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百里裘

2025-03-25 16:21:35

白芷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了床上,不觉有些奇怪,昨日明明是在客厅喝茶,朦朦胧间就睡着了,支起身时,腰上有些酸疼,左边的胳膊上轻轻按压也有微微刺痛,白芷撩开衣袖,看到胳膊上褐色的药膏,又是纳闷了半天。

挠了挠头,往客厅走去,一打开门便看到九九安然的立在木桌上发呆,白芷有心逗弄它,使了些力道在它脑袋上拍了拍,它却不恼,白芷奇了,将九九捧在手里,摸了摸它的羽毛九九,你这是来亲戚了吧?九九转了转脑袋,拍打着翅膀从白芷手里飞走,安静的躲在房梁上,做沉思状。

白芷吃了一口菜,心想,这又是闹什么脾气,该不是生病了吧。

中午,她带着九九去了一趟医馆,张大夫见了她打了声招呼你师父出去了,要不在里面等会儿。

白芷摇头我不是来找师傅的,九九生病了,你帮我看看吧。

闻言,张大夫奇异的看了白芷一眼我这是给人看病的大夫,怎么能给鸟看病,你去市场上看看,碰见买鸟的摊子问问摊主,他们可能知晓。

白芷谢过,带着九九又去找摊主,她记得九九是在离医馆不远的地方买的,再去时,那摊主已经不在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轻的布衣少年。

布衣少年卖力的推销着自己的各类鸟禽,见白芷来了,端详了一番这个小姑娘,笑嘻嘻的问她要买什么。

白芷说我想问问,我这只鹦鹉不吃东西是怎么回事?布衣少年一听,这人不是来买他的东西,态度一下子冷了怕生吧,你饿它几天就好了。

白芷瞅了眼九九,又说都养了大半年了。

布衣少年将九九接过去看了看,回道你家就养了一只?白芷点点头。

布衣少年立刻眉眼一挑那不就是了,这鸟阿跟人一样,他怕寂寞的,这么着吧,你再买一只,回去也好给它做个伴。

白芷迟疑片刻,九九见了笼子里的一只虎皮鹦鹉直嚷嚷。

看来这摊主说的有些道理,问了价格,买下了。

白芷拎着两只鸟笼来到医馆时,云大夫已经回来了,恰巧出来时见到拎着两只鸟笼的白芷,笑问怎么来了?白芷将鸟笼放在地方,任由隔笼相望的两只鸟儿叫个不停。

白芷说师傅,九九好像到了发情期。

云大夫……白芷一本正经道所以我刚才去市场上买了一只鹦鹉给它配一对。

苏大夫送了一位看诊的病人出来,瞥见地方的两只鹦鹉,逗鸟之心油然而生,提起装着虎皮鹦鹉的鸟笼,说道这鸟毛色不错,多少钱白芷回道不值什么钱的,刚顺手买回来的。

苏大夫碰巧又是个行家,眼里露出一道金光小白阿,这鸟不错,你要不转手卖给我?地上的九九不满的啼叫,白芷含笑可是,这是我给九九买的媳妇阿。

苏大夫疑惑媳妇?白芷沉浸在自己为九九勾画的美好未来是啊,以后兴许生出来的宝宝不会像九九这样丑。

苏大夫沉默了两分钟,说小白阿,这家九九是雄的吧?白芷点头。

苏大夫欲言又止这个…顿了两下那没戏了,两只都是雄的。

白芷身心受挫,完全不能相信师傅,那怎么办呀。

云大夫想了想,说那就卖给苏师傅吧。

九九在笼子里叫着白芷,白芷。

白芷让九九从笼子里出来,摸了摸它的毛九九阿,我虽然对龙阳之癖不会反感,不过你真的喜欢那只鹦鹉吗?九九急的直跳脚白芷,白芷。

白芷仰头看云大夫师傅,你看九九自己都说喜欢阿。

苏大夫默默放下手里的笼子,决定不与这师徒二人纠缠,一溜烟进了里堂。

云大夫看了看白芷,又看了看白芷,最后还是无奈的答应了。

白芷在华尚堂吃了午饭,完了准备和大家告别,云大夫出来嘱咐她今晚自己可能晚些回去,如果肚子饿了就去大妞她们家。

白芷一一答应,一副师傅很啰嗦的表情挥手离开了。

张大夫与苏大夫一道出来,本想看看那只鸟儿,未料白芷走的这么快,不禁惋惜道这好好一只鸟,又得让白丫头糟蹋了。

苏大夫对他附耳道老张阿,我跟你说,小白还准备让两只雄鸟做一对颠鸾......倒凤的夫妻呢。

不知怎么,这件事后来传到了百里千耳朵了,他老当场就大笑这可不就是这丫头以前能干出来的事吗?问旁边的云大夫这事你怎么看。

云大夫不以为然偏是白芷做出来我不奇怪,若是从前的她做出来我倒是觉得匪夷所思。

百里千对这话不大赞同为何?云大夫云淡风轻的说白芷生性质朴,做什么事都是不做考虑的,而她不然。

百里千停住了笑你还是在犹豫?不用再考虑了,我不会带她离开的。

言之凿凿,神采凛凛。

百里千没说什么,喝了口酒,冷笑一声你倒是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的心思,你真喜欢白芷,为何迟迟不与她成亲呢,这丫头虽迟钝,但我却看得出来她那心思全放在你着,以前你说她年纪小,现在她不小了吧,也到了成婚年龄,你为何就不去娶呢。

你要是心里还放不下红丫头那就早早的去将她那失忆症治好,让她自己选择到底要做以前的还是现在的。

我的事何须你来管。

他显然也是怒了,这话说的也直冲。

百里千白眉大动这世上除了一个人以外还真没别人够格管你的,偏生我就是那个能管你的人。

他目光慢慢便寒,张开薄唇冷冷吐出一句你到底是谁。

百里千摸了摸山羊胡,哈哈大笑我是谁,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吗,好徒儿。

他脸色一怔,复而淡淡道师傅。

百里裘神情做伤心状我这一没易容,二没隐瞒,你却不知道我是谁,枉我日赶夜赶的从大烟赶过来,真是气煞我心。

云大夫松懈下来你与百里先生长了一张毫无差别的脸,叫我又如何能辨别。

百里裘笑笑我与千弟是孪生兄弟,长得相像有何奇怪,倒是你怎么不觉得我这两日的举止不同呢。

云大夫回道我与百里先生认识不过半月之久,自我带着白芷到了流缘那日,到他将所有事物交托给我,便没有见过面,起初我见到你时并没有起疑,后来见你对白芷的态度,我就开始怀疑了,但不知道原来你便是师傅。

第一百章 离缘四月九日,师傅突然带着她离开了流缘。

四月十五日,他们在赶往畏城途中得知流缘发生了瘟疫,灾情十分严重。

师傅决定让她与百里先生一道离开,他要回了一趟流缘。

四月十七日,他们到达畏城。

四月二十日,师傅传来书信告知一切平安。

四月二十四日,离开普国,踏上前往烟国的土地。

五月,到达苹安。

五月十一日,师傅已有二十多天没来过书信了。

五月二十五日,也就是今天,到达江南。

白芷每天都会用纸笔记录离开普国离开师傅的日子都发生了什么事,自四月来的一封平安信,便没有其他能让她知道师傅是否安好的线索。

马车一路疾驰,来到江南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匹马了,白芷身子本来就弱,加之舟车劳顿,难免不得疾病,百里先生把她安置在江南一处院落里,找了几个婆子来照顾她。

过了几日,白芷这病却不见好转,整日食不入口,头不沾枕,最近那些梦出现的更加频繁了,每晚她一闭上双眼,梦里便会传来一阵巨石落地声,她知道那不是巨石,那是一个衣着耀白,眉目如画的女子,她狠狠落地的声音,每次当那个悬崖出现后她都能看到那幅血肉模糊的场面,好多次都因此在梦中惊醒,她渐渐的变得憔悴,淡漠,对一切事物都不去在意。

伺候她的女人们,却没有一人感到奇怪,或许是她们对这位新主子不太熟悉吧,再者她们又是朴实的水乡妇女,不会多言,只是默默的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也可能是这场战争给他们带来的创伤还没有愈合,她们本就沉默寡言与会就对同样沉默寡言的她没有在意多少。

五月三十日,她在江南已经养了五天的伤了,可是师傅却没有来过一封信,她之前给他写了许许多多,关于普国其他地方的风土人情,关于这个新鲜而又奇特的烟国,又关于她自己对他的思念,总之堆加起来应该有十几封。

六月六日,百里先生将她接去了金城,她从没笑过在他没有半点消息的时候,唯一仅有的一次却是在金城,这里她似乎来过,像是梦中见到的场景,那么新鲜却又那样熟悉,她捧着从路边采摘的新鲜花朵抱在怀里,轻轻一笑。

