久也不回,就那么默着。

我催促道:你快些弄,我赶着回去。

她狠狠瞪了我一眼:下次你再做这混蛋事,就别来找我治伤。

**回到冷苑,已是垂暮之时,天际仍是寒月依旧,荒凉无边。

床上的她,睡得正酣,却形容枯槁,瘦得只剩一层皮包骨。

我鼻中酸涩,强压了压情绪,俯身挨她躺下,躲着她拢起的腹部,轻轻将她揉进怀中。

她的头正枕在那只残臂的肩骨之上,我忍了半天,仍是闷哼出声。

她被惊醒了。

我慌忙问道,身子觉得如何?她好似酝酿了情绪,回的冷而淡,却仍是隐隐绰绰流露出几许怨怼。

她在怨我这些时日没来看她?难道说……她有那么一点点在乎我?我心中狂喜,若是错觉,也无所谓,就让它这么错下去吧。

她头下的肩骨仿佛被施了良药,竟一点痛觉也无。

我就这般紧紧地,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一刻不愿放手。

离笑,无论如何,我都要救你,上一世你救了我,从未放开我的手,这一世,换我救你,定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月下,寒星寂寥,凉风袭来,几片白梨花瓣隔窗飞舞,如点点风中雪,飘向远方。

--完--公告写到此,谜团已经解开一半了。

作为洗魂记的上部这里暂且完结了。

这个故事是我第一个作品,信手拈来,没有大纲,没有人设,没有存稿,标准的三无人员,所以每每总是在情节逻辑,人物感情上发生偏差和混乱,也反复修改过很多次。

这个故事的下部,太多感情线索要梳理,小白和小离之间的爱恨情仇,乱伦之恋,对于现在青涩的毛球来说太难把握,后期速度越来越慢,就是因为毛球写得越来越纠结了。

我会把下部暂且搁置,等我磨练了笔力,积累了经验后一定会再来把下部写完,但肯定不会是现在。

在这里,毛球向所有追下来的读者大大们鞠躬道歉,就让我结束在这上部里,他们的故事不是结局,而是开始。

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晴天,团纸,小索,读者,橙子,十六夜落樱,还有那些没有留过言的读者大大们,谢谢你们陪毛球这么久,你们给过毛球很大的鼓励,不过貌似很多都是催更 (= =汗 )我知道如果我要是说,请你们关注毛球接下来的新文,有点太厚脸皮,但是我保证,下一个坑,绝对不会是坑,会有存稿(3W-5W),会有大纲,会有人设,更会有责任。

如果大大们还对毛球有些信心,就包养了毛球吧。

接下来为了让毛球坑品稍稍挽回点,我会将下部的终极剧透写在这里,只希望这样可以给追文的大大们一点安慰。

一片清河的天界,历来的九五至尊天帝在一次征战妖界之时,在战场上捡到一位妖族幼女,他不忍她葬身沙场,魂归黄土,便带她回了天宫,收为义女。

却不想此女对他从最初的感激,到最后的爱慕,感情日益加深。

终于闯下大祸,他同她一夜缠绵,不日,此女有了身孕。

天帝百感交集,私自将这对母女送入凡间藏起,最终对母女的感情仍是抵不过皇室的脸面,他命墨钰去斩草除根。

墨钰便这样与冷琳相识,他虽亲手屠了母亲,却留了冷琳的性命。

快速成长的冷琳怀揣着一颗报仇的心,修仙入了九天。

在权欲交织,血雨腥风的天宫,她重遇墨钰。

她本该恨他,却最终爱上他,尽管爱他,却不得不利用他,实现她活到至今唯一要做的事,复仇。

她的复仇从来不是要他父亲的命,而是毁了整个天界,她知道这样才能让父亲生不如死。

而她最终明白了,自己可以做到。

只因自己是天族和妖族的混血人,妖神。

一个唯一可以唤出那减天灭地的红莲之火的人。

冷琳造就了那场天火之劫,也被墨钰的轩辕剑贯穿,魂飞魄散。

魂散前,她终于对墨钰说出了她从不敢说的话,她爱他,从来都爱,还好再没有来生,可以没有仇恨,没有苦爱,她终于自由了。

最终,墨钰抱着冷琳的尸身,消失在那场大火中。

天帝为了掩藏丑闻,保留天家颜面,最终耗尽元神让真相逃过魔君的天眼,身归混沌。

死前下令,扑杀妖族,赶尽杀绝,决不能再有机会生出妖神。

自冷琳死去那刻,墨钰从没放弃让她回来,生生世世,没有她的相陪,他受不了。

他穷尽一切,碧落黄泉,终于让他找到了方法,那个集齐三千执魂,便可实现愿望的传说。

妖神不同于任何一族,若要唤回四散的魂片,必须有个躯壳。

他找到徒儿白煜,让其同一名妖裔有染,将孩子交予他。

万万没想到,中途出了岔子。

叫离笑的妖裔深夜逃亡,长期监视冷苑的墨钰急忙追去时,为时已晚。

孩子出生便已气绝,而离笑气丝犹存。

若是没有灵魂驻扎,躯壳不日便会腐烂,而三千魂魄尚未敛齐。

无奈之余,墨钰只得孤注一掷,将灵魂颠倒,没想居然成功。

他带了离笑一起生活,使了苦肉计,骗了离笑的感情,在悬崖上,伪装杀戮者,测试离笑是否是妖神,光壁生出那颗,他笑了,这就是妖神。

另一个问题出现了,如何让离笑的魂魄离开妖神的躯壳,好让他深爱女人回来,虽然他曾经互换过一次灵魂,却实属撞大运,他不敢尝试,他需要的是万无一失。

长期监视冷苑,他知道白煜对离笑有情,离笑也并不是无意。

于是更大的阴谋在他心里滋长,他要一步步让离笑爱上白煜,将她导成执魂,最终同他签立血契。

最后一个执魂,便是为离笑而留……人生之无奈,不过覆水难收,情劫之难渡,不过心之所系。

这个故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在执念面前伤害与被伤害,活着与死去,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的。

墨钰到底是否能如此绝情地让离笑的魂魄四分五裂来还换取冷琳的重生?白煜的爱是不是终会求不得?月殇的恨是不是可以烟消云散?敬请看洗魂记下部。

(读者一个飞踹,将毛球狠狠踹倒在地,还在她脸上使劲的踩:卧槽,你下部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写,连个结局都不告诉大家,你好意思么?!毛球:大大,说……我现在就说。

)墨钰终是没有狠下心,在离笑魂魄飞散之时,用尽平生修为,换取了她一丝魂魄,又折尽了仙寿,帮她入了轮回。

凌琳入了妖神之体时,墨钰只剩一日的寿命,他却知足了,两人最终消失于天地间,不知下落。

入了轮回的离笑,转世为人,在一棵白梨花树下终是遇到那个白衣飘飘的妙人,那人伸过手将她轻轻抱进怀里,一阵风吹过,尽是满天的梨花瓣和他身上醉人的酒香……(再一次谢谢,大大们的跟随和支持,毛球就此别过了,咱们下篇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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