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完电话后, 岑蔚创造出了她人生最快的起床速度。
看她在卧室和卫生间里忙进忙出,顾可芳问:你要出门啊?嗯。
岑蔚随便扯了个借口,依纯跟她老公吵架了,我过去看看。
哦, 行。
顾可芳叮嘱她, 外面下雨, 带把伞, 注意安全。
走了啊。
岑蔚开门下楼,连应急灯都顾不上按。
雨小了很多,但雨丝吹在皮肤上凉飕飕的。
岑蔚拢紧外套, 缩着脖子跑过去。
周然的车停在绿化带旁边, 他撑着伞站在路灯下。
岑蔚收了自己的伞,钻到他面前。
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 很快又消失在空中。
她喘着气, 昂着脖子看他的眼睛。
不知道在哪淋了雨, 睫毛都湿漉漉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大衣上看上去也是潮的。
岑蔚踮脚抬手, 用手背贴上他的脸颊,好冰。
她刚从被窝里出来, 体温是暖的, 周然拿下她的手, 不让她碰。
去车上说,好吗?他的声音在发抖。
岑蔚点点头。
坐进车厢,周然插钥匙启动引擎, 空调开始运作。
岑蔚握住他的双手, 温暖的掌心贴上他青紫的手背, 问:你去哪了?没事。
周然想抽回去,岑蔚抓着不放。
先回答我。
周然往车后座看了一眼,岑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儿摆着一束白色花朵,用浅绿色的纸包着,像玫瑰,又比玫瑰开得热烈。
来不及准备别的,只想到了花,但这种又得提前订,找了好几家才找到,幸好。
岑蔚不常收到花,也没有养花的爱好,不太了解这是品种,她问:这是什么?桔梗。
周然回答说,‘没有刺的玫瑰’,我第一次听说的时候立马想到你了。
岑蔚收回视线,用指腹摩挲着周然的手背,重新看向他问:你现在是一个人住吗?嗯。
先去你家吧。
周然没反应,像是愣住了。
车厢狭窄,车外是细密的雨,空调送来暖风。
岑蔚垂下睫毛,解释说:回去换身衣服,不能生病,最近发烧的话会很麻烦。
我爸妈在家,不方便带你上去。
哦,好。
周然拿回自己的手,握上方向盘。
从这里到他的公寓大概二十分钟,路上没什么行人,雨刮器一哒一哒地左右滑动。
周然说:我后来想了一下,你应该是因为下午的那个问题生气了。
岑蔚小声嘟囔:我才没有生气。
那你希望听到我是为了你回来的吗?岑蔚绞着手指:也不是希望啦,没关系,你不用在意。
周然顿了顿,启唇说:去年年底的时候,我小姑去医院复查,情况不太好。
岑蔚睁大眼睛,偏头看向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妹妹还在读书,我们家有七个长辈,现在最年轻的那个还生了病,他们都得靠我照顾,所以不管怎么样,我肯定得回来。
我不是为了你放弃那边的工作,也不能说是为了你,这种话说出来不是浪漫,只会是对你的绑架。
岑蔚突然感到鼻酸:我知道。
但是岑蔚。
周然看了她一眼,在昏暗的光线中格外温柔道,是你让我的选择没有犹豫。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颤栗,岑蔚一瞬间眼眶发热。
她吸吸鼻子:可想一想还是觉得很可惜,你可以发展得更好的。
周然问她:你知道为什么我以前不爱和纪清桓他们凑在一起吗?岑蔚摇头。
我总觉得自己和他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我爸妈、我家里的所有人都因为我在心橙的工作骄傲,但是那个对我来说是天花板一样的地方,对纪清桓他们来说,只是接管家里事业前的一次试炼。
周然停顿了下,就好像你满级才能打败的大Boss,只是别人的新手村。
我不敢和他们站得太近,我怕会暴露那种差距,我只能逼着自己闷头往上赶。
岑蔚说:可是在我眼里,你和他们一样优秀啊,我之前还觉得我们才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呢。
为什么?十年没见的老同学变成了甲方爹,换你你心里不憋屈?我可没有觉得自己高你一等,我单纯把你当合作方。
岑蔚加重语气:我知道。
周然笑了笑:所以有的时候,是我们在看不起我们自己,不是别人。
岑蔚认同地点点头:嗯,你说得对。
我本来就没有很强的事业心,也不想总是和别人比,现在这样我就很满足,所以一点都不可惜。
到公寓楼下了,他停车熄火,说,走吧。
她被他牵着上楼,另一只手捧着白色桔梗花。
进电梯时,周然无奈道:你又一次把我的计划打乱了。
岑蔚笑眯眯地问:那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我订了餐厅,可以看到江景,在你生日那天。
今天实在太仓促了,完全靠着一时脑热,不够隆重也不够正式。
原本以为这次两人的关系会按照他预期的那样稳步推进,可谁知半路杀出一个相亲男,扰乱了他自以为的运筹帷幄。
但也许这就是生活,现在也未必不是最好的安排。
岑蔚安慰他:也差不了几天啦。
谁知道你憋不住了?行,你憋得住,你最能憋了。