百里先生十分感慨白芷丫头,怎么来了金城便高兴成这样,离开流缘的一路却不见你这样。

六月十日,流缘传来书信,信是师傅写的,内容皆是关于瘟疫得到控制,感染源已经于外界隔离,相信很快他们就能见面了。

最后一句才是写给白芷的,信中说,白芷,为师不在的日子你可好,定是哭了鼻子吧,放心,为师一切安好,你也好好注意身体。

白芷眼眶里满含着泪,抱怨道这么久才来信,这么久才告诉我平安,害的我白白生了场大病。

百里裘哦哟了一声,大笑一声这丫头真是水做的,哭起来就止不住了。

白芷强颜道谁哭了,你哭我都没哭……你,你说谁哭了。

百里裘看着她摇头我倒忘了原来你这病最好的良药便是你的师傅,呜呼哀哉,浪费了老夫这么多的灵芝甘露,人力物力哟。

白芷突然不哭了,盯着白力裘的眼睛看,越看越细,势必要把他看出个洞来。

百里裘摸了一把山羊胡,尴尬道姑娘家家的怎么盯着老头子的脸直看。

白芷听话移开目光,盯着他的双脚看。

白力裘缩回自己的双腿你师傅不再那还有我这个长辈,白芷你若是不听话那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师父了。

百里先生,你到底是谁。

白芷没有把他的玩笑话放在眼里,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百里裘老神在在。

白芷抿唇一笑你不是百里先生,一定不是。

为何这么说?神情依然是自若的,语气却弱了大半截。

白芷眯眯眼百里先生,你说第一次你与我见到时我穿着什么衣服。

百里裘目光慢慢涣散,这丫头也是个厉害主,头一回被人拆穿不是千弟是被自己的好徒儿,这回更好,是被自己徒儿的徒儿拆穿的。

白芷咬着一口白牙,懒洋洋的说要想这么久吗?我最喜欢青色了,如果不是青色就是白色。

百里裘装成这才恍然大悟状,哈哈一笑原来是青色阿,青色,定然是青色了。

白芷杏目细压真的?定了?百里裘没有百分百把握,不过只是寄托于运气这件事,这几日相处下来,他也多少了解了这丫头的穿衣习惯,不是单色的青衫就是纯色的白衣,两套衣服一共做了四条裙子,来回来回穿,别说她就是他也能背得出来。

白芷小声说道可是百里先生,我当时全身包着绷带没办法穿衣服。

百里裘这么大把年纪却要被一个十六七的小姑娘耍着玩,那张脸不知往哪挂咳,我怎么会不知道,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又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怎么会记得这么多。

白芷知道这么问是问不出什么来的,索性换了个办法。

软的不行用强的,她如何也要从他嘴里掏出些自己不知道的话,就是一点点也能满足她贫瘠的好奇心。

白芷买了一壶酒,听闻百里先生是个酒鬼,一沾上酒水就会停不下来,白芷打好小算盘,从街边的酒酿铺买了一罐子竹叶青决定让百里先生来个酒后吐真言。

谁知,这酒是喝了,酒罐也空了,中间却没有听到丝毫可以满足好奇心的一丝丝语句。

白芷不死心,决定明天再接再厉,第二日白芷抱着两大罐女儿红时,百里先生已经酒足饭饱从酒楼里出来,白芷殷勤的拉着他老人家去厅里看花赏酒,世人皆知百里先生是个酒鬼,但很少有人会知道他是毫无味觉的,在他看来,每瓶酒都是一样的,让他们有着显微的差别的只是每瓶酒不同的酒精的浓度。

第一百零一章 熟识太阳下山,黄昏将至。

金城的晚风十分柔和,不似流缘四季分明,不似江南只识春秋。

金城这里没有太冷的时候,就是到了冰天雪地的,也比不上流缘的一半冷。

白芷认为金城是个好地方,什么时候遇着师傅了,一定要和他提一提,以后他们便不回流缘了,在金城定居。

这几天,发生了一件让白芷很费解的事情,自早晨起来,府里就会来一位漂亮的姑娘,第一次,那个姑娘见到她便抱着她不放,鼻涕眼泪全擦在了她的身上。

姑娘问她你可记得我?白芷摇摇头不认识,我从未见过你。

姑娘显然很伤心,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那你可记得你的父母?不记得,师傅说我没有父母。

姑娘有些愠怒师傅?哪个师傅,她怎么能说你没有父母呢!白芷吓了一跳,女人情绪变化太大了,握着自己的手也掐出了淤青。

白芷说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姑娘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惊讶,她说我,我是你姐姐阿,你怎么不认得我了,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还有为什么你的容貌不同了,爹娘都找你找疯了,你可知道当众人得知你未嫁到普国时,娘大病了多少天,宫里派了好多人去找你,红绸,红绸,你到底去哪了。

白芷无可奈何,她大概能够理解这位姑娘的感受,大致是刚刚失去了亲生妹妹所以悲痛欲绝下把自己认错了,到了中午,屋外有人敲门,白芷起身要去开门却被眼前这个姑娘拉住了,那姑娘眼里全是不信任妹妹,你不可以再走了,娘如果知道你回来了一定会很高兴的,或许她的病就能好起来了,所以你不能走。

白芷尴尬的挤出一抹笑姑娘阿,我只是去开门。

你不放心,要不你去开?那姑娘被白芷一番言论安抚后,才迟迟的放开手,彼时屋外送饭的小厮已经唤了不知道多时候次个白纸姑娘了,白芷打开房门,对小厮挤眉弄眼她是谁阿?小厮低眉顺眼道小的不知道,不过白芷姑娘,那女子一看打扮就不是平常人,你可得留个心。

白芷将门开敞亮了,让小厮将饭菜全放在桌上,在小厮离开前,在他耳边轻说了一句这人我可得罪不起,快些找百里先生来。

小厮哈着腰,点着头下去了。

那姑娘一看到饭菜就直皱眉头,白芷以为她不爱吃,将放在她眼前的酱肉移了个位置,摆了一盘青菜。

呕。

不知怎的,白芷刚吃了一口饭,那姑娘就干呕起来,顿时她也没了吃饭的欲望,碗筷一放,走到那姑娘面前,询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阿,要不要我给你把个脉?也不知是哪个字眼刺激到她了,那姑娘捂住耳朵,大吵大闹起来不许你把脉,不许,不许,我的孩子还在,不许你把脉,我没有流产,没有……白芷被她一连串的莫名其妙的句子给说懵了,连忙劝解道不把脉,不把脉,你的孩子还在,你别急。

这会儿白芷才注意到,眼前这个眉目清秀的姑娘瘦的出奇,脸颊微凹,双目无神,十分彷徨的抱着白芷的腰,嘴里轻轻唤叫夫君,夫君,我们的孩子没有死,他还在我的肚子里呢,你看看,他在这,在这。

闻言,白芷配合的说道夫人放心,有为夫在。

那姑娘被安慰后,神色忽悦若慕,你说蔷儿瘦了好看了,是不是。

比以前好看了,这样你就不会去别人那里,不来看蔷儿了,你看蔷儿真的瘦了。

白芷赶紧回答阿,是,好看,好看。

可是蔷儿阿,这个瘦了虽好看,不过不吃饭可不行,来吃口饭。

自称蔷儿的姑娘眉开眼笑好呀,好呀,蔷儿最听夫君的话了,我吃,我吃便是了。

白芷看着这个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干呕,一会儿又拿着大碗,狼吞虎咽的姑娘时,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妹妹失踪了,孩子又没了,赶上夫君还是个喜新厌旧的,这姑娘的命可真不怎么样。

刚吃了几口,那姑娘突然捂住了嘴,朝着门外奔去,对着花坛,吐了。

白芷紧随其后,拍了拍她的后背你吃不下就不要吃这么多阿,看吃撑了吧。

那姑娘拿出手绢擦了擦嘴,捂着肚子突然蹲下来了,突然傻笑起来呵呵,呵呵,呵呵。

这时,百里先生已经背着他的小医箱从过道里小跑过来,一件眼前这情景,大骇道娘娘这是怎么了,白芷,快将娘娘扶起来。

白芷茫然的抱起骨瘦如柴的姑娘,将她送到了房里,百里先生嘱咐白芷好生照看着,人又跑的没影了,白芷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笑个不停的女子,无奈道姑娘,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这么好笑的?你姑娘不再理会她,只是一个劲的笑,好在云大夫带着几个丫头就进来了,几个丫头连拖带抱的才将这姑娘送上了马车。

白芷逮着百里先生忙问她是谁阿,为什么我一早起来她就在我房里,还有她说什么姐姐妹妹的,又与我何干?百里先生方才忙得焦头烂额,这时总算将事情处理完了,搬了个板凳坐下与白芷解释你可知大烟皇后姓甚名谁?白芷自认事普国人又住在深山老林里,怎么会知道烟国的皇后是谁。

