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涵静静的站在茅屋的一角,只看着眼前的三人,不动也不语。
她现在正处于一种很微妙的状态里,似是灵魂出了窍,别人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于是素涵就算想讲话,也根本没人理会。
被困在这个房屋里大半天了,她走也走不出去,就只能留在这里干巴巴的待着。
不过,站在这小小的一方茅屋之下,倒是让她大大的开了眼界。
她现在才知,这世间竟还有如此奇葩的女人。
那长得粗胖的女子叉着腰、瞪着眼,正满面狰狞的瞅着她眼前的五岁小男孩,然后啪的一声,一巴掌扇上了小孩的脸蛋。
小孩被打的歪过了头去,踉跄着连退了好几步,嘴角也磨破了皮,渗出了一丝殷红。
让你嘴馋偷吃,老娘养活你容易吗,还跟我玩小心眼儿。
就三个窝窝头,你竟然还给我吃了半个去,作死啊你。
养你真是养了个赔钱的货,什么活也不能干,就会吃!小孩虽被打骂了,却既不还嘴,也不求饶,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
女人见了不禁愈发觉得不解气,然而,她刚想要抬手再打再骂,茅屋那边,躺在床上的男人却是悠悠转醒了过来。
看男子醒了,女人立马有些悻悻的收回了举在半空中的手。
男人的身子骨好像很不好的样子,他皱着眉,费了好半天劲儿才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抬眼看看女人,又看看小孩,他原本黯淡的眼眸里燃起了一丝怒色,斥道:你为何又打昊儿?不知为什么,女人似乎对这个生着病的男子有些忌讳,她扬扬下巴,掩饰掉自己的心虚,用她那高分贝的刺耳嗓音叫唤道:这小崽子偷嘴,活该往死里打。
男人下地,气喘着把小男孩护在身后:昊儿,你可是偷食了?回爹爹的话,我不知道那三个窝窝头不能吃,肚子又饿极,所以才吃了半个去。
小孩儿终于开了口,不过,他刚刚挨过打的脸颊已经高高的肿了起来,于是他这番话说的很是含糊,落在人耳朵里,怎么听,怎么可怜。
男人面上露出痛惜之色,转头怒瞪着离他三步之外的肥硕女人:昊儿都说了没有偷嘴,你又凭什么打他!我的儿子,我怎么打不得。
女人手指着他的鼻子,脸上的赘肉一颤一颤的骂骂咧咧道,哼,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招了你这么个倒插门女婿,整天吃药看病,熬得我吃没得吃,喝没得喝,现在还落魄到只能挤在这么间破茅屋里风吹雨淋的。
你以为我愿意整天斤斤计较、死乞白赖的为了三个窝窝头而呼天喊地的啊。
还不是你没用,我们娘俩才这么挨饿受冻、饥一顿饱一顿的!男人的脸色霎时间惨白如纸,他抬起手来,一把握住女人满是肥肉的手腕,将指着自己的手按下:我告诉你,不准再碰昊儿一下……他低沉沙哑的嗓音竟意外的很有威严,只一句简单的话语便把啰里啰嗦的女人给喝住了。
没想到这药罐子男人力气倒是挺大,肥婆女人的手被死死牵制着怎么也动弹不得。
女人怕了:你、你放开我,我要是没事儿打那死小子做什么。
典型欺软怕硬的肥胖女人有些结巴,这可是我田家,你一倒插门的,凭、凭什么对我大呼小叫!男人没再理睬她,把昊儿打横抱在怀里,走出了茅屋,似是给他处理伤口去了。
女人看着他冰冷的背影,气的直发抖,却又不敢发作,过了好半晌,才撒气似的伸出腿,一脚踢在了她身旁的木头桌脚上。
那本就歪歪扭扭的单薄木桌哪还经得起她的重量来袭,只听咔嚓一声,桌子腿折了,而女人也因为失去了平衡,狠狠的向后倒了过去。
女人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这时,一直旁观的素涵才走向了她。
低头看看那女人的脸,下个瞬间却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把她拉进了一片黑暗中。
**桂花。
耳边有人在叫着不知是谁的名字,那低沉而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很是温润,仿若一阵清风,拂的人心里十分舒服。
