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照见她脸色苍白,形容疲累,知道必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便道:天色已不早,就不打扰妹妹休息了,今日带榴儿妹妹来,就是让你们认识一回,以后得闲儿,多来往便好,虽说龙虎山与西山有嫌隙,但总不能伤了姐妹情,往后你们彼此多多照应,我与相公也放心。
她还是怕胡绯年幼没有定性,一时的亲近喜欢不能持久,又怕陆婉仪对狐妖有偏见,过于冷淡,所以再次把万青抬了出来,这回还添上自己,算是加了点筹码。
陆婉仪慧质兰心,从她语气中便听出了她的用意,微微笑道:姐姐只管放心。
说着,便自腰间摘下自小便佩在身上的一块兰心玉坠儿,递到胡绯面前,我与妹妹一见如故,便像见了自己的亲姐妹似的,这兰心玉坠儿原是我百日之时,父亲亲手雕了送我,我一向视如珍宝,如今便送与妹妹做见面礼。
她语气虽是与平素一样的从容淡然,然而郑重之意,却是谁都听得出来。
胡绯没那么多心眼儿,或者说,她未成年,心智未开,灵窍未通,但是直觉却还敏锐,感觉到陆婉仪的真诚与郑重,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接了过来,见这兰心玉坠儿雕得十分精致,隐约可见一片拳拳爱之心,知道陆婉仪没有说谎,这玉坠儿真是她爱愈性命之物,心中便也跟着郑重起来,索性就把那对护身守玄佩摘了下来。
这也是我爹爹给我做的,请姐姐收下。
温照这回真是吃了颗定心丸,她知道。
小狐狸只有真正重视的人,才会送出这对玉佩,当初她和万青分别得了一块,可惜都碎了。
不过这对护身守玄佩给了陆婉仪更是可惜,这对玉佩只对阴魂有用。
对活人就只能当个普通的装饰物件,胡绯也不是知不知道这个道理,送出这对玉佩。
更多的作用,还是保护陆婉仪,只要是西山的狐狸。
没有不认识这对玉佩的。
互相交换了玉佩。
这姐妹的名份就算认下了,相信以后有小狐狸的保护,西山那群狐狸应该不会再来找陆婉仪的麻烦,就算来了,看到这对玉佩,也会给几分薄面,顶多就是口头上占些便宜,不会像今天这样大打出手。
陆婉仪的人身安全应是无虞。
不过在临走前,温照还是提醒了陆婉仪一下,如果龙虎山不想与西山的关系更加恶劣。
她师父到来之后,千万不要轻易跟狐妖们照面。
更不要出手伤狐,否则矛盾闹大了,就算是小狐狸的情面,恐怕也保不住她,除非她下定决心,从此永不回丰城,不然狐狸们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陆婉仪是明白人,自然明白温照的苦心,她自己也不想成为龙虎山和西山大战的起火点,该如何做,心中已是有数。
从屋里把用剩下的朱砂黄纸还有五色线都交给了温照带回,又与小狐狸依依惜别,这才回屋歇息不提。
回到阴间,万青见了这些物件,十分欢喜,只是可惜没有西山泉,暂时还不能下笔抄录金刚经,温照见他欢喜,自己倒是有些犯愁,这回自己把西山的狐狸算是得罪了,想要西山泉,唯有再去找胡绯,或者小青狐也使得。
想起小青狐,她猛一拍脑袋,哎呀,差点还忘了,她应了小青狐要在万家坟园请一众小狐狸们吃烤鸡宴的,想想西山那些还没有化形的小狐狸的数量,顿时就垮下脸,这可比已经化了形的狐妖多出几倍,光是做烤鸡,就算是一只狐狸一只烤鸡,都能把她活活累趴下。
温照真是后悔不迭,当时只顾着不累及无辜,却忘了算小狐狸的数量,这回可真是自找苦吃,但没有办法,只能放弃修炼和休息,赶紧加班加点地做烤鸡,饶是她有养气诀在身,也把体内阴气耗光了好几回,这才做出足量的烤鸡。
倒是万青见她不停地做烤鸡,心中越发诧异了,道:照娘,你莫非真要摆烤鸡宴不成?温照一推他,没好气道:忙你的事去,休管我。
万青知道她的脾气,不让问就不问了呗,随时提起一串烤鸡,约摸七、八只,笑道:既然娘子不辞辛苦,便让为夫也去做回好事,这几只烤鸡便拿去慰问孤寡坊……温照狠狠瞪了他一眼,只冲他挥手,懒得理他,她也知道,自从万青在孤寡坊里转了一圈后,就开始琢磨怎么改善那些孤魂野鬼的生活,从家里饶东西去,也不是一回了,总归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她也不能拦着,由他去。
万青便提着烤鸡笑嘻嘻地出门了,自从知道自家添了个小弟后,他的脸上就跟开了花似的,见谁都是笑嘻嘻的,要不是在身份上不合适,恐怕他就要逢人就发喜蛋了,以至于李明之都取笑了他好几回,说是得了个弟弟便如此欢喜,若是得了个儿子,还不立时就乐活了从坟中蹦回阳世去。
万青也不理会他,光知道取笑别人,也不瞧瞧海氏刚产子那会儿李明之自个儿是个什么德性,有脸笑话别人么。
隔日温照就又去了阳间,没带着烤鸡,那么多烤鸡,她一个人也拿不了,早就托了叶敬文和古河这两个夜游阴神,在值勤时帮她带到万家坟园去了,为这,她还送了这两个家伙一坛子好酒。
又是一个月色极好的日子,虽然已经过了月圆之时,但月如弯钩,亦是别有一番光景,等抵达万家坟园时,温照便被这满园子的狐狸给吓了一跳。
一眼扫过去,差不多上百只小狐狸,红、白、青、黑、紫,啥颜色的都有,还有双花、三花狐狸,最可乐的是,其中一只黑白双花的,眼睛上两圈黑,耳朵上两圈黑,再加一条黑尾巴和胖得都不像狐狸的身体,活脱脱就是只熊猫啊。
这该不会真是只混进狐狸群里的熊猫吧?可惜那条毛茸茸的尾巴还是出卖了它,熊猫有尾巴吗?唔,有也没这么长的。
所以它应该还是只狐狸。
唧……一声长嚎,因为温照的到来而乱哄哄的小狐狸们立刻安静下来,温照打眼一瞧,小青狐正迈着八字步,自狐狸群中穿过,所过之处,小狐狸们立刻伏地避让,乍一看,真是王八之气十足,感情在小狐狸们中间,它还是头头,温照看它装模作样的可爱样子,先是想笑,但旋即就变了脸色。
因为,在小青狐的身后,跟着一只体型比它大了两圈的红狐狸,一身华丽耀眼的皮毛,配上优雅的步伐,这才是真王八,小青狐走在前面,活脱脱就应了一个成语:狐假虎威,当然,现实版的情形是狐假狐威。
大公子?温照迟疑地唤了一声,不能确认这只红狐狸到底是不是前日在西山遇到的那只,因为大多数狐狸在她眼里都长一个样儿,谁知道西山到底有多少只红狐狸,不过这熟悉的体态和眼神,还是让她有几分能确认的。
温娘子大办烤鸡宴,胡缡不请自来,失礼了。
红狐狸在温照身前蹲坐下来,一身华丽红毛在月光的映照下奕奕生辉,越发显得高贵,神态更是从容不迫,一点也没有来蹭吃蹭喝的羞愧感。
哪里,大公子不嫌弃阴宅恶地,晦气之所,能大驾光临,令蓬壁生辉,妾身十分欢悦,请入宴。
温照客客气气,有些显得假惺惺的,入宴,哪来的宴,烤鸡都挂在树上呢,小狐狸们一个个趴在树下,眼巴巴的,有几个性急的,已经爬上了树,真不知道狐狸是什么时候掌握了爬树技能的。
温娘子豪爽大方,真奇女子也,如此,胡缡就不客气了。
红狐狸说不客气,就真不客气,大嘴一张,用力一吸,满树的烤鸡,顿时就跟长了翅膀似的,呃,本来就有翅膀,虽然不顶用了,总之,烤鸡们排着队,不紧不慢地,一只只地飞进了狐嘴里。
温照倒抽一口冷气,脸都白了,这是狐狸么,就是饕餮都没它这么能吃吧,这一眨眼的工夫,飞进狐嘴里的烤鸡,没有十只也有八只了吧,嚼都不带嚼的,关键是,那狐腹也不见涨,跟进了无底洞似的,看这架势,百来只烤鸡恐怕还不够红狐狸一人吃的。
别说温照白了脸,就连那些眼巴巴地小狐狸,看着到嘴的烤鸡飞了,一个个顿时红了眼珠子,要不是打不过,跟红狐狸拼命的心都有了。
终于,有一只三花脸的小狐狸忍不住了,张嘴就发出一声哭嚎,尖锐地刺穿了夜空。
红狐狸充耳不闻,一点也没有抢小辈口中食的羞愧,但温照却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一把捂住了三花脸的嘴巴,顺手现做一只烤鸡放在了它的面前。
可不能嚎啊,这三更半夜的,要是让守园人听到了,出来一看,明天万家坟园变成了狐狸窝的谣言就能传得满天飞,到时候恐怕万老爷又得张罗着道士来坟园做法事了。
(未完待续)第一百章 人话咋地了三花脸满意了,满意足,转阴为晴了,美滋滋地吃烤鸡了,别的小狐狸立时就不干了,凭啥它一哭就有,我不哭就没,不就是哭嘛,谁还不会,反正也没啥不好意思的,咱都是小狐狸,属于婴幼儿,哭是应该的,不哭才不正常。
一时间,坟园里各种狐嚎声此起彼伏,温照的脸都青了,只能忙不迭地答应一狐一只烤鸡,绝对不厚此薄彼,这才暂时把小狐狸们给弹压下来。
忙活了好几个时辰,眼看着弯弯的月钩往西边坠去了,小狐狸们个个都高兴了,温照整个人也虚脱了,看着已经吃完烤鸡,正优雅地用爪子洗脸的红狐狸,她咬牙切齿,活剥了这身狐皮的心都有了。
有这么做大哥的吗?长兄为父懂不懂,你也好意思跟一群没成精的小狐狸抢食吃,要不要脸啊。
等等,小青狐呢,怎么一直不见它?自打狐假狐威之后,温照就再也没有见过小青狐,就连烤鸡都没见它来领,心中顿时就一惊,顾不得浑身无力,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举目望去,一众小狐狸中,青色皮毛的也有十来只,可是她一一辨认过去,却没有一只是她熟悉的那只小青狐。
西山上没有化形的小狐狸中,她最熟悉的就是小青狐,尤其是小青狐那身皮毛,虽然不如红狐狸的耀眼华丽,但是光滑如锦,柔软若棉,若是仔细看去,简直比雨后青天还要美丽干净,在西山所有的小狐狸中,都是独一无二的。
坏了。
烤鸡宴上弄丢了一只小狐狸,这可是要命的事。
大公子,看到小青狐了吗?尽管恨不得生吞活剥了红狐狸,但她还是只能硬着头皮来问他。
红狐狸吃饱喝足,正是惬意。
随便伸出爪子指了指,道:那儿有一窝呢,你找哪只?温照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
这不就是先前她仔细辨认过的么,顿时气急败坏,一把揪着他的脖毛。
道:大公子。
别装傻,丢了只小狐狸,这事儿是你负责还是我负责?我问的是之前走在你前面的那只。
红狐狸没料到她竟然敢揪他的毛,愣了一下,然后不悦地一爪子拍开她,正色道:人类有男女授受不亲之训,胡缡虽为妖类,亦是异性。
温娘子自重。
重你的头啊,正在温照准备抛弃淑女姿态暴粗口的时候,他又傲然地抬起头。
道:胡缡在西山狐族中居长,哪只小狐狸敢走在我前面。
温娘子怕是眼花看错了吧。
说着,他蓦然沉下脸,重重一哼,那些吃饱了正满地打滚的小狐狸们顿时肃然一静,一个个伏身在地,动也不敢动了。
温照愣了一下,目光在小狐狸和红狐狸之间来回转了两下,终于反应过来,气急反笑,道:大公子,你抢小辈的口中食,行为之不耻,妾身不屑说了,但又岂能睁眼说胡话,我先前分明亲眼看到小青狐,而且今日烤鸡宴,亦是小青狐代为传达,如今小青狐不见了,你竟还无动于衷,只懂得摆你狐大公子的威风,不说人性,便是狐性也没了一丁点儿。
红狐狸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疯子,也不与她争辩,只是伸出狐爪,指指小狐狸们,道:今日来此,共计小狐狸一百一十二只,西山未曾成精的小狐狸,尽数在此,你且数数,再来与我说话。
温照哼了一声,果然就去数小狐狸,小狐狸们不知道是受了红狐狸的压制,还是吃人嘴软,竟是一个乱跑乱动的也没有,由着她数。
连数三遍,温照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果然是一百一十二只小狐狸,一只不多,一只不少,但问题是,借着数小狐狸的时候,她也再三仔细辨认过了,没有小青狐。
见鬼了不成?小狐狸们都不会说话,温照也不通狐语,想问都没办法问,红狐狸一脸的戏谑之色,摆明了是不会给她当翻译了,当然,她更不想求他,心里焦急不已,可脸上却努力不露一点儿形迹,硬梆梆道:既然大公子确认一只小狐狸也不少,那便是了。
以后发现少了小狐狸,甭想赖到她身上。
红狐狸看出她的小心思,笑着点点头,表示不会赖到她身上,然后方道:宴尽狐散,今夜多谢温娘子款待,胡缡来日再报。
管好你那几个兄弟就行了。
温照没好气地应了一句,然后便见红狐狸起身,迈着优雅地步伐走了,小狐狸们一个个又活蹦乱跳起来,一边向温照摇爪子道别,一边乖乖地跟在红狐狸身后溜溜达达地走了,其中不泛性情活泼的,还扑上来给了她一个狐吻道别。
