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一章 子朔是谁

2025-03-25 16:06:19

夜深,一道黑影迅速的翻入了田家小院的院墙,直奔尹长卿所在的西屋而去。

那黑影停在了西屋窗外,像是环视了一下四周,后才开口学了两声鸟啼。

屋内,尹长卿缓缓张开双眼,坐起身子,看了一眼身边尚且熟睡着的素涵,然后静悄悄的下了地。

简单的披上一件外衣,他轻轻走出了屋。

夜幕下,田家小院一片寂静。

今夜月光黯淡,天边,孤零零的几颗星子正散落其中,散发着同样黯然的光芒。

微风吹拂起了尹长卿的衣角,他静静的等待着那个黑影近身,直到那人恭敬的在他面前施了礼,他方怀念的开口道:刘亓,我们好久不见了。

名叫刘亓的男子抬了头。

那是一张平凡而毫无特色的脸孔,可此时,就在那张脸的主人见到尹长卿之后,却露出了极为激动的神色,使得他原本平俗的脸,也被衬的显出了几分悲凉。

是啊,少爷。

这几年,您可过的还好?呵呵,时间过得真快,距离上次一别,已是三年了。

我最近就一直在想,你也快来了……刘亓打量着三年不见的少爷。

三年前,他最后一次见到少爷还是在上华村。

那时,尹家老宅已被那个叫做田桂花的女人给变卖了,而田家也早已落魄。

少爷身中奇毒,一直苦痛缠身,颜色甚是憔悴,刘亓只觉得,他不过是图留着一股子执念,才勉强支撑着不至万念俱灰罢了。

可眼下,面前的少爷与那时相比,气色却是好了许多。

而这田家,似乎也比过去要富饶了些。

住的地方虽仍旧是小,却有个家的样子,不似从前,屋陋不说,操持的也是马马虎虎,没个过日子的热乎气儿。

刘亓心头半是惊异,半是困惑,可正事要紧,他来不及多问旁的,低声道:少爷,‘他们’都准备好了,最早今年年底,最迟明年开春便会行动。

尹长卿微仰头,目光如炬:如此,一切就都可以了结了吧。

刘亓低头:是啊,少爷。

刘亓,我有两件事情要你去做。

少爷尽管吩咐,我刘亓万死不辞!其一,我要你接着去找我所中之毒的解药。

刘亓一愣:少爷,这解药您五年前便让我们去寻过,可是几年下来依旧未得结果,所以您才让我们放弃,怎么现在又……他困惑的说完,却又发觉自己一个奴才,本没有立场过问主子的事情,便道,奴才该死,少爷说的话,奴才会马上照做。

只是,您也知道,现在这个节骨眼儿,我们可用的人手,实在是太少了……刘亓皱眉,五年前他们曾四处搜寻,可是仍旧不得半分线索,这五年后,寻找的难度只怕会更大。

我也知道,明明是机会渺茫的事情,还要你们在这种时候分出人手,实是自私。

尹长卿疲劳的阖上双目,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片刻,又叹然道,还是该以大事为主,至于解药,你们只要细心留意下就可,无需勉强。

刘亓抬眼瞄了一眼尹长卿,然后低头道:是。

其二,在白莲镇有个名叫子朔的男人,你们去查查,他到底是何出身,若是‘他们’的人,你便回来禀告我,若不是,则不用冒险再来一趟了。

那个子朔似乎一直对田家颇有兴趣,他不得不留心,以防万一。

是。

还有别的事吗?刘亓心知不宜在此地久留,便赶紧道:少爷,您一个人在这里,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另外,二爷让我转告你,他说,他相信你,等着你回来。

刘亓口中的二爷,是尹长卿的二叔。

这二爷与尹父不同,他的性子要开明、温和的多。

因为膝下仅有三女的缘故,所以,他一直便把尹长卿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看待。

尹长卿闻言兀地微哽:二叔……可还好?回少爷,二爷一切都好。

刘亓回完,觉时间已久,正欲离去,却忽地又听尹长卿问道:那父亲……父亲他现在怎么样了?刘亓斟酌了下,方回道:还是老样子,自尹家夸了之后就总是独自絮絮叨叨的,脾气暴的很,谁都不让接近。

