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缎曾经对海绵感慨过,那些名门子弟懂爱情两个字怎么写吗?灰姑娘和王子的爱情只存在于童话中。
而话说回来,灰姑娘只是受后妈虐待,她的出身其实也是不低的,不见她的继姐都可以参加王子选妻的舞会?贺秉乾和他的妻子,是门不当户不对的典型。
他的亡妻祖宗十八代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而贺秉乾那是堂堂开国元勋的孙儿,根正苗红的红三代,就是祖上也是出过大官的。
所以贺秉乾的婚姻在当时确实令不少圈内人震惊。
裴训自认在婚姻的态度上不像别的名门子弟那样利字当头,他家的男人娶妻也首重品德学识。
但是到底,裴训的亲嫂子堂嫂子也都颇有家世。
当年贺秉乾为了爱情被盛怒的长辈直接打断了腿,这事儿还让裴训家的女眷们热议了一阵,挺同情的。
霍憬元当时听了裴训的三言两语,就大致在心里勾勒出了贺秉乾的婚姻大概。
显然这个异类抗争成功了,他结了婚,还生了孩子。
至于阿宝会被抛弃在外,裴训说事出有因,但霍憬元却认为,无论什么原因,恶果已经铸成,不是原谅或者弥补就能将往事抹去的。
这一点,他很清楚。
海绵给两个人做了介绍。
两个男人握了握手,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并且都在心里断定对方的难缠程度会很高。
我在结婚前有过一位未婚妻,是她趁着我的妻子产后病发混乱之时偷走了肇麟。
那个女人在当时精神就有点不正常,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完全记不清楚把孩子弄到哪儿去了。
当然,也不排除她故意装疯卖傻骗我。
我用了一些手段,但从她这里依然一无所获。
贺秉乾说这些话时满脸漠然之色。
霍憬元从他眼里看到了自己很熟悉的情绪。
这是在一个人恨另一个人到了极点之后才会有的森寒杀意。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的家里长辈力保,我绝对会杀了她。
她的狠毒毁了我的一生。
而她这么做并不是因为爱我,她只是不甘心。
她只想报复我。
贺秉乾非常坦诚,完全没有去想在当下的社会杀人是一种怎样的罪行。
他说,那之后。
我的妻子因病离世。
肇麒又被诊断出很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
我实在分身乏术,也没想到肇麟会离我们这么远。
海绵默不作声。
现在换她怔怔凝视茶桌上相册中的相片。
她看见了那个满脸幸福的小女人,看见了与阿宝容貌酷似的另一个小男孩,看见了贺秉乾很久以前的幸福和不幸。
肇麒只比肇麟大三分钟,在几个月之前去世了。
肇麟和肇麒都很像母亲。
贺秉乾爱怜地摩挲着儿子的相片,他看见孩子就如同看见他的爱人。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霍憬元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出人间悲剧,可是不管他自己真正的想法如何。
他总是要站在绵绵这边的。
因此霍憬元缓缓说:贺先生,对于你的遭遇,我们很同情,也能理解你的心情。
我无意为绵绵多说什么,相信她这些年为了抚养阿宝所做的种种努力你都已经知道了。
我只是想请你考虑一下孩子自己的意愿,你如果见到他,你就会明白他离不开绵绵。
阿宝是个很聪明很懂事的孩子,非常有主见。
当初他被抛弃,你确实有苦衷。
但再多的理由都不能抹去一个事实:这个孩子生命最脆弱、最需要父母庇护的时候,身为父亲的你并没有照顾他保护他。
霍憬元此时的言词一点儿也不尖酸刻薄。
他只是就事论事,但正是对事情如实的陈述却反而令贺秉乾无言以对。
我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尽我所有去弥补他。
贺秉乾只能这样说,我对海绵小姐的善行非常感激。