温照不待见红狐狸,但对小狐狸们的活泼可爱还是非常喜欢的,面带微笑地送别了它们,然后方才脸色一变,不顾自己疲累至极的身体,勉强又做出十几只烤鸡,分别挂在坟园各处的树上。
这一番动作做完后,她几乎连站的力气也没有了,一屁股坐在了树下,呼呼直喘气,但精神并不放松,左盼右顾,终是上天不负苦心人,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一道青影便自坟园外溜了进来,三下五下爬上了树,叼着一只烤鸡跳到她的跟前,圆溜溜地大眼睛弯成半弧状。
我就知道,没吃到烤鸡,你这小馋鬼是绝不会离开的。
温照咬牙切齿,一把拧住它的耳朵,今天不给我一个解释,咱俩绝交。
红狐狸不会说话,因为这只狐狸很骄傲,骄傲到他都不屑于跟温照计较那几只加了料的烤鸡,骄傲到他不屑于因为龙虎山道士而迁怒一个小小的万家,骄傲到来白吃白喝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所以他说在西山没有一只小狐狸可以走在他前面,就一定没有一只小狐狸可以走在他前面。
他根本就没有看到小青狐,甚至连小青狐的存在都不知道,温照要不是被紫衫耍过一回,也不会轻易就想到这一层,有时候她看到的、经历的,不代表别人也看到、经历到,所以小青狐绝对有问题。
小青狐在她跟前坐下,毛茸茸的尾巴摇成了一朵花儿,一副咱们哥俩好,不要动不动就说绝交的表情,这无赖的气质,倒让温照想起了活鱼,简直如出一辙。
我说……你是不是有个兄弟叫道藏?温照这会儿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有气无力地松开了它的耳朵,是想狠狠拧一下来着,可惜她没力气,体内空空如也,所有的阴气都在做烤鸡时耗光了。
小青狐的尾巴不晃了,圆溜溜的眼睛瞪成了铜锣状,差点就脱眶而出,连嘴里叼着的烤鸡掉到了地上也没有察觉,整个身体都僵直了,就像一只小号狐狸毛绒玩具。
温照被它逗乐了,噗哧一笑,只笑了半身,猛觉不对,惊坐起半个身子,道:你知道道藏?活鱼的来历一直是谜,虽然温照曾经猜测它是从地藏王菩萨道场里出来的,但活鱼死活不认,她也只能存疑,其实虽然种种迹象都表明活鱼跟地藏王菩萨道场有关系,但是有一点却很说不通,如果道藏真是从佛寺里来,它身上带的那些法诀,为什么都跟佛家没有任何关系,反而更像是出自道家,就连它的名字,也是叫道藏,而不是佛藏。
小青狐终于动了,先是抬着爪子挠了挠后脑勺,眼珠子滴留转了半晌,才从嘴里憋出一句:他奶奶的,那王八蛋居然还活着!软软糯糯的童音,竟然说着最粗鲁的话,强烈的反差让温照愣了半天,终于后知后觉地指着小青狐,惊道:原来你会说人话?话音还没落下,她眉心处就一疼,竟是被活鱼用鱼尾重重拍了一下,即使没有现身出来,温照也知道,活鱼这是对小青狐的王八蛋三个字表示了强烈的抗议。
会说人话咋地了,你不也会说人话。
小青狐操着一把软软糯糯的童音,分不出男童还是女童,即使说着没什么好气的话,也还是一副可爱可萌的模样。
温照被噎了一下,好半晌才有气无力道:你还是不说话更可爱些。
你会不会说人话啊,爷这叫可爱吗?爷分明是英俊倜傥,美貌无双。
小青狐很快就自我暴露性别,尽管温照对它的自夸抱以十万分地怀疑,蹲坐下来还不到她的小腿高,一身漂亮得无以复加的皮毛,再加上软糯的童音,即使是它化成了人形,估计也就是个七、八岁的童子形象,顶了天就是唇红齿白外加细皮嫩肉,英俊倜傥、美貌无双用在红狐狸身上还差不多。
活鱼在温照的眉心里打滚甩尾,十有八九也是被小青狐给逗乐了,最后实在忍不住,探出了半个脑袋,张开鱼唇吐了个泡泡出来,在小青狐的头顶上炸开,化成的水渍在空气中形成两个大字:我呸!然后淋了小青狐一头一脸。
我操$^&%$^……小青狐被淋懵了,张嘴就是一连串的脏话,被温照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了个眼冒金星。
(未完待续)第一零一章 没天理你敢打爷?小青狐气得上窜下跳,对着她张牙舞爪。
小孩子不许说脏话,都跟谁学的啊!温照很不客气地又是一巴掌拍过去。
你才小孩子,全家都是小孩子。
小青狐气疯了,伸爪抬腿,挺胸昂首,你看看爷这锋利的爪子,强健的后腿,宽厚的胸膛,睿智的眼神,哪里像孩子了……哪里像?乖,姐这儿没奶,要吃回家吃去。
温照揉揉它的脑袋,没办法,小青狐这副模样实在太招人喜爱了。
小青狐顿时气结,一口气没接上来,仰天躺倒,四肢僵挺挺地竖着,一副深受打击恨不得赶紧来道雷避死他吧的表情。
活鱼笑抽了筋,躺在温照的眉心里连打滚都没了力气,也是一副僵直的姿态,鱼身还时不时抽动一下,倒像真的抽了筋。
少装死,你到底是谁?怎么认识道藏的?赶紧老实交代。
温照揪起小青狐的耳朵,把它从地上拖起来。
小青狐搭了搭眼皮,有气无力道:爷是谁,你眼睛白长的啊,看不出爷就是只狐狸么,至于道藏……提到道藏,它猛地精神起来,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道藏怎么能藏在你的眉心里?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它绕着温照连连转圈,一副恨不得看她从里到外看得通透的模样,心里面却直犯嘀咕:没道理啊,道藏是活的,这女人是阴魂,怎么碰到一块儿。
就能相安无事呢?更让它吃惊的是,跟这个女人也见过许多次了,竟是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道藏的气息,要不是这次道藏自己露出行藏,它都不知道道藏竟然一直藏身在她的眉心识海中。
温照翻了个白眼。
道:是我在问你……别动,别动,让爷给你占一卦。
小青狐看不出端倪。
更加来劲儿了,伸出爪子以温照坐着的地方为中心,迅速画了一个九宫图案。
又在每一宫中。
各自划出许多奥妙难解的符篆,那份熟练看得温照眼都直了,陆婉仪画保身立命符的时候,都没这小青狐来得顺畅。
感情自己跟前一直就有个符篆大家,可惜她竟始终不知道,还在为了不能入门而惋惜。
但看小青狐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它在温照的心目中,便又多了几分神秘。
察觉到温照目光中的变化。
小青狐顿时得意洋洋,一边画符篆,一边道:爷修炼的是这世间一等一的法诀。
叫做颠倒诀,出自道藏。
啊哈,你修炼的法诀应该也是出自道藏吧,算来咱俩还是出自同门,爷是你的师兄,记着了,以后不许把爷当小孩子,爷不是小孩子……来,先叫声师兄来听听……很明显,小青狐跑题了,它本来要说的是颠倒诀如何厉害,结果话题扯到小孩子上,话题一跑千里,对此温照只当没听见,好端端的,没的找个师兄来管自己的,活鱼还在她的眉心里继续抽筋呢,只要活鱼没出来承认,她也就一概不认。
你现在不叫师兄,早晚有一天也是要叫的,晚叫不如早叫,早叫了师兄还要早给一份见面礼不是……话说你想要什么见面礼,爷虽然不富裕,但也不会缺了见面礼,想爷修炼至今,也收藏了几件好东西……你到底叫还是不叫……温照脸略略有些发青,以前不吭声的小青狐多可爱啊,没想到一朝开口,竟然是个话唠。
小青狐爪下的符篆越画越多,嘴里的话也越说越多,从见面礼一直说到它的收藏,这一件是如何得来的,有什么妙用,那一件是如何得来的,又是怎么珍贵,越说越得意,越说越兴奋,于是不经意间,那符篆就画出了宫外,等到它察觉不对时,为时已晚。
喔喔喔……一声鸡鸣,划破天际,将听得昏昏欲睡的温照惊醒,一跳而起,叫了声糟了,赶紧就往鬼门关赶,三声鸡叫前要是不赶回阴间,她将会被晨曦中的第一缕至阳之气给化成飞灰。
喂喂……我还没开始占卦呢……小青狐抬着爪子,看着九宫中心空空如也的位置,愣了半晌,终于爆出一句粗口:我操,爷早晚要吃光天下所有的鸡!虽然占卦的主体没有了,但气息还在,凭借一息牵引九宫图依然可以发挥作用,当然,这样占卦会耗费小青狐更多的修为,但对小青狐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而已,完全浪费得起。
万法万因,因果颠倒,占!颠倒诀最大的奥妙,就是可以颠倒世间一切存在,如阴阳,如乾坤,如因果,小青狐现在施展的就是因果颠倒之法,道藏藏身于温照眉心识海中,这就是果,要想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果出来,就要把果颠倒为因,所谓颠倒,其实也是一种追朔,需知世间一切皆可互相转化,阴极为化为阳,阳极可化阴,乾亦可为坤,坤也可为乾,因可为果,果亦可为因。
小青狐修炼有成,它的颠倒诀,可以追朔到三转之前,若用于人身,则可上追三世。
噗!就在占字刚出口的一瞬间,小青狐蓦然受到反震之力,毫无防备下,竟然喷出一口心头血,骇得它连忙伸爪一划,将地上的九宫图生生抹去,这才止住了反震之力,饶是它反应迅速,竟也受伤不轻,一身光滑的皮毛,居然生出了几分黯淡之意。
见鬼了!小青狐此刻的表情,真的跟凡人见了鬼一般,眼珠子几乎都要跳出眼眶,满眼都是惊骇之色。
占不到,占不到不说,它竟然还受到了反噬,就是窥破了天机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反噬啊,好歹也让它看到点什么然后再反噬,可是现在它什么都没有看到,就已经受到了反噬,要不是它反应快,只怕小命都没了。
我操%&^$%^&……原来她根本就不在天道之中!很快,小青狐就从惊骇中镇定下来,冷静一想,几乎就猜出了真相,只要不在天道之中,才不被任何占卦之法探知,不但不能探知,而且还要被反噬。
怪不得道藏要藏身在温照的眉心识海里,因为只要它一日不离开温照,就一日不会被人占出它的下落,谁要借占卦来寻找道藏,结果都会跟小青狐一个下场。
怪了,这女人哪儿冒出来的,她怎么会不在天道之中?任小青狐想破了头,也无法想出温照的来历,世间万物,无论是花草树木,还是飞禽走兽,乃至于得上天之造化的人类,都身处天道之下,根本就不可能出现不在天道之中的人或物,可是现在它的眼前偏偏出现了一个。
没道理啊……没天理啊……小青狐越想越觉得越不通,焦躁地在坟园走来走去,时不时逮着棵树,就在树皮上挠两把,直挠得树皮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爪痕,直到它看到了一个墓碑。
这墓碑竖在万青与温照的合葬墓前,上面写有夫妻两个的名讳,小青狐顿时一个激灵,一爪子划在墓碑上,留下了一个入石三分的小小爪印。
他奶奶的,上了冥君那小子的当了,这王八蛋早就知道她不在天道之中,怕遭了报应,这才把万青强留在阴间,所谓夫为妻纲,有万青在,她就有身份,就受冥府管辖,没了万青,她就是混世的魔王,无法无天的妖孽……我操%$%^&……小青狐破口大骂了足足大半个时辰,直到天色完全发白,它才恨恨地一步一回头,眼神中说不出的那个悔啊,怪不得当初它到冥府去索要万青的魂魄,意欲让他还阳,冥君那王八蛋推三阻四,还用半部天地赋来交换,感情是占了大便宜去了。
至此,小青狐的身份算是呼之欲出,然而温照此时却是没有心思去细想,拼死拼活在鸡叫三遍前赶回了阴间,一到家,整个人就瘫下了。
今天,可真是累死她了。
万青回来,难得看到她在家却没有出来迎来,心里一惊,连忙就进了她的屋,见她一摊肉泥似的瘫在床上,顿时一愣,道:怎地累成这样?你做上几百只烤鸡试试。
温照瞪他,瞪也瞪得有气无力。
万青顿时一缩头,不敢再捋她的虎须,转身出去,一会儿端了碗热气腾腾的清粥进来,笑道:我央了隔壁王婆婆做了碗粥,你吃了就好生睡吧。
我睡了,谁给你做饭?温照勉强从床上起身,待要下床,被万青又按了回去。
今儿我上明之兄家里蹭饭去,你就放心吧,饿不着我。
温照一听就乐了,挥手催他快去,道:你不用在这儿管我了,海姐姐一贯开饭早,去晚了没得吃,赶紧的去,正好明儿是休沐,多吃些酒也无妨,就睡李家了,连净身水都不必我操心了。
万青哈哈一笑,仍是看她吃完了粥,又说了两句闲话儿,看她眼皮子直打架时,这才替她按好被脚,然后轻手轻脚出门,去了李家。
