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终于接触到了鞋底,而贺肇麟也反向弯成了大虾米。
他的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暴出来,眼珠都往外鼓凸着,好在他总算成功取出了掖在皮棉鞋鞋帮内里的一枚刀片。
重重地喘了口气,贺肇麟到底还只是十二岁的孩子,方才看似很容易的动作却耗尽了他全身力气。
在地上躺了两分钟,他这才用手指挟着刀片费劲地反向切割绳索。
就是在这时,他敏锐地听到了似乎从下方响起几声短促低叫。
而不知从哪个方向也传来了一个轻轻的呼唤声音——阿宝,阿宝,你在哪里?贺肇麟的手指一抖,差点没把刀片给扔掉。
他惊呆了,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在这个人口过亿的大城市,他是贺肇麟。
只有在那个偏远小山村和海天园的沧海九号,他才是阿宝。
屏住了呼吸,停止切割绳索,贺肇麟生怕只要发出一点点动静,那个曾经无数次温柔唤他乳名的声音就会消失。
就是这一刹那,那声音不再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厉喝和紧接而来的惨呼。
怎么了,外面怎么了?贺肇麟的眼睛此时已经适应了黑暗,他拼命扭动身体,向着贴近地面的那一线淡淡光芒挪移。
他的嘴巴被一大团布堵住,只能发出呜呜声音。
他听见有人轻且柔地发问:人藏在哪里?接着又是一声惨叫,一个男人痛苦哀嚎着说:我不知道。
他在说谎,我就在这里!贺肇麟一咬牙,心里发狠往前扑,重重撞在什么东西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他眼冒金星,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面前好似是铁板。
但是咬咬牙,他忍了痛又往前更重地撞了一下。
这次撞得狠了,贺肇麟晕乎了好一阵。
额角也有热热的液体开始慢慢往下淌。
不过比他更惨的是相隔估计不会太远的那个男人,简直就是鬼哭狼嚎一阵乱叫。
贺肇麟听着这样的动静,刚才乍惊乍喜的心情却冷却下来。
方才。
他还以为是日思夜想的妈妈在叫自己,可是他很清楚妈妈是什么性情的人。
她能突然来救自己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更别说把外头的人折磨得惨叫连连。
所以,大概是身处这黑漆漆的地方,他产生了幻觉吧。
先生,我不想伤害你的,但是我已经听见了不同寻常的动静,红外探测仪也告诉我这间房还有第三个人,就在那面墙壁后头。
你最好告诉我怎么进去。
否则我就要得罪了。
那个声音不疾不缓,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贺肇麟更加肯定这不是妈妈,如果是她,只怕早就急得团团乱转了。
又是一声嘶力竭的惨叫,贺肇麟向来胆子大,但也被这声痛号给惊住。
他从来不知道人居然可以发出这样可怕的声音,他突然觉得很冷,闷闷地打了个喷嚏,脑袋里阵阵晕眩。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出吱吱嘎嘎的刺耳磨擦声音。
光明也随着这声音缓缓溢入。
贺肇麟一时有点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但他还是努力瞪大眼睛,想看清楚来的人到底是谁。
过去了五年也杳无音信,他其实有些灰心了。
妈妈当初被他伤透了心吧。
机关暗门徐徐打开。
海绵一眼就看见地上趴俯蜷缩着一个人。
看体格和衣着,那正是阿宝。
她恶向胆边生,狠狠一脚踹翻了刚才死不松口的男人,狂奔过去一把抱起了阿宝。
孩子的额头红肿青紫,表皮已经破裂,殷红的血正缓缓溢出来。
他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堵着一块破布,双眼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看着海绵,眼里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阿宝,阿宝……海绵心疼得要死,好在还有理智,赶紧先把阿宝从这间暗室里拖出来。
指尖一翻,小片刀伸到了绑住阿宝双手的绳索间。
她一愣,却见孩子手指里已经藏了一块刀片,那绳索也有被切割的痕迹。
匆匆扭过头来在阿宝脸上重重亲了一口,海绵无比自豪地说:小阿宝还是这么能干,就算妈妈不来,你也一定有办法逃出去。
这却是她夸张了,不说菲尼克斯负责的一楼和二楼,就是三楼她都放倒了八个人才最终闯到这间房。
阿宝再厉害,也终究是个小少年,没有利器在手他很难逃出去。
呜呜……贺肇麟急得拼命鼓腮帮子,示意海绵他还堵着嘴。
