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苏白莲骗了。
这是花娉第一个想到的念头。
骆习舞十分喜欢她的哥哥骆习航,若是平安无事被放出,肯定会回家,至少会先报个平安,不让骆习航担心。
可如今她没回来,就是说只有可能是因为回不来。
那天,她亲眼看着她从地宫出口飞了上去。
因为钟灵山山顶那高调的清霄宫,所以大家都知道那是魔教巢穴,除了寻仇的除害的,基本没有其他人会来。
山顶的清霄宫被毁后,来往之人就更稀少了,除了本身地宫之人,基本再无其他人来往。
若是她真的出去了,按理来说她是不会遇到其它危险的。
并且骆习舞的轻功极佳,众多大侠三番五次围追堵截也能安然无恙,只在最后一次才栽了跟头。
即便是路上真的遇到了什么,应该也是能轻松逃脱的。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苏白莲骗了她,最后并没有放走骆习舞。
因为骆习舞没有说出他想要的消息。
花娉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
他们当初的交易原本就不成立,她其实一点筹码都没有,苏白莲压根就不需要以放了骆习舞为条件让她自愿留下,因为以她的能力,靠自己本就是走不了的。
很有可能是苏白莲嫌她啰啰嗦嗦了大半天太烦,便随口应付一下。
思及时,花娉只觉一股怒火涌上心头,让她想起鬼哭林里,被本以为无力动弹的苏良突然扑倒在地、感受到他全身贲张力量时的瞬间。
被戏弄的感觉无比难受,因为它如此直接而强烈地彰显着她的弱小和无能为力,讽刺着她的天真和愚蠢,以及……对于苏白莲可笑的些微信任。
因为没有力量,所以她只能安慰自己,只要自己的心足够强大,就不会被任何事物打倒,只要她能在这里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刻,就足以自称为强者。
可其实都是自欺欺人。
她再一次无比想要变得强大,想要至少能够保护那一两个她想保护的人。
花娉带着满腔怒火和对骆习舞的担心回到了苏府。
没想到不用她找,苏良倒是难得地也在偏厅等着她,并且看来心情同样并不好。
花娉带着怒火而入,冷冷瞪着里面等着的苏良,看着他一身白衣越发觉得刺目,拧起了眉,眸光更冷。
花娉突然发现,或许她原本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厌恶苏良,或许她对他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信任,所以才会在意识到他又戏弄了她一把后,感到如此愤怒。
她会信任苏白莲,这实在有点奇怪。
也许是因为悬崖中,他背着她走过长长石道的背和爸爸的一样温暖;也许是因为那天晚上她在血流成河的院子里绝望之时,他给过她一个好看的下巴;也许是因为在鬼哭林的小潭里,他也曾圣母一回地拉了她一把……原来,别人对她的一丁点好她也会记得,即使那个人做了更多不好的事。
她想,大概是因为以前对她好的人太少。
所以,她才会这么轻易地喜欢骆习航。
只是如今苏良又一次向她证明了,魔头就是魔头,即使偶尔因顺手或是情势所逼而发了一下善心,他也仍是魔头。
不能因此而对他有所改观。
花娉看着苏良的目光不由更加冰冷,还带着一丝厌弃。
苏良因她的目光而微愣了一瞬,而后面色也更沉了几分:怎么?找不到你的骆大哥,打算将怒火发到我身上了?他果然找了人跟着她。
花娉心中冷笑一声,也不理他,只道:骆习舞在哪?苏良一顿,眸色转深:你就认定她失踪是我做的?当初可是你亲眼看着她离开的。
花娉这一回冷笑出声:你也知道她失踪,果然跟你脱不了关系。
我不过亲眼看着她离了出口,之后呢?苏白莲,我原以为你在我面前一向变态得光明正大,才信你答应了便会放了骆习舞,却没想到……何必呢?你大可不必骗我,因为你想怎样我根本就无能为力。