(未完待续)第一零二章 捞宝温照这一觉睡得沉,醒过来时已是第二日晌午,梳洗好出了屋,却见万青搬了桌椅在院中,正提着金刚大楷抄录金刚经呢。
咦,哪里来的西山泉?看到朱砂已经调制好了,温照不由得惊咦一声。
如果不是西山泉,朱砂的效力会打折扣,万青要送给弟弟的礼物,断是不肯以次代好的,但若是西山泉,又是哪里来的?照娘,你起来了。
万青收了笔,回头打了声招呼,然后继续抄录,口中随意应道,那日我把清单给了你后,才想起西山泉不易得,终不好让你在狐狸窝里进进出出,便托了明之兄,差了夜游阴神去了一趟西山,这两日你忙得紧,也没找着机会与你说。
温照倒是被他的话吓了一跳,道:西山是狐族所在,夜游阴神能去么?不会被狐狸们乱棍打出?万青一笑,道:我托梦回家,让父亲在路边放了些金银珠宝,夜游阴神取了,到西山向狐狸买水,还是容易的。
温照一愕,这也算个法子?转而一想,还真是个法子,狐狸们总归是要到人间历练的,身上不能不带着钱吧,总不能让它们一到人间就到处偷鸡吃去,然后睡路边,那还不如窝在西山自在呢。
想到自己几次欲托小狐狸帮忙,结果到最后都没顾得上,她不由得有些讪讪的。
手脚麻俐地给万青泡了杯茶,温照便不打扰他抄经,径自又回了屋,抄佛经最要紧的就是诚心二字。
所谓心诚则灵,若是分了心,即使不会不灵,总也失了几分诚意。
回屋又睡了回笼觉,这才觉得精神饱满了。
透过窗户看到万青还在聚精会神地抄经,温照悄悄地合上了窗户,然后在盆中放水。
把活鱼叫了出来。
现在你还不准备说些什么吗?虽然和小青狐的谈话被鸡叫声打断,但至少温照找到了一个打听活鱼来历的途径,要是活鱼还要卖关子。
她就准备拿烤鸡去贿赂小青狐了。
活鱼一脸无可奈何地表情。
吐出个泡泡,化成吾名道藏四个字。
少来这一套,我知道你叫道藏……咦?温照的话到只说了一半,突然就发现自己看错了,不是吾名道藏,而是吾为道藏,一字之差,可是意义却完全变了。
道藏是什么?在认识陆婉仪之前。
她只知道,道藏是活鱼的名字,认识了陆婉仪之后。
她还知道了,道藏是一部百科全书。
几乎所有的道家法诀,都出自道藏,包括陆婉仪修炼的坐忘经,当初她和陆婉仪讨论修炼之法时,陆婉仪曾经大概对她提过一些道家传说,而道藏就是道家传说中最顶级、也最神圣的那一种,道藏在修道人心中的地位,就相当于《论语》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相当于佛曰二字在出家人心中的地位。
可是传说还是有错谬的地方,道藏不是一本书,它是一条活鱼。
活鱼又吐出一个泡泡,被温照无意识地一巴掌拍开。
让我想想……想想……先确认一件事,有没有一个或者几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或是势力在找你?她伸出了一根手指,会有这个猜想,是因为小青狐那句脱口而出的那个王八蛋居然还活着。
活鱼苦着脸,一副你猜中了的表情。
温照的脸色顿时就难看了几分,伸出第二根手指,又问道:你躲在我身体里,是不是为了避开他们?活鱼连忙换了副表情,意外,都是意外,其实它是意外飘进了黄泉,意外又被人捞了上来,当然,躲进温照的眉心识海里,更加是意外意外,几个意外加在一起,居然就意外地让它找到了最安全的藏身地。
这么复杂的表情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在一张鱼脸上表达出来的,关键是,温照居然还真看懂了,这么丰富的表情层次,她要是还看不懂,干脆找块豆腐撞死自己好了。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现在决定向你加收房租,你异议吗?温照语气非常柔软,但脸色却比刚才还要难看一百倍,她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遇到那些诡异的事情,问题不在她,而在于道藏,麻烦已经上身,而且她还收到了好处,现在想再甩开活鱼撇清关系,似乎已经太迟了,那么,至少她要从活鱼身上收足足以与风险相当的好处,不然哪天不明不白地死了都是冤死。
活鱼顿时耷拉下脑袋,身上的金色鱼鳞一片片全数了起来,大有任取任求的姿态,但问题是,其中温照能看出有字的,依然不过是尾巴上的几片鱼鳞,其中能看清字迹的,还是只有她已经学过的养气诀和月下飞仙、月照松林两式剑诀。
喂,我给你担足了风险,你就不能大方点儿?温照为之气结。
活鱼鼓起眼珠子,愤愤不平,就这么点儿修为,你能学的法诀有限,怪谁呀。
好吧……修为不足,温照也是无可奈何,她已经很努力在修炼了,但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就算把世上最好的法诀给她,一两年里,她又能修炼到什么程度,跟西山那群动不动就修炼了上百上千年的狐狸们相比,事实上她已经算是占尽便宜了,活鱼身上的这些法诀,都是一等一的高妙法诀,没有我能学的法诀,至少多给我捞点宝贝成吧,像那个固阴镇元对佩这种程度的,黄泉里有没有?自从陆婉仪跟狐十一一战后,温照就深刻体会的宝贝的重要性,当时她竟然完全插不上手,被阳气一驱,只能远离,如果那时有固阴镇元对佩在,她绝不至于如此不堪。
活鱼有找宝贝的本事,但问题是,活鱼看得上眼的宝贝,等级都太高,看看它之前找到的两件宝贝吧,一把伞,跟冥君手中的一个等级,一支笔管,曾经的佛家圣物,都是难得的宝贝,但问题是,她都用不上。
现在她的要求也不高,宝贝不在于高极,能用的就成。
活鱼无奈地吐出几个泡泡,然后点了点头,尾巴尖朝黄泉的方向一指,倒让温照一愣,这么巧?随即二话不说,将活鱼收回眉心中,没有惊扰万青,捡了几件换下的衣裳就去了黄泉。
今日也巧,这会儿黄泉边无人,她也就懒得装模做样,放下衣裳,踮脚眺目,往活鱼指引的方向走去,不多时,便看到了果然有样东西自黄泉上游飘下。
那是……一截树枝?等到那东西飘得近了,她仔细一看,果然是截树枝,眼熟得很,似乎就是阴间唯一能看到的树木——槐树的树枝。
这也是宝贝?温照把树枝捞了上来,左看右看,怎么看都是一截普通的树枝。
活鱼在她的眉心里直翻白眼儿,吐出个泡泡飘到她的眼前,泡泡里折射着五彩的光芒,最终形成了一叶小舟的形象,下面还附着一行小字作说明:渡厄舟,可渡一世苦海。
温照瞠目结舌,把树枝看了又看,这是一只舟?还渡一世苦海,听上去,怎么好像又是佛寺里出来的东西?这个……该不会又是什么佛家圣物吧?活鱼开始装死,温照忍不住撇嘴,又来了,每次提起佛寺,这货就开始装死,说它跟地藏王菩萨道场没关系,谁信啊。
不过活鱼出品,必属珍品,这个是有保证的,温照倒也没有怀疑它弄根树枝来糊弄自己,只是怎么树枝名正言顺地带在身边,倒让她有些犯难,正青春年少的,总不能逢人便说自己拿根树枝当拐杖吧,要不,就说是拿着防身的?一根细细的树枝没啥威慑力呀,换成根粗一点的捣衣棒说不定还更有说服力。
正在胡思乱想时,黄泉中又飘下来一样东西,远远就瞧得分明,那是一团闪烁的鬼火,绿幽幽的光泽看着十分糁人,温照眼见着它向自己所在的方向飘了过来,连忙就退后几步,离远一些,火,属阳,于阴魂来说,为至毒之物,虽然她不知道在阴间,为什么会有这种火的存在,但既然连活鱼这种东西都存在了,那么一团鬼火也就不那么诡异稀奇了。
黄泉中偶有鬼火飘下,阴魂们只要避开,不碰着它就不碍事,但是每年上祀节时,鬼火尤其多,有时候甚至飘满了水面,因此阴魂们便有了一些美好的想法,上祀节时,阳世间有放河灯之俗,每每于河灯中许下美好愿望,愿通幽冥,因此每一团鬼火,里面都包含了一个人的祝福许愿,是这世间最最美好的东西。
由此,于阴魂们来说,是至毒至恶之物的鬼火,便成了至美至善之物,因此阴魂们并不惧怕鬼火,反而期望能看到鬼火,看到了鬼火,便仿佛能接受到鬼火中蕴含的美好祝福一般。
温照不信这一套,但也难免俗,看到了鬼火,只是躲开几步,以免被火苗碰到,然后静待鬼火从身前飘过,阴间传说,从看到鬼火起,到鬼火飘过身前,才能受到祝福,若半途离开,便不管用了。
然而活鱼却又在她的眉心里甩了鱼尾。
(未完待续)第一零三章 忘忧消孽这也是宝贝?温照吃了一惊,至毒之物,也能是宝贝?活鱼又翻起了白眼儿,想了想,觉得要是不说明白,这女子大概又要腹诽它了,于是不辞辛苦地吐出一个泡泡来解释。
一行小字在泡泡的内部被折射出来:黄泉之中,无物不宝。
温照更吃惊了,脱口道:不是说,黄泉里飘着的东西,大多无用么。
活鱼亏得没有手脚,不然都要捶胸顿足了,于是泡泡的内部小字变化了一下,变成:唯有不识宝之人。
好吧,这是骂温照白长一双眼睛,不认得宝物。
温照撇撇嘴,虽不服气,但也没有底气辩驳,草药长在山野里,认识的知道它是药材,不认识的说它是野草,黄泉里飘下来的这些东西,说不定就是这种情形。
那你以前怎么不说?她咬牙切齿,如果黄泉里无物不宝,那么她错过了多少宝贝啊。
活鱼脑袋一昂,连白眼儿都懒得翻了。
好吧好吧,感情这货眼界太高,一般的宝贝在它在眼里不是宝,是草,也只有那把伞和那支笔管,在它眼里才算是宝贝,这就跟萝卜能补气,人参也能补气,但萝卜就是不如人参值钱是一个道理,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我不嫌萝卜档次低,但至少你要告诉我,怎么把萝卜拔出来……她可不敢拿手去碰鬼火,虽然碰了会是什么下场她不知道,但既然整个阴间都知道鬼火为至毒,那么很明显。
这是先辈们用血换来的经验与教训。
泡泡往下一飘,直接落到了先前捞出来的树枝上。
诶?用它?温照将信将疑,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用树枝去挑那团鬼火,反正这截树枝够长。
在鬼火烧上来前,她还有机会扔掉它,绝不会让鬼火烧到自己的身上。
噗……出人意料的。
在树枝接触到鬼火那一瞬间,异变乍起,整根树枝上瞬间都弥漫了鬼火。
惊得温照失声惊呼。
但呼声还没有来得及从喉咙里发出,鬼火噗地一声,就开始收缩,并没有向她的身上蔓延。
惊魂甫定,温照这才惊异地发现,就在这一瞬间,树枝已经被烧成了灰烬,但那收缩成一团的鬼火却改变了颜色。
甚至连性质都改变了,它不再是一团绿幽幽的鬼火,而是一块闪烁着柔和金光的玉石。
只有米粒大小,却醒目之极。
这……这是什么?捡起玉石。
触手生温,温照放到眼前,正欲细看,玉石却仿佛经不住她的捏拿,忽地化为一团金粉,洒了她满脸满头。
啊……惊呼声中,温温的暖意随着金粉一起融入她的身体里,说不出的甜密与温暖,几乎同时,一个讯息自动传入她的脑海中。
愿我与齐郎鸳鸯抱颈,比目同生,此生此世,矢志不渝!愿我与悯娘双双对对,比翼于飞,世生此世,矢志不渝!愿望,竟然真的是愿望,原来阴间的传说不是阴魂们的美好想像,鬼火中,真的存有一段美好祝愿,怪不得有这样甜蜜与温暖,想必这个愿望是一对刚刚成亲的年少夫妻许下的,难怪这样的甜蜜温暖。
温照细细体会着金粉带给她的感觉,渐渐地竟有些痴了,这么温馨甜蜜的感觉,竟让她有种幸福得想要流泪的冲动。
道藏,为什么这么美好的感情,要包裹在至毒的鬼火中呢?她情难自禁地问,活鱼久久没有回答,然而温照自己却渐渐有些领悟,世间所有的美好,都要经历无数的考验与磨难,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都是从风雨中走过。
所以,美好都在险恶中,想要得到,便要拥有火中取物的勇气和全身而退的智慧。
渡厄舟,怪不得那根树枝要叫做渡厄舟,它不是真正意义上小舟,渡不了大江大河小溪小流,可是它是化解风雨磨难的一个方法,所以活鱼才在注释中说它可渡一世苦海,那些风雨、那些磨难,若以整个人生来说,可不就是一世苦海么,渡去了风雨与磨难,剩下的便只有美好。
在黄泉岸边徘徊了许久,享受着来自鬼火内中隐藏的美好,温照迟迟不愿离去,这份世间的美好仿佛一种精神毒品,品尝过后,就念念不忘,但黄泉中却再也没有树枝与鬼火飘来,倒是有两颗彼岸花的果实飘过,她心中一动,没等活鱼提醒,就主动把这两颗彼岸花的果实捞了上来。