好在二少爷、三少爷现在都懂事了,偶尔和老爷聊上几句诗词,倒也是个调剂,开春以来,老爷自言自语的毛病便好多了。

三弟、四弟毕竟年幼,二弟虽然没有名分,但却是最为年长的,只可惜他怨恨我,哪里还有心思拂照尹家和幼弟……少爷大可不必担心,尹家现在有二爷在,即使已经落败,光芒大不若从前,但也没人敢欺辱了去。

至于……刘亓抬眼又瞧了一眼尹长卿的脸色,您其实不用太过在意他,他本就出身低贱。

在尹家蒙难之时,做些吃里扒外之事的,还不晓得是谁。

尹长卿蹙眉摆摆手,背过身去,叹息道:不怪长恒,这事儿,谁都不怪,要怪就怪命。

呵……想我早年年少轻狂,从不信命,现在却觉得,有些人、有些事,真真是命里有,躲不过,命里无,便强求不得。

尹长卿说罢,朝着屋里望了望,忽然,他微微一笑,只不过这笑,柔和却也落寞。

刘亓,去吧。

我们下次再见时,一切便见分晓了吧……刘亓深深的叩首:少爷,请您记着,尹家一直都有人站在你的这一边相信着你,而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定会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尹长卿点头,垂下的眼眸深处,划过一丝决绝。

**蓝悠带着小虎上山了。

素涵觉着,这蓝悠是在山里长大的,去打个猎也必会心有分寸,不至于出什么状况,便依了她带着琥珀一同入山。

上华村连着那山的东边,蓝悠他们若是从上华村进山,还得先回田家旧屋,然后再走上半个时辰才能到,可以说,此法极是绕远,于是蓝悠这次打算带着琥珀从山的北面进入。

素涵没去过那山的北边,也不知那里能有什么不同,便只得反复叮嘱一人一虎小心行事。

不过,不管从哪里入山,那山离白莲镇还是很远,蓝悠一个白天之内是赶不回来的,所以她要在山里露宿才行。

在野外露宿对于蓝悠来说,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毕竟,她可是在一方洞穴里生活了数年。

但这事儿放在素涵的眼里,就惊悚的多了。

素涵给蓝悠准备了好些吃食、伤药带着,然而那丫头却没心没肺的,总一副轻轻松松的模样。

只在迈出田家小院的门槛时,她一回头,望着门里的人们,很突然的道:素涵,你们对我真好。

这么说完,她猛地扭头便走,背着小院门,眼里有了湿意。

蓝悠偷偷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怎的刚要离开几天,心中便如此的不舍得田家了呢?这,真是没出息的很。

她只觉着,自己该做点什么回报这些人。

然而,她只会狩猎,所以想来,便仅能用这个方法来报答田家了。

**素涵倚在炕上百般无聊的翻看着手中的繁体古书。

自搬来白莲镇之后,尹长卿常常会拜访镇上的书铺,而那书铺的掌柜对于舞文弄墨之事极其狂热,这一来二去,两人相处的倒很是投缘,所以现在家里的书籍,大多都是那掌柜主动借给尹长卿的读的。

不过,这可不是白借,尹长卿读完,还需去到铺子里,再与那掌柜切磋一番才可。

譬如今日,尹长卿刚刚读完那掌柜的一本藏书,便出了家门,去那铺子里跟掌柜交流感想去了。

忽地,院门被敲响了。

素涵放下手里的书,下地,走到门外,心里想着,这尹长卿走了也有好一会儿了,算算时间,是该回来了。

可她一开门,却见门外的人是子朔。

子朔,你怎么来了?子朔明亮的眸子微微眯起,他笑道:怎么每次见到我,你都要问类似的问题?还是说……你不欢迎我?素涵与子朔认识也有好几个月了,这子朔对她的事情一直格外的感兴趣。