知晓白芷一定会摇头,他也懒得再问,直截了当的告诉她聂蔷。

白芷呆了两秒,很快又反应过来刚才那姑娘就是自称蔷儿,难不成……白芷这可是难得聪明一回阿。

百里先生哈哈大笑没错,没错,她就是当今大烟皇后。

得到确认后,白芷就更加觉得奇怪了可是,她这里是不是有点。

白芷说的隐晦,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百里先生朝着门外看了一眼,复关上门,神秘的说这事你可不能和别人说,这皇后半年前疯了。

你和她很熟吗?为什么她会在你家府邸?百里先生轻笑她和我不熟,但和你却是熟识。

第一百零二章 天色晴好此时,天色晴好。

六月的天,本该是烈暑炎炎,好在天空作美,在夏日中送了几缕微风。

白芷搬个了小板凳坐在房门口,听着百里先生与自己叙述久久长长,长长久久。

你可想知道,你与娘娘从前的关系?百里先生在给她解答之前还是争取了她的意见,若她根本不想知道,他也不好强人所难,毕竟以前的事对她来说,说不上美好。

白芷沉吟片刻,她还是有好奇心的怎么会不想知道,可是百里先生这张苦大仇深的脸让她觉得似乎知道以前的事并不太好,难道自己以前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所以才落得个这样记忆全失的结局百里先生,以前的我是不是脾气不太好,又不招人喜欢?百里先生迟疑的看着白芷,心中暗想,这倒是真的你是如何知晓的?白芷吃瘪,果然如此那我是怎么会失忆的?难道就是像师傅说的从崖山掉下来的?百里先生摸了摸山羊胡,若有所思是也不是。

那到底是还不是阿?你失忆的起因确实是从山崖上跳下,因巨石砸到脑袋导致的,可是我当时给你检查时,发现脑里的血块已经慢慢消失,如你现在还是记不得以前的事,大致是因为自己不想记得。

我为什么要跳崖,是因为我做了什么错事吗?她突然对以前的自己提起了兴趣。

倒是没有,你从前是为情所困。

为情?白芷一怔我从前有喜欢的人?夏风扬扬,衣袖飘飘,灼灼其言。

百里裘那双枯黄的双眼,迅速的点起了一缕火光你从前喜欢的人是当时的七皇子,面若楚玉,气度非凡,我料想如我是女子也会对他动容几分,白芷,这个人,你还有印象吗?白芷淡笑这样好,那我当时是怎么喜欢他?是不是总是缠着他?你当时还小,喜欢上他那样的人也属平常,丫头,你不好奇你的父母是谁?这丫头几个问题都提到了些不相关的事情,唯独没有问及她的父母亲。

我有父母?她先是吃了一惊,后又回忆起早上聂蔷与她说的,父母找她快找疯了等话,喃喃道原来我真有父母。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酒瓶,白芷抬头询问给我?百里裘没说别的,将酒瓶塞在她手里,自己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一瓶你师父本不想让我带你回来的,可是我却不得不这样做,我答应过一个人一定要带你回来。

白芷拿着酒瓶寻思着要不要喝,心中无时无刻不谨记着师父不让自己喝酒等话,想了想还是将酒瓶放在地上你说的我晕乎,你就先说说我原来的名字,家住哪里,家里有几口人吧。

百里裘喝了口酒,喉咙一滚,娓娓道来你原来是聂王府的格格,家里有父母二人,姐妹三人,你排第二,上头有个姐姐,叫聂蔷……白芷打断道聂蔷就是方才的那个娘娘吧。

拿起酒瓶无趣把玩。

百里裘淡淡的应着你与她是都是一母所生,下面还有个妾侍生得妹妹,叫聂媚。

聂媚,白芷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却又说不上哪里熟悉。

你原名叫聂红绸。

哐嘡,手里的酒瓶猛的砸倒在地,酒水肆意流出,空气中弥漫起浓烈的酒香红绸吗你记起什么了?百里裘眼里闪过一丝欣喜。

我从前做过好几个梦,里面有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他们都叫她红绸。

心里突然涌出许多酸楚,她对以前的自己又了解了几分。

那你可记得唐子冉!唐子冉,唐子冉,这名字读起来真拗口,突然恍惚了,眼前暮然出现一道清朗的身影,白云渺渺,树影婆娑,月光半掩,泉水细细,他就站在半山腰上,神情冷漠的看着自己。

我记得,他就是我从前喜欢的人吧?她记得,梦里红绸就是一口一个子冉哥哥的叫他。

百里裘大喜红丫头,你记起来了?那真是太好了,我赶快给你师父写信,让他快些回来。

白芷脑袋昏昏的百里先生,我的名字是哪几个字?百里裘带着红绸去了书房,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三个清晰的字,聂红绸。

原来是这几个字阿,白芷笑笑那好,我以后就叫聂红绸吧,白芷这名字读起来就像白纸。

原来我有这么了不起的背景,师傅,你还记得很久之前我们在流缘时,我曾对你说过的那个梦吗,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梦,这都是我零零碎碎的记忆。

百里先生和我说了一下午的话,其中还谈及了我的姐姐,对了,她是烟国的皇后,我当时吓了一大跳,她长得极好看,与我一点都不像,我想不通我这么普通一人怎么会和皇室沾边。

还有师傅,我有了新名字了,是我原来的名字,我叫聂红绸,怎么样,比起白芷那你随手医书上指的名字好听多了吧。

还有一件事,师傅,你什么时候过来找我,我想你了,我也想九九了,不知道它现在和小黄的关系怎么样,哎,九九一定也想死我了,所以,师傅,你要快点来。

——徒儿上云大夫读完书信,眼神莫名扑朔,他告诉她了,那么她都记得了吗。

第二天,据说是红绸的姐姐外加烟国皇后的聂蔷又来了,红绸原想装作不在屋里,不去见她,可是她毅力太过坚定,整整在外面敲了半个时辰门,红绸坐不住了,赶紧去给她开门,若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让这位娘娘的玉手有所折损那可就不是一点点罪过的事了。

聂蔷今天精神状态很好,看来是特意打扮过了,略施粉黛,锦色宫服,进门时款款大方,红绸奇道,昨日那又哭又闹的女人真的是她吗?聂蔷拉住红绸的双手上下左右的看红绸,你怎么变了样了,还有你这张脸。

红绸挪了几步朝着铜镜照了照,发觉脸上没有沾什么东西,奇道我脸上怎么了?聂蔷自言自语不可能阿,以前你不是这个模样的,你现在为何成了这样,不对,你不是红绸!你到底是谁?第一百零三章 瘟疫红绸被她抓的生疼,皱紧眉头开始便是你们说我是红绸,现在又说我不是,那我到底是不是啊。

聂蔷被红绸一个使劲甩开了,踉跄着靠在墙上,呜咽起来红绸,你在哪里,你说有你在就没人敢欺负我的,可是我被别人欺负了,你却不见了,孩子没了,若慕也不要我了,我现在该如何是好……一听见聂蔷哭,红绸的心就软了下来,走到她身边扶起她你别哭了,你妹妹不在了不是还有父母吗,好过我除了师傅就没有别人了,而且师傅现在又在流缘,比起我你好多了。

聂蔷痴痴地看她我如何好了?我如何好了?也对,在你们眼里我是皇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人,可谁知道这些都是我不想要的,我唯一要的只是一个普通人的生活,我不想,我不愿,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回到与若慕在苹安的那段时候,那时候,他总是很累,每日陪我的时间不多,但他眼里只有我一个,除了军营就是我,后来我有了孩子,他对我更是宠爱,可是,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为什么孩子没有了,如果不是因为流产了,若慕或许就不会对我这么冷淡了,你说是不是?红绸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尽可能的去安抚她其实,一个人如果不喜欢你,有时是没有理由的,相当于一个人喜欢你一样,如果说原因,可是很多时候都是在无形中那些事日积月累的,你又察觉不到,所以就单方面认为你的相公离开你是因为你流产,其实不然,或许是他喜新厌旧呢?这话非但没有起到效果,反而让她更加激动你骗人,若慕说一辈子只爱我一个,你骗人,你骗人。

红绸被她狠狠的推到在地,也不恼,拍了拍身上的土,继续说那好,你说我骗人,那你说说看你那相公有多久没去看你了。

聂蔷揉了揉松散的发髻多久,多久,一天,两天,一个月…半年。

小脸突然垮了下来,他有半年没来过我这了,原来有这么久了。

那她半年前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聂蔷像是未曾听到红绸的话,嘴里继续碎碎念着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聂蔷?红绸将她安置在座椅上你还记得他最后和你说的话吗?聂蔷转过头,双眼睁大他说,他看错我了。