鸽子蛋大小的果实,青碧可爱,玲珑剔透,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白色果肉,更有一股扑鼻的果香,似乎很好吃的样子,不过阴间可没有人敢吃它,曾经有不信邪的大胆尝试过,后果都很严重。
两个果实被一一个果梗连在一处,就像两颗漂亮的青色明珠。
道藏,是不是这彼岸花的果实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作用?有了渡厄舟和鬼火的经验,温照算是有些明白了,活鱼没说错,黄泉里飘着的,绝对没有无用的东西,只不过要想发掘出它们的作用,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之前谁又想过,一根不起眼的树枝,竟然可以化去鬼火中至毒的那一部分,留下的却是世间最最美好的祝愿。
尽管目前看上去,这份祝愿除了带给她非常愉悦的感觉之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但这已经足够了,自从一睁眼来到这阴间后,她就没有这么愉快惬意过,心境上都圆满了一些,明显有了进步。
忘忧消孽。
活鱼这回真是有问必答,给彼岸花的果实贴上了一个听上去很好听的标签,忘忧消孽,是功效,也是彼岸花果实的名字,这两颗青碧可爱玲珑剔透的果实,就叫做忘忧消孽果。
温照咂舌,这名字还真贴切,能让人忘今生所有的果实,当然也能让人忘却一切忧烦,消去所有孽债,问题是忘得太多消得太彻底,直接把人变成了植物人,这可不怎么美妙。
需配合献寿盏服用。
活鱼又标上一行小字来解释。
献寿盏?温照隐约有些熟悉的样子,想了一会儿,一拍大腿,麻姑献寿青玉盏?就是陈老太和刘婆子吵架被生生摔碎了的那个?活鱼很是配合地给出献寿盏的图形,果然就是麻姑献寿青玉盏,但却不止这一个,而一套五只,材质都是玉质,可颜色并不一样,除了青玉盏,还有白玉盏,红玉盏,黄玉盏和黑玉盏,上面的麻姑寿献图案,也各不相同,青玉盏上,献的是寿桃,白玉盏献的是寿酒,红玉盏献的是灵蝠,黄玉盏献的是梅花鹿,黑玉盏上献的是蜘蛛。
温照默默把这五只献寿盏的样子记在心里,准备回家让万青画上,然后拿到鬼市上去收购,青玉盏已经碎了,但其他四只献寿盏还有希望,除非黄泉里根本就没有飘出来这四只献寿盏,只要有,就肯定会被捞上来,毕竟献寿盏能当茶具用,样子看上去又十分珍贵,阴魂们只要看到了,没有不捞上来的道理。
忘忧消孽,这个功效在阴间绝对是了不得的,阴魂们为什么迟迟滞留在阴间,有些是贪恋安乐不愿轮回,有些却是孽债缠身无法轮回,若是这果实能够消去副作用正常使用,恐怕很多阴魂就能立刻入轮回,至少,张三和他的那头驴,就不用把他们之间的孽债带到来世继续当冤家活对头了。
温照觉得,虽然暂时她还没有用得到这忘忧消孽果的地方,但是万青却用得上,他这几天正琢磨着孤寡坊的事情,那些得不到阳世祭祀、又无法进入轮回的孤魂野鬼们太可怜了,如果能用上没有副作用的忘忧消孽果,他们马上就能入轮回,这事要是办成了,万青的功绩簿上又能添厚重的一笔。
当然,这只是一个想法,能不能行,还有两大难题,一个是必须找到献寿盏,不说四只都找全,起码一个要有,不然这忘忧消孽果的副作用谁也消受不起,还不如干脆叫让人白痴果好了。
二是得有人试果,找了献寿盏,也得证明它真的能消去忘忧消孽果的副作用才行,这件事温照帮不上忙,得万青自己琢磨去,冥狱里有的是罪孽深重的凶魂厉鬼,就看万青有没有办法说动冥府,让这些凶魂厉鬼当试验品了。
之后黄泉里再没有什么东西飘下来,或者有,但却飘进了其他支流中,温照当然不可能一条支流一条支流地找过去,也没那必要,以后有时间再来就是,反正如果有真正顶级的宝贝,活鱼自然会主动提醒她,普通的如鬼火、树枝这样的,要捞也容易,只要守在黄泉边十天八半,肯定就能捞着一回,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宝贝,而忘忧消孽果就更常见了,一天里都能见个两三回,可没有找到献寿盏之前,捞得再多也没用,所以也不必急着捞。
(未完待续)第一零四章 师父到照娘,家中不缺茶具,你寻这种盏做什么?万青画技不错,何况他也见过那只麻姑献寿青玉盏的样子,再画别的盏,虽然样式略有变动,但温照描述得详细,他画出来自然也是大体不差,只不过这样精致珍贵的茶盏,若是去鬼市上求购,求不求得到真的暂且不提,便是求到了,也是价值不菲,万青上回就把家中的钱财取了大半捐了,剩下的小半,他正琢磨着是不是再起个带头作用,发动居坊里的阴魂做一次善捐,以改善孤寡坊中那些孤魂野鬼的生活,若是拿去求购献寿盏,可就不够用了。
温照正在看万青抄好的金刚经,数千字,挤于长宽不过三尺的黄纸中,虽是正反两面皆有字,每一字,只有指甲片大小,也不知那么粗长的妖狼毫怎么能细出这么细小的字,只能说是万青已经完全熟悉了金刚大楷,达到了如臂使指的程度,无论大字小字都写得出。
相公这经抄得真好,数千字,竟无一字错改,可见费了多少心神。
她笑着先赞了一句,然后方才解释道,妾身发现了彼岸花果实的妙用,有忘忧消孽之效,只是要使其效力发挥而不受其反噬,却需有黄泉中飘出的献寿盏配用,这才想着求购一只盏来,试试是否真有此效,若果然妙用,相公又能建一大功了。
万青怔愣了一下,迅速醒悟,抚掌大笑道:果然妙用,若是为真,可就……旋即又迟疑起来。
照娘,你从何处发现了这等妙用?莫不是被人诳了,彼岸花之果实若真有这等妙用,如何从未有人发现过?反倒是服用之人,都后果惨重。
妙用是极妙。
可也得是真的才行,否则倾尽家财,换个无用之物。
倒还不如捐出去为善呢。
温照笑笑,道:妾身当初告知相公妾身修炼之事,却不曾告诉相公。
妾身的修炼之法自何处而来。
如今自然还是不能说的,但此事与妾身的修炼之法来自一处,总有十之八九的可信吧。
活鱼的事情,当初她就知道其严重性,阴间亡魂之地,出现一条活鱼,怎么想都知道不正常,保密还来不及。
哪敢泄漏,所以虽然向万青坦白了修炼之事,但至始自终都没说她是从哪里得到的修炼之法。
现在知道了活鱼的真正身份,就更庆幸当初没说出来。
好在万青善解人意。
体贴入微,也从来没有追问过。
活鱼在她的眉心里不满地甩尾巴,什么十之八九可信,是完全可信,它说出的话什么时候不准过。
万青低头琢磨了片刻,才道:此事不急在一时,求购献寿盏也非一日两日可得,家中余财不多,我另有所用,不如便稍数月,待年节祭祀后,再去鬼市求盏也不迟。
年节阳世祭祀,以万家的家财,万青收到的祭祀自然不会少,那时手中宽裕,莫说一只献寿盏,就是四只全都求购来,也没有问题。
而且如何验证彼岸花果实的效用,还要花费一番工夫,不是几日内可以办成,他也需要时间去打点安排。
温照自然是无所谓,她要这忘忧消孽果又无用,还不是为了万青的仕途才如此尽心,既然万青自有打算,她也犯不着急在一时,由万青自己安排就是。
夫妻俩个商量完后,就开始动手做避邪符,其实也不难,只需把黄纸交叉叠成三角状便成,再以五彩绳自边缘穿过,打成结就成了,为了求个好看,温照还特地让海氏帮忙用五彩绳打了个梅花络子,倒是又被海氏取笑了她一顿,温照也只得腆着脸受了,她的女红程度能缝补一下衣裳就已经很满足了,什么打络子绣花儿纳鞋底儿之类的,敬谢不敏,还是教给手巧的人干吧。
做好了避邪符,还是要温照送回阳世去,隔日她就在万青的期待眼神中,拿起用黄纸裹好的避邪符径自去了。
避邪符已成,但还未生效,需要有高僧为之开光,所以还是先去见陆婉仪,托她把避邪符送到天宁寺开光以后,再给小叔送去。
但她却是晚了一步,到了陆府,竟没见着陆婉仪,温照摸不着头脑,暗道莫非是她的师父到了,把她接走了?温照只猜对了一半,陆婉仪的师父确实已经到了,不过这位道长没急着见徒弟,而是背着双手上万府溜达了一圈,把那个被狐妖动了手脚的安宅符给改回了原样,顺便又在万府宅第的外墙上贴了几张预备着坑狐妖的缚妖符,然后就又溜达着离开了,从头到尾都没有惊动万家的人,而是径直去了天宁寺,把落脚在寺庙里的徒弟提溜出来,拎着耳朵教训了大半天。
这个倒霉的徒弟就是陆婉仪请来帮万家做安宅法事的那位师兄,人家正儿八经的出家道士,有个法号正清,丰城没有道观,陆婉仪又是女儿身,所以这位正清道长不好在陆府安身,就暂时寄居在天宁寺,有道是佛道本一家嘛,犯不着见外不是,道士跟和尚不抢师太的时候,一向是哥俩好,也正是由此,正清道长好运地避过了狐妖的骚扰,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出现给万家造成了怎样的麻烦,被师父提溜出天宁寺的时候,他正老神在在地跟天宁寺的有道和尚下遮目棋呢。
谁……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提溜你家道爷爷的耳朵……眼睛被布蒙着,正清道长猛地耳朵被拧,当场就嚷嚷开了,迅速暴露了他其实也不是正经道士的根底,正经道士绝不会说出这种不着调的话来。
有道和尚听着声音不对,赶紧拉下蒙眼布,一瞅之下,迅速又把布拉回眼睛上,然后闭目打坐,口念经文,一副有道高僧的模样。
虽说佛道本一家,但道家的事,佛家方外人,还是少管为妙。
臭小子,你是谁家的爷爷!啊……师父……哎哎哎轻点……疼啊……龙精虎猛的正清道长一听这声音,浑身一个寒颤,迅速从一条龙变成一条虫,连声音也从虎吼变成了猫儿叫春,那教一个撕心裂肺。
师父是怎么教训徒弟的,暂且就不提了,且先说陆婉仪,那夜与狐十一公子斗法,她吐了不少舌尖血,身体一时虚弱,不得不在家卧床静养了一日,待到身体稍好转了些,就惦念上西山泉的事,心里没底儿,就算倚仗着安身立命符,也未见得能让她从西山全身而退,便把主意打到了胡绯的身上。
小狐狸还在万家守着,陆婉仪要找她也容易,考虑到小狐狸是阴魂之身,白日里不方便出来,陆婉仪便在这日夜里,悄悄自后门溜了出去。
姐姐要西山泉么?这也容易,西山上有三处泉眼,以水月天的品质最好,那是我大哥的洞府所在,常人进入不得,姐姐若是去取,我大哥一定不给,但若是我去,大哥定不会小气的。
陆婉仪暗忖,若有小狐狸同行,此行必定安全,当下便笑道:如此,便要请妹妹陪我走一趟。
胡绯最是热情不过的性子,当下拍了胸脯,领着陆婉仪便往西山而去,却不知正是因着这一遭,倒教她避过了龙虎山的那位道长,不然虽未见会有性命之忧,但也少不得要落个生擒活拿。
只怕那时龙虎山和西山之间,又要有一番计较了。
小狐狸虽然单纯,却也不是真的缺心眼儿,知道陆婉仪身份敏感,自然不会带着她大摇大摆地进山,而是绕道后山,循着一条不常走动的崎岖小道,绕着圈儿往胡缡所住的水月天而去,只可怜陆婉仪是深闺弱秀,从来就没遭过这份罪,这一趟走得是苦不堪言,衣裙都有好几处被树枝草刺划破,偏又不能动用安身立命符来保身,若一发动,只怕胡绯头一个就要被驱出几十丈去,这半夜三更,隔出几丈远就看不到人了,若隔了几十丈,陆婉仪非在这后山中迷路不可。
虽是行来艰难,但陆婉仪骨子的执拗发作,竟是一路坚持了下来,终于跟在小狐狸身后无惊无险地来到水月天。
与狐九公子的奇云峰不一样,这水月天竟是一处狭长山谷,谷中林木森然,庶天敝日,只余一线,可仰望青天,因在深夜,天色与山谷中一般漆黑无二,却有一弯月悬于那一线之中,月色洒下,亦只有一线光芒可入山谷,于幽暗中,似白雾弥漫,寂静中,隐约可闻得泉声悦耳。
这里就是水月天了,陆姐姐你且等上片刻,我去叫大哥……胡绯让陆婉仪在谷口等着,自己一闪身飘进了谷内,连唤了几声大哥,却未闻回应,不由得疑惑地挠了挠后脑勺。
奇怪,大哥怎么不在?想了一会儿没想出头绪,小狐狸索性一甩头,不想了,大哥不在最好,还省了她的口舌工夫,径自蹦蹦跳跳,在山壁中来回寻了一会儿,摘下一只野葫芦,掏出里头的葫芦籽,然后灌了满满一葫芦泉水,欢欢喜喜地拿了出来。
(未完待续)第一零五章 带话陆姐姐……咦,人呢?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陆婉仪人不见了,这下子可把小狐狸吓坏了,要是把陆姐姐弄丢了,万大哥和照娘姐姐非责怪她不可。
陆姐姐……你在哪里……陆姐姐……陆姐姐啊……小狐狸的呼喊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西山,顿时惊动了一群狐妖,不管是在睡觉的,还是在修炼的,或者在嬉闹的,都冒出头来。