耍着别人真的就那么好玩?苏良眸光更沉,也再不答话,静静盯着她,眼中隐有抑制不住的怒火跳动。
苏良不再否认,花娉便认定自己说中了,他不言不语的态度让花娉更怒,也冷冷地回瞪他。
二人僵持,低气压笼罩。
苏良突然一拂袖,收了视线转身大步便打算离开。
花娉一滞,而后迅速追上前拉住他:等等!你把骆习舞藏哪儿了?放了她!苏良不理她,继续阔步向前,却被花娉拉住衣袖不松手。
苏良额际青筋隐隐跳了跳:放开。
你放了骆习舞!花娉不松手。
……这是你妹妹还是他妹妹?苏良终于再次开口,眸中火光更甚,头也不回地一甩手一拂袖——嗤啦一声,苏良的衣袖被撕裂,花娉抓着那半截衣袖被轻松甩开,跌飞在地,脑门磕上桌角发出一声闷响。
苏良听到声音动作一滞,顿了片刻后缓缓回了头。
看见花娉跌坐在地,脑门一个硕大的红包,眼神闪了闪。
花娉见他停了下来,忙狼狈地爬了起来,又上前来,十分执着:你放了骆习舞!她说过她什么也不会说,你关得再久她也不会说……花娉话未说完突然停了下来,脸色微变。
没错,骆习舞说过她什么也不会说的,那么……花娉抬头看向苏良,眼中添了一丝紧张和慌乱:你还关着她对吧?她……还活着对吧?苏良眼中怒意似乎瞬间又更盛了几分,可是看着花娉微颤的眼睫和眼中的紧张,神情突然又缓了下来,直至恢复平淡无波,语气里也再无情绪,冷冷地叙述:我按照约定放了那个女人,至于她如今是死是活去了哪里我并不知晓。
得知她失踪是因为骆习航找过我,我也是如此说,他信了,就是这样。
骆大哥相信你?花娉有些意外,她不知道骆美男清不清楚骆习舞便是他追捕已久的夜壶大盗之事,不过既已知苏白莲的魔头身份,为何还会相信他?很意外吗?苏良神情依然平静,冷冷道,还是说,你的骆大哥相信,你便也相信?苏良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花娉没有再跟上,因为他虽然面容平静,怒意却如此明显,仿佛……她真的冤枉了他。
在花娉就要以为自己真的弄错了的时候,阎浩来了。
40骆习舞死了。
并且,死在清霄地宫里。
那日,苏良带着怒意离去,在花娉以为自己是不是真的弄错了之时,阎浩突然偷偷来了苏府,然后和面色沉沉的苏良一起出现在她面前。
苏良的表情很是复杂,眸色又黑又深,让她顿时便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找到骆习舞了,她……死了。
尸体在清霄宫。
苏良如此告诉花娉,语气里带着一丝艰涩。
花娉一僵,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动,沉默了很久之后才抬头,静静盯着苏良,眼里也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幽黑得深不见底,淡淡道:我要去看她。
花娉又重新回了清霄地宫,却最终没有见到骆习舞的最后一面。
只看到骆习航微红的眼眶和眼里浓重的悲伤。
苏良找人通知了骆习航,他比他们还要先到。
骆习舞的尸体已被放置在她当初疗伤的房内。
不要看。
在她静静走过去的时候,骆习航突然挡住她捂住了她的眼睛,如此对她说。
骆习舞浑身都是伤,死得……十分凄惨。
其实她不怕。
她想告诉骆习航,有一种东西叫恐怖片,那里面的形形□的死状大概是比此刻的骆习舞要来得可怖的。
可是她最终什么也没说,骆习航温暖而微颤的手心让她顺从地没有上前。
她很难过。
她还记得骆习舞细声细气喊着花娉姐姐的样子,也记得她神采飞扬谈论夜壶大盗的样子。
明明记忆还如此鲜活,记忆里的人却转眼就成了冰冷的尸体。
她都还没想好要不要认个亲,她就已经走了。
也许她只是又穿了一次而已,她可以这样想吗?可即使如此,此刻这个时空叫骆习舞的这个人已经死了,他的哥哥很难过。
