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绵拢了拢围脖，把帽檐往耳下拉了拉。
她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上京的冬天这么冷。
此时外面雪片纷飞，她推着行李车欣赏许久未见的雪景，一时竟舍不得移目。
多干净的雪，可惜落到地面就要与泥混成一团，这世上终究纯净难得。
海绵失神片刻，自嘲摇头，原来经过好几年的磨砺，她居然还留有两分文青痴气。
电话响起，海绵哈了两口气，脱下毛茸茸的手套，费力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是菲尼克斯的来电。
小姐，在下要晚一点才能抵达机场。
堵车了。
话筒那边菲尼克斯的声音很是恼火，在下实在低估了上京的路况，不得不请小姐稍等一会。
没关系，你不要急，注意安全。
海绵不以为意，叮嘱过后便挂断了电话。
她放回手机，重新戴上手套，捂住自己微凉的脸颊用力搓了搓。
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她推着行李车漫无目地开始溜达。
路况不好，雪又越下越大，有许多人和她一样都在等车。
海绵沿着墙根走，偶尔遇到自己感兴趣的旅客，便停下脚步飞快地瞟一眼，然后分析推测人家的身份来历。
出国后，她先是在Y俱乐部的佣兵训练场待了一年，而后又随着数支佣兵队伍辗转各地完成任务。
融入人群总是需要时间，在最开始的无聊之时，她便会做这样的猜测游戏。
倒也有趣。
游逛了几分钟，海绵忽然听见有争吵声。
等人最难熬，她的脚步便跟着几位同样也很无聊的等车旅客走向声音的来处。
原来是一对情侣发生了争执。
女孩子大发娇嗔，默不作声的男人正弯腰捡拾乱七八糟掉落在地的大包小包行李。
还以为是什么有趣事情，见到只不过是这种事，海绵很是意兴阑珊。
她这些年心如止水。
除了如饥似渴学习以及饱览世界风光以外，她心无旁鹜。
她有过追求者，甚至不止一个两个。
但是都被她或者婉言或者暴力拒绝了。
爱情……眼界越宽广，她反而对爱情越发不抱有希望。
晃晃悠悠推着行李车这就要走，然而海绵一偏脸。
看见了那个沉默以对女友娇嗔的男人。
她的脚步顿住。
真的很意外。
回国之后看见的第一位故人竟然会是卫修。
海绵抿嘴笑了笑，发现卫修还是和几年前一样看似冷冰冰的。
但其实对女孩子很包容很照顾。
否则，以他的本事，他的女朋友绝对不可能把他扯得踉踉跄跄。
恋爱中的男女大概都不怎么讲理，听听这女孩子的抱怨，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过海绵这双已经很毒辣的眼睛能看得出来，那女孩子很喜欢卫修。
旅客们即便看热闹，也有礼貌地保持了一定距离。
只是远远地站着旁观。
因而，卫修和那漂亮女孩周围还是有不小空隙。
见这对小情人似乎不是真的吵闹，倒像是女孩子在撒娇居多，人们也就慢慢散开。
海绵现在还暂时不想让人知道她回了国，但卫修当年对她多有照顾，她一直都很感激。
而真要论起来，卫修与她还算是有半师之恩。
海绵想了想，并没有和其余旅客一起离开，而是留在原地瞧着卫修。
像卫修这样的武道高手，感官之敏锐远超普通人。
刚才十几双眼睛同时注视着还没什么。
现在只有两道目光凝注不走，他便立时反应过来。
这一望过去，卫修竟以为自己眼花了。
手里行李包嗵地落地，他抬手揉了揉眼睛。
数米外俏生生站着一位穿着淡蓝色大衣的女孩子。
头上戴了红色绒线帽，脖子上围着毛茸茸的红色围巾，手套也是红通通毛呼呼的。
她看起来清新又活泼，她的笑容熟悉又陌生。
而大雪纷飞之时，那套红色保暖装备能刹时暖了人的心。
卫修蓦然只觉掌心滚烫，喉头发紧。
他把手中还拎着的行李包扔在行李车上，推开抱着自己胳膊还在喋喋不休的海盟，大步向海绵走过去。
她的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看见自己无疑也是喜悦的。
卫修在离海绵三步远的地方站住脚，犹疑又试探地低声叫她：你是……海绵？海绵爽朗笑出声，咬下一只手套向卫修伸出手，欢快地说：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卫主管，你好！这声熟悉的卫主管，几乎把卫修霎时间就带到了五年前。
他也由此紧接着想起面前这个女孩子曾经被道叔欺骗利用，不过看她的样子，这几年并不像过得不好。
扭头看了一眼旅客通道，卫修迟疑着问：你刚下机？如果是这样，那么她岂不是和自己乘坐了同一架班机？他伸出手和海绵的手握了握，触手柔软温暖。
是啊。
海绵却不愿意多说这些，她对已经紧跟在卫修身后走过来的那个漂亮女孩子很感兴趣。
不介绍介绍？她抿嘴微笑，神情里颇见促狭。
她变了。
以前的海绵总是怯生生、羞涩腼腆的。