小妹,你找谁呢?哪里又冒出来个陆姐姐?白狐狸——胡家的六姐是第一个到的,因为她的住处离水月天最近,所以来得最快,脸上还有一丝不高兴,半夜不睡觉,女孩儿家容易长皱纹的……胡绯这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带人类上山,本来就是偷偷摸摸的事,哪里能大叫大嚷,连忙捂嘴,却已经迟了,红狐狸也回来了。
小妹,你在我的洞府前面干什么?红狐狸一脸严肃状,很有大哥的风范。
小狐狸缩了缩,从人形缩回狐身,躲到了白狐狸的身后,耳朵耷拉着,一看就是做错事的表现。
大哥,你凶小妹做什么,有话慢慢问。
白狐狸横着妩媚的眼儿瞪了瞪红狐狸,毫无威胁力,但对小狐狸的爱护却是十成十,胡绯马上就壮了胆儿,从白狐狸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抱怨道,大哥最凶了……哈哈哈……六妹你不用枉做好人,谁不知道大哥是最疼小妹的,看他俩一水儿的红毛,就知道了……又有两只狐狸到来。
一只黄,一只黑,黄的精神奕奕,黑的睡眼惺忪,被黄狐狸拽着尾巴拖来。
一边走一边老大不情愿地打着呵欠,看身形,这只黑狐狸正是狐十一。
三哥。
你来就来,把十一弟拖过来干什么,让他睡死好了。
胡六姐很没有好气。
兄弟姐妹一大堆。
她最瞧不上的就是狐十一,好好的修炼,让他弄成采阴补阳,只知道走捷径的家伙,始终不能成气候,最最没有出息了。
狐十一打着呵欠本来无精打采的,一听这话反而精神而起来,怪叫道:六姐你偏心眼也不能偏成这样。
只许你关心小妹,就不许我关心小妹不成……咦,这里怎么有女人味儿……话到一半。
山风迎面刮来,夹杂着一丝熟悉的味儿。
狐十一嗅了几下,猛然直立而起,道:是龙虎山那个可恶的女道士的气味,好啊,她竟然还敢来西山……摩拳擦掌,狐十一大有一雪前耻的意思,那夜打斗到一半,突然腹疼如绞,逼得他狼狈退去,拉了一泡稀才好,虽然没出什么事,但事后他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儿,觉得这面子丢大发了,早就盘算着什么时候再去戏弄一回那个美貌女道士,没想到竟在这里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处子之身的香味儿,闻着还挺醉人的。
十一哥,不许你欺负陆姐姐,她是我认了当姐姐的,你欺负她,就是欺负我……胡绯一听不妙,连忙壮了胆子,虽然她自己都躲在白狐狸的身后,但也不忘要给自己人出头,虽然眼前这一溜圈儿的狐妖全是她的自己人。
狐十一的眼珠子都瞪圆了,嚎叫道:小妹啊小妹,你怎么都死了一回还这副爱跟人类交往的臭德性,你就不能长点儿心眼,那个女鬼也就罢了,连臭女道士你都要护着,你到底是狐狸,还是人啊。
胡绯冲他做鬼脸,理直气壮道:既然咱们都能化成人形了,至少也算半个人,若不想做人,咱们辛苦修炼这么多年,还要化成人形做什么?十一哥你也不爱在人类中厮混么,姐姐妹妹交往了一大堆,怎么还有脸说我,我才认了两个姐姐。
我那能跟你一样么?狐十一哭笑不得,一副有理说不清的模样,小妹你上回是怎么死的?还不是笨死的。
都死过一回了,你咋还不开窍呢?胡绯被戳到伤心处,顿时气得跳脚,道:不许你瞎说,我才不是笨死的……我只是不小心……对,就是不小心,其实人类里头也有好多好人,万大哥就是好人,他从来就没怪过我害死他,十一哥……还有三哥你也是,你们伙同了八哥、十二哥,去万家捣乱,你们知不知道,我很没面子的……还有陆姐姐,又不是她害得我身亡,你们尽找她的麻烦做什么……欺负女人,你们不要脸,我还要呢……好吧,小狐狸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她区分敌友,不是以人、妖来区别的,而是以男人、女人来区别的,欺负女人就是欺负她,就是不行,完全忘了,兄长们都是为了给她出气,才搞出这桩事来。
狐十一气得毛都竖直了,跟只狐形刺猬似的,那只黄狐狸狐三更是不停地咬爪子,女生向外,这胳膊肘拐得没边了,都说狐狸狡猾,怎么咱爹偏就生了这么笨的一只出来。
胡六姐捂着嘴偷笑,西山上的狐妖们各有性情,或骄或纵,或奸或冷,或媚或妖,有时候连狐祖看着都头疼,偏就小妹一个能让他们吃瘪还吐不出来,不是小妹最奸滑,而是小妹最娇憨,虽不够聪明伶俐,却正因此,才分外招兄姐们疼宠溺爱,聪明狐狸多了去,笨的就这么一只,稀罕呢。
大哥,你给说句公道话啊……红狐狸绷着脸,重咳一声,道:都给我闭嘴,一个个全是不让人省心的。
榴儿,你说,大半夜瞎嚷嚷什么呢?老大发话,威慑全场,狐妖们都不吭声了,小狐狸畏畏缩缩地从胡六姐身后探出半个身体,又觉得太多了,不安全,又缩回去一大半儿,只露出一对毛茸可爱的小耳朵,这才咕咕囔囔道:陆姐姐要一些西山泉,我就带她来了,大哥不在水月天,我就自己进去取水,让陆姐姐在外头等着,哪知一转头的工夫,陆姐姐就不见了……红狐狸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小狐狸对人一点儿防备之心也没有,不管那个女道士是真来取水,还是假来取水,这失踪也显得蹊跷无比,指不定就是来探西山虚实的,别让她惊扰到狐祖闭关之处才好。
六妹,把八弟、九弟、十二弟、十五妹都从狐狸窝里叫出来,搜山,寻人。
红狐狸一张嘴,就把目前留在西山上的狐妖们全部支使起来。
大哥……别伤了陆姐姐……胡绯弱弱地添上一句。
红狐狸眼睛一瞪,杀气四溢,小狐狸顿时就缩回了脑袋,躲躲闪闪地跟在胡六姐的身后,大不了她自己去跟搜山的兄、姐们求情去嘛,才不用大哥发话,哼,小气鬼大哥。
陆婉仪究竟去了哪里呢?其实她哪里也没有去,就在原处眼睁睁地看着胡绯窜来窜去高声呼唤,看着一只只狐妖来,又一只只地去,不能动,也无法开口,甚至没有一只狐妖能看得到她,心里知道自己中了算计,下手之人……或者说下手之妖手段极高,竟然让满山的狐妖都无法发现她。
等到所有的狐妖都散去,满山遍野地去搜寻了,水月天入口处一片寂静,陆婉仪才觉得身上一松,又能动,又能说话了。
她心有余悸,不敢跑,只得向着四周团团一礼,道:不知哪位高人在此,与小女子玩笑?声音十分委屈,神态更恭敬。
昔日龙虎山一脉与西山狐族有协议,凡属龙虎山弟子,不得迈入西山一步,小丫头,你犯忌了,莫非还不知错么?小青狐慢吞吞的自暗处走来,软糯糯的童音与老气横秋的语气形成强烈对比,显得十分滑稽。
陆婉仪露出愕然之色,一是想不到制住她又瞒过所有狐妖的,居然是这么只操着一把童音的小狐狸,二是她还真不知道龙虎山与西山有这样的协议。
请狐大仙恕罪,小女子入门未久,实不知师门竟还有这样的协议,小女子此来,并无他意,只是求取一些西山泉,今知犯忌,还望大仙看在不知者无罪的分上,宽恕一回,此后,龙虎山与西山井水不犯河水,小女子亦不敢再迈入西山半步。
小狐狸虽然小,可手段太高,陆婉仪半点不敢轻视,更害怕自己会成为龙虎山与西山开战的罪人,因此姿态放得十分低,便连骨子里的清傲倔强也收敛起来,心中忐忑不已。
哈……小青狐嗤笑一声,撇了撇唇角,怀霞真人一生孤高清傲,竟收了个小媳妇般的弟子,多年未见,不知是他改了性子,还是看走了眼……明显是取笑陆婉仪的低姿态,于陆婉仪来说,还真是羞辱,当下便道:小女子犯错,自然认错,请狐大仙莫要累及家师,家师真仙人也,不容轻辱。
还倒有些性子……小青狐自恃身份高、辈份也高,当着故人弟子的面,也不好意思像在温照跟前那样为了一只烤鸡而不惜拉下面皮,略略取笑一下便也罢了,若不依不饶便是太过小气,反倒要被怀霞真人笑话,顺势便转了话题,你既尊我为大仙,算是懂事,本大仙便也不为难你这小辈,今日放你离山,与怀霞真人带一句话,有事无事,早些滚蛋,丰城乃处西山地界,不欢迎装神弄鬼的牛鼻子。
(未完待续)第一零六章 来信家师行踪,岂容弟子置疑,大仙的话,小女子带到便是。
陆婉仪忍气,却仍是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话她一定带到,但师父听不听你这只狐狸的,她管不着,狐狸气焰太嚣张,真以龙虎山就怕了西山不成。
小青狐又撇了撇嘴,毛茸茸的爪子一挥,陆婉仪便被一道旋风带起,竟是直接被送出了西山,于半空中翻来颠去,只觉得头晕眼花,方知狐狸果然是小心眼,故意折腾她呢,落地时,好一阵天旋地转,竟是站立不稳,一跤摔于地上,许久方才缓过劲来,抬眼却见一双青鞋大脚,以及一角道袍。
师父!眼前正拈着长须含笑不语、面容清矍似老神仙的老者,正是龙虎山道人,道号怀霞者,陆婉仪如见亲人,心中委屈弥漫,只唤了一声,便说不出话来。
怀霞真人笑道:痴儿,为师虽未与你提过与西山的恩怨,然而你竟敢独身一人夜往西山,胆儿也忒肥了些,竟比你这没脑子的师兄还大些。
陆婉仪一愕,这才看到,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站在一侧的正清道人,顿时愧疚道:都是徒儿连累了师兄。
若不是受她所托,正清道人也不会到丰城来替万家做安宅法事,也就不会招惹上一群狐妖破他法事,坏他名声。
正清道人摸摸鼻子,嘿嘿一笑,道:不干师妹的事,是我不曾把狐妖放在眼中……这正清道人说来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陆婉仪不知道龙虎山与西山的恩怨,但他却是晓得的。
但是自恃道术高妙,不把西山狐妖放在眼中,受到陆婉仪的请托,他也不曾考虑其中的利害关系,便赶来了。
做完法事,便又不管不顾,只管在天宁寺里与和尚厮混嬉耍。
哪里知道外头狐妖已是寻上门来,没找着他,却找着了陆婉仪。
竟还斗了一场法。
他方才被怀霞真人教训得狗血淋头。
但在陆婉仪跟前,却还要摆个师兄的谱儿,把责任往身上拉,又遭怀霞真人瞪了一眼,这才干笑着闭了嘴。
怀霞真人手中拂尘一晃,在正清道人的脑门上敲了一记,才道:连为师见到狐祖,也要避让三分。
你这小混蛋便敢小视狐族了么,再修炼五百年吧……转而又对陆婉仪道,狐狸最是小心眼。
如今你可知道厉害了?陆婉仪垂眼道:确是小心眼之极!她才不信那只童音小青狐没本事把她安稳送出西山,偏要颠得她晕头转向。
摆明是记恨她出言顶撞了嘛,却又奇道,西山狐族真是奇怪,竟是越小越厉害。
那一群狐妖,竟被一只小青狐给唬弄了过去,奇哉怪哉。
想想又十分气愤,把那只小青狐让她带的话说出来,然后道:且又无礼之极,怪不得人妖殊途,妖类不修礼仪,言语粗俗难听,自是难以相处。
怀霞真人哈哈一笑,道:你与妖物讲礼仪,岂不正是问道于盲,妖族若修了礼仪,与人又有何区别,且妖族天性率真,最烦人类礼仪规矩,西山狐族已经算是妖中异类,若是他处之妖,更粗俗的也有。
转而又面色沉重,你所遇者,当为西山狐祖无疑……啊?正清道人忍不住插言,师父,西山狐祖竟是只幼狐么?狐狸爱奉幼狐为祖宗,这也太奇怪了?咚!脑门上又挨了一记拂尘,怀霞真人狠瞪了他一眼,道:真是不学无术,谁家爱奉幼者为祖宗,西山狐祖修炼之颠倒决,有莫测之威,莫说乾坤、阴阳,连岁月亦能颠倒,修炼越到高深处,便越显年幼,当年为师随你们师公杀上西山时,曾见过狐祖一面,那时还如少年一般,如今竟有如幼童,显见修为越发深厚,唉,只怕是你们师公亲来,如今也奈何不了他了。
语声戚戚,显见方才怀霞真人说遇见狐祖,当让三分,实为夸大之语,只怕真要是狐祖当面,他也只有望风而逃,当下便拎着两个徒弟耳提面命。
日后你等不可再靠近西山,尤其是你,速速离开丰城。
正清道人是重中之重,只因是他是正经出家入道的弟子,最招狐狸恨,而陆婉仪反倒无碍,一来她是女子,二来她学道未久,只是受了一部坐忘经,并不曾真个出家入道,狐狸们也讲究个面子,顶多就是如先前的戏弄骚扰,不伤大雅,若真个计较,便是犯了忌,以后道士们见了狐狸就打杀了,不管是不是西山的,岂不就是乱了套。
师父,难道我们就怕了那些狐狸不成?正清道人不服,他还没跟狐妖们做过一场,就这么离开,委实不甘心。
你不怕,为师怕,成不成。
怀霞真人怒瞪他,当年龙虎山与西山之协议,乃是你师公与狐祖所订,你若真个不服,先找你师公说理去。