花娉想起上一世父母死亡时候的情景,那时她也是没有见到他们最后一面,也是没有人肯让她见到。
当时她在想什么来着?记不清了,那时她还小,只觉得好冷,非常非常冷。
所以花娉没有移开骆习航微颤的手掌,直接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了他,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或许这样会暖和一点。
在感到骆习航身体微微一僵的同时,听到身后衣袂翻飞摩擦空气的声音。
然后又听到阎浩嚷嚷着离去的声音:诶,苏变态,你去哪儿……身后的声音远去,而身前的骆习航在片刻的微僵后放松下来,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声音有几分沙哑:小娉,谢谢你……还有你……花娉一顿,不知道骆习航口中的还有你是什么意思,便闻他再度开口:我不是个好哥哥……原来我从来就没有了解过家人的想法,包括小舞……如果不是她藏在房内的那封信,我大概永远也不会了解……可是,也已经晩了……骆习航的声音里满是悲伤和自责,透着浓浓的无力,让花娉的心缩了缩。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骆习舞便是夜壶大盗的事,她想告诉他不是他的错,人类本来就是太复杂的动物,人心如此难琢磨且易变,他再努力也不一定能够了解,了解了也不一定能够理解。
即便对象是最最亲密的家人。
可是最后她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抱着骆习航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
因为,她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她也在自责。
如果当初她没有相信苏白莲,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骆习航带着骆习舞离开了清霄地宫,花娉却没有再离开。
苏府可能比这地宫要好上一点,可最终也只是个牢笼,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苏白莲似乎和骆习航一样,在找杀了骆习舞的凶手。
花娉觉得有些可笑。
人是死在清霄地宫的,尸体也是在地宫里被发现的,他这个主人却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看起来似乎是真的不知道,如果不是他的演技又上升到了一个非她所能仰望的新高度的话。
原来,苏白莲其实也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强大和不可战胜。
花娉又过起了和以前一样在清霄地宫里闲晃的日子,除了地宫里突增了守卫之外,似乎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她又彻底地不愿再搭理苏良了。
对此,苏良似乎没什么反应,也很少再出现在她面前。
反倒是其他人先坐不住了。
喂喂,白痴宫主,人又不是苏变态杀的,你这是迁怒!你一迁苏变态也怒了,他一怒心情就不好,心情一不好我们就不好了!你这样不好,不好啊!阎浩再一次跑来表示不满。
哦。
花娉表示听到了,指指手中的药草,阎神医,这南烛的功用是什么?这个啊,益肠胃,养精气,明目,止泄。
你手边医书第三十八页不就有么?说了白痴是学不了医的,你偏不信……阎浩轻易便被转移话题。
迁怒吗?她不知道。
骆习舞是不是苏白莲杀的她不清楚,但绝对是和清霄宫脱不了关系的,想到这个她实在连瞅一眼苏白莲都不愿意。