凄然一笑可我又如何没有看错他呢。

红绸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她能确定一点,那便是聂蔷还是很爱那个男人的,至于那个男人还喜欢不喜欢她,或是从未喜欢过她,这些都是未知数,或许也只有他们两人能知道吧,可是现在聂蔷疯了,如果那个男人还有一丝丝的念着旧情,红绸想应该不会如此待她,将她置于粉墙高瓦的城墙内,就像养活一只不受宠的禽类一般,供她饭饱,却从不去关心她到底开不开心。

这如何不叫做残忍呢。

红绸说聂蔷,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说那句话吗?是不是你们有什么误会,还是说你做什么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聂蔷抱住红绸的手臂我做了什么,若慕不高兴的事?若慕为什么讨厌我,若慕为什么说看错我了,为什么,为什么?红绸立刻转移话题,如果再这样下去,眼前这人估计又得疯你吃饭了吗,饿不饿。

蔷儿乖,蔷儿喝药,若慕让蔷儿喝什么蔷儿便喝什么,可是若慕,这药好奇怪,为什么和平时不一样呢,这药好甜,若慕不是说蔷儿不能吃太多糖吗,若慕一定是心疼蔷儿让人加了好多糖,那药真好吃,以后蔷儿能不能天天喝。

聂蔷捂住肚子尖叫若慕,蔷儿好痛,肚子好痛。

红绸慌了神,看着聂蔷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出慌乱了手脚,赶紧朝外面叫人帮忙。

聂蔷走后,红绸整个人就像散了架,晚上遇到百里裘跟他提了句百里先生,以后娘娘来了,你能不能亲自接待她,你也知道她说风就是雨的。

百里裘哈哈一笑你俩是姐妹,如何让我一个外人来接待。

红绸抿了抿唇可是,她明明说她妹妹和我长得不一样,会不会是你们弄错人了?百里裘顿时老泪纵横我与你说了这么多,你却到现在还不相信,你是聂红绸如假包换,如果你不信我说的,等你师傅回来了,事情就能揭晓了。

为什么要等我师傅回来事情才能揭晓?还有是什么事情?红绸一头雾水。

百里裘眼看瞒不下去了赶紧打起哈哈红绸阿,你和你师傅有多久没见了,平时有没有通书信阿,你看他这么久过去了也没给我来封信。

红绸狐疑的瞥了百里裘一眼师傅前日不是来信了吗,你没看到?百里裘脸色一变是吗?哈哈,老糊涂了,你瞧我这记性,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都这样,你也别见笑阿。

红绸扯了扯嘴角你还没说为什么要等我师傅回来呢?这件事,你师傅叮嘱过我一定要等他回来才可告诉你,他不想假手于人。

恩?红绸淡淡道师傅真是任性阿。

流缘云大夫,你快去看看我家娘子,她快不行了,都……咳出血了。

云大夫仔细检查床上妇女的口鼻,看着奄奄一息的妇女,对着床前焦急的汉子摇了摇头。

那汉子一看妻子没气了,不分青红皂白的将云大夫抡起就是一拳,云大夫微微闪过,伸出一只手将汉子双手圈住。

那汉子急的眼的红了,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庸医,我娘子昨天还好好的,就是喝了你开的药,今天就死了,我跟你拼了。

听到这些话,一边的病人家属也开始陆陆续续的将责任推卸到大夫身上,有的说这些大夫都是收了钱不治病,有些说这些药吃了根本不管用,他们就是乘着天灾人祸赚些昧良心的钱。

第一百零四章 流言四起一旁配药的张大夫忍不住说了几句说什么呢,说什么!我们赚昧良心的钱,就是你们平时吃住还在我们这呢,我们就是倒贴也不及,你们这些王八羔子,云大夫可是冒着险回来救治你们的,你们非但不感激反而倒打一耙!还有理了,你们。

苏大夫为人小心,但到了关键时刻也坐不住了我们就是现在不医治你们,你们也拿我们几个没办法,流缘这么大到处有需要治病的病人,现在又是大夫紧缺时期,我们走到哪都是香饽饽,何必来受你们的嫌气!这两席话过后,众人都沉默了,两人说的有道理,可是他们心中有怨气,积压久了便没有地方发泄,如此便顺水推舟将箭头指向了这些大夫。

这晚,云大夫写了一封信给红绸。

信中略提到了流缘的灾情,说是不要担心,他们在那里一切都好,可红绸怎么能不担心,师傅在信里虽这么说,可是金城一带却传出了谣言,普国流缘灾情得不到控制,朝廷已经决定封城了。

封城意味这什么,表示全城无论健康与否所有人都得困死在里面,普国为了断绝病原根本,想出来的下下策。

百里裘这几天依旧是吃穿无异,根本没有为得知流缘要被封城这个消息有丝毫异样。

红绸却愁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晚上,家里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红绸撑着脑袋苦闷的问家里有客人吗?百里裘笑而不语,拍了拍手,从门外陆陆续续进来了好多个端着飘着热气的菜肴。

这些菜看着诱人闻着也有诱人,那吃着便更加诱人了,可惜她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品尝美食。

怎么不吃?百里裘特地让人从金城各家酒楼的招牌下买下来,刚刚烹调好就送来了,摸摸山羊胡看红绸皱紧的眉头,笑道是在担心你师傅吧?红绸咬着筷子不说话。

百里裘夹了一块滑溜光亮的五花肉在她盘子里,指了指吃啊,你平时不最喜欢吃这些吗,我可是特地问过你师傅的。

不出所料,一听到师傅两字,红绸的小脸就蹭一下抬起来了我如何吃得下。

你怎么吃不下?我这是下了血本的菜,你可别给我剩下。

红绸翻了个白眼师父现在在那里受苦受难,我们却在这里山珍海味,说的过去吗?怎么说不过去。

扯了块鸡腿肉递给红绸你师父在那里受苦受难,你就更应该多吃些,你想阿,你们师徒就是一心通用,你这会儿饿肚子你师傅知道了,我就不知道会不会日后找你算账。

红绸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想着,要找也是找你算账。

眼前这些珍馐美味摆着,纵使她有再大的决心也会崩塌,红绸喝了一口汤,满意的眯了眯眼百里先生,这是哪家酒楼的。

百里裘望了红绸一眼红绸丫头,你这是变脸比翻书还快,刚刚不是下了大决心要和你师父同甘共苦吗。

红绸嚼着嘴里的米饭,呵呵一笑可你不是说我和师父是一心想通的吗,我饿了,师父便也会饿,况且师父不在我就得代他多吃些。

百里裘斜了一眼你放宽了心吧,流缘对普国来说不是什么小地方,况且那里学医者济济,还怕没有人找出医治那瘟疫的办法?红绸摇摇头话不是那么说,要是师父遇到什么不测怎么办。

百里裘盯着这个小丫头好一会儿,最后只能叹气表示那他也没办法。

你师父叫你识字了吗?教过。

红绸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教是教过,就是自己从不认真学。

那有没有教过一句话,天有不测风云。

红绸略想了一会儿没教过,不过我听别人说过。

知道意思吗?好像就是说,一个人走到路上突然被花盆砸到,就是突如其来的变故时不可预知的。

……百里裘清了清嗓子解释的不错,你既然知道这话的意思相信也不用我说透了吧。

哦。

红绸道你是说我师父会遭遇突如其来的变故?百里裘沉了沉气,没发作我与你说不通,明天给你请给先生让你好好学学。

红绸连忙摆手千万别,我一看到书我就头疼,以前师父让我看医书我就一个头两个大。

百里裘闻言大笑那你当时是怎么应对的。

红绸勾了勾手指,让百里裘靠近一些我就把医书的书皮包在小书的外面。

百里裘大眼一瞪你,你,你……红绸自我陶醉道是不是很聪明。

完全和子冉小时候一个模样。

他喃喃道。

红绸放下手里的筷子吃饱了,我回房了。

这头百里裘还在思忆唐子冉小时候的种种,那头红绸已经起身准备走了,百里裘从记忆力走出来后立刻叫住了红绸红丫头,我忘了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明日你要与我进宫一趟。

为何?她暗想,不会是与她身世有关吧?百里裘一副孺子可教的眼神远望她你想的没错,就是与你身世有关,明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不去。

自聂蔷那件事后,她便不想再与之前的人扯上关系了,她觉得宫廷太可怕了,百里裘说聂蔷是半年前疯的,这么说在半年前她也曾是个心智健全的人,再瞧她现在疯疯癫癫的样子,不难看出一定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如何能把一个人在半年内逼疯呢,她想不到也不敢想。

她是聂红绸,可她也是白芷,她是聂蔷的妹妹却也是师父的徒弟,在现在来看,一个是有血缘关系但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姐姐,或许还有父母其他。

