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半个小时,莫仲懿觉得是自己人生之中最难挨的时刻。
从被水手告之海绵要买他的命开始,到他用自己的钱买回自己的命为止,他的心情如同过山车一般大起大落。
直到船长放下海事电话,对他露出笑容,他才稍微安心。
五千万已经到帐,莫先生,咱们的买卖成交了。
船长笑容可掬,一扫不久之前的阴阳怪气,分外亲热地说,刚才得罪了,我现在就送你过去。
五千万呐,这是莫仲懿私人帐户里所有存款的三分之一。
别看还剩下一亿华币,可是到了国外兑换出来也就是一千多万美刀。
到了国外什么都要重新开始,事业起步之初什么地方不要花钱?哪怕能省一分都是好的。
但是没办法,船长把价钱咬得很死,他还不下去。
不过想到自己小命能保住,莫仲懿难看的脸色也明朗了几分,推拒道:怎么好意思麻烦你,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诶?这怎么能行呢?我不送你,你也过去不了啊。
船长一咧嘴,笑得满脸绽花,却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莫仲懿一皱眉,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他刚想说话,却觉得后脖颈子剧痛,眼前一暗就昏了过去。
送食物的那名水手就站在莫仲懿身旁,打晕莫仲懿之后正好扶住他。
老子只答应不把你交给那个女人,可没有说不会任你自生自灭。
船长阴阴地笑起来,一挥手说,把他扔到救生艇上放下去。
妈、的,咱们可得罪不起徐先生。
莫仲懿并没有晕很久,最多一刻钟他就醒了过来。
抬眼,高天悠远、白云悠游。
海浪哗哗作响之声响在耳畔。
他大吃一惊,一个势子坐起身,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艘橡皮艇里。
前面。
一望无际的大海。
左边,一望无际的大海。
右边,还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莫仲懿惊慌失措。
却不敢乱动。
这儿已经是深海,浪花很大。
橡皮艇摇晃得很厉害。
他唯恐自己一动弹,这艘老旧的小艇就会翻倒。
向后转动脖颈,莫仲懿在三次失望以后,无比盼望身后是那艘该死的黑沉沉的偷渡船。
目光所及,他后头确实安静停泊着一艘船。
然而,这艘船是白色的。
一颗心无止尽地下沉又下沉。
此时,他要是还不清楚自己被偷渡船给出卖了。
他干脆直接跳海自杀算了。
这一局,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无比难看。
你想等到什么时候?我现在已经是刀殂上的鱼肉,就算要死,你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莫仲懿惨然而笑,已然山穷水尽,他现在的心情反而比刚听到海绵追来时要平静镇定得多。
身后远远地响起女子悦耳笑声:菲尼克斯,别玩了,把船拖过来吧。
莫仲懿。
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感觉好不好?橡皮艇在被什么东西拖曳着向后方急速倒退,莫仲懿死死扶住船身,坐得倒还算安稳。
对于海绵的问题,他平静地回答:我只能赌。
愿赌就要服输。
啧啧啧。
你真傻。
与其用钱去买通他们,不如试着来打动我。
也许你可以用不错的价钱买回你的命。
海绵的声音听起来满含遗憾,似乎在真的可惜莫仲懿找错了买主,他们都是老江湖了,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可以置之不理,他们心里门清。
你有这个下场,不能怪他们翻脸不认人,只能怪你太愚蠢!被人欺骗,从来都只能怪自己!我很清楚你不会放过我。
所以我宁愿相信他们,也绝对不会相信你!而且我知道,你不缺钱。
莫仲懿讥讽大笑,扯着喉咙嚷嚷,海绵,收起你的假惺惺。
我莫仲懿不会向女人摇尾乞怜。
橡皮艇猛然停住,莫仲懿差点被甩到海里去,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扭头一看,身后有一艘冲锋艇,抓住他的人正是海绵那个西洋管家。
菲尼克斯粗鲁地用绳子把莫仲懿捆得铁紧,挟在腋下。
他单手攀爬着游轮外壳上的梯子,很快就上了船,抖手把莫仲懿扔在甲板上。
面前出现一双拖鞋,鞋里是女人白皙秀气的脚。
莫仲懿像只虾米一样躬着身子蜷缩在甲板上,他的脸涨得通红。
海绵,你不是很想要我的命吗?杀了我呀,你杀了我呀!这种屈辱让他无法抑制愤怒,不禁声嘶力竭地尖叫。
阴影从头顶罩下,莫仲懿努力向上想要抬起的头被海绵轻轻踩住。
莫仲懿的半边脸死死贴着地面,身体拼命挣扎,口齿不清地破口大骂。