素涵说不好,但却总觉得子朔和原主田桂花的关系怪怪的。

如果说,只是因为田桂花曾经救过他,所以他便本着想要报恩的心情而主动接近素涵,那么,子朔所做的不少事情又太过殷切了。

一个只想要报恩的人,又怎会几次三番的和尹长卿磨嘴皮子。

可如果说子朔是对田桂花有意思的,那么她又感觉不到任何暧昧之情在里面。

总之,子朔其人,有些奇怪。

哪儿会不欢迎。

我只是奇怪,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有什么事情吗?子朔奇怪是奇怪,但素涵感觉不到他有恶意,而且之前有好几次,她还受到了他的帮助。

今天路过市集,偶然看到一个做的很是精致的蜈蚣纸鸢,便带来给昊儿了。

子朔把东西递过来,素涵低头一瞧,登时惊叹于古人的心灵手巧。

那蜈蚣做的活灵活现,看着却一点儿也不让人厌恶,勾勒出的模样相当威武,连四肢处的细节都处理的非常漂亮。

昊儿见了,定会喜欢。

多谢你了。

素涵笑道。

不谢,对了,昊儿呢?子朔望院子里头看了一眼,今天的田家安安静静的,似乎只有素涵一人的样子。

昊儿和邻家的小孩们出去玩去了,这会儿不在,等他回来我就把纸鸢拿给他看。

子朔抱起双臂:桂花姐,我都站在门口大半天了,你都不请我进去喝杯水?啊,请进请进。

素涵一听,甚是无奈的笑了一下,然后连忙道。

**苏玉娇偷偷摸摸的跟在子朔身后,见他驻足在了田家门口,心里不觉一阵惊奇。

猫在一旁听了半天,她才知道,原来,这子朔和田桂花早就认识。

这两人是怎么凑到一块儿去的?她嘟囔着。

苏玉娇记得,田桂花和她一样,都是来自上华村,应该和这白莲镇的人不熟才是,怎的两人倒像是一副认识很久了的样子?莫非……苏玉娇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走近田家门口,看看周围,这条巷子比较幽静,白天里也不常有人路过,她于是倾身将耳朵贴在门上,想要听一听,院内的两个人到底在干什么。

可那两人显然是进了屋里,她贴在门上是一点动静也听不到。

——更可疑了。

苏玉娇在心里冷笑道,田桂花啊田桂花,瞅你表面上一副规规矩矩的清高模样,其实,这骨子里不也是放荡的很么。

你在做什么?一声冷清的质问突然打断了苏玉娇的思绪,她一转头,见是尹长卿正站在不远处,冷冰冰的看着她。

许久不见,这个男人似乎比过去更加精神,也更加俊美了。

苏玉娇心头一跳,慌慌张张的离开了院门,直直的盯着尹长卿面色冷峻的脸,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冬日里的匆匆一瞥,她见到的俊雅男子是那么的温和、干净,那专注的望着身旁女人的一双眸里,满是宠溺。

苏玉娇何曾见过像他这般的男子。

多年来,她一直挣扎在宅门之中,眼里见到的男人,无不是**熏心的动物。

嘴巴上甜言蜜语,不过是为了床榻之欢,瞬息即逝的激情一过,便什么也不再剩下了。

她趁着罗家手忙脚乱之时,敲了一笔银子出来,虽不算多,但也够她过一辈子了。

本想着再寻高枝,可到了赵家,她才知道,那自称是大家的赵氏一族,骨子里不过都是些吝啬鬼罢了,想要榨出银子,简直是做梦。

就在苏玉娇觉得自己走错了棋之时,她遇到了尹长卿。

苏玉娇并不懂这男人眼里隐藏着的某种强烈感情究竟是什么,但自那一瞥之后,尹长卿的那个眼神却印刻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了。

