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的谈判进行得颇顺利。
海绵与贺秉乾达成了协议,她不会强硬要求阿宝从贺家离开——尤其是不会怂恿阿宝在成年以后彻底脱离贺家,而贺秉乾也答应不会阻止阿宝去见海绵——任何时候,但一个星期不能超过三次。
这已经是两个人的极限。
孩子还有几年就会成年,贺秉乾忧心的就是儿子这么念恩情念旧情,万一成年以后跟着海绵跑去国外长住,他还真没办法。
而海绵这么些年过来,也明白了很多事理。
阿宝毕竟是贺家的孩子,贺家人待他如珍似宝,他心里对贺家人肯定也产生了感情。
如果她硬是让孩子离开贺家,这对孩子也是伤害,就如同当年阿宝被迫离开她一样。
她想要回孩子,但不想以伤害他为代价。
解决了这件事儿,不单海绵和贺秉乾,就是裴训与傅虎城也长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傅虎城也不旁敲侧击,而是直截了当地问海绵,那天救了阿宝的人是不是她?海绵笑而不答,无论傅虎城怎么问,她都是我知道,但就是不告诉你的表情。
傅虎城抓狂,真想找个催眠大师来把海绵催眠然后问出事情真相。
不过,当无奈的傅虎城请海绵转告邪千变最好不要在国内惹事时,海绵虽然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傅虎城得到这个允诺,暂时安心了。
于是包房内一片笑语,几人天南海北聊着天,倒也蛮投契。
到了八点多钟,聚会大厅里响起了舞曲乐声,几个人还到大厅里跳了几支舞,直到十点钟才散的场。
裴训看见菲尼克斯开来的车。
撇了撇嘴,直接把自己的车钥匙扔给了海绵:你别给哥丢人了,这车给你开。
海绵一巴掌把车钥匙又拍了回去。
斜着眼看裴训,没好声气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车上会没装卫星定位系统?到时候你就能知道我住哪儿了吧?别。
姑娘我不差钱,就是不想那么高调。
被海绵戳破自己的用心。
裴训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哈哈笑了两声说:小裴哥对你这么好,你能不请小裴哥去你家坐坐?得了,你不要拉倒。
我说,霍憬元要是到了上京,你可得告诉我,我请你们吃饭。
知道了。
海绵笑着答应。
上车走人。
她考虑了一下,对菲尼克斯说,回头看看哪里有合适的别墅,买一栋。
现在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大家住宽敞点也好。
好的,小姐。
菲尼克斯稳稳当当开着车,又问,是否要多买几辆车?海绵对物质享受向来看得淡,随口说:我无所谓,开什么车不是开?不过我知道你喜欢开好车。
随便你好了,捡你喜欢的车型买吧。
这样的雇主上哪里找?好说话,还自己出钱给买好车,年终奖一般都是珍贵的宝石。
菲尼克斯笑眯眯地答应。
把一只小盒子递给海绵:小姐,皮下窃听器已经安装好了,小姐现在就可以试试效果。
不过,太晚了您最好不要使用。
海绵哪里不知道菲尼克斯的话里意思,瞪了他一眼,把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收听装置。
她感叹着说:Y俱乐部那些疯子还真是了不起,这种既方便又有超长距离的窃听器都能让他们研究出来。
菲尼克斯眉角眼角一起抽搐,凉凉说:阿拉蕾和光脑都是偷窥狂,他们迟早会发明出既方便又有超长距离的可视型监视器。
海绵大笑出声,深有同感。
按下按钮,小巧如打火机的收听器便传出沙沙声音。
她轻轻转动如收音机般的调频圆钮,只转了两圈,机器里就传出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见效果不大好,海绵再把辅助接收装置打开,又转动调频圆钮。
几分钟以后,说话声音蓦然变得清晰无比,就好像说话之人就坐在海绵身旁一般。
你在哪里?这千真万确是莫仲懿的声音。
随后响起的说话声很微弱,听不大清楚内容。
菲尼克斯说:他应该在打电话。
海绵点头表示同意。
接着又听见莫仲懿说:我现在有空,你那里太吵不好说话。
我去宾馆开个房间,我们见面再谈。
接着,他打电话订了一个房间,再把宾馆名称和房间号告诉了那个人。
该死该死该死!莫仲懿连续咒骂了三次,并且传出呯呯呯砸东西的动静。
海绵听得出他恼火到了极点。
把车往这个方向开。
海绵从卫星导航图上找出那个宾馆的路线,果断指挥菲尼克斯调头转向。
他这么生气,我对要和他见面的人很感兴趣。
海绵冷冷笑着说,敌人的敌人,不就是天然的盟友么?所以,如果有可能,我们也许能在莫仲懿和那个人见完面之后就找上门去。
