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又是一天。
当舱门被从外面粗鲁地推开,灼目光线射入昏暗船舱时,莫仲懿就知道新的一天又到了。
蛇头讲规矩,但上船以后,负责运送偷渡客的这帮人却很混蛋。
原本莫仲懿花了不少钱买到了一个还算舒服的船员舱位。
然而只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他就被凶神恶煞的水手赶了出来,因为他交的船位钱只是一天的。
莫仲懿忍气吞声,不敢反抗,更不敢打开皮箱拿钱再交。
他怕一旦开了箱子,所有财产都会离他而去。
那名不怀好意的水手把骨节捏得嘎巴作响,眼睛一直黏在皮箱上,却还是任由他离开。
被推搡着送入底层幽暗船舱,只待了两分钟,莫仲懿就后悔了。
这儿空气混浊,舱内飘浮的骚臭味让他差点吐出来。
船舱里挤满了人,男人居多,也有几个遮头掩面的女人。
他在人们的不满咒骂声里艰难找到了落脚地,强忍着恶心不去看离他几米远、不停飘出恶臭味道的木桶,和别人一样席地而坐。
在上层船员舱位里,莫仲懿能享受一日三餐。
美味就不去提了,起码管饱。
可是在这儿,每人每天只有两个面包一瓶水。
上船之前大家就被警告过必须老实待着,谁要敢闹事,谁就有可能被水手洗劫一空然后扔进海里喂鲨鱼。
莫仲懿只有忍。
忍过十天左右的航程,上了岸,他又能过上富足舒适的日子。
所以他默默缩在墙边,默默咀嚼自己的食物,默默吞咽冰冷的水,默默等待命运的裁决。
他暗暗计算着日子,同时也注意航速。
前几天船开得十分小心,有种躲躲闪闪的感觉。
应该还在国内海域。
等到进了公海,船就会加快速度前进。
而他感觉船只猛然提速的日子是在昨天。
进了公海,偷渡船会面对的敌人就只有诡异莫测的天气。
如果天气有变。
每天进船舱送食物的水手会提前告诉偷渡客们,也会告诉大家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虽然只是三言两语,并且水手绝不肯说第二遍。
但是每天的天气和航程播报极大的鼓舞了人们坚持下去的决心。
毕竟在逃离陆地之前,偷渡客里有不少人都和莫仲懿一样曾经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被强迫困在底层船舱里不见天日。
环境和食物又都这般恶劣,对人的精神是很大的折磨。
也许是因为平安无事地开进了公海,心情变好的水手会额外多给人们一个面包,就和昨天一样。
莫仲懿猛然惊觉自己居然如此盼望多得到一个硬梆梆的面包,他咬了咬牙,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会回去的!他一定会再次回国的!莫仲懿有信心能在国外打拼出一片天地。
他不会甘于人下,他天性里就有向上攀爬的因子。
和往日没有区别。
水手开了舱门就开始分发食物,靠近舱门的人们惊喜交加地低声议论着什么。
莫仲懿咽了口唾沫,满含期待地向前面望去。
只见水手递给大家的食物不仅有面包和水,还有一包看上去很多根的火腿肠。
有肉吃,今天有肉吃!莫仲懿舔舔嘴唇,发现在自己附近的人们都同样露出渴望眼神,近在咫尺的恶臭木桶他们仿佛视而不见。
水手很快就把食物分发完毕,船舱里立刻响起了撕扯包装袋和咀嚼吞咽声音。
但是今天不一样,水手并没有用平板机械的语调播报天气和航程,而是大声询问:谁是莫仲懿?莫仲懿身体一颤。
被急切吞下的面包给噎住。
尽管他明知这儿的难友应该都不认识他,但是水手毫无顾忌地呼喝他的名字,还是让他感到了耻辱。
莫仲懿?谁是莫仲懿?快点给老子出来!就是上船第二天进来的那个小白脸。
水手很不耐烦,把脚边装食物用的木桶给踢得咣咣作响。
身边几人的目光已经落在了自己身上。
莫仲懿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得出来,就算自己不主动承认,他们也会把自己揪出去。
他辛苦咽下干巴巴的面包,站起身哑声说:我就是。
有事吗?那水手一歪脑袋说:快出来,有好事。
莫仲懿却很警惕,相比起外面,他觉得在这些同命相怜的偷渡难友里更安全。
他固执地问:到底有什么事情?妈、的,怎么这么啰嗦?水手骂骂咧咧,一路踢开拦路的人们,横冲直撞闯到了莫仲懿跟前,轻松地揪住他的脖领子把他往外面拖。
放手,你放手!你们想干什么?我可告诉你们,如果我家里没接到我平安抵达的电话,你们的马哥就别想再做生意了。
突然而来的危机感冲进莫仲懿脑海,他下意识就脱口威胁人。
这事实在莫明其妙,他不相信真有好事。
水手狞笑两声,仍然拖着莫仲懿往舱门口大步走,没好声气地说:有个娘们花大价钱买了你的命。
小子,你的好日子到了。