提到师公,正清道人顿时就蔫了,相比严肃的师父,他更怕性情暴躁的师公,只得咕囔道:是狐妖先来惹咱们的……跟狐狸讲道理,你长脑子了没?呃……呃什么呃,还不快送你师妹回家!可惜正清道长挨了训不说,还要出苦力,护送陆婉仪回陆府,只得怏怏地应下了。
怀霞道人目送两个弟子远去,这才一挥拂尘,举步踏出,竟是缩地成寸,须臾间便已至西山脚下。
龙虎山怀霞,奉师命,携书信一封,求见狐祖。
正在搜山的狐妖们听到声音,猛吃一惊,狐十一最是性急,当即显了人形,挽了袖口,愤愤道:先来个小的,这还没找着,居然又来了个老的,当咱们西山是什么了,路边的茅坑,随便可进可出么?大有立刻就杀出去,二话不说先做过一场的意思,却被狐三一爪子按住衣角,道:大哥不曾发话,你急个什么急。
转头便看向红狐狸,大哥,咱们杀出去吧!这一声杀气腾腾,竟比狐十一还要更胜十分。
红狐狸冲两个弟弟一翻白眼,没好气道:自家门前,杀什么杀,有本事怎么不见你们两个杀上龙虎山去。
转头看向狐九,九弟,你去把信接来,让那个老家伙滚蛋。
这语气,倒与小青狐先前的带话像了个九成九。
狐九本在修炼中,被兄姐们从奇云峰硬拖出来搜山,心中原就不大爽快,但他性子在诸狐妖中,却算得最淡泊清冷的一个,红狐狸让他去接信,显然便是存了不想现在跟龙虎山起冲突的意思。
于是其他几个狐妖都是不满地哼哼,只有狐九,无所谓地一点头,甩袖向山下飞去,不过片刻,但到了山脚下。
信来,你走。
话语简单之极,语气更是平淡无波。
有劳。
怀霞真人也不多话,把信往狐九手中一送,转身就走,当真是半个字也不多说,正如小青狐所说,怀霞真人一生孤高清傲,也只在徒弟面前,才会嘻笑怒骂皆不忌,但对外人,尤其是对这些狐妖,他也犯不着摆出好脸色,若是狐祖亲来,他还恭敬些,但一只小狐妖,就不必了。
也亏得红狐狸有先见之明,让狐九过来接信,若换成狐十一,看到怀霞真人这个态度,恐怕当场就要炸毛了,狐九却是多看一眼也懒,带着信很快回了山上,把信交给红狐狸,淡淡道:大哥,我回去修炼了。
说完,也没等红狐狸点头,径自便走了。
狐十一看得又跳脚,道:大哥,你也不管管九哥,他不喜欢去人间历练也就罢了,如今山上出事,他居然还有心情修炼,有没有人性啊。
狐三在一边凉凉道:十一弟你是混在人类中时间太长了,把自己也当人了吧,咱们狐狸,本来就没有人性。
狐十一顿时哑口失声。
行了,都少说几句,你们几个继续搜山,搜到人赶她出山就行,不用多事,搜不到也无妨,横竖一个刚修炼不久的女道士,也闹不出什么来。
红狐狸一锤定音,揣着信就往西山深处行去,纵跃之间,穿过一片树林,横渡一片深谷,淌过一处山溪,最后停在了一处高崖壁前。
胡缡请见狐祖!何事?片刻后,光秃秃的崖壁上蓦然出现两个大字。
龙虎山怀霞真人送来其师驭龙天师书信一封,是否启看,请狐祖示下。
红狐狸恭恭敬敬,自从那年驭龙天师闯入西山,与狐祖大战一场后,狐祖便一直在无名崖后闭关,他再也没有见过狐祖,每每有事,狐祖皆在崖上书字示人。
启个毛,那老小子越老越糊涂,当年就是个糊涂蛋,现在更加是糊涂蛋中蛋,信上准没好事儿,退回去。
崖壁上蓦然出现一大段字,速度奇快无比,看得红狐狸眼珠子都跟着转成了蚊圈状。
没等他应是,狐爪中的那封信蓦然爆出一道红光,在半空中也化成了一段文字。
(未完待续)第一零七章 祖宗吵架你个毛狐狸,越老胆子越小,连本天师的信都不敢接了!哼哼,本天师有先见之明,在信中附了一段神念,想甩开本天师,门儿也没有。
我呸!两个大字在崖壁上闪现,入石足有十分,可见狐祖书写时有多用力,随即便有一道青光自崖顶窜出,与红光撞在一道,恰似两团烟花在半空中绽开,红中透青,青中现红,绚丽美妙之极,显见两大祖宗的神念来了一记实打实的碰撞,然后平分秋色。
红狐狸一身红毛都炸了开来,莫看烟花美丽,每一星点都是两位祖宗的神念,他道行浅,沾上一丝儿都是祸,顾不上旁观祖宗吵架,赶紧就有多远闪多远。
便在红狐狸离开不久,两团烟花终于自难解难分中解脱,各自还原成红、青二色,随即在崖顶落了下去,红色化成一道虚幻人形,却是个鹤发童颜、满面红光的老道,而青光却化成一个白白胖胖的童子,仅七、八幼龄,与老道一般盘膝而坐,稚嫩之躯摆出老气横秋之态,令人忍俊不禁。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道一点面子也没给,当场就笑得成了不倒翁,边笑还边调侃,本天师说你越老越胆小,确是错了,你分明是越老越小,再隔些年来,该不会已是只会哇哇大哭要奶吃的奶娃儿了吧……白面童子当下立刻变成黑脸童子,伸手一指,嘴里吐出一声软糯糯的滚字。
老道越发乐了,双手捶地。
笑声如洪钟,在崖顶荡出了回响。
你信不信你狐爷爷马上就把你那个笨蛋徒弟抓回来,在他脸上画乌龟,再挂到你龙虎山的山门上去。
狐祖咬牙切齿,有啥好笑的。
爷修炼的是颠倒决,讲究的就是一个颠来倒去,活得越久。
面相越嫩,老糊涂蛋你就笑吧,分明是嫉妒爷永远青春年少。
老道的喉咙发出几声噜咕。
用手死死捏住喉咙。
终于不笑了,狐祖宗的厉害,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么,刚才一记神念碰撞,表面看是平分秋色,实际上还是他输了一筹,狐祖的神念。
在碰撞过后,足足比他多分化出近百个星点,足以证明狐祖的修为已高出他一筹。
这些年狐祖虽不出山,可修炼一点也没有放下。
只看他现在已是童子之身,便可知他的颠倒决离大成之日,已不远了。
狐狸喜怒无常,犯不着得罪狠了,万一徒弟真被在脸上画个乌龟挂到龙虎山的山门上去,他堂堂驭龙天师的面子往哪里搁。
狐祖,本天师今日到访,只为一事,请狐祖告知道藏下落。
不笑了,当然就得说正事,老道严肃起来,还是很有天师风范的,一板一眼,声如洪钟,须发张开如刺,不怒自威,气势迫人。
狐祖轻哼一声,道:说你是糊涂蛋中蛋,果然就是糊涂蛋中蛋,你道家之物,找我这个狐妖来问做什么,难道我管天管地,还要管你家丢的东西不成。
语气之中,鄙视之极,只是与他软糯糯的童音放在一处,倒越发令人觉得好笑。
老道须发皆张,双目一瞪,几如铜锣,道:休要唬弄人,我道家天机之秘,自有其妙,虽难以测出道藏下落,然而前日天机所显,直指你西山狐祖,今日老道神念来此,只为相询,你若明说,龙虎山自有重礼相谢,若是私藏我道家圣物,道妖之战,亦只在眼前。
这位驭龙天师果然是个火爆脾气,先前还有心调侃狐祖,然而一言不合,语气中已是火星四射,大有为了道藏而不一惜让道门与妖族开战的意味。
爷最恨的就是天机……狐祖咕囔,他也是刚刚才知道藏下落,不想竟让龙虎山的天机测算出来,真是气死活祖宗,早知道他就死皮赖脸跟在温照身边,沾沾她的光,让龙虎山的天机也遭一回反噬,才能解恨。
抬眼看到老道的铜锣眼,他越发不爽,也瞪起眼,鼓起腮帮子,怒道:你瞪我做什么,求人是这个态度么,爷还怕你龙虎山不成……咦?却是正打算喷老道一头口水的时候,他蓦然感应到一道熟悉的气息出现在西山脚下,正是说曹操曹操到,这股气息正是来自温照。
狐祖的眼珠子当下就滴溜一转,嘴里一串难听的话,没头没脑地冲老道喷去,却是暗暗又分出一道神念,附于山中一只小青狐的身上,蹦蹦跳跳地往山下而去。
温照正在山脚下徘徊呢,她这回出来,没见到陆婉仪,去万家转了一圈,也没见人,倒是发现万家墙壁上又多了几处不显眼的符篆,驱邪之力强大无比,令她无法进入万宅,虽是如此,倒反让她更加放心了,这符篆的厉害,竟比陆婉仪的保身立命符还要强一些,必定是她的师父出手,万家无忧矣,狐妖们估计也进不来了,如此一来,避邪符的事情反就不急在一时,今日找不到陆婉仪,明日再来就是,便决定回阴间,自是不知因此而阴差阳错与陆婉仪错过,也亏得如此,不然要是与怀霞真人撞上,指不定她就被道人当成鬼邪给收了。
来到西山脚下并非故意,而是没办法,谁让她进出鬼门关,非要从这里通过不可,不过既然来了,习惯性地便想到小青狐,于是就徘徊了一下,踌躇着要不要留下一只烤鸡时,便看到草丛微动,随即一只小青狐从里面窜了出来。
正想你呢,你就来了,给,烤鸡!既然小青狐来了,不给烤鸡也说不过去不是,何况温照现在算是看出来了,小青狐身上有秘密,厉害得很呢,多巴结些总没错的,只是她眼拙,今夜月色也不好,竟没看出这一只小青狐和平时的小青狐在毛色上微有差异,当然,这也不是关键。
有狐祖神念附着,小青狐就还是小青狐。
生辰,八字。
小青狐没看烤鸡一眼,伸出爪子在地上刻出几个字。
你不是会说话么,怎么又哑巴了?温照捏捏它的耳朵,其实并不太在意这个问题,生辰八字?要这个做什么,我可没这东西……她的生辰可无法计算,因为她本就不是这世中人。
小青狐瞪圆了眼珠子,没有?一转念,它醒悟,正是该没有,若是有了,这女子又怎会不在天机之中。
耳朵一耷拉,转瞬又有了主意,爪子一挥,径自从温照身上割下一片衣角,然后扭头就跑了。
啊……喂喂……温照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小青狐在发什么疯,愣了半晌,不见小青狐回来,只好一头雾水的回了阴间。
崖顶上,老道已是满脸胀红,已至暴怒边缘,这辈子他就没被人这么骂过,袖管撸起,青筋迸出,双掌握成拳,已是要暴起了,对面的狐祖却是蓦然一收口,伸手弹出一团阴气。
喏,这就是你要的道藏的下落。
道藏二字,成功的打断了老道的暴起,因怒而胀红的面容显出十分惊愕的表情,大抵是一时转不过弯,刚还骂得口沫横飞,怎地忽然就改了脾性,爽快地交出道藏下落了。
看什么看,你逼上门来,还不兴让爷骂几句出出气啊。
狐祖赶苍蝇似地挥手,快滚快滚,爷看着你就来气,再不走,爷继续骂。
老道看看那团阴气,狐疑道:这就是道藏的下落,臭狐狸你敢糊弄本天师,休怪本天师与你拼命。
爷闲的,哄你做什么,拿回去让天机测一测不就成了,若爷真哄你,让你拔光狐毛爷也不吭一声。
狐祖奸笑。
这团阴气,就是自温照身上割下的衣角,阴魂本就是阴气凝聚而成,身上衣物自然也是阴气所化,一割下来,就迅速还原成阴气,虽说如此,但到底沾染了一丝温照身上的气息,若说天机推衍,大抵也与狐祖当日在坟园中以九宫之术推算温照之时差不多,只要有一丝气息,就能进行推衍,当然,若是有生辰八字,推衍得会更加精准,没有的话,以衣物、毛发凑合着也能用,不用说,狐祖这是存心要阴龙虎山天机一记,不在天道中的人,任你天机秘法再厉害,也少不得落个反噬的下场,敢算你狐祖宗,是要付出代价的。
老道似信非信,狐狸的难缠他是知道的,早就做好死缠活磨外加威逼利诱、乃至于大打出手的准备,哪知不过挨了一顿骂,就得到了道藏下落,什么时候狐狸也变得这么好说话了?还不赶紧滚,要狐爷爷我送你一程不成?狐祖翻脸了,老道不再犹豫,收起那团阴气,身形重新化做红光,横越天际,转眼就无影无踪。
管他真的假的,自有天机测算,若真是假的,西山又不会长脚跑了,何况跑得了老狐狸,也跑不了小狐狸,狐质有的是,怕个毛啊。
(未完待续)第一零八章 警告老道一走,狐祖就现了原形,在崖顶上蹦蹦跳跳,伸出一只狐爪,探起一根尖锐的爪尖,对着红光消失的方向狠狠一竖,道:看爷阴不死你龙虎山天机!这副睚眦必报的小气模样,配上他稚嫩的身形,着实惹人发笑。
不过很快它就挠起了下巴,满眼都是狐疑之色,自言自语道:道藏失去下落都不知道多少年了,道门虽然一直在寻找,但也没有这么着急过,难道是天机算出了什么,这才开始着急了?它开始来回踱步,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一个不存在于天道中的阴魂。
冥君的反常态度,宁可送出半部天地赋,也不放万青的魂魄还阳。
而万青,竟然是那个不存在于天道中的阴魂在这世间的唯一牵绊。
然后,道藏突然出现。
龙虎山开始急着寻找道藏。
把这些事情联系起来,仔细一琢磨,狐祖突然觉得,自己的西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卷入了某个危险的漩涡,从他第一次接触到温照开始,就注定要被这个不存在于天道中的女人拖下水,老道今天突然寻来,就是证据,龙虎山天机算不出她,所以也算不出藏在她体内的道藏,可是却算到了他,只因为在坟园的那一夜,他无意中知道了道藏的下落,除了温照,任何一个接触过道藏的人,都逃不过龙虎山天机的测算,而这个世上,精于测算的老家伙,绝对不止龙虎山天机一个。