卫修一时有些沉默，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海盟介绍给海绵。
因为海盟是道叔的亲生女儿，是当年海绵被利用的最直接原因。
阿修，她是你的朋友吗？海盟又挽住了卫修的胳膊，将大半个身体都靠在他身上。
她好奇地看着海绵，主动伸出手来笑眯眯地说，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海盟，我是卫修的好朋友。
其实她很想说女朋友的，但她不敢。
海……盟？海誓山盟吗？这名字真有意思。
当然，更有意思的是，海绵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快和道叔的亲生女儿见面。
她微微一笑，和海盟友好握手：你好，我是海绵。
这么巧？！海盟蓦然睁大眼睛，猛烈摇晃卫修的手臂，满脸惊喜地叫起来，你也姓海？是大海的海吗？天哪，我们实在太有缘了！看上去对方并不知道曾经因为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海绵笑意吟吟的眼里深藏着不动声色地审视，她如今也算有些阅历，能看得出海盟的惊讶喜悦完全发自内心。
海盟撇下卫修，跑到海绵身边，兴高采烈地打听：海绵海绵，你是哪里人呀？我这是第一次回国，要去寻根问祖，也许我们还会是同一个地方姓海的人呢。
海绵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说实在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算哪里人。
海盟的问东问西，她只是含糊回答了默城所在的省份。
海盟有些失望，不过又很快开心起来。
这个热情的女孩子，似乎对海绵抱有好感。
盟盟，回来。
卫修皱起眉，把海盟拉回自己身边。
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他再度看着海绵说，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你这是出国旅行了还是留学？他在国外和郑山朱紫海浪他们也不是没有联系，但他没有明目张胆地打听和海绵有关的事情，只是断断续续知道了一点儿。
不过海绵跟着霍憬元出了国他是清楚的。
挺好的。
海绵漫不经心地回答，把行李车推开一点儿，让自己能站到卫修面前。
卫主管，很久以前我就想对你说一声，谢谢！她深深弯下腰对卫修鞠了一躬。
这是干什么？卫修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不假思索上前一步抓住了海绵的胳膊，不快地说：用不着这样。
海绵直起腰，抬头对卫修认真地说：这是应该的。
卫主管几次三番帮了我，我很感激。
尤其是后来你教给我的那些东西让我受益良多，我真的要谢谢你。
有债讨债、有恩偿恩，海绵此次回国其实也可以说就是为了和过去做一个了断。
现在她只不过是为表谢意鞠个躬而已，还不够。
以后要是有机会，她还会好好感谢卫修。
她果然是变了。
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坚定不移，她很自信。
可是她这样，卫修不知怎么却很难过。
他松开手，没有去看海绵的眼睛，垂下眼帘说：不用谢我，反倒是我很抱歉。
海绵听懂了他的意思。
卫修是在为道叔的所作所为道歉。
海绵瞟了一眼海盟，退后两步重新抓住行李车，对卫修摇头笑着说：我很感激当年他教给我和留给我的一切，你不用感到抱歉，那件事和你本来就没有关系。
手机在口袋里惊天动地响起来，震动不停。
海绵一听提示音就知道是菲尼克斯来了，问卫修说：你们是不是在等车？要不要搭我的车一起走？不用了。
卫修还没有开口，海盟抢着回答说，我干妈已经派了车过来接我们，谢谢你的好意。
她瞅瞅卫修，又瞧瞧海绵，眼神里已经有了很明显的警惕，笑容也勉强起来。
那么，卫主管，海小姐，再见。
海绵没有多劝，对二人点了点头，利索地转身离开。
卫修注视着她大步流星越走越远的背影，看见她挥着手迎上了一个西方帅哥，听见她欢喜打招呼，一时竟痴住。
心在隐隐作痛，直到那两个亲昵相伴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他才转身重新整理行李。
阿修，她到底是谁？海盟微白了脸庞，扯住卫修的衣角追问，你和她好像不是一般的朋友？你们……卫修一言不发，径自推了行李车走向出口。
海盟眼里慢慢浮上泪光，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露出倔强之色，紧跟卫修，半步不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