啧啧啧,莫先生的脾气还真不小。
你得知道,死亡,并不是最痛苦的事情。
而且,如果你真的想死,你为什么不在刚才就跳海自杀呢?相信我,我不会救你,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折磨你。
海绵放下脚,弯腰在莫仲懿耳边说,你是个懦夫!你根本不敢面对死亡!莫仲懿剧烈喘气,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海绵如果真的要他死,完全可以在刚才就把橡皮艇弄沉,或者干脆一枪杀了他。
既然她把他弄到了船上,就说明她还有所图谋。
海绵,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已经把你得罪到了你一定要我死的地步!别说什么是给甄家人报仇,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不信!莫仲懿勉强翻了一点身,侧脸瞪着海绵,冷笑着说,谈判吧,海绵。
一个死人对你而言毫无用处。
我们都是生意人,用生意人的方法来解决恩怨。
海绵低声笑,指间小片刀划过寒光,刷刷割断了莫仲懿身上的绳索。
她后退两步,微笑着说:莫先生,请。
莫仲懿扯去绳索,撑着甲板站起身。
他顺着海绵的手势看过去,不远处立着一把遮阳伞,伞下摆着桌椅,桌上放有酒和食物。
隐约的香味由海风送来,他饥肠辘辘,实在控制不住身体的忠实反应,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好。
就算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莫仲懿大步流星走向那把阳伞,但是菲尼克斯拦在了他面前。
莫先生,那是小姐的早餐。
请你到这里来。
菲尼克斯一反刚才捆人时的野蛮,彬彬有礼地引领莫仲懿走到了和那把阳伞面对面的一张床旁边。
这是什么意思?床?莫仲懿皱皱眉,却很顺从地坐到了床上。
菲尼克斯掀起被子,拍拍枕头,笑容满面地说:莫先生,这张床很舒服,希望你会喜欢。
根本不容莫仲懿反对,菲尼克斯直接拉着他的衣领把他塞进了被子里,并且很仔细地给他掖好了被角。
莫仲懿靠在床头,一阵幽凉海风吹过,他下意识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
海绵笑着说:莫先生,你吃了这么多天的苦头。
现在可以坐在柔软的被子里,你觉得好过了点儿没有?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跑路,以你的罪名和家世,坐不了多久的牢就能出来的。
莫仲懿全身都是汗,床上铺着的褥子很厚,他身上盖着的被子也很厚。
不过几分钟,他就汗流浃背,浑身上下又黏又潮。
而汗水在流出他体外时,也将他这些天已经习惯了的脏臭酸味给放大了数倍,这些都让他难以忍受。
你到底想干什么?莫仲懿强自忍耐,看了看床边站着的西洋管家。
他知道这人肯定不会让自己起来,就只能用怨毒的目光盯着海绵,这就是你谈判的态度?你认为,现在的你有资格和我谈态度?海绵端起高脚杯抿了一口,残留在她唇上的腥红酒液就像鲜血一样。
那你杀了我吧!莫仲懿一声冷笑,很光棍地闭上眼睛说,否则就给予我足够的礼遇。
这个人还真是执迷不悟。
海绵没有干脆利落地让莫仲懿去死,只不过觉得那样太便宜了他。
他以己度人,把别人都想得和他一样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用来买卖。
海绵缓缓站起身,怡怡然走到床前,看着这个她曾经爱到迷失的男人,举起手狠狠地打下去。
莫仲懿只听风声响起,再反应过来他脸上已经火辣辣灼烫得厉害。
这一巴掌,海绵用足了力气。
莫仲懿被扇得歪倒在床沿,半边脸颊高高肿起,指印清晰可见,鼻子和嘴唇都开始流血。
这就是我的礼遇,莫先生。
海绵和颜悦色地问,莫先生满意吗?如果你有异议,我们还可以商量别的礼遇方法。
我这里有可以削下你手指的很锋利的小刀,还有能一鞭子抽下去要你半条命的沾了盐水的皮鞭。
任你挑选。
这个不可理喻的疯女人!莫仲懿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词语诅咒海绵。
抹去鼻边嘴角的血,他平静地坐好,淡然说:这种心理打击的招数,我早就用烂了。
海绵,干脆点,把你的条件说出来。
我的条件很简单。
海绵知道莫仲懿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但她更清楚莫仲懿看上去镇定,其实早就恐惧得不行。
他的那个箱子,偷渡船的船长已经交给了她,里面有一把枪。
现在失去了所有倚仗,他已是外厉内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