一个是送了这条命给自己的最疼惜自己的师父。

聂蔷曾说聂红绸曾答应要保护她照顾她,可是她现在根本就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加上聂蔷又一口否决自己与红绸那张脸有半分相似,那么她是聂红绸的可能性也是有待商榷的。

撇去其他道德,礼孝,她还是更愿意做个简单的白芷,不去理会关于豪门宫廷的种种利益纠纷。

百里先生,我想回流缘。

第一百零五章 处决离开流缘后,她的心里就惴惴不安,每次一听到关于流缘灾情蔓延的事她都会写一封信过去,那日她对百里裘说她想回去,百里裘意料之外的没有劝她。

红绸说百里先生,我想回流缘,回到师傅身边,我不想做什么红绸了,还有什么关于我失忆前的所有事我都不想知道,我觉得这对我来说根本没有意义,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师傅。

她把话说完了,百里裘只是摇着头苦笑道这又是哪出阿,你走了我这老头子可如何是好,算了算了,你要去就去吧。

第二日,红绸坐上马车回头张望了一番,一直伺候她的婢女绿儿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她,说是百里裘让她随身带着的,红绸心里暖了暖,将药包收了起来。

绿儿退下将车帘拉了起来。

绿儿与众小厮退下,转身看见从屋中出来的百里裘,绿儿忙上前问老爷为何不出来亲自送送小姐。

百里裘惯性的摸了摸自己拿山羊胡笑答又留不住,何必还给她添堵呢。

含笑着转身,吩咐道绿儿,将我房里那信差人送到流缘去吧。

夕阳西落,一车,一马,两人。

夕阳的余辉给大地镀上层层华光,红绸撩开车帘往外探这到了哪里?驾车的马夫擦了擦汗,回道在郊外,快要出金城了。

酒红色的彩云越染越烈,那颜色到了最华美的时候,那朵最艳的云彩却又突然间消失了,远远的天际,出现了一抹皎白的月色。

今夜又是个不眠夜。

马车驶到半途突然停了下来,红绸忙问发生什么事了?车夫洪亮的声音马上传来小姐,前面路上有积石恐怕走过不去了。

红绸将车帘撩开一道缝我看不清楚,你看看能不能将石头搬走?那车夫哈哈一笑小姐你这是拿我开玩笑吧,这石头少说也有三个壮汉那么大,我一个人如何能抬得动,就算加上你也根本提不起来。

红绸焦急想去流缘,可现在又没一点办法,顿时急的失了分寸。

那车夫好在也是个有头脑的人,想了半天说道小姐,不如我们弃车自行去前面的那个镇上,住个一晚上,明日我们再在买辆马车,你看如何?红绸抱着行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向前走了几步,乘着月色下看清了前面那块黑黝黝的石头,大叹只好这样了,那我们走吧。

百里裘换了件官府,坐着自家马车往皇宫赶去。

夜色正浓,皇宫中却是灯火通明,百里裘站在大殿外止住了步伐,对着立在一边等候的太监轻说劳烦公公通传一声。

那太监张开一只眼睛,转了转眼珠,尖声道哦哟,是鲁御医阿,怎么这么晚,皇上等你许久了呢,快进去快进去。

百里裘点着头,又将官服整理一番,挺着腰板随着那太监进去了。

一入大殿百里裘就被眼前的酒浓肉色熏的直皱起眉头,恭敬的低下头,等待着龙椅上的男子发话。

龙椅之上,春色缭绕,男子一双刀眉星目,女子亦是面目如画,男子衣着整齐,女子却半露半着。

目若无人般娇笑着躺在男子身上,那太监是个知趣的,主子不说他也不好多嘴,只得勉强在这儿观看着一场春日之景。

女子轻纱一甩,媚声道皇上,奴家已经在宫里呆了半年之久,到现在才能得见龙颜,奴家不服。

那男子刀眉一挑如何?是在怪朕吗?那女子浅浅一笑,两颊露出两朵酒梨花奴家是想要长久跟在皇上身边,如果没有个名分,恐怕奴家又会被皇上忘却了。

一颦一笑惹得身下的人洪声大笑你这丫头,不就是要个名分吗,朕给你,小德子。

是,皇上。

传旨下去,将梦梨册封为正三品修容。

顿了顿又说将西圆宫的赐给梦修容。

小德子哈着腰,点着头推下去传旨了。

路过百里裘使劲的给他使眼色,示意他乘着皇上正高兴着先把事情说了。

小德子刚下去,刚刚册封的梦修容也扭着水蛇腰离开了。

唐若慕收起笑容,斜靠在龙椅上,似乎是累极了鲁御医,今日怎么未将红绸带来。

百里裘也就是鲁御医低垂着眼睑臣有罪,望皇上开恩。

刀眉微拱有何罪?你倒是说说。

臣有欺君之罪,恕臣不敢直言。

大掌一拍,桌上的酒水洒了一地,唐若慕显然是怒了,粗着声音道你这就是在欺瞒朕!鲁御医赶紧跪在地上皇上恕罪,臣无能让聂红绸跑了。

跑了?他不信,如何能跑了,他一个四品御医,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家中奴仆众多怎么会拦不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黄毛丫头,要不是他有心放她离开又怎么能跑的掉。

是臣失职,若不是臣昨日将要进宫的事告诉聂红绸,相信她也不会连夜离开。

那双厚实的大手突然捏成一个拳头,使劲全力的打在龙椅上,鲁御医是亲眼看到那金造龙椅上出现了一个凹痕。

唐若慕脸色灰黑你还不肯说实话?鲁御医心道,这真是得不偿失阿,早知今日他便不讲红绸带回来了,这带回来了既得罪了唐子冉,又得罪了唐若慕,他本想做个好人,这次却弄巧成拙了。

其实,他赶到皇宫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私自放红绸离开本就犯了欺君大罪,而自己不光放了还送了她一带银子,就连车夫都雇好了,这就算不被五马分尸也得送他个白绫自缢阿。

可他就是铁了心让那丫头回去的,他与她认识不久,熟悉不久,见面的时间又没几次,可他就是觉得这丫头不错,若他那徒儿能与她过一辈子,他也死得瞑目了。

鲁御医咬咬牙皇上,如今木已成舟,聂红绸已经离开,臣也无话可说,求皇上治罪。

好,你要罪,朕就治你的罪!唐若慕一点都没心软来人阿,传朕旨意,将鲁御医官位削除,因犯欺君之罪,押至牢房,明日处斩。

第一百零六章 血玉师傅。

那软糯的声音再度响起在耳畔,他已不知是过了多久了。

红绸一个踉跄,直直的摔在眼前这个胡须邋遢根本看不出半点以往模样的男子,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

云大夫将红绸从怀里扶了起来,清朗一笑白……红绸。

红绸抹了抹眼泪,鼻音浓重的说师傅,怎么变的这么难看,你以前不是最爱干净了么,现在这个样子,你也不难受。

随着这个女子的到来,周围的一切瞬间静止了一般,咳嗽声,哭啼声,辱骂声,都变得悦耳了许多,云大夫静静的看着她,她还是一样,这么爱哭,明明知道自己哭起来不漂亮还有点丑,却使劲的往有多难看就多难看哭。

他忍不住想伸起一只手放在她的眼帘下拂去那两朵泪花,可是手指刚刚触碰到哪滚烫的泪花时,又如触到火花般缩回去了。

师傅,你怎么了。

红绸发觉到了云大夫的反常,止了哭,疑惑的问。

云大夫别过身咳嗽了声没什么,一路可好。

红绸满脸苦闷师傅,我不好,路上我们遭了小偷身上的钱物都被偷了,只有这个包裹我随身带着,好在幸免了。

他眉头微曲没有受伤吧?她便是这样不小心,鲁御医也如何放心让她一个人来到流缘,明明自己一再交代过不让她回来的。

红绸委屈的摇摇头受伤倒是没有,可是我都快累死了,离开金城后我们到了玉门,那儿有两个奇怪的人,给了我一块玉佩,又交了许多钱给我,说是谢谢我,我开始以为他们认错人了,可与我一同的车夫却给我使眼色,我当时鬼迷心窍就拿了。