只是海绵小姐还这么年轻,以后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可是我现在只有肇麟。
他诚恳地看着海绵,平生第二次哀求,海绵小姐,求你放手,把肇麟还给我。
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婚,我会好好抚养他。
海绵咬着嘴唇,连连摇头:不行,我不能没有阿宝。
贺先生,我和阿宝相依为命,我们谁也离不了谁。
我相信你迫切要找回阿宝,并不仅仅是因为你不想再婚,你确实很想让儿子回到亲人身边。
然而对孩子来说,你要做的事情他却未必能接受。
霍憬元看向实验小学的大门,沉声说,贺先生,你的想法太自私了,你并没有真正为孩子考虑。
贺秉乾脸色灰败地垂下头去,双手捂住脸庞,手指微微颤抖。
声音从他指缝里断续挤出来:你说的对,我是太自私了。
可是没有了肇麒,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还有我的祖父和父母亲,他们视肇麒为心肝宝贝……在两个陌生人面前,贺秉乾却露出了对祖父都没有流露过的无助脆弱情绪。
其余甚至不必利用权势,按照法律的规定,如海绵这样没有资格收养、也根本就没有办理收养手续的情况,他只要走正常的法律途径就能夺回孩子,但不到迫不得已他不想这么做。
当时拿到基因检测报告书以后,贺秉乾为了安慰伤心欲绝的祖父和父母,已经告诉了他们肇麟有了下落。
现在,就算他愿意让海绵继续抚养肇麟,家里也绝对不会答应。
就刚才路上,他已经接到祖父打来的询问电话。
阿宝也是我的心肝宝贝!海绵不愿再待下去了,她猛地站起身斩钉截铁说,阿宝不是你的那个孩子,你们是要拿阿宝当替代品来自我安慰吗?我绝不答应!她拉起霍憬元,连声催促:老师,我们快走,我们去接阿宝。
海绵小姐,你能做到这辈子就只有阿宝一个孩子吗?贺秉乾盯着海绵的背脊,幽幽地说。
我能做到给他全部的爱,你能做到吗?贺先生,你这样要求太过份了!霍憬元皱起眉。
不客气地说,看来你不仅自私,而且还很不讲理。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绵绵这辈子就只有阿宝一个孩子?贺秉乾也站起身。
毫不退缩地应对霍憬元的逼视。
我是肇麟的亲生父亲,我当然希望他能得到幸福。
以后假如海绵小姐有了她自己的孩子。
她还会一如既往地对待肇麟吗?她能保证孩子不会因此而伤心?如果做不到,就让肇麟回来!我们只有他这一个孩子,我们将给他我们所能给的一切!贺秉乾颊上尤有泪痕,眼神却咄咄逼人,寸步不让。
海绵的牙齿又咬得格格作响,她没有转身,用坚定到决绝的语气说:我这辈子将只会有阿宝这一个孩子!不要轻易许诺。
海绵小姐,你还年轻。
贺秉乾叹了口气,终于把话彻底说开,不管你和肇麟的意愿如何,你要知道法律没有站在你这边。
我家里的长辈也都知道已经找到了肇麟,他必须回到贺家。
你始终都是肇麟的养母,也是我们贺家的恩人,只要你有需要……海绵扭过头盯着贺秉乾,她的表情看上去像是要吃人,她咬牙切齿地质问:就算会伤害到孩子。
你们也要这么做?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伤痛。
贺秉乾平静地说,而且肇麟还这么小,我们有信心会让他接纳我们。
深吸一口气,海绵说:让我回家想想。
不管怎样。
我都会告诉阿宝他的身世。
我不会瞒他,这个你放心。
她在骗人,她不会告诉阿宝这些事,她不敢冒险,其实她也是自私的。
不再和贺秉乾多说,海绵与霍憬元出了茶座,顺利地把阿宝接到手。
阿宝对妈妈与霍叔叔突然来学校感到很惊讶,不过听说要和妈妈一起出国留学又很是新奇。
他偎在海绵怀里,兴高采烈地讲述这星期的趣事。
海绵紧紧抱着他,生怕一松手他就不见了。
回到沧海九号,打发阿宝去房间收拾行李,海绵扯住霍憬元,刷地流下两行泪,苦苦央求说:老师,你这么厉害,一定可以偷偷带我们走吧?求求你,快点带我和阿宝走,我绝不能失去他。
她之所以对贺秉乾说软话,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她寄希望于霍憬元的神通广大,她要赶在事态恶化之前带阿宝离开。