再换个角度想一想。
道藏失踪了不知道多少年,一直没有被找到,这证明它之前的藏身之地,应该也是个天机测算不出来的地方,可是藏得好好的。
它为什么突然又出世了?是它藏身的地方,出现了变故?还是这条活鱼预见到了什么事情,不得不出来?它遇到温照。
藏身于她的体内,是巧合,还是它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个不存在于天道中的人出现?应该是巧合。
不存在于天道中的人。
天机难测,活鱼的预知能力再厉害,也不可能提前预知,能遇到温照,恐怕是耗光这条活鱼这辈子所有的运气碰上的最好的事情。
看来真的要出大事了……狐祖长长地叹了一声,愁眉苦脸,虽然他猜不出是什么样的事逼得道藏从原来的藏身之地出来,但只就道藏出世这件事情本身来说。
已经很大很大了,一个处理不好,后果会非常严重。
老道脾气爆,口不择言说什么道妖大战。
如果是为了道藏,这话还真不是瞎说。
真衰,爷招谁惹谁了,不就是拦着那个女人多吃了几回烤鸡嘛,莫名其妙的,怎么就惹上事了呢?狐祖一边抱怨,一边伸出爪子往天边一划拉,漆黑的天际,蓦然出现一道破痕,仿佛天漏半边,但转瞬间,裂痕便又消失了。
没有人看见这一幕,更没有人看到,在天痕消失前的那转瞬间,一道青影钻进了裂痕内。
天地分裂处,便是阳世与阴间的连接处,想要知道究竟要出什么事,终归还是要问道藏。
温照郁闷地回到家中,换下缺了一角的衣裳,犹豫着是拿去请海氏帮忙补一补,还是干脆到鬼市上重新买一件,但看天色,已是极晚,这时候去鬼市也来不及了,何况今日也不是鬼市开市的日子。
诸事不顺……唉,早知道这样,今天就不该出门……要办的事情没办成,还莫名其妙被小青狐划去一角衣裳,温照后悔出门没看黄历,正懊恼间,院门外得得得地马蹄声响,原以为是万青回来了,哪知开门一瞧,只有马,没有人,马脖子上悬着封信,却是万青让马捎回来的信,言道今夜要在城隍司办公,会晚些回来,让她不必等门,备些酒菜让马带回城隍司便可。
唉,忙起来就不知道白天黑夜……她又抱怨了一句,知道万青近来在着手孤寡坊的事情,倒也不奇怪,抱了草料喂饱马,又用食盒装满酒菜点心,挂在它身上,就把它仍放了出门,让它回城隍司去。
这马来回在城隍司和家中跑了不知多少回,早就识得路,自不用担心它会跑没了。
刚把马送出去,正要回屋,冷不丁又有人敲门,温照怔了一下,去应门,却是海氏来了,连忙就带了笑,把海氏迎进来,道:姐姐今日怎地过来了?又见海氏空着双手,便又笑问道,怎不把小侄儿也带来?海氏道:这几日小娃娃总爱哭闹,嫌他烦,索性就扔在家中让齐嫂子带着。
温照听不得哭闹二字,忙问道:可是惊了魂?海氏让她给逗乐了,道:本就是阴魂娃娃,惊哪门子的魂,你虽没生养过,难道也不知小娃娃哭闹乃是天性。
温照顿时就尴尬了,打了哈哈道:姐姐莫取笑我了,来,吃口茶。
海氏进屋坐下,抿了一口茶后才道:妹妹,我听你姐夫说,你似乎与西山的狐狸有些牵扯,可是真的?温照一惊,讶道:姐夫怎么知道?转而醒悟,上回办烤鸡宴,便是托了叶敬文与古河两位夜游阴神带出去的,李明之正是他们俩的顶头上司,恐怕就是在这里露了端倪。
指不定烤鸡宴时,就有夜游阴神远远盯着,唉……那时她没有使出障眼法,自然是瞒不过夜游阴神的。
海氏见她并不反驳,便知此事为真,当下便凝色道:妹妹,人妖殊途,不可交往,妖类性诡,须防为其所害,姐姐不知你是怎样与狐妖结识往来,但此往后,万不可再继续往来,否则……你姐夫会很难做的,你明白么?这一番话,说得已是极露骨了,温照一听便明白了,海氏这回来,不是她自己要来,而是代表李明之给她一个警告,李明之不追究她是怎么出入鬼门关与狐妖往来,但是,他身为巡察司司判,职责在身,阴间阴魂频频出入鬼门关,与狐妖往来,这样的事既然被他侦知,就必然要上报,这一次他可以徇私,但下一回若是被别人发现了呢?所以他才让海氏特地跑这一趟,其实已经算是严重警告了,如果温照再被他抓着一次现行,恐怕他就不好再徇私情,必须上报,到那时候,温照私出鬼门关,与狐妖交往,两项罪名,足以将她送入冥狱。
沉默了片刻,温照终于微微一点头,道:多谢姐姐与姐夫的关爱,我明白了。
海氏只当她答应了,这才露出笑颜,道:此事你姐夫已暂时压下了,只是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妹妹,你要有分寸,莫再胡来,阴阳已是相隔万重,何必贪恋,若是实在受不住阴间寂寞,也有轮回一途,无须冒险。
行了,你侄儿在家中,我也不放心,这便回去了……我送送姐姐……不用不用,才几步路呀,你在家再好好想想吧……海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事情一交代完,便急着赶了回去,温照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面色也渐渐沉了下去。
其实早就知道,出入鬼门关不可能永远保密下去,总有一天会被人察觉,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总还是有些牵挂的,她频频出入鬼门关,不止是为了修炼,也是因为喜欢阳世中的气息,满足了勃勃生机,那是在阴间永远也感受不到的。
海氏说还有轮回一途,可是轮回后,她还是她吗?不是,轮回后,这个世上就没有了温照,这让她如何甘心。
所以,修炼才是正途,只要修炼成鬼仙,谁还禁得了她出入鬼门关,到那时,哪怕她长住阳世,又有谁能管得了?冥君吗?他也不过是一鬼仙而已。
这样一想,温照便觉得自己的修炼之心较之先前,竟又坚定了几分,体内阴气涌动,运转的速度也加快了一丝,心念蠢蠢欲动,顿时就消去了今日诸多不顺之气,入屋盘膝于床,静坐入定,竟比往时更快地进入冥冥空想的境界。
莫非这就是心境的精进?温照心中一喜,往日她修炼,总要花费小半个时辰,才能完全入定,而现在却可坐而入定,岂不是凭空就多出了小半个时辰的修炼时间,一日如此,日日如此,积少成多,甚为可观。
果然,当初的决定是对的,只有多经事,才可磨炼自身,若无今日之不顺,哪有眼下的破境之进。
然而她却不知,正在她欣喜于精进之时,眉间金光一闪,活鱼却是自动出来,鱼身悬于半空,一双鱼眼充满了怪异之色望着她,隔了片刻,仿佛下定决心,终于吐出一个泡泡,迎风而涨,变成约一人大小,向温照罩去,将她的身体牢牢地裹在泡泡中。
咦?温照于入定中,又看到了吾名道藏四个字,顿时就知道,活鱼大概是又有什么话要对她说了,心中顿时就没好气,活鱼最可恨的一点,就是太爱卖关子,从来都不直话直说。
然而这一次,她却猜错了,吾名道藏之后,并没有出现什么图形让她来猜,而是幻化成了一行小字。
三生石上,彼岸结果,地藏出世,因果循环。
(未完待续)第一零九章 叶生可惜的是,温照还是没怎么看明白,正要追问,那一行小字却又变化了,这回才是图形,而且还是温照曾经见过的,三朵枝叶相连呈品字型纠结在一起的彼岸花,只不过这图形略略发生了一点变化,这种变化还是她曾经见过的,花瓣都脱落了,生出了叶,叶落之后,又结了果,然而之后的变化,却让温照大为惊骇,这一骇实在骇得太过了,竟直接把她从入定中给骇得清醒过来,于是再往后的变化,她就没有见着。
那果实,从中剖开,掉出了个白胖娃娃,这虽然有些奇怪,却也并不骇人,骇人的是,娃娃的双手捏金刚印,神情肃穆,口中传出了阵阵梵唱声,他双腿盘膝而坐,可以清楚地看到,左脚心上,以金粉描着一个地字,右脚上,也以金粉描着一个藏字。
这娃娃是地藏?温照由此骇醒,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忙扑于菱花镜前,解下衣裳,看向自己的后背,只见原本随着魂体凝实而渐渐变得清晰的那三朵彼岸花,此时正如入定时所看到的一样,花落叶生,只是还没有结果。
心顿时就凉成了冰。
难道自己竟是被地藏王菩萨附了身?这位菩萨要从她的身上降生?正在怔怔出神时,活鱼甩着尾巴飘到了她的身前,如逢救星,温照连忙一把抓住了它。
道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急切问道,她可不想变成地藏出世的培养基啊。
活鱼想了想,身体一震,从鱼头与鱼身相接的地方。
竖起了一片鱼鳞,身体微微一震,鱼鳞脱落,落在了温照的掌心里。
这片鱼鳞,没有记载什么法诀。
而是记载了一个故事,一个和万青曾经听到的差不多、但是内容却要详尽许多的地藏王菩萨道场覆灭记。
不可记年前,曾有佛陀落于阴间。
见阴间疾苦,感如身受,遂建道场于起始之地。
广施佛恩。
普渡众生……这是一个活菩萨的故事,一个圣人般的得道者,开辟了阴间的一方桃源之地,当然,这是故事的前半部分,阴间能有现在的平静安详,不能否认,都是自这位菩萨开始。
但好的开始。
未必有好的结局,这位菩萨就是如此,故事叙述到一半。
他就死了,或者说。
以身殉道,为了消除阴间无处不在的阴煞戾气,给阴魂们创造一个可以平静生活的桃源,这位菩萨用他自己的身体,吸收了大半的阴煞戾气,并将之镇压在道场之下,可是菩萨毕竟只是菩萨,他还没有成佛,所以他错估了佛躯的承受力,也错估了道场佛光对阴煞戾气的净化能力,结果他受到了反噬,身死道消,他的身化成了彼岸之花,他的魂念化做了永流不尽的黄泉,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消失,只留下一个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执念。
执念本是好的,然而被道场下镇压的那些阴煞戾气侵染,就变成了魔念,于是一个新的佛陀自菩萨死去的佛躯中,破壳而出,同样发下了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宏愿,只是两者含义,却是完全不同了。
前者,意为消去阴间所有阴煞戾气,将阴间改造为与阳世一般生机勃勃的美好世间,让人死而不知其死,一如生时,甚至还要更加美好,阴间,当是为极乐之地,死亡,即永生极乐。
但后者却是一念成魔,只要杀光阴间的阴魂,地狱自空,从此自可成佛,佛陀因一念而变成了魔陀,然而已经体会到美好的阴魂们,又如何甘愿回到原本那个残酷的杀戮地狱中,就连那些被阴煞戾气感染的凶魂厉鬼,亦不甘被魔陀杀灭,于是原来誓不两立的双方联手,攻破了道场,杀死魔陀,然后瓜分了阴间,已经没有了阴煞戾气的地方,归于阴魂,而那依然还充满着阴煞戾气的阴荒之地,则归于凶魂厉鬼。
温照看完这个故事,脸色越发地难看了,佛陀是善,而魔陀是恶,尽管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是两位一体,但善就是善,恶就是恶,佛陀死去了,而魔陀却是不死的,因为他是佛陀的执念所化,一念不空,魔陀不死。
故事里,魔陀从佛陀的躯壳中破壳而出,而佛陀死后,他的身躯就化成了彼岸花,这明明白白地就是说出了魔陀是自彼岸花中生出,岂不正应了刚才活鱼所展示给她看的图案。
而如今,她被彼岸花附体,这是不是就是说,魔陀降世,会自她的身体里破壳而出?想通这一点,温照整个身体都觉得一阵阵地发寒,难道自己莫名地出现在这个世界里,就是为了给魔陀降世当养料的?道藏,你来到的我的身边,是为了阻止魔陀降生吗?她低低地问着,本以为活鱼是她的金手指,现在看来,是她想岔了,哪有那么美的好事儿呢,活鱼的出现,根本就是为了监视她吧,等到彼岸花结果时,是不是活鱼就会剥夺给予她的一切,杀了她以毁魔陀于未降之时?活鱼仿佛听到了她心中的怀疑,甩起鱼尾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自身上又脱落下一片鱼鳞。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这片鱼鳞上只有八个大字,但温照却看懂了,降生的是佛还是魔,只在一念之间,但未降生前,谁也不知道,将要降世的,是佛还是魔,所以道藏不是来监视她,而是来保护她,保护的期限,却是只到地藏降生的那一刻,是魔,则杀,是佛,则保。
如果降生的是佛,是不是我就不会死了?她又低低地问。