不过她倒是没见他有多怒,反正不玩失踪了,他也没空天天在地宫里晃悠和她相看两相厌了。
诶,不对,我们要讨论的不是这个。
阎浩自己又回过神,想了想突然道,白痴宫主你很喜欢那骆白衣吧?花娉停了停没有答话,然后继续翻着医书研究药草。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学学怎么医个风寒治个腹痛吧,这个级别的学来应该不难,而且还有个神医导师在。
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吧!阎浩十分嫌弃,白痴宫主你脑子还真不好使,你以为穿白衣叫大侠的就真是大侠了?苏变态最近还莫明其妙穿白衣了呢,还不是变态一个……哦不对,这不是重点。
白痴宫主,那个一脸正气的骆白衣,明明已知晓原本武功尽废的盟主之子其实是魔教幕后真主人,却什么也没说,你不觉得蹊跷?江湖中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他那养在闺中的妹妹却似乎知道,你不觉得奇怪?哼,什么光明正道磊落大侠的,可没你以为的那么好。
花娉没有接话。
或许是如此,狗血剧里不是最多吗?太完美的角色通常是要黑化的。
看来最善良最正义那个,最后往往发现其实是最坏的大Boss,名门正派里多出虚伪君子。
不过即便如此也比杀人不眨眼的真魔教好。
至少他们也知道以恶为耻才要伪装,而不像魔教邪派,光明正大毫无顾忌的四处作恶还以此为荣,三观扭曲到异次元,良心被旺财吃得渣都不剩。
阎浩显然不知道花娉心中所想,自顾自继续道:所以说啊,苏变态虽然变态了点,但其实也没那么差啦……花娉凝眉,终于不耐地放下了手中的医书:所以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承认他很好很强大又能怎么样?他能放了我?他能找到凶手?我嫌他变态无耻神经病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会扣你工资?会降你职?哦,那果然很神经病。
花娉突然语速极快的一大通让阎浩愣了愣,眨一眨眼:工资……是什么?……每月一次的固定人生慰藉。
……原来就是月俸。
阎浩点头,然后怒了,笑话!我堂堂阎王嚎,还需要靠这种东西过活?……可是你明明就很懂月俸的真谛啊阎神医,看,一解释你不就翻译出工资是啥了?花娉同情又理解地看着阎浩:不用掩饰了阎神医,其实劳动最光荣,真的。
阎浩眼角一抽,然后再度回神:不对,又被你扯偏了!阎浩正色,将话题拉了回来:当然和你有关系!苏变态他看上你了你还没发现么?……花娉默,默默垂首哗啦啦翻起医书,然后抬头,恶寒重,发热轻,流清涕,咳白痰,阎神医这些症状你没有吧?阎浩眨眼,摇头:没有啊……不对,你想说什么?张嘴。
花娉十分严肃。
阎浩下意识地张嘴。
嗯,舌苔正常。
花娉点头,伸手。
阎浩伸手,花娉将手指搭了上去,片刻后冷静地收了回来:哦,这个我还没学会。
阎浩额际跳了跳,终于反应过来:白痴宫主,你以为我风寒烧坏了脑子不成?嗯,看来是没有。
花娉道,顿了顿又接道,所以可能是磕坏了。
阎神医你最近是不是不小心在哪儿摔过?否则怎么会荒谬地得出苏白莲看上她了这个神奇的结论?真是太可怕了。
41对于自己很白痴的白痴宫主竟敢怀疑他的智商这件事,阎浩表示十分不满和愤怒;对于苏变态因自己不爽而让清霄宫之人也跟着不爽这件事,阎浩表示十分惆怅和烦恼。
于是阎浩决定做点什么以显示自己的智商并缓解众人都不爽的现状。
所以他想到了一个狗血必备且十分好用的道具——春……酒。
嗯,就是寒冬酿造以备春天饮用的酒。
如今都春末夏初了,再不喝就晚了。
当苏良被阎浩叫到地宫二层的药房里时,看到的便是面色酡红双眼迷蒙、正抱着桌脚昏昏欲睡的花娉。