她只觉得,她很想要,想要那个男人有一天也能如此的看着她。

就像此刻,苏玉娇望着近在眼前的尹长卿,心里的这种执念仍旧挥散不去。

她高声一笑,道:尹长卿,你当初不要我,偏偏要跟那个村妇一起,可现在,你知道那女人在做什么吗?尹长卿没有理会苏玉娇,径直走过她身侧,叩响了大门。

苏玉娇见此,心中怒然,她用着无比刺耳的声调讥讽道:你的女人可是在门内偷汉子呢!尹长卿正在叩门的手一顿,他转头,冷然道:闭嘴,女人。

苏玉娇后退了几步,想起上次尹长卿冷酷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打怵。

她不知尹长卿为何会如此厌恶她,甚至像是痛恨她,而他们过去明明不曾相识。

然而,她还是不死心,暗自道,反正她也一无所有了,索性就拉着田家一块儿,定要尹长卿和那女人也不得安生才行。

苏玉娇想到这,转身沿着巷子大声喊道:快来看啊!田家的女人偷汉子了!真是不要脸,光天白日下偷情,下作的女人!小巷里人不多,只两三个行人,听见苏玉娇的大吼大叫,他们均一头雾水的驻了足。

田家附近的几户人家一点点有人探出了头来,想一瞧究竟,见有热闹看,不明所以的几个妇人和闲汉通通走出了家门。

咦?这大白天的,是出了什么事?田家女人偷汉子?不可能吧……看,那立在门口的,应该是田家的男人吧?可是,那个大喊大叫的女人又是谁?**素涵听见屋外似乎传来了叩门声,可刚想去开门,那声音又止了。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便接着把刚沏好的茶倒进茶碗里,递给子朔,却还没等他喝完,就又听见院子外头有人在喊着什么田家女人偷汉子。

素涵一惊,看了眼子朔,子朔亦是满脸讶然。

她不由得脱口而出的问道:这、这是怎么了?子朔又侧耳听了听,随后不可置信的嘀咕道:……该不会是苏玉娇吧?苏玉娇?素涵一听,更是迷惑不解,但外头越来越吵,她也来不及再多想,便对子朔说道,子朔,你留在屋里,我出去瞧瞧。

抬脚快步走出院去,但见田家门外,尹长卿正面色不善的立在那里,而好几个住在附近的姑婆见她出来了,交头接耳之声更甚,有的,竟还顺着门缝探头往里看,十足的八卦样儿。

哟,田家女人出来了,这屋子里头真的有野汉子吗?平日里瞧着,田家女人像是个实诚人,不至于大白天的做这种下作的事情。

这莫须有的说辞,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空口无凭,谁信呐!平时素涵人缘不错,而田家又要开办书塾了,教书先生一职在这里甚是受人敬仰,是以此时,几个婆子巴结田家收下自己的孙子习字都来不及,哪里还敢把人给当面得罪了去。

可素涵被人围在中间,那些或是好奇,或是探寻的目光还是扎的她好生不自在。

前辈子,她哪里知道被人围观是这么痛苦的事情。

当下,半是愤怒,半是羞辱,素涵的脸颊浮现出了一抹嫣红。

身后,子朔就在屋里坐着,事发突然,她霎时间不晓得该如何开口才好。

然而,就在她窘迫之际,尹长卿却几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他挺直的背脊为她遮挡住了那些令人无措的目光,总是波澜不惊的眼里,冰焰灼起。

素涵躲在他的身后,突然间,心安了。

各位莫要听人胡言乱语,素涵的为人,我清楚。

尹长卿沉稳而有理的声音放佛蕴含着一种安定人心的魔力,围在田家门口的人见他开口了,皆没了动静,青天白日,女人,你当众污蔑我妻,毫无半点凭据,实是信口胡来,不顾半分礼义廉耻。