你这样做有可能会背上拐卖儿童的罪名,而且你真的能确定阿宝会跟着你而不是回到他自己的家里去?你能确定他以后知道真相了不会怨你?霍憬元叹息着摸了摸海绵的发顶,言语间也有些无力,签证还没办下来,如果要走,那就只有偷渡。
就算你跑到了国外,贺家恐怕也会追过来要回孩子。
那时你就被动了。
你真的打算这么做?还有话他没有说出口,贺秉乾既然势在必得就肯定做好了应对恶劣情况的一应准备。
这里毕竟不是霍憬元能够无所顾忌、任意作为的地方,跑路估计都难。
不管,我不管!大不了,大不了,海绵捂住脸痛哭起来,大不了我以后不回国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这样做是放弃了什么。
事到临头她才发现,在她心里终究还是光明的那一面占了上风。
她做不到为了复仇不惜一切代价,乃至放弃和她相依为命的孩子。
妈妈……孩子的痛哭突然响起。
霍憬元循声一看,阿宝坐在楼梯台阶上放声大哭。
这个孩子敏感又聪明,只怕他早就在回家的路上看出了海绵的不对劲。
很显然,刚刚他什么都听到了。
哪怕只是三言两语,对这个早熟又懂事的孩子来说也尽够。
海绵飞奔过去抱住阿宝,胡乱在他头发和脸颊上亲吻。
她自己哭得死去活来,还声音破碎地试图安慰孩子。
此情此景真是令闻者伤心、看者落泪,哪怕霍憬元早已心如铁石也不禁眼眶微润。
哭了好大一会儿,阿宝从海绵怀里挣脱出来,吻了吻海绵的脸庞,反倒劝起了她:妈妈不哭,妈妈乖乖。
他用小手去擦海绵的泪水,很坚强地先停了哭声,远远望着霍憬元说,霍叔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有人要把阿宝和妈妈分开?我们单独谈谈吧。
霍憬元很是欣赏这个人小鬼大的小东西,和他用很平等的态度说话,这件事关系到你,你有权利知道真相,并且做出自己的选择。
好的霍叔叔。
阿宝自己擦了擦眼泪,抱住海绵的脖子用力地吻了吻她的唇,妈妈不哭,阿宝是男子汉,有什么事情阿宝来承担。
可是他这样一说,海绵哭得更加厉害。
虽然相处时日不多,但她知道这个孩子究竟长着怎样一颗玲珑剔透的小心脏。
如果知道为了留住他,她将付出怎样沉重的代价,他的选择一定会是为她好的那个。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一个多小时后,海绵听见门铃声,她抹干净泪水,从地上爬起来去开门,一看见门外的人她一声尖叫重重把门关上。
是贺秉乾和莫仲懿在门外。
海绵死死抵着门,仿佛这样那两个人就能永远被隔绝在外面。
她看见阿宝和霍憬元从房间里走出来,而阿宝竟然平静得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她的心顿时跌到了谷底。
她知道自己最不能接受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甚至有可能贺秉乾就是阿宝打电话叫来的。
妈妈,阿宝一直都很想念家人,阿宝要走了。
阿宝低着头说。
不许走!海绵发狂大吼,我知道你不想走,你骗我!她堵住了门,很可笑地从地上捡起两只拖鞋拿在手里当武器,疯狂地挥舞着不许阿宝靠近。
她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
阿宝吸了吸鼻子,慢慢走近海绵,张开手臂环住她的腰,轻轻地说:阿宝永远都是妈妈的儿子。
妈妈你要快点长大,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再把阿宝抢回来啊!阿宝会乖乖地等着妈妈回来接阿宝。
海绵呆呆地站了许久,手里的拖鞋终于无力地掉落在地上。
是了,终究是她还太弱小,所以不能留下她想留住的人。
是她太没用!她慢慢软倒在地,任由阿宝打开门走出去。
——莫仲懿,你很好!你给了我一个可以宣诸于所有人面前的报复理由:夺子之恨,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