对于某些人来说,春酒是比□还管用的大杀器。
苏良顿了顿,而后不满地低语一句多管闲事后转身便欲走。
虽然他也曾无耻地用过这个道具,不过如今已经不需要了,在那天,他看到她看骆习航的心疼神色后。
他苏良的脸皮厚度也是有限度的。
既然人家如此嫌弃又心有所属,他也无需强求,待找到清她体内之毒的方法后,放她走便是。
可是苏良想走,花娉却不让了。
站住!花娉迷蒙的目光看到眼前晃动的人影后,果断地放弃桌脚摇摇晃晃扑了过来。
苏良顿了一瞬,最终稍一闪身躲过,花娉用力过猛,悲剧地一头磕上他身后的墙壁,发出十分壮烈的一声响。
苏良眼角一抽,身形微动欲上前,却又突然停了下来,盯着地上的花娉目光沉沉,最后仍是转身踏出了房门。
可出了门似乎又想到什么,面色黑了几分,重新回头,伸手打算把门给关上,却不料花娉已顶着大包爬了起来,双手在他关上门的最后一瞬死死扒住了门边。
迷蒙的双眼波光闪闪,看来十分委屈可怜:为什么要跑……苏良神色闪了闪,移开了视线。
那是冷艳高贵的装逼宫主和狗腿谄媚的装孙子花娉都不可能会有的神情,娇艳柔弱而惹人怜惜。
苏良不看她,冷冷出手一根根掰开她死死扒着门边的手指,然后想再将门给锁上。
不想花娉神智不清,反应却已十分敏捷地抬腿便将脚卡在了门边,然后再硬将头给挤了出来,面上的嫣红又深了几分,声音极软又带着几分模糊:不准走……更加委屈的语气让苏良的手忍不住便松了松,花娉趁机成功地掰开了门,一跳而起扒在了苏良身上,然后满足地蹭了蹭,挂在他身上直接闭上眼:找到了,睡觉。
苏良面皮一抖便想将她直接甩到地上。
不是爱理不理么?不是嫌弃无视么?苏良低头,恨恨瞪着以诡异且高难度的姿势入睡的花娉。
却发现,如今要狠心地将她甩到地上……实在有些难度。
苏良面色不由因此而更黑。
想起当初地底画舫里,第一次见识到她醉后姿态时的情形。
那时她明明断了一条腿,还怕他怕得要死。
不想喝了两杯酒后就扒上了他这个画舫里唯一的温暖源,抱着他大腿便十分安详地闭上眼入睡。
他自是不满地踹开她。
她却滚了两滚,抽着气揉了揉断腿,迷茫地张眼看了看后又锁定了他,拖着估计又断了一次的腿十分顽强地爬了上来。
他再踹,她再滚、再上前,匪夷所思地死不放弃。
估计是跌得太痛,眼泪哗哗自己流,却迷迷糊糊自言自语着不痛不痛我身残志坚我励志之类乱七八糟的话,转眼又扒了上来。
见他不合作便扒得死紧,还十分可笑地对他这个苏白莲安抚说:你也不痛,别害怕,待我睡饱了帮你灭了苏白莲。
她的毅力和她的求生意志一样顽强,他最后实在懒得再折腾便由着她了,想看看她醒后怎样帮他灭了苏白莲。
不料她一觉醒来什么也不记得了,又变成了那个自以为演得挺不错的狗腿宫主……诶,你看白痴宫主这不是挺喜欢你嘛苏变态,你可别再不爽就找我们麻烦了!左边角落突然冒出的阎浩贼笑着打断了苏良的思绪。
虽然这时候,估计只要是个有温度的活物,白痴宫主都会挺喜欢。
不过,嗯,人生艰难,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戳穿的好。
对啊公子,清霄宫上下已经全部排查一遍了,那凶手肯定不是宫中之人,您就别再逼我了。
地宫之前因隐蔽不是没啥守卫吗?我看是外人钻了个空子,作了案找机会将尸体给扔进清霄宫的,以后加强守卫再多弄些机关便是。
右边角落跟着冒出的何如也一脸苦相道,看来似乎也因苏良的不爽而受害不浅。
突然冒出的二人显然又让苏良不爽了,正要开口,挂上身上的花娉似乎很快便进入了半睡状态,因而失去力道往下滑。
苏良反射性地伸手搂住了她。
不过她的脑袋仍是歪了歪,嫣红的脸正对上了左方的阎浩。
阎浩一愣,脱口道:原来白痴宫主睡着时还怪好看的,瞧着聪明了不少啊。
苏良面色一黑,微微侧了个身。
何如面皮一抖,十分识相地转身,挥着折扇离开:啊,我好像还有不少教务需要处理,真是繁忙啊!对面的阎浩不明所以:咦,你方才不说很闲要和我来看热闹么?不不不,绝对不是,阎神医你想必是听错了,很闲的只有你啊阎神医!何如加快速度直接跃走。