人家的男人都出来袒护了,这偷汉子一说,立时更显滑稽。

维护田家的姑婆们见状,狠狠剜了一眼一边的苏玉娇,斥道:哎呦,这是哪儿来的野女人,到处撒泼,真是长舌妇一个。

田家的男人都站说来说话了,你还蹦跶个什么劲儿,算是哪颗葱啊。

这下孤立无援的便成了苏玉娇,她狗急跳墙,大喊道:她就是偷汉子了,屋里那个男的叫做子朔,是衙门里的小吏,我认识他!子朔的大名被这么一指,周围人默然了片刻。

一妇人小声道:我记得,她说的那个子朔好像原是赵府的奴隶,因为会读书写字,头脑又灵光,后来才在衙门里寻到了差事做。

这田家女人怎么和他扯到一起去了?原是口说无凭的事情,在被苏玉娇道出了野汉子的名字之后,显出了几分可信性。

素涵望着尹长卿的背影,明显感到他的身子一僵。

她伸手想要去够他的手指:长卿,你信我,我没有……可是,他却挣开了她的碰触。

然后,尹长卿反握住了素涵的手,轻声道:我知道。

——毫不迟疑的语气。

素涵突然想哭,她把头抵在尹长卿的后背上,埋头微微哽咽着,努力的想要把溢满眼眶的泪水给压下去。

感觉到了身后素涵的委屈,尹长卿轻拍着她的手背:没事,没事。

素涵的努力瞬间化为泡影,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长卿,长卿……手背上的温暖直抵心脏,化不开的温柔包围住了素涵的全身,好似任何的伤害都再无法接近她丝毫。

——碰。

身后的门被猛然推开,却是子朔再也按耐不住,一脸愤怒的冲了出来。

人群见此立马炸开了锅。

这,这……屋里头真的有男人啊!田家的女人竟真偷了汉子?!子朔恼怒的死死环视了一圈人群,然后凶狠的目光锁定在了满眼恶毒的苏玉娇身上,他高声道:什么偷汉子?我是她的亲生弟弟!☆、52一语成谶如果我再挂心你的事情,就让我变成一个又胖又蠢的肥婆!稚嫩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一个小女孩赌气道。

素涵恍惚的听着耳畔莫名响起的声音,想要寻找这话语的来源,却意识到,那不过是她脑海里忽然闪现的一段回忆。

唔……她闷哼一声,脑袋里突然疼得厉害。

然而,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子朔身上,谁也没发现她的异样。

你说的可是当真?最先出声询问的是尹长卿,而围在旁边的人群你看我我看你,都小声议论着,没人上前。

子朔回身,似挑衅,笑道:当然是真的。

从小桂花姐便最疼我了,桂花姐,你之前说的,都不是真的,对不对?你不可能真的不记得我了吧?他说着,扭头望向尹长卿身后的素涵,原本自信满满的神色在对上素涵苍白的面孔时,微微动摇了。

我……素涵向后退了几步。

她并不是田桂花,她只是一个游魂。

从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素涵便发觉田桂花小时候的记忆里,有一大段空白。

从未细想这其中的缘由,或许,他的确是田家的孩子,但她并不知晓,也无法确认什么。

素涵的犹犹豫豫让子朔一时间寂然了,他僵硬的咧咧嘴,笑的有些惨淡,缓缓道:……十多年前的那场饥荒,你还记得吗?素涵听此,倒是很快的点了点头。

子朔的神色更是黯然:当时那场饥荒持续了多年,我们田家……在十多年前原本是个富足之家,可惜持家不善,终是没能挺过那几年。

爹和娘带着我们一起从原来住的地方逃荒逃了出来,可是在半路上盘缠就用光了,百般无奈之际,只得卖儿卖女。

他苦笑了一下,我是被卖掉的那一个,后又落入了奴籍……我不是什么光彩的人,你不认我,也是正常。

但桂花姐,你断不用装作不认得我,我待在你身边什么目的也没有,也不会做任何伤害你之事……面对着子朔执着的眼神,素涵的心里更加混乱,一种不属于她的感情似乎在喷涌而出——委屈、恐惧、怨恨。

苏玉娇见情况陷入了僵局,心中愤然未息,她蹲身抓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用尽全力的朝着素涵扔了过去:田桂花,你去死吧!素涵听见有人大喊了一声,然后在她还没回过神来之时,两个男人的身影便极迅速的挡在了她的面前。