玉佩?云大夫不解怎会有这种事?难道真是这丫头傻人有傻福,事事都有贵人相助。

红绸从包裹中取出一块剔透明亮的玉佩交在云大夫手里师傅,这玉佩是假的吧?不然他们为什么给我。

这玉佩颜色如鲜血,她是没见过世上还有这样颜色的玉佩。

以前师傅曾跟她说过,如若一样东西十分罕见,要么价值连城,要么一文不值。

他先是恍惚了半响,而后认真的问红绸,你可记得以往的事了?不记得阿。

那……便好。

他喃喃自语。

什么?没什么,你一路奔波到里屋好好休息,到了晚饭时间,我会来叫你的。

收起血玉重新放在红绸的包裹里,将她带到了里屋。

师傅。

红绸靠在床上,一双手不听话的拉住了云大夫的衣角。

云大夫回眸如何?我觉得挺奇怪的。

她撑着脖子与他保持视线相接。

他移了移视角何事?你先告诉我,我到底是谁,是白芷还是红绸。

你……为何问我。

百里先生让我问你的,他说你都知道。

他这样说的?是啊。

哦。

那我到底是谁?你是为师的好徒儿,快点睡吧,外面病人还要有人照顾,我出去了。

松了松被红绸拉住的衣袖。

红绸不依,拽的更紧了师傅,你是不是不想告诉我,怕我记起来了就去找,以前的情郎,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唐子冉。

你记得唐子冉?不记得,只不过在梦里梦见过,我给你写过信的,里面便有说起关于梦境的事情,我想如果我真是聂红绸,那以前我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语气中包含着满满的骄傲。

他站在原地,默不作声的听她讲完。

她有一个皇后姐姐,据说还是个极好看的女子,她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虽然她爱上的那个男子并不爱她,对了,那给我玉佩和钱袋的两个男人也是听得那车夫唤我红绸,才将钱袋和玉佩给我的,他们看了我好久好久,才问我是不是来自金城,我想我是从金城出来的就答他是了,而后他俩对看一眼,其中一个胖子问我是不是聂王府的格格,他俩就商讨了好久,最后还是迟疑着把玉佩给我。

她一口气将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舒坦的笑笑师傅,你说要是我是聂红绸的话,会不会也挺好。

睡吧,我先出去了。

恩?红绸靠在床沿边叫了声师傅,你生气了?晚上,红绸从睡梦中醒来,才发觉床头坐了个人,油灯枯竭,一抹淡淡的白色将唯一一丝火光挡住了,红绸揉了揉双眼,吐了口气师傅?眼前一片模糊,只有那油灯白衣在眼前晃动,红绸忍不住又揉了揉,那白衣突然拉住了自己的手,淡淡道别揉了,天色本就黑。

红绸听出是云大夫的声音,放心的任他拉着手,傻傻的一笑师傅,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渐渐的眼前的视线清晰了许多,黑暗中他那对墨黑的双眼依旧明亮。

饿吗?想吃些什么?不饿。

手心传来的暖意,已经可以抵挡住肚皮里传出来的饥饿感。

起来吧,吃点东西,我准备了些清粥,料想你现在没什么胃口,多少就吃一些。

红绸一向很听他的话,这次也不例外,乖巧的下床,任由他牵着手,来到了木桌前。

云大夫递过一双筷子过来,红绸拿起筷子对着小碗敲了几下很快又放下了师傅,为什么只有粥阿,没有菜么?你如何进来的?什么?红绸被这冷不丁冒出来的话怔了一下。

流缘,城门已封,你怎么说服官兵放你进来的。

到这时,他才想起,她根本没办法进来。

贿赂阿。

红绸满不在乎道我将身上的银子都给他们了,他们便放我进来了。

他盯着她看着许久,最终忍俊不禁道便是到了将死时刻,你也总能做出些让人发笑的事。

流缘现在已经快成了死城,尽然还有她这么傻想尽办法要进来送死的。

红绸闷闷的想,师傅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呢。

勉强喝了口粥,她实在没什么胃口,摸索着又跑到床上去了师傅,你过来坐坐,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第一百零七章 米粥他顺应坐在床边上,与她相隔了些许距离。

红绸倾身上前师傅,你以前是不是与红绸认识?细碎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光洁的脸庞却异常的冷峻不认识。

恩?红绸将整张脸靠了过去那师傅为什么与百里先生这么熟悉。

红绸。

他忍不住打断她有些事知道了并不让人愉快,所以这样的事倒不如不知道的好。

师傅…..她含糊的叫着他你是不是也有很不愉快的过去,所以不想我和你一样记得。

他转过头与她对视,那双杏仁般透着童趣的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他看,拨去她眼前的碎发,问道你认为和我在一起不快乐吗?她极力反驳没有啊,不然我为什么非要辛辛苦苦的来找你。

那便好,你以后只需记住我一个人就够了,其他人不用理会。

她眯了眯眼,皱皱鼻子师傅的话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呀?哦?他轻笑那徒儿不妨解一解。

好啊。

她答得飞快,挠了挠头发师傅一定是怕一个人寂寞,所以怕徒儿记起来了,以后就留师傅老人家一个人在深山老林了。

他从善如流的说道恩,有几分道理。

那师傅一见到徒儿回来了,是不是很高兴?她现在这副模样俨然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他略看了一眼她的眼角,上面似乎还因为激动噙着眼泪我敢说不是么?师傅,那徒儿要是不来,你会不会就忘了我这个人?眼泪已经从眼眶中缓缓的流了下来,鼻头红红的,嘴儿又微微嘟起,样子十分可爱。

划了划她的鼻尖,浅笑道我只你一个徒儿,还是个处处给我找麻烦的,你说我要如何忘了?泪水猛增,比起刚才的涓涓细流越发的猛烈,如今已变成了波涛汹涌,她抽泣着师傅,那要是我记起来了,然后和唐子冉跑了,你会不会来找我?肌肤上出来的阵阵摩擦感让她止住了哭泣,她低眉望着正为她擦拭脸庞的手儿师傅,你的手……原先白皙的手指现在已经布满了伤痕,大大小小的伤痕加起来已经数不清楚了。

他缩回了手,转开话题若你跟着那唐子冉走了,我当然不会去找你的。

一听到这话她已无心关系他的手,赶忙追问为……什么?难道师傅不喜欢自己了吗?因为,我不可能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缓缓道若你真的执意要跟着唐子冉,那我也无能为力,可是我知道你不会的,唐子冉这样的人不值得你记起。

红绸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师傅你怎么就知道呢。

因为就算你喜欢的是唐子冉那也没什么。

恩?睡觉吧。

将她轻轻放在枕边我再陪你坐一会儿,等你睡了,我便走。

恩。

其实,世上有这么美好的东西,当时你为何要自尽呢,即使那个人不爱你,却还有成千上万爱你的人。

你跨下一步是轻松了,摆脱了,不用理会了。

可是你应知这样会让许许多多的人踏进一个藻泽地,想走也走不出来的黑暗。

你以前就是这样执拗,喜欢什么东西便一定要得到,讨厌什么人事便不会花一分心思在那上面,你分的太清晰了,将所有一切都分为黑白两面,中间从来没有灰色地带。

你跳崖的那一刻,为何没有想过其实或许那个男人是爱你的,只是他不说出来而已,或许他那刻并没有意识到,若你去点醒他,那么他兴许不会这么混沌。

你从前最喜欢最在意的便是那张脸,可是跳崖后,你那张脸却毁的一塌糊涂,好在抢救及时,虽然……他又坐了一会儿,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后,才起身将灯灭了。

有很多事是你选择了便是没办法改变的,就像你要做红绸那你就变不回白芷了,当你是白芷时你可以无所顾忌的和师傅一起吃饭,打闹,拿九九逗趣,可现在还有另一个身份便是红绸,接踵而来的麻烦多的让人无可奈何。

回到流缘的第三天,家里便揭不开锅了。

其实若红绸聪明些,应该不难察觉她刚来流缘时,随地可见的死尸骸骨,以及师傅为她熬制的白粥中的米粥一天比一天少,汤水却越来越多。

可她生性迟钝,怎么会看的到这些,刚来流缘时,她看见满地的死尸只是单纯的认为是瘟疫所致,殊不知当日她嫌弃只有白粥裹腹时师傅与她说的那一句流缘,城门已封。

既然城门已封,便意味着粮食不通,流缘虽是大城,但平时民众所吃之米皆是从其他城县运过来的,因流缘土质特殊,很少有田地能种植米粮。

如今城门既是已关,那流缘的百姓便没了所吃之食。

过不了多久,这里的人都会因为饥荒瘟疫一一毙命,即使有幸存的,也是寥寥无几。

红绸捧着手里的汤水,撑着脖子有些奇怪师傅,我们为什么每顿都要喝粥,还是这么稀的。

云大夫摸摸她的头发,拍了拍食不言寝不语。

哦。

红绸乖乖的闭上了嘴巴,眼珠子却在四处瞄着。

第二日红绸捧着连水都少了半碗的米汤,皱皱眉师傅,为什么给我喝白水。

云大夫苦笑为师这几日见你长胖了,给你调理调理。

红绸歪歪嘴角不好意思道哪有。

喝了口米汤,抬头询问师傅,你怎么不喝。

云大夫抿唇一笑我吃过了。

第三日红绸捧着一碗奇奇怪怪的汤汁,实在没了胃口,懒散的说师傅,这又是什么,你想让我瘦下去也不用整这些东西吧。

他脸色略显苍白,声音开始沙哑红绸乖,快点吃,等会儿肚子饿了,可没有了。

红绸举起那碗褐色的不明汤汁,为难道师傅,这个,要是我吃了会不会中毒阿?被她的举动逗笑了,他咳嗽一声那也没什么,反正为师是大夫,你中毒了帮你解毒便是。

第一百零八章 有花堪折莫去折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有明白的时候。

自那日喝了那奇怪的汤水后,其他的时候也是喝这个,红绸有所察觉,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师傅平时不让她出门,说是外面瘟疫肆虐要是传染了便很难根治,所以红绸自回来那天起就呆在屋子里,整日趴在桌上涂涂画画,聊以度日。