那娘们开了一艘豪华游轮来,你们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他妈还不愿意?什么?这是什么意思?莫仲懿拼了老命抢回自己的脖领子,大口大口呼吸,使劲抱住舱内一根梁柱不肯再走。
他声嘶力竭地问: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的女人?水手倒是好心地回答:短头发,挺漂亮的。
小子,你的命挺值钱的,她答应给我们老大一千万。
偷渡的钱只要一百万,这个短头发的女人却花了十倍的价钱买他莫仲懿。
这个女人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在水手说出有女人买他的那瞬间,心里明知不可能,莫仲懿却还是产生了是秦世熙来见自己的奢望。
但是秦世熙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来的人不是她。
短头发的女人,莫仲懿认识且有可能会追来买他命的,只有海绵!她追来了,她居然追到了公海上!莫仲懿心里泛起无边恐惧,他知道自己落进海绵手里必然会面临的下场。
这里是公海——人要是死了,直接扔进海里就万事大吉的公海!这位大哥,我不能去见这个女人。
她给你们一千万是吗?你们不要答应她!等到了地方,我给你们两千万!莫仲懿抓住水手的胳膊,急切地许诺,价钱好谈,但是你们千万不要把我交出去。
你们告诉她,我不在这艘船上。
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们!水手上上下下打量莫仲懿,眼里掠过贪婪目光。
莫仲懿此时面临生死关头,对这名水手每一分的微弱表情变化都不会放过。
他立刻捋下自己的手表塞进水手口袋里,压低声音讨好地说:大哥,这块表不值多少钱,拿到当铺也就只能当个五、六十万。
请大哥不要嫌弃。
水手摸着下巴,脸上掠过犹豫神色,最终点点头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和老大说一声。
好好好,这位大哥,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付给你们满意的价钱。
莫仲懿稍微松了口气,殷勤地帮着水手提了水桶放在门边。
水手见他这副低声下气的样子,又摸摸口袋里的手表,破天荒对他和颜悦色地说:你别怕。
我们老大是很讲规矩的人,船上也有武器。
只要你的价钱能让老大动心,保下你来没问题。
是是是,各位大哥这次要是帮了莫某人,莫某人一定会有重金酬谢。
莫仲懿连连承诺,点头哈腰地把水手送了出去。
他担心得要命,唯有不停祈求自己的价钱能打动这些不讲信义的混蛋。
可是他也知道,海绵的财产即便不如他,几千万却也不会看在眼里。
真是度秒如年。
莫仲懿没有回到原地,而是直接等在了船舱门口。
他把耳朵贴在门板后面,渴望能听到什么声音。
可惜,除了轰隆隆的发动机声音,他听不见别的。
十几分钟后,门锁当当作响。
莫仲懿屏住呼吸,知道自己的命运能否发生改变,就在来人的一句话里。
这次出现在莫仲懿面前的不仅有刚才那名水手,还有这艘船的船长。
站在船舱外面,船长居高临下看着莫仲懿,傲慢地问:那艘游轮的主人我们得罪不起,如果保下你,事后我们肯定会遭到报复。
你现在说你能给我们多少钱都是假的。
万一你骗我们,回头我们既惹上了麻烦,又拿不到钱,就算到时候杀了你,这笔买卖也划不来。
莫仲懿沉默无言。
船长和水手眼里冰冷无情的神色告诉他,假如他拿不出可以付款的证据,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交给海绵以换来看得见的钱财。
痛苦和绝望再一次充斥他心里。
在逃亡路上,他就已经知道所有以他的名义开设的户头,他都失去了提取钱款的权利。
他现在能倚靠的只有那个秘密帐户里的钱。
你们有海事电话吧?莫仲懿深吸了一口气,毅然扔掉难以言说的不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给我海事电话,我可以现在联系银行给你们转款。
但是你们又怎么能让我相信你们会信守承诺?你们得罪不起那艘游轮的主人,我家里你们也是惹不起的。
如果我出了事,你们也肯定会遭殃。
船长嘿嘿一笑,挖了挖耳朵说:你别无选择,只能相信我们。
我们早就准备好了后路,国内待不下去,我们不会去国外?倒是你,要是死了,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莫仲懿脸色青白,身体摇摇欲坠。
他知道,他只能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