素涵张开眼睛,眼前朦朦胧胧的出现了一张清俊中染着病态的年轻脸庞。
意识到他是刚刚的那个男子后,素涵心中有些迷惑,他怎么能看见自己了?而桂花又是谁?这份疑惑在心中升起不到片刻,她忽觉额头一阵剧痛,随后潮涌的记忆如排山倒海之势的浮上心头。
觉着痛得实在是受不了了,素涵不禁抱头皱眉。
桂花,你没事吧?!脑海中不断涌现的记忆只属于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姓田,叫桂花,是药罐子男子的妻,是五岁男孩的娘。
素涵大口喘着气,揉了揉额角,这么缓了一会儿,痛楚才终于褪尽。
长…卿……男人的名字叫尹长卿,然而她就这么唐突的开口叫了他,素涵还是有些迟疑,……没事了,我很好。
环视起周围,她发觉自己正躺在之前长卿躺过的床上,身上半搭着一条打着补丁的薄被,薄被许是很久没有晒过了,有点发着霉味。
四周泛黄的泥墙被砌的歪歪斜斜的,仿佛一碰就会倒;屋顶盖着的茅草也七零八落的,缝隙间还能望见外面碧蓝的天空。
身上无缘无故增加了的重量,让素涵坐起身子的动作变得有些艰难。
她不可思议的伸手捏了捏自己胳膊上多出了的赘肉,脑袋里咣当一声,变得一片空白。
左看看,右看看,这幅身子明明就是刚才那个奇葩肥婆的样子。
自己竟然进到了她的身子里,这让素涵极其不能接受。
桂花,你……真的没事?长卿狐疑。
素涵一时间有点无措,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药罐子相公,她只得僵硬的挤出了一个笑容,磕磕巴巴的说道:嗯,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没事了。
长卿的眼里闪过一丝异色,盯着素涵瞧了很久,才极为轻的叹了口气,道:没事就好。
他皱皱眉,似乎在挣扎着什么,你我毕竟是夫妻,以后还是要和睦的过日子的,我们不要再吵吵闹闹了,这样对谁都不好。
至于我的病,我自己觉得已经好了很多,以后,也不用再让家里出钱去抓药请大夫了。
长卿的神色看起来很疲惫,狭长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光亮。
面对这样的他,素涵暂缓了焦躁,心里不自觉的划过了几分恻隐。
她猜测道,这个男人恐怕是觉得他以这样的方式退让一步,便能让他的儿子日后少受点儿那肥婆女人的气。
可是,以那女人刚才的表现来看,她才不是个能轻易收敛性子的人,长卿这么做,也未必能有用。
素涵向着长卿的眼里探去,那双眼眸依旧平静无波。
不知怎地,素涵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其实也明白他的举动会是徒劳的,但他还是这么对她说了。
是因着对昊儿的父爱让他走投无路了吧,所以任何能护得儿子周全的法子,他都愿意去尝试。
想到这一层,素涵心中漫起酸涩,之前看着那女人跋扈的殴打小孩的样子,本就已经让只能站在一边旁观的她很不是滋味了,眼下又看见这男人这般的无奈退让,她更是动容。
素涵没有多想,不忍的劝道:长卿,夫妻和睦相处本就是应该的,而你的病,也该治,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毕竟身子骨是大事。
然而,她的这个举动却让长卿更加讶异了。
长卿怔愣着盯着素涵的眼睛,目光里满是惊讶与探究。
素涵被他这么看着,脑子才从同情中清明了几分。
她这番话语听在长卿的耳朵里,恐怕着实会让他觉得很是怪异的吧。
不知怎么解释自己的情况,心底里的浮躁也一并再次升起,素涵别开视线,慌忙的从床上起来,不再和长卿对视,道:我脑袋还有点晕,我要出去透透气。
逃也似的从茅屋里跑出来,余光却扫到小院的角落里,正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回头望去,只见昊儿正满目怨恨的看着自己,那稚嫩的脸庞竟有些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