然而,素涵还是本能的猛地往后撤了两步,却不料,她一脚绊在了身后的门槛上,人也立时向后仰去。

后脑勺磕在了坚硬的门板上,一阵闷痛袭来,素涵眼前一花,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素涵蜷缩在地上,她身下的被单甚是单薄,这躺着,人已被硌得不行,哪里还能入睡。

背后有人在低语着什么,她想转过身去看一看,可脑子里却突然传来了个小女孩的声音,那声音制止道:不可以回身!不可以让娘亲知道我还醒着。

于是,素涵老老实实的躺着,迷迷糊糊的整理着思绪,却不想周身无力的很,她完全无法聚焦自己的意识。

他爹,咱们的口粮快撑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来不及到地方,我们这一家子都要被饿死了啊。

有个女人小声哭泣着说道。

那女人的语气很是激动,可因着她努力压抑的缘故,素涵只能听到些许颤音,旁的话语还需她凝神屏息的倾听,才能听清一点。

良久,也没有人回答女人的话。

那女人又哭诉道:这可怎么办是好,家里两个孩子都还小,眼瞅着,却是要活不下去了……碎碎叨叨的牢骚之话不断响起,素涵断断续续的听着,过了一会儿,一个浑厚的男声打断道:够了!男人的声音里写满了疲惫,他叹了一口气,嘶哑着道:实在不行,就卖掉一个娃吧。

一块逃荒的几家人,都有这个意思。

大伙寻个好点的人牙子,把娃买了,也就能挺过这一劫了……女人本是小声啜泣着,听了男人的话之后,却是倒抽了一口气,说话的音量也大了不少:不行不行,怎么能把孩子卖掉,那两个都是我的心头肉啊。

我、我舍不得……要不你说怎么办?还能有什么法子?这样的年景,小孩跟着我们也是吃苦遭罪……要是能另寻个好点的人家,就算是为奴为婢,也比活不下去要强吧?女人没有回答,一直呜呜哭泣着。

素涵不知道她哭了多久,才复又听到她开口:那……卖哪个?自然是丫头。

小子是咱们老田家的根,要传宗接代的,田家万万不能断了香火。

女人像是料到了男人会这么说,便没再抗议什么,只哭道:桂花她是个女孩子啊,这要是被买出去了,好一点是为奴为婢,差一点的话,那可就是……呜呜,你要她这辈子怎么活。

然而女人的哭诉换来的只是男人的沉默。

素涵背对着二人,感觉到脸上有泪意传来。

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泪水还是不断的划过脸颊,滴在了硬邦邦的被单上。

……弟弟又跑到哪里疯去了?真是的,每次都要我去找他。

而且,就因为他比我小,我就要什么都让着他吗,哼,真是不公平得很。

素涵被动的迈着步子,一边在林子里找着人,一边嘴巴里不受控制的嘟嚷道。

这出口的声音,是种稚嫩而清脆的童声。

素涵困惑不解,不过,不等她多想,她的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小男孩的身影。

而她被转移了注意力的同时,心底里也腾起一股子怒气。

你可真是的,大家都要准备起程赶路了,你怎么还在这里玩?快跟我回去,若是走丢了,到时候回不了家了可怎么是好!她伸手,去揪那个小小的身影。

小孩挥开素涵的手,飞快的跑开,然后回头做了个鬼脸,调皮道:阿姐,你来抓我啊,你抓到我,我便跟你回去。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玩,你难道都不知道现在家里的状况吗?!她心里更是憋屈。

男孩瘪了嘴巴:阿姐,我就是逗你玩的,你干嘛这么严肃……哼!她想到昨晚爹和娘说过的话,看着男孩的脸,便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再和颜悦色起来。