昨日,她突发奇想,许是中午时分,打开屋门准备去厨房给师傅做一顿好吃的,她想平日里师傅忙于医病一定没有时间好好吃一顿,就连自己平日里的吃食也是随随便便的,未想到她打开房门后的一幕幕是自己无法想象的。

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见,这眼前的枯枝烂叶,烂瓦凋楼她怎会想到这是半年前刚刚翻新过的,如今……她已经辨不清眼前的路该往哪走了,摸索着找到了厨房的路线,推开门却是正在煮饭的师傅,红绸看着他的背影想要上去吓他一吓,躲在窗口蹲下身,暗暗的数着节拍,估摸着快要过来时,再从窗户里蹿出来。

她等了好久,师傅都没有过来,微微露出了一双眼睛正要看看师傅在做什么。

似乎在洗着什么,她有些困惑,为什么水碗里洗出来的东西都是乌黑乌黑的,就像……泥巴一样。

许是自己眼花了吧,揉了揉眼睛,又凑近了些看,难道是红薯?红绸没了耐心,从窗户处站了起来,直接往屋门处走去,靠在大门上远远的看着云大夫,奇怪的呼了一声师傅,你在洗什么东西?调皮的眨巴着眼睛是红薯吗?哐嘡手上的瓷碗随着红绸的唤叫中直线下落,最后不堪一击的被摔的支离破碎。

师傅!你怎么了?云大夫痴了半响,又立即蹲下身将地上的东西纷纷捡起来,因为慌乱,手上根本顾不得地上的碎片,手指也被碎片割伤了几处伤疤,鲜血汩汩的从皮肉里渗了出来。

师傅。

红绸清楚的看清了地上那一个个褐色的筋条,似乎是树根。

云大夫默不作声,又换个个瓷碗,重新开始洗淘起来。

动作像是上了发条一般,僵硬而又呆板,毫无生气的像个将死的亡人。

红绸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的从眼眶里喷涌而出师傅,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不要吓我呀,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为什么外面变成这样了,是不是我们都要死了。

闭嘴!那声厉吼是她从未听过的,像天上呼啸而过的闪电,虽短却足够震魄人心。

红绸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师傅感觉好陌生。

今晚是她与师傅这些天唯一一顿或许是最后一顿的晚餐吧,吃的是她中午看到的东西,味道很奇怪,硬硬的像木头,她心里明白这些根本就是木头,可是为了不让师傅担心,她还是微笑着把手里这一大碗木头生生的咽下去了。

一顿饭末了,师傅终于与她说话了,这是她期待了很久的,自中午师傅骂过她后就没和她说过一句话了,现在她的心里既害怕又期待。

明日,你就离开这里吧,跟着前来的马车,一起离开。

他的眼圈很黑,黑的像是中午打翻的那碗泥水。

红绸嘴里依旧飘散着那碗恶心的木头,强忍着胃里的不舒服,摇着头表示反对师傅,你不要我了吗?你不是想知道发生什么事吗,好,我告诉你,我喜欢上别人了,后日就会与她成亲,所以我现在只想赶快将你赶走,免得你坏了我的事。

一语话毕,他微微的叹了一口浓重的气。

噗嗤。

她忍俊不禁道师傅,这个玩笑挺好笑的。

他眉心慢慢皱起一座小山,中间有许多沟壑,像是在宣誓他心中的怒意一般,露出不满的青筋我不是开玩笑的。

他说你知晓,我是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

她执拗道就算是真的,那我也不走,我说过要跟着你的。

况且,她又不相信这会是真的,在她心里云大夫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能够因为儿女私情而不顾师傅轻易,况且他曾说过喜欢自己,他还说过他若是喜欢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不能作假的。

这么多证据在她手里,试问她怎能相信这样可笑的谎话。

她见他眉间的沟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聚越多,伸出手指帮他一一抚平,她轻轻一笑师傅,你不好老是皱眉头,年纪大了,很容易有皱纹的,你说要是以后你有了好多好多皱纹,那我还怎么对着你吃饭。

她的戏言让他的心情慢慢缓解,眼角的肌肉也得以放松,她满意的点点头你看,这样的师傅多好看呀,师傅,把你刚才的话都收回去吧,虽然我不会相信,可是我是女人呀。

你没听过一句话叫做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我会嫉妒,会吃醋的。

此时的她笑颜如嫣,明媚的像是那年潇湘湖上与他泛舟游玩的女子,她高傲的不可一世,就像全身带刺的玫瑰,可是尽管如此,别人都想去瞧一眼,抚一下,就算被刺痛了也觉得人生无憾。

当时他认为他们都是傻子,根本没有长脑子的纨绔子弟,他想若是他一定不会这样,沉沦与一个女子,纵使是再好看,他也不会陷下去。

可是现在他后悔了,那玫瑰对着他时根本没有带刺,她温顺的像朵桃花,时而闹个变扭,时而抱怨几句,时而又露出妙龄女子的娇羞,美貌的不似凡人。

如今那花儿总算蜕茧成蝶了,长到了最好看的时候,并且独一无二的只开给自己一个人看,若他不摘那花也只有面临凋零的命运,这花执拗,娇艳,美好。

可是,他却不再是她的良人了,他若是摘了这花,她只有面对枯萎的下场,若他将这花好好养着,以后将她送给真正赏识她的人来,也不枉费她这些年为了开花所耗费的精力。

红绸,你要明白世上的是本就是瞬息万变的,你若不肯相信那明日我便让你见见乔诺,你不在的日子,我与她早已……第一百零九章 你可知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将心思拉了回来,重新将视线与对坐那人平视,顿了顿她说后来,他真的与乔诺一起了么。

空气中弥漫着花果的香甜,她捻起花瓶中的一朵芍药,淡淡道百里先生,不对,鲁御医,自那日离别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他了,现在他可好?红绸丫头,当日,他也是有苦衷的,你又何必……见桌上的茶水凉了,红绸起身又倒了一杯,拿起茶壶沿着杯壁将茶水从上往下灌下,末了,顺手拿起桌边的一块丝绢将茶迹慢慢擦干我知晓他有苦衷,所以我便乖乖听话离开了,不是吗?拿起茶碗捧在手里低头看着自碗里冒出的缕缕青烟,苦笑的可是,这么久过去了,他却未曾来找过我,你说让我怎么还能相信你说的苦衷。

半年不见,原先那个调皮无知的丫头越发出落的好看了,鲁御医立即收回自己的目光,这会儿他可没这闲工夫去关心这些,习惯性的摸了摸胡子,摇头道这半年也苦了你了,在这深山老林里也不容易吧,瞧你都黑了不少,若是念着我这个老头子,便同我回去吧。

红绸撑着脖子无所谓道到哪不是一样,终究是要死的。

这是什么话。

鲁御医瞪大双目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尽想着这些,红绸丫头,跟我回去吧,我这次可是得了你父亲的指令定要领你回去的。

我父亲?红绸抿着嘴笑道你又何时听我父亲使唤了?倒不是听你父亲使唤。

鲁御医不自在的挠了挠头我不怕告诉你,你可记得你还是白芷时头一次进金城?当然记得。

红绸回忆起来当时师傅不让,你便说那是我最后能够恢复记忆的机会,失了怕是再也无法了。

其实当时我并没有把握让你恢复记忆。

那你?红绸不由吃惊那是为何?难道是我父亲让你带我回去的,不对阿,若是这样当日你就不会放我回去找师傅的。

鲁御医摇头苦笑我也是毫无办法,你可还记得你那姐姐聂蔷。

有些印象。

想起那瘦如柴骨的姐姐,心里止不住涌起一层苦涩。

便是因为她。

她?当今皇上可是对她记挂的很呢。

此话怎讲?若她记得没错,聂蔷曾与她说过一些关于唐若慕的事情,其中一些便是讲起唐若慕如何不喜欢她。

皇后神志不清过后,皇上便请了不计其数的名医大夫,最后都是无果,后来也不知是哪位大夫无意中提起可用旧物唤起皇后的心智,虽毫无根据,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所以,就想起我这个旧物了?红绸嘴角微弯,讽刺一笑他倒是真有心,能叫人把我这个已死之人找出来。