我要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气成这样。
接下来没有再听到莫仲懿说什么,过了大半个小时,机器里才重新传出声音。
莫仲懿应该是到了那个定下的宾馆,他到前台拿了房卡。
几分钟后,有很大的关门声响起,莫仲懿都愤怒到了用这种方式来泄愤的地步。
海绵屏气凝神,举着机器在耳边。
又过了二十几分钟,在海绵和菲尼克斯开车进入这家宾馆的地下停车场时,机器里再度响起了莫仲懿的说话声。
你为什么回来?莫仲懿怒气冲冲地质问。
随后响起的也是一个男人声音,轻佻、漫不经心。
他回答说:在国外过不下去了,当然就回来啰。
我们当时说得好好的,我给你的那笔钱也不是小数目,足够你在国外开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
莫仲懿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生怕有人听见,就算你要回来,你也得先和我打个招呼。
莫总,我不是不讲信用的人。
但是我实在没办法了,我欠了地下钱庄一大笔钱,如果不回来筹钱还债,我迟早是死路一条。
只要你给我一千万,我马上就离开。
那个男声嘻嘻直笑,吊儿郎当地说,莫总,你这样的富豪不会出不起一千万吧?对你来说不就是九牛一毛。
前段时间我公司做了一笔大业务,现在我手头不大方便。
再说一千万也太多了。
阿图,做人不要贪心。
事情已经过去了快十年,你知道的,现在没有什么能威胁到我。
我肯再给你一笔钱就是发了善心。
莫仲懿的声音听起来很阴沉。
海绵的耳朵顿时竖得老高。
十年?快要过去十年的什么事情?十年前,大约正是过去的宝儿认识莫仲懿、并且家里发生变故的时候吧?她的心立时跳得飞快。
莫总,别生气嘛。
这个叫阿图的男人从声音里听不出具体年纪,但绝对在四十岁以上。
他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边咳边说,我这里有一个消息,不知道值不值一千万。
什么消息?莫仲懿冷淡地说。
那个女人没死。
阿图的咳嗽声越发激烈。
而随即,莫仲懿便是一声惊呼——你说什么?你明明告诉我,她已经被你找人扔进河里去了。
现在你又来说她没死。
你想要钱,可以,看在过去你帮过我,并且挨了几刀差点死掉的份上,我会给你一笔钱。
但是你用不着危言悚听!莫仲懿说这些话时又急又快,还几度破音,可见他的情绪何其激动。
海绵听到这些对话,脸色霎时变得雪白。
不过几秒钟,从她紧紧攥住的掌心里淌出血来。
她的指甲刺破了手掌,但她不觉得疼,因为她的心已经疼得她整个人都麻木了。
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
霍憬元说,如果你就要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你就反复深呼吸。
不需要放空你的脑子,身体在很多时候都会背叛你的思想。
但是现在,再多次数的反复深呼吸也无法让海绵冷静下去。
她不顾一切地推开车门跳下车,刚刚跑了两步就被菲尼克斯拉住了胳膊。
管家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小姐,很摸不着头脑地问: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您要去哪儿?呆呆地看着管家困惑的脸孔,感觉到自己无法挣脱他的钳制,海绵缓缓低下头说:没什么。
你不要问。
菲尼克斯笑了笑说:好的,小姐。
我不问,不过您是不是回车上去?不管您要做什么,请您在冷静下来以后再决定。
我很乐意为您效劳的。
嗯。
海绵轻轻应了一声,乖乖地回到车里。
扔在车座上的收听器里还在继续传出声音。
机器有录音功能,错过的话还能倒回去重听一遍。
……当时她确实是晕过去了,我找来的人也确实把她塞进了麻袋扔到了河里。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还活着,但是我就是看见了她。
叫阿图的人还在说话,咳得不那么厉害。
你在哪里看见她的?莫仲懿阴森森地问。
石城。
我回国以后就去看望了一下以前的老兄弟,啧啧啧,他们活得可比我潇洒多了。
我在石城的一家餐馆里看到了她,她好像在那里打工。
阿图嘿嘿笑了两声说,我开始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但是当初就算没真正做什么,我也好歹和她滚过一个被窝。
海绵颓然闭上眼睛,泪水急涌而出。
莫仲懿,我要你死。
她在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