阿姐,是我的不是,你、你别哭啊……男孩的语气有些慌乱了。

她在前面走着,男孩苦恼的在后面跟着。

阿姐,你喜欢兔子,那我编只兔子给你,可好?你就别生我气了嘛……男孩笑的一脸讨好。

她不理他,兀自气哼哼的哭着。

男孩见状,终于垂头丧气了,自言自语道:都说了对不起了,怎么还哭?女孩子真是小气,麻烦死了……听见这话,素涵的脚步止了。

她深吸一口气,回身大声喊道:是,我是个麻烦,所以你们都不要我了,那我以后也不要你们了,可以了吧?如果我再挂心你的事情,就让我变成一个又胖又蠢的肥婆!哼!男孩吓了一跳:阿姐,爹说过,举头三尺有神明,话是不可乱说的!……素涵拘谨的站在太阳底下,忐忐忑忑的看着远处与人牙子交谈着的爹娘。

弟弟淘气,早已凑上前去,躲在更近的地方偷听着他们的谈话。

可她却不敢听他们在说些什么,生怕那谈话里面有什么她难以承受的坏消息。

爹娘与人牙子谈了好久,谈着谈着,娘亲便又哭了。

但这会儿,她却有些麻木了,只想着,让一切都赶紧过去吧。

然后,她眼睁睁的看着人牙子把一袋银子交到了爹娘的手里,心里竟也跟着清楚了,这一袋银子,便是她的命。

翌日一早,娘亲就开始收拾包裹,她看着娘亲的背影,眼睛里有点发酸。

叹了口气,还是问道:娘亲,我……这是要走了吧?而娘亲正在忙碌的手一滞,肩膀忽地抖动起来,片刻,她便呜呜哭出了声。

……不到正午,田家一家人围在了一起。

娘亲搂着弟弟,眼睛哭得像个核桃,而爹则低着头立在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见此不由得暗自苦笑,这要走的明明是她,怎么爹娘却抱着弟弟哭个不停,难道,她便如此无关紧要吗?人牙子来了,是个挺消瘦矮小的男子。

那男子皱着一张脸,道:田叔,田婶子,到时辰了,我们也该走了。

娘亲顿时哭道:咱们虽不是近亲,可自小,你婶子我就没亏待过你啊,你可得给我家小子寻个好去处。

等将来我们有银子了,还是要把人赎回来的!婶子你放心,我给你寻的这家,可是个金贵的大户之家,你家小子去了,定是不会吃苦的。

见田婶子仍是一脸担忧,男子忙又宽慰道,这家的管事人说了,不过是想给小少爷寻个玩伴奴才罢了,你想想看,你家小子去了能吃什么苦,等将来你们家有银子了,人一赎回来,不就没事了么。

素涵听得愣住了:娘亲,该走的,不是我么?怎么又成了弟弟?可大人们正谈着正事,谁也没空理会她的低声询问。

只有弟弟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阿姐。

你没听见他们说的话吗?我过几年便会回来的。

她看着眼前笑的一脸灿然的弟弟,随即怒火中烧,压低声音斥道:笨蛋,你到底懂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可是他要把你给卖掉啊!你以为去别人府里做奴才,是一件轻松好玩的事情吗?可我是家里的男人,所以总不能让阿姐这个女孩子去吧,让我去,正好。

男孩挺了挺胸脯,装出一副很有男子气概的样子。

她瞧着他那副装模作样的德行,厌弃的撇了撇嘴,但眼角却是有泪水溢了出来。

埋头,她闷声道:弟弟,那户人家姓什么?我偷听到他们说那户人家好像姓尹。

姓尹……嗯,我记住了,将来等攒够了银子,我一定尽早把你赎回来!男孩偷笑:是谁之前还说以后再也不挂心我的事情的?呵呵,阿姐你啊,就等着变成肥婆吧。

素涵不依了,抬手狠狠的在男孩胳膊上一拧:谁挂心于你了?谁会变成肥婆?看你再乱说!男孩一边躲,一边咯咯笑道:阿姐,我走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所以,你们可别都把我给忘了啊。

……阳光甚好,灿若金子。

素涵瞪大眼睛,静静的看着弟弟背着包袱越走越远,卡在嗓子眼里的那句弟弟,不要走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心里后悔于之前对弟弟的大吼大叫,满心想要弥补点什么,可嘴巴上就是一句软话也讲不出,真是急死人。