只是海绵受过的训练已经让她形成了本能,抢救人质,要先从最能危及身体的事情做起。
手和脚被捆久了,在这样寒冷的冬天很有可能会损伤经脉,嘴巴被堵住是小事。
不过见孩子如此情急,海绵解放了贺肇麟的手以后,就把他嘴里那块破布给扯掉,然后再挥着小片刀去割捆住他脚的绳索。
与此同时,贺肇麟一把抱住了海绵,抱得死紧。
现在他可以开口说话,却又一声不吭。
把贺肇麟脚上的绳子给割断,海绵从包里取出医治外伤用的东西。
乖孩子,你忍着点疼,妈妈给你处理额上的伤口。
海绵拍了拍贺肇麟的脊背,孩子却把她抱得更紧了,还隐约能听见几声抽噎。
抿了抿唇,把酸楚咽回去,海绵强笑着说:怎么,看见妈妈来了不高兴?你都还没叫我呢?阿宝……你怎么才来……贺肇麟拉着哭腔委委屈屈地指控,五年了,我都以为你把我忘了……你今天才来……我要早知道被人绑架你就会出现,我就……傻孩子!不准你说傻话!海绵眼里也润润的,她也没想到会这么凑巧,妈妈怎么会忘了你呢?让妈妈看看你的伤,要赶紧处理。
以后有的是时间说话,听话,乖。
死搂着海绵的贺肇麟还像是五年前的小男孩,就为了海绵走了这么久硬犟着不让她给自己处理伤口,只要紧紧抱着她。
刚才听见呼唤声音,他就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但是抬头看见这个来救自己的人当真是睽违已久的妈妈,却又反而让他觉得自己的幻觉更深了。
乖儿子,地上很凉,妈妈在外面冻了几个小时,咱们早点处理了伤口早点出去。
见小阿宝任性起来,海绵没办法只好打起了苦情牌。
果然,阿宝立刻放开她,急急握住她的手搓着,不住呵气。
海绵笑着摇摇头,孩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总以妈妈的照顾者保护者自居。
她抽出自己的手,用药棉轻柔地擦去贺肇麟额角的血水,再用消炎止血喷雾剂喷了两下。
药效果很好,血立刻止住了。
这是霍憬元自己研究出的药剂,还由此与Y俱乐部的几位成员合开了一间专营一系列相关药剂的公司。
海绵每年都能免费得到赠品。
贺肇麟充满惊奇地看着海绵的一系列疗伤包扎动作,等她给自己额头贴上一块药膏宣告结束之后,他才龇牙咧嘴抽着冷气赞叹:妈妈,你真厉害!海绵的动作一滞。
话说,五年前她刚活过来那段时间,小阿宝夸过她许多许多,可从来都没有这样发自内心地赞美她厉害。
她微微一笑,心里满盈盈的高兴,颇有几分得意地说:那是当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嘛。
贺肇麟咧开嘴笑起来,母子两个相扶着站起身。
这时,贺肇麟才看见不远处躺着一个人,无声无息的。
海绵收拾东西,他好奇地走过去瞧了一眼。
只这一眼,他被吓了一跳。
原来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脸上身上倒没受什么伤,就是两只眼睛被打成了熊猫眼。
但是他那双用一根细细的黑色皮带死死绑住的手,十根手指都血肉模糊,每片指甲缝里都插着一块薄薄的刀片,血液滴滴答答往下淌。
这……这是妈妈干的?贺肇麟真的不太敢相信。
他家妈妈他最了解,杀只鸡都要闭着眼睛才敢下刀子,她能把一个大活人折磨成这样?人都昏死过去了。
海绵沉默观察着阿宝的神色。
她学了这些阴私手段她不后悔。
过去她手底下虽然没有直接带走的人命,但是任务过程中伤在她的小片刀和狙击枪下的人不少,也不知道有没有因伤而死的人。
她现在最害怕的就是阿宝会因此对她产生厌恶嫌弃之心,毕竟这样的手段太阴险毒辣。
妈妈……贺肇麟转过身,他长高了这么多,已经能和海绵肩并肩。
眼里满是哀伤,他喃喃说,妈妈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吧?所以她才会从以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蜕变成可以面不改色对人用刑的厉害人物。
海绵的心顿时落了地。
刚才看见孩子,她心里只有喜悦。
但是现在,孩子说了这样一句话,她反倒有想哭的冲动。
她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罪,只有她自己知道。
匆匆抬头,让眼泪流回眼眶,海绵轻松笑着说:没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她不会对孩子撒谎。
贺肇麟走向海绵,重新紧紧拥抱她,用欢快喜悦的语气说:我有世界上最厉害的妈妈,我妈妈真了不起!他放开海绵,眼冒精光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笑逐颜开地问,妈妈,你能不能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