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这扇窗户正对着大海,过去的海绵曾经站在这儿欣赏过日出日落瑰丽风光。
她知道距此不远的地方就有莫家保安的警戒点,她曾经远远地看着他们在附近巡视,所以她现在提心吊胆,生怕被人捉了现行。
二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霍憬元忽然开口说:你很相信我。
他一如既往地用了陈述句。
他对自己的判断向来极有信心。
海绵幽幽叹了口气,自嘲般说:其实我不应该信您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觉得您不是坏人。
坏人脸上当然不会刻坏人这两个字,可您脸上却刻着不屑这两个字。
您不会伤害我。
尽管我不清楚您跑到莫家来干什么,但您应该不屑于对女人下手。
海绵抱住手臂,摩娑着立起了小疙瘩的寒凉肌肤。
离大海愈近海风愈大,她有点冷。
不过,她半点也不指望身边这男人会发扬绅士风格给自己来件外套披披。
正如她相信他不屑于对女人下手,她同样直觉他不会去做这么体贴的事儿。
他不是不懂,而是不愿。
女人也是人,凭什么我就会不屑下手?只要妨碍了我,无论男女老幼我都不会心软。
霍憬元的话比海风更冷,甚至带着点阴森血腥味道。
但他随后又说,当然,现在的我不会主动去伤害谁。
也确实,我不屑于向你这么孱弱无能的女人下手。
你连你的养子都不如。
您放心,今天您来过的事儿我回头会叮嘱儿子不对人乱说。
不过秦家那个小孩子我就不能保证了。
海绵以为听懂了霍憬元话里潜藏的威胁,急忙表态。
至于对方毫不留情的鄙视,她全当没听见,并且决定以最快的速度忘掉他。
放心,那孩子很识眼色。
他要是想得到那些限量版珍藏版的玩具,肯定会比谁都更紧得闭上嘴巴。
霍憬元站住脚,淡淡说,就在这里吧,你有什么事要说?停在此处,他整个人都藏进了树与礁石的阴影里,海绵却暴露在月光、远处的灯光余辉以及他的目光注视中,这让她很不自在。
不过不用再往更远更阴暗的地方走,她还是非常愿意的。
您拿走的这对泥偶,能让我玩几分钟吗?我不会耽搁您太多时间。
海绵迫不及待地说。
霍憬元慢吞吞地说:你在撒谎。
这不是你真正想办的事情。
海绵呼吸一窒,却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我曾经……看见过和这对一模一样的泥偶……我很喜欢。
以前我没有钱,所以没买下来。
这次我不想再次错过,我只想把玩一会儿。
记得牢牢的,到时候好依样去买一对……海绵,现在的你已经是海天园的继承人,你很得海道的欢心,你想要一模一样甚至比这个更好的泥偶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你扔下儿子,跟着一个说不定很危险的男人跑到离人群这么远的海边,就为了几分钟的把玩泥偶?你最好想想清楚再说。
霍憬元的语气十分冷淡,不耐烦得很。
似乎下一秒钟他就会转身离开,不再理会海绵这可笑的理由。
海绵无话可反驳,他说得句句在理。
换位思考一下,这理由同样不能取信于她。
紧咬着唇,她心念电转,痛苦地做出了决定。
她低声说:抱歉,霍先生。
我真的很抱歉对您撒谎,但是我的理由不能告诉您。
如果您不愿意,那就当我什么也没有说,我这就离开。
请您好好保管这对泥偶,千万别摔碎了它们。
股权协议书对她来说确实很重要,但她绝不可能为了这份协议把自己别的更重大的秘密说出去。
孰轻孰重,她分得很清楚。
离父亲出狱还有近十年时间,她未尝不能凭自己的双手再挣出一份家业。
协议书在霍憬元手里,也好过被莫仲懿得到。
所以海绵见事不可为,当机立断打消念头。
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就算不能拿回东西,日后也不会后悔遗憾。
向霍憬元欠了欠身,海绵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不过她刚走了两步,身后这个淡且魂淡的男人又淡淡然开口说: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的理由,你完全可以不说。
他从暗影中晃悠出来,走到海绵身前把泥偶塞在她手里。
居高临下俯视着女孩子写满惊诧的小脸,他柔声说:不能说不想说,你就清楚明白地告诉我。
但是你不能骗我,你要牢牢记住这点。
真有够反复无常的。
刚才还冷漠不耐烦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现在又突然变得这么温柔这么通情达理。