眼看着,弟弟和那人牙子便快要消失在视野中了,她终于按耐不住了,拔腿向两人跑过去,大声喊道:弟弟,阿姐……其实舍不得你!远处的两个身影停都没停一下,显然是没有听到她的叫喊。

她不死心的继续向前跑,可肩膀却被一双大手按住了。

丫头,够了。

是爹爹。

她登时跪地大哭:爹爹,求求你让我去吧,别让弟弟走了……别让弟弟走……然而爹爹如刀削一般的面孔却没有半分动摇,只是迎着阳光,他鬓角处被反照的更加斑白,整个面孔被凸显出了不少苍老。

知道央求无用,她大嚎一声,哭着哭着,便哭晕了过去。

**素涵,醒醒……有人在耳边一遍遍的叫着她的名字。

素涵费力的睁开眼睛,最先进入视线的,是尹长卿一脸担忧的样子。

长卿……她呢喃着,顿了顿,随后转头将视线挪向别处。

屋子里,昊儿、子朔、蓝悠还有琥珀都在。

见到素涵醒了,一屋子人登时围了过来。

素涵,你没事吧?感觉好点没?蓝悠拧着眉毛问。

阿姐,你感觉怎么样?子朔一把推开尹长卿,挤到素涵跟前,担忧道。

尹长卿被子朔突然挤走了位置,心下有些微微不快,可想到这子朔有可能是自己的小舅子,他还是暂且压下了心头的不愉,仅哼了一声,便转头继续专注的望着素涵。

素涵刚醒便看到这两人幼稚的推搡,不禁哭笑不得,咧了咧嘴角,却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已是湿漉漉一片。

她抬手抹了抹脸颊:我这是……素涵,你刚才一边昏迷着,还一边掉眼泪掉的极凶,可是把大家都给担心坏了。

蓝悠的眉毛都快扭成了一个结了。

娘亲,你可是吓死人了……昊儿横眉竖眼着,小脸皱巴巴的也跟着附和道。

素涵在子朔的搀扶下坐起身子,揉了揉后脑勺,苦笑着说:我……方才是磕到后脑勺了吧。

子朔给素涵的身后垫上了个软垫,道:可不,不过,刚刚请大夫来瞧过,说是并无大碍,却不知为何,你昏睡了这么久。

素涵眨眨眼睛,伸手拉住子朔的胳膊,抬头望着他,良久才道:弟弟,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外面,让你受苦了。

一屋子的人闻此,都寂静了片刻。

尹长卿蹙眉:他……当真是你弟弟?蓝悠结巴了:他、他是素涵的弟弟?素涵点了点头,有些疲惫的叹息了一声,解释道:嗯,他的确是我的弟弟,是十多年前时,在大饥荒里被爹和娘卖掉的田家的另一个孩子。

蓝悠看向子朔,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所以,也就是那个时候,你被人牙子带来了,然后遇见了我。

唉,是啊。

离家之前,我曾把阿姐弄哭过,后来也怎么都没哄好,所以这些年一直总担心着,阿姐会不会因为这事儿就再也不理我了。

子朔笑笑,得意的扬扬下巴,一双眸子甚是明亮,我就说阿姐不会忘了我的……阿姐,你之前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还害的我吓得够呛,以为我又哪里得罪到了你了呢。

他夸张的捂着心脏,做了个被吓到的姿势。

素涵噗哧一笑:你走之后,我大病了一场,发烧烧了好些日子也不退。

醒来之后,逃荒的那些记忆,便淡化着,一点点的,想不起来了。

脑子开始变得迷迷蒙蒙的,不再灵光,脾气也跟着见长,暴躁了不少。

不过,我刚刚被那么一磕,却是都忆起来了。

她叹然,当年的那些话,倒是一语成谶。

田桂花最后,真的成了个又肥又蠢的泼妇。

子朔先是讶然,默默了一会儿,也叹息着笑了,看向素涵:所以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我的阿姐一直挂心于我,呵呵。

他那明显的撒娇语调,惹得尹长卿又皱了好一阵子的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