活鱼继续摇头,吐个泡泡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能不能有点默契啊,每次都猜不准它的意思,交流起真的很困难好不好,虽然咱是鱼,可是鱼鳞也是有限的啊,不能全部拿来充当交流的道具。
它一脸舍不得的表情,再次晃晃身体,落下一片新的鱼鳞,这次依然只有一句话:汝,非人也,天道不可知之,可避!你就不能说点人话?温照烦躁了,这句话根本就完全看不懂好不好,什么叫汝,非人也,她哪里不是人了,就算死了,也还是个人啊,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至于后半句,就更不懂了,什么叫天道不可知之,天道是个啥玩意儿?什么叫可避,避什么呀?不是她的领悟力低,实在是活鱼的表达能力是婴幼儿级的,它活了这么久,到底都干什么去了?难道就是成天睡觉不成。
活鱼也急了,冲她瞪眼,它要是能说人话,还犯得着扯自己的鱼鳞吗?难道它就想当条光秃秃的鱼吗?而且它哪里表达不清楚了,明明说得很清楚呀,是她自己领悟力太低,笨的。
瞪我做什么,再瞪,生鱼片伺候。
温照抓狂,她这是倒了哪辈子的霉,摊上这么个主儿,别人养个宠物好歹还落个贴心又窝心,她养的这只,除了拿白眼瞪她,还是拿白眼瞪她。
活鱼气结,一甩尾巴,钻回她的眉心里,无论怎么样,都不出来了。
难得它想跟她把事情交代清楚,可是碰上了个笨得无可救药的,说都说不清,还爱乱猜瞎想,忍无可忍,反正她知情不知情,也不妨碍以后行事,不说也罢。
温照恨得咬牙切齿,几乎就要赌咒发誓下辈子做猫,要吃上一辈子的鱼才能解气。
这次交流,终归还是以失败告终。
温照焦躁莫名,她最不喜欢的,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明明可以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偏偏知道的那个,就是说不清楚,让她瞎猜,瞎想,瞎琢磨,关键是,这次的事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严重到她已经快要不知所措了。
只想好好地修炼,只想和万青一起平静地生活,只想一步一步地靠近目标,有些风雨也不怕,因为她有信心可以闯过。
可是也不能不刮风,不下雨,直接就劈下一道雷吧,天降大任于斯人,可也得掂掂分量,不能一下子就把人压死呀。
万青在城隍司忙到后半夜,回家便看到温照站在院子里,满面愁色,像个没头苍蝇一般东转两圈,西踱几步,不由得吃了一惊,道:照娘,如何到这时候还不歇息?可是出什么事了?温照只顾自己胡思乱想,烦躁之极,屋子小装不住她的烦恼,不知不觉就溜达到院子里,走来走去,竟不知时间竟已过了这么久,却是越想越觉得惶恐,人最怕者,莫过未知,生活失去了掌控,面前仿佛有一道深黑的漩涡在等着她,一步跨出去,就会万劫不复。
这时忽听得万青一声唤,却如夏日里冰水淋头,让她一下子自胡思乱想中解脱出来,是了,不管会发生什么事,眼下,一切都是安好的,她身上的彼岸花才长了叶,还不曾生果,至少,她还有时间想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
至少,眼前这个男人,一定会帮她,她不是孤独无助。
(未完待续)第一一零章相公……再看万青,这个满面关怀之色的男人,温照终是忍不住,一下子扑入了他的怀中,心中依旧沉重,但却不再惶恐,关键时候,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胸膛,感觉真好。
万青愕然,手忙脚乱,竟不知如何是好,好一会儿才一拍额头,暗道一声蠢了,忙揽着她的肩,轻拍两下,柔声道:照娘,莫怕,有我在呢。
温照眼眶微微湿润,万青怀中的温暖让她有些不舍得离开,不过想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沉重的心情让她无法继续享受这种温暖感觉。
退出几步,她低声道:相公,妾身……出大事了……咱们先回屋说。
万青怀中一空,不由得微微怅然,自成夫妻以后,这是他与温照接触最亲密的一回,虽只一刻,却是教人留恋之极,但看她面色极为沉重,只得暂且收了旖旎心思,将马赶回棚中,这才跟着进了屋。
相公,对不起。
温照已经为他沏了一盏热茶,眼中微带愧色,她知道万青这么晚回来,已经是极累,她本不该在这个时候拿事情烦他,但若是不说,只怕他也不能去安心休息。
夫妻之道,本在体谅二字,可是她却无法做到,不免惭愧,似乎总是她烦万青的时候多,而帮得到他的时候少呢。
照娘。
万青紧紧握住她的手道,为夫者,便要替妻子担当任何事情,勿要如此。
顿了顿,方又问道,出什么事了?温照动了动唇。
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考虑了许久,才缓缓道:相公,你可还记,妾身曾经提过地藏王菩萨道场之事?万青神色微微一凝。
道:记得,怎么,你又进入那里了么?温照苦笑。
如果只是进入,倒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原以为只是一次奇异经历,只是妾身不曾料到。
竟是从中带出一物。
附于妾身,如今,惹出大麻烦了。
说着,她略略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咬咬牙,下定决心,转过身,解下上衣。
露出了后背。
啊……啊……万青一惊,不由得心潮伏动,面红耳赤。
下意识地转脸掩目,然而终是免不了入目一片雪白。
其中一抹红艳如火,待他掩目后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又转回头来,再次望去,才终于看清,那一抹红艳如火,竟是彼岸花。
虽花瓣已落,转而生叶,但其叶亦如火,红得令人惊心。
照、照娘……这、这……大惊之中,他哪里还顾得上面红耳赤,神色早已凝重起来。
这便是妾身自那处带出来之物……相公,你再看此物。
温照拉上衣服,然后将三片鱼鳞递了过去,那鱼鳞金光闪闪,看得万青目露奇色,低头静静把鱼鳞上的故事与那两句解释的话语仔细看过,他才沉吟起来。
地藏王菩萨道场的故事,他曾向李明之打听过,所得虽是语焉不详,却也知道干系极大,不敢再继续打听了,不想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转折。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到底已是过去了不知多少年的旧事,早已佚没在时光中,可却不想,这位菩萨竟还有重新降世之日,更糟糕的是,降世之胎,已附在了妻子照娘的身上。
娘子,不想咱们还没有圆房,竟先有子了……虽是有泰山压头之感,但他还是随口玩笑了一句,却是不想温照因这事而太过担忧。
温照果然让他逗得一乐,却只笑了半声,就嗔恼道:相公,滋事体大,你莫与妾身玩笑,可知妾身已快担忧死了。
什么叫没圆房就先有子,这话他也好意思说,难道暗指自己给他戴绿帽么,呸呸呸,这样的话也好意思拿出来玩笑。
虽是微恼,但她的心情却还真的轻松了些,万青连这样的玩笑也开得,莫非他有什么主意了?想到这里,她的眼神都亮了几分。
万青哈哈一笑,仔细把鱼鳞上的字又琢磨了一番,却是拿起写着汝,非人也,天道不可知之,可避的那片鱼鳞,道:我虽不知你从何处得来,但这句话中,却是蕴含着解决之道,照娘,你且仔细看看。
温照看到那句汝,非人也就来气,但见万青煞有其事,只好耐着性子又看了一遍,然而却怎么也看不出道理来,道:相公,这一句最为无聊,妾身哪里不是人了?第一句便不通,后面两句更是无稽,分明解释不通嘛。
万青又乐了,笑道:错矣,非人也,并非说照娘你不是人,而是说你非常人,有奇异之处,为夫倒觉得,此言甚是,照娘你数有奇遇,岂是寻常人能得。
再有‘天道不可知之’,正是解释了你奇异之所在,天道为何,冥冥之中,不可知不可测也,然天生万物,莫不循其道而行,此言是说,照娘与常人不同,不在天道之中……咦?说到这里,他自己却是突然惊咦一声,竟是蓦然想到了那个神秘的紫衫曾经对他说过的一番话。
天道好轮回,命运早注定,然应运者,亦能逆运,轮回可入可不入,命运可应亦可逆……此时再回想起来,竟是隐约早有所指,天道好轮回,命运早注定,岂不正是暗指那位地藏王菩萨将会降世重生,若是真的降生于照娘之身,而自己又是照娘的夫君,果然就是应运之人,应运者,亦可逆运,莫非这也是解决之道?相公……相公?温照正听得仔细入神,忽见万青住口不言,目光游移散乱,竟是岔了神去,顿时好气又好笑,这关键时候也能走神,真气人也。
万青回过神来,讪讪一笑,道:方才忽然想起一事,你可还记得紫衫?温照一愕,道:提他做什么?万青把紫衫的那番话说了出来,道:当时只觉此人神秘,不想竟是早有预知,此时再想来,只怕当时他也是冲着此事而来,只是不知为何,却并不明说,而且来过即走,什么也不曾做过,倒是怪异之极。
温照瞠目结舌,这时却也想起来,那时活鱼似乎也曾经用彼岸花落生叶的图形来提示过她,当时她理解成因果颠倒,现在看来,竟又是她猜错了,那时活鱼应该是想告诉她,紫衫此人,也是为了她背上的彼岸花而来才对。
不会表达的鱼什么的,最可恶了,明明早就可以说明白的事情,结果事事都要她当马后炮,非得事情都发生了,她才能明白过来它当时要说的是什么。
所以……万青又一次沉吟了很久,终于取过那片写着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八个字的鱼鳞,微带迟疑道,莫非这八个字,才是真正的解决之道?之所以迟疑,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佐证能证明他这个猜想,唯一的证明,就是紫衫来了,又走了,没有对温照做出任何不利的事情,甚至还微带善意。
一个知道魔陀将要降世的真相的人,居然没有把魔陀扼杀于未降世之前,唯有两个解释,一是此人心怀大恶,恨不得让整个阴间都毁于魔陀之手,二是降生的不一定是魔陀,也有可能佛陀,此人也拿捏不准,只能静观其变。
万青虽不敢说自己有阅人之明,但也不至于眼拙到分不出善恶,紫衫其人,虽则神秘,却并非大恶之辈。
再结合眼前这八个大字,岂不正说明了真正的理由应该是第二个,即将要降世的,是佛是魔,此时还无法定论。
怎么说?见万青只说了一句,就又开始沉吟,温照不由得着急起来,这八个字,藏着怎样的解决之道,你倒是继续说呀,别跟活鱼一样卖关子。
万青的思路被她打断,也不生气,脑中略略措辞,才替她分析道:照娘,为夫幼时启蒙,曾念曰:人之初,性本善。
然圣贤亦曾有言,人初生时,本无善恶,皆后天教养也,故也有孟母三迁之事,若以这八字看来,岂不正合了本无善恶之语,降生者,不是佛陀,也不是魔陀,只是一无知幼儿,成佛成魔,皆在一念,然这一念,岂不正是父母所授,授与善,则为善,授与恶,则为恶,所以……他把那片汝,非人也的鱼鳞推出来,在那可避二字上重重一圈,娘子非常人,天道不可知之,因此天命未定,欲使其善,则善,欲使其恶,则恶,福耶祸耶,皆系娘子一念,天道不可改也。
温照也开始沉吟,觉得万青分析得似乎挺有道理,刚降生的婴儿,说他是善是恶,岂非玩笑,哪个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不是白纸一张,性情固然有天生的因素在其中,可是后天教养、环境使然,才是最重要的。
想着想着,忽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感情自己不但要给这个娃娃当养料,还得给他培养正确的人生观,为他人生的成长添肥浇水,确保他不会长歪了。
这都是啥事儿啊,合着她就是救世主,不对,应该这么说,她是想当救世主的娘,还是想当灭世主的娘,就在一念之间?呸呸呸,哪有这么简单的事,这便宜爹娘哪是容易当的,没有血脉牵绊,万一这小子长大后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