海绵吸了吸鼻子,很不争气地发现,这个陌生且魂淡的男人这番话居然引起了她的共鸣——有什么苦衷难言之隐可以选择不说出来,就是不能骗人,绝不能骗人!觑着霍憬元的表情,海绵得寸进尺,肥着胆子又提要求:霍先生,真是太感谢您了!不过,您能让我单独和他们待一会儿吗?不要很久,就是几分钟。
霍憬元这次连理由也懒得问,非常干脆地一点头施施然走开,绕到海礁后面去了,避得非常彻底。
海绵背转身,有种心愿即将得偿的紧张感。
她抖抖索索地拧住左手大阿福圆滚滚的脑袋,在心里默念:阿福宝宝们,我情非得已,拧开你们的头要拿我以前放的东西,你们千万原谅我哈。
这对貌不惊人的大阿福看似浑然一体,其实两只小脑袋都能拧开放东西进去。
海绵一个劲地向老天爷祈祷,直到她的手指果真触碰到了软绵绵的纸张,她这颗心才安然落地。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莫仲懿既然不爱她,也就不会花心思去研究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她最想要的又是什么。
就算她曾经提起过以后要给他生一对龙凤双胞胎,他当时不也只是当笑话听了么,还说什么老莫家就没有双胞胎的基因。
飞快地把三个纸卷儿抽出来塞进手提包,再把泥偶的头紧紧地拧住,务必不让人瞅出什么破绽来。
海绵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总的来说,今天的事儿虽然有些波折,结果她还是满意的。
她的心情因此飞扬,语气也变得异常欢快:霍先生,我好了。
霍憬元很快就重新出现,他仔细地瞅了海绵两眼,接过她双手送还的泥偶,今天第二次说:海绵,再会。
海绵感激地冲他鞠了半个躬,诚心诚意地再次道谢:霍先生,谢谢您。
这对大阿福会给您带来福运的。
您好走。
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可以走了。
霍憬元不动如山,意思意思般问了一句,你知道怎么回去吧?呃……知道知道,我知道的。
海绵急忙点头,慌里慌张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开始小跑。
霍憬元注视着海绵飞快消失的背影,心里想:她对这里好像很熟悉?手指迅速将泥偶摸了一遍,黑暗中,他的眼神越来越亮。
忽然泥偶发出在浪涛击岸声音掩盖下几乎可以无视的细微卡啦动静,他把泥偶的头拧开了。
他微笑起来,绵绵一定找到了她想找的东西吧。
不过,她的生活自始至终都不曾和莫仲懿有什么交集,她为什么要跑到莫家的玩具房去找这个东西?她是偶然遇上了,还是有意去找?泥偶里面曾经藏着的又是什么?霍憬元笑得越发开心,终于认真地期待起未来和绵绵相处的日子。
也许她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孱弱无用,也许她不会让自己太失望。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找出一个号码打过去。
那边很快就响起男人懒洋洋的声音:喂?哪位啊?海浪先生是吗?我是英零公司派遣到贵公司的安全设计师霍憬元,负责贵公司安全系统改建规划事宜。
我现在已经到了默城。
霍憬元眉宇微皱,他听见话筒那边非常热闹,不知是谁在吼着唱歌,还不时传出女人轻狂的笑声。
对方立刻笑起来,音调蓦然上升,几乎可以说是活力四射、热情洋溢地说:霍先生你好你好,我就是海浪,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你在默城哪个地方?我马上过来接你。
现在海天园正是热闹好玩的时候,我敢打保票你一定会爱死这里的夜生活……把手机拿远一点儿,安静地等待对面那个男人啰哩巴嗦的对海天园的不住吹嘘。
直到对方换气的当口,霍憬元才直截了当地说:海先生,星期一上午九点钟我会到贵公司来。
我只是打电话提前告知你们。
呃……许是打了个酒嗝,醉意隔了这老远都能传过来,那边海浪笑着直叹气,啊?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已经想好了怎么款待你呢。
不过我们来日方长。
霍先生,那我周一再和你联系。
就打这个号码对吧?我会过来接你,你今天有住的地方没有?如果没找到的话还是来我们这里……毫不犹豫掐断电话,霍憬元决定如果海天园安排海浪当自己的工作助手,他一定提出换人。
仰面吸了一口微腥带甜的海之气息,他离开这片沙滩优哉游哉地趟进了海里。
靠海的一座石礁旁边泊着他的摩托艇,他把飞爪扔进去,片腿跨上小艇向公海的方向乘风破浪急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