转念想想还是不对,这与她父亲有何关系那我父亲是如何得知我还活着?鲁御医哈哈一笑这就说到点上了,红绸丫头,因为你阿,老头儿我差点就失了性命,好在王爷及时搭救才不至于五马分尸阿。

莫非是因为你将我放走,唐若慕一怒之下才想将你处决了?她微皱起眉毛他可真下的了手。

如何下不了。

他哼哼鼻单看当年夺位之事,也不知杀了多少无辜百姓,像我这等可有可无的御医大夫杀了几个也是无妨的。

红绸点点头我父亲可让你与我说什么?她对那个父亲很是陌生,唯一的印象就是梦中的零碎画面。

不曾。

他想了半天还是说道只交代我切记要将你带回去,红绸丫头,我前几日听闻你那母亲不大好。

怎的了?不知为何心头突然一紧,忙问道。

许是得知你未死的消息,又是喜又是忧,弄得浑身不自在,况且你母亲身子原就不好,如今知道你还活着,却又见不到面,该是越发担心呢。

红绸沉吟片刻我回去又能如何,难不成她那病就能好起来。

虽不是灵丹,却也是副妙药。

可是……她在这深山中待了半年,倒也习惯了,如今让她突然去见那么多陌生之人,如何能自在。

你的顾虑我都知晓,你且放心,你那师傅不在金城。

红绸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可好?不大好。

鲁御医脱口而出道,遂又赶紧改口大好,大好,没了你这祸害可不大好吗?红绸不由苦笑确是了,没了我,他当真是大好的。

这丫头又怎么不高兴了,你不是最不想见到他么,又是最想他好的,现如今听闻他大好怎么还不开心?他是有意要套一套她的心思,可他忘了她那些心思都是最明显的,全然放在脸上的从不遮掩,如今这么一问倒是弄的他不自在了。

红绸垂着眼睑,远远的看着,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正抽泣着的样子。

鲁御医一下子慌了神,手足无措的求着道姑奶奶,你可别哭,我这回过来说的是喜事,你这是哭什么。

喜事?红绸冷冷道他与乔诺的喜事可办了?听了这话鲁御医一急,将不该说的也说了什么喜事,我看该是办白事了,你那师傅如今还躺在床上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一慌,将桌上的茶碗打碎在地,茶水倒在地上,溅起了几滴水珠子,红绸无心理会,慌忙又问他不是身体一向硬朗的吗?怎么会还躺在床上,是不是得病了?他现在在哪里,你快说呀。

她急的快哭了。

鲁御医深深叹了口气原本我是不想告诉你的,你父亲也一再交代让我不要告诉你,可如今是瞒不住了,也罢,反正你是早晚要知道的。

他看了眼红绸,拍了拍她的手你可答应我,听完了不可急切。

红绸慌忙点头说好。

其实,他让你离开流缘并非是对你厌倦,也并非是移情别恋,这点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她不接话,只盯着他看。

第一百一十章 结局一月后普国传来消息,流缘病疫已得到控制。

据闻流缘有一名医研制出可治愈瘟疫之药,如今已极少人患病而死,多数已被救治。

桃花林中一位红衣女子靠在树旁默默不语,手里提着一个酒壶,双颊透着酒醉的红晕。

远远地似乎有一穿着白衣之人,那人噙着笑意淡淡的望着她。

她嘴儿微张,低低地吐出了两个字师傅。

那人似乎吃了一惊,与她对视良久还是朝着她走了过来,红衣女子抱着酒壶泪眼婆娑的傻笑师傅,是你么,你回来了,你来带我走了?真好真好。

白衣男子眼里透着不解,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立在她跟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良久他才道姑娘一人在此岂不危险?红衣女子抿了抿嘴唇,抬头看他师傅,师傅,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是我知道你不会撇下我一个人的,对不对?清风吹过,树上的桃花纷纷落下,红绸伸手欲借,可是这乱花迷人眼她怎么都接不住,头上传来一阵低笑姑娘看来是醉了,若是姑娘不介意,小生便送姑娘回家,敢问姑娘家住何方?家住何方家住何方,红绸摇摇头我无家可归。

那人一愣,讶然道姑娘是与家人走散了?无。

那姑娘是与家人闹了变扭,不想回去?无。

那……不用猜了,我既没有家人又哪来的家,这世上我只有一个师傅。

师傅?眉头微皱那你师傅住在何方?师傅!你便是我师傅,你说他住在何方。

两人皆不说话了,沉默许久后,才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红绸,你倒是聪明了。

较之云大夫你还差些呢。

她也笑。

回去吧,天色不早了,晚上这里雾气重。

好啊。

她放下那壶酒,伸出手臂让他拉她起来。

你可是越来越懒了。

虽是这样说,但他还是伸手将她拉起,一个旋身揽入了怀中,鼻尖嗅到了久违的香味,淡如兰花,就算身上有再多的病痛也不觉得有丝毫不适了。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她想。

那日的相见她不知原是最后一次了,她想她的师傅怎会舍得离开人世,怎会舍了她一人,桃花林里那个与他说笑的师傅,为她烹制佳肴的师傅,与她拌嘴的师傅,认真工作的师傅,还有还有好多好多的他,慢慢地在她眼前重叠,泪缓缓落下,他真的走了。

回忆总是让人向往的,桃花林桃花酒桃花纷纷桃花粉,什么都在,就连山头的那座旧宅也在,可是那日与她同赏桃花的人却不见了。

不管是多久以后,多少个时日年头甚至等她成了一堆白骨之后,他的模样还会清晰的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将她揽入怀后,笑道白芷,我还是喜欢唤你白芷,这样我才能肯定你是我一个人的。

她脸涨红,微微的放低了声音师傅,我肚子饿了。

那我便为你洗手作羹汤。

晚饭吃的很简单,三菜一汤,可是这些家常菜对她来说确是十分可口,他夹了块萝卜在她碗里,扬声道不许挑食。

红绸语塞,从鱼汤里使劲倒腾了半天找了一块生姜,眯着眼儿笑喏,你也不许挑食。

说完放在了他的碗里。

他无奈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她想若是她知晓那晚是他最后做的一顿饭,她一定不会这样任性,不会挑食即便是再苦再辣再酸都是甜的。

饭后,他突然不说话了,却是乐不可支的打量她。

她被盯的发毛,埋怨道你这是做什么。

挑了挑眉是不是我长得越发好看了?他不置可否的将她望着,看了又看,然后道你是何来的自信?我只是见你越发的黑了,觉得好笑罢了。

红绸瞪他师傅,你不损我是不是不舒坦。

他诚实的回答不舒坦。

晚上,两人坐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红绸踌躇着要不要向他提一提,她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师傅既对她有意,为何迟迟不说要娶她,可是她又是个姑娘家,自己送上门是不是有些不矜持,想了好久终于被她想出了一个法子师傅,你从前不是让我答应你一件事么,如今可想出是什么事了?他墨黑的眸子如夜色一般黑,挑了挑眉毛我说过么?不记得了。

红绸咬牙师傅,你再好好想想。

真不记得了。

他摇了摇头,神色淡然道算了,我能指望你做什么呢?她无法,只好挑明了讲,赤着脸大声说那你喜不喜欢我。

完了,自己也被刚刚的大声吓到了。

耳边传来阵阵虫吟,伴着他恰好的嗓音传到她的耳中你认为呢?我……她无可奈何,心道刚刚已经这么问了再者她脸皮本就不薄便不怕再厚了反正我是喜欢你的。

他低笑如此,那我也只好喜欢你了,不然不枉费了你喜欢我一场。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娶你?你怎么知道!她侧过头趾高气昂那你为什么不娶我?直到他死后,这个答案始终没有告诉她。

只是那个时候,事情已经不言而喻了。

他是怕他死后,她还是一个人。

他没办法保护她,所以也不能拖累她。

那日,烈日炎炎,大火越烧越大,直至将他身上的衣物烧的一干二净。

他肤白,明艳,可是胸口却少了一大块白肉,那块白肉缺失的地方已经结了一块疤,高低不平的,让人不能不去联想当时被削去皮肉时该是多么鲜血淋淋。

她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鲁御医拍了拍她的肩,叹道他原不让我告诉你的,可是我想若我不告诉你真相,你会怨我一辈子吧。

她不答话只盯着他让他接着说,鲁御医道你当日从崖上跳下去将整张脸都摔烂了,如不是他隔了皮肉,你便只能是他胸口那块疤一样的模样。

他是唐子冉?我师父便是唐子冉!前一句是疑问后一句却是肯定了,莹莹火光中透出了那块血玉,正实实的握在他的手里。

鲁御医摇头淡笑这孩子不想让你伤心,也不想让你难受,所以他不想我告诉你,可是没想到告诉你的却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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