周然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沉默了会儿,他对岑蔚说:你知道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可以观察到班里的每一个人吗?那个时候我每天最好的爱好就是坐在那里,猜你们每一个人心里想什么。
所有同学里,我观察你的时间最长。
岑蔚扬眸,感到意外:为什么?因为我的心思最难猜吗?不,你的心思最好猜,但你做出的行为总在我意料之外。
每次我以为你要炸毛了,你都对他们一笑而过,而我希望你也这么原谅我的时候。
周然从口袋里摸出钥匙,你却对我生气了。
他打开家门,摸到墙壁上的开关:你突然走了,还和我说不想恋爱不想结婚,我确实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白炽灯亮起光,屋里有些冷。
岑蔚跨过门槛,看见柜台上放着两瓶蓝色香水。
但我还是好像能懂你在想什么,你应该不想我那个时候去找你,对吗?岑蔚点点头:我很怕那个时候你来找我。
房门砰一声关闭,花束掉在了地板上,岑蔚被周然抱进怀里。
折腾了一晚上,他弓着背,下巴靠在她的肩上,嗓音染上倦懒的沙哑:可我好想你,你个混蛋。
岑蔚头次被人骂了还能笑得这么开心,她摸了摸周然的后脑勺:先去洗澡换衣服。
他从鼻腔里逸出带着怨气的一声嗯。
浴室里响起水流声,岑蔚捡起地板上的花束,找了个显眼的地方小心摆好。
厨房是开放式的,冰箱里有不少食材,岑蔚想给他煮碗姜汤驱驱寒。
她看到架子上摆着好几只杯子,都是她眼熟的。
她落在蓉城的东西周然没有扔掉,也没有把它们收起来,他都带了回来,而且放在了原本它们该待的地方。
岑蔚甚至怀疑她现在去打开卧室衣柜,一定会看见自己那几件春装外套。
就好像他知道她有一天还是会回来一样。
姜汤煮好的时候,周然出来了,穿着一件宽松的毛衣和灰色长裤,湿答答的头发上顶着一条毛巾。
岑蔚把杯子递给他,抬手拿下毛巾,帮他擦头发。
没一会儿她就举得胳膊酸,忍不住埋怨道:你难道又发育了吗?周然小口喝着姜汤,撩起眼皮白她一眼:是你前两天都穿高跟鞋和我站在一起。
他单手揽住岑蔚的腰,把她抱到身后的吧台上。
两人终于能平视,岑蔚用毛巾揉搓周然的头发,力度不轻不重,刚刚好。
他的刘海垂在额头上,整个人也一带柔和了下来。
最近看习惯他西装背头的样子,现在反倒更让岑蔚心跳失控,不敢盯着他的眼睛看太久。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问周然:有没有觉得我的手法很娴熟?你想说你给狗也是这么擦的。
岑蔚乐了:你怎么知道?我说了,你在我面前就是透明的。
岑蔚不屑地切了一声:那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周然把最后一口姜汤喝完,放下杯子,双手撑在她两侧。
他弯腰,低头在她嘴唇上轻啄一口,说:这个。
岑蔚绷不住苹果肌,捂住嘴笑意也会从眼睛里溢出来。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恐怖。
岑蔚眯眼,还是你会读心术啊?周然耸肩,看似谦虚实则臭屁道:只是比较擅长读你的心。
岑蔚用手掌搓了搓脸颊,脸都笑酸了。
手机铃声响起,是顾可芳打来的,问岑蔚什么时候回去。
岑蔚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啊,我......周然上前一步,低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潮湿的发丝蹭过岑蔚的颈侧,又凉又痒,她收紧呼吸,努力让自己语调维持平稳:那个妈,她心情不好,我今天就留下陪她睡吧,不回去了,你们别等我了。
电话挂断,某人得寸进尺地说:我心情挺好的。
岑蔚瞪他: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周然大概猜到她用了什么借口:你其实可以坦白,你已经三十岁了。
首先,是二十九岁又十一个月,其次,我姐第一次留宿男朋友家被我爸发现是在二十六岁,我姐夫因此受了我爸半年冷眼,你想试试吗?周然只是看着她,一个劲地笑。
岑蔚问:你笑什么?周然摸了摸眉毛,回答说:‘男朋友’。
岑蔚反应过来,又觉得无语又觉得他这幅傻呵呵的样子怪可爱的:你现在完全是二十岁的愣头青你知道吗?周然说:不好意思啊,这玩意儿确实让人降智。
在他再次吻下来之前,岑蔚手掌按在他胸前:等等,我有个问题。
你现在是我领导,请问咱们公司允许办公室恋爱吗?嗯......周然摇摇头。
真的啊?嗯,纪清桓明令禁止。
岑蔚嘴角向下撇,犯难起来。
其实她的担心是多余的,纪清桓都能和他爸死对头的女儿在一起,这样的规定早不作数了。
要真有他也不会喊岑蔚来,但他现在很想逗她,幼稚劲犯了,可能真是重返二十岁。
周然凝眉,故作严肃地问:谈过地下恋吗?当然没有。
周然点点头:我也没有。
所以?所以请多多指教。
他凑上前,完成刚刚被打断的吻。
好吧,反正他是老板,山城离蓉城又那么远,纪清桓还能跑来做法海不成。
岑蔚圈住他的脖子,安心闭眼,回应他的贴合。
这是个雨夜姜汤味的吻,辛辣后甘甜。
在她的二十九岁末和他的三十岁初,他们终于重逢,正式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