阎浩眨了眨眼:好像是挺闲,除了白痴宫主莫明其妙要跟我学医以及要继续研究她体内之毒外,也没别的事了。
是吗?苏良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我看地宫里刷恭桶的身份似乎有些可疑,既然你如此闲……为了宫中安全,那就辞了他们以后你来代劳吧。
……阎浩傻眼,半晌后一声惨叫,不带这样的啊苏变态——苏良冷哼一声由着他惨叫,抱着花娉重新进了房内。
苏良一动花娉便很没安全感地醒了,眼睛费力地半睁,用力收紧了手臂嘟嚷:别跑……苏良沉默,他原本的确已经打算跑了,不过……苏良也跟着收紧了双臂,让花娉能更轻松地扒在他身上……似乎果然有点难度。
其实他很想跑,如果可以跑得掉的话。
花娉自然不知道,在阎浩的几杯酒之下,已经打算潇洒放弃的苏白莲又默默地改变了主意。
待她第二日醒来,再去找阎浩讨教医术的时候,即使在满室的药香中也发现了他身上带着的一股怪味,并且看着她的目光既怨又怒且悔,可又像是敢怒不敢言,十分之复杂。
花娉不由唏嘘,要心思略直脑子略二的阎神医做出如此高难度高技术含量的微妙表情,实在很不容易,不知道短短一日间阎神医经历了怎么样的人生转折。
除此之外,许久不在她面前露面的苏白莲又突然地冒了出来,她依旧无视,专心跟着阎浩学医救人,以悬壶济世……好吧,其实是为了哪天有幸自由后能当个山村赤脚医生,不至于饿死自己顺便为自己省个头疼脑热的看病费。
骆习舞之事让她觉得,江湖太凶残,实在不是个好混的地方,她果然还是适合种田文。
只是……骆美男明显是脱离不了江湖的了,这让她颇有些烦恼,觉得十分难以抉择。
直到某天,苏白莲再度神情复杂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才知道,自己实在是想得太多了。
42骆习航要成亲了,新娘子是……徐琰。
如同上次一般,当苏良神色复杂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就觉得不妙,果然,又是如此。
花娉看着手中大红的喜帖,以及上面醒目的名字,也是如同上次一般的沉默。
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良久之后抬眸,许久不曾有过地正眼瞧了次苏良,然后收起喜帖,轻轻地哦了一声,转身回房。
苏良立于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面上无波,眸光却比她的更为幽深。
恋人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嗯,果然很虐。
只可惜,骆美男离恋人都差得很远,最多只能算她自作多情的暗恋之人。
所以,大概是连伤感都不太有资格令人同情的。
花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欣赏着手中红艳艳之物。
嗯,设计美观,排版舒适,简洁大气。
真是一张完美的请柬!如果,上面姿态虚和又苍润挺拔的新郎名字不是那么刺目的话,就更完美了。
都说字如其人,果然不错。
花娉一看这名字便知这喜帖是骆习航亲自写的,这字和他的人如此相衬。
让她连自欺欺人说这是个误会、或是只是苏白莲又闲得蛋疼没事耍耍她这样的设想都没有办法。
真让人忧伤。
不过,也好,免去了她纠结于选择骆习航还是选择平静安详种田生活的烦恼。
只是……胸口偏左的部位好像有点痛。
还好,似乎并不是很严重。
反正强大的忍痛能力是她向来引以为傲的。
原来失恋也不过如此,那些失恋之后万念俱灰要死要活的痴男怨女们的想法,她好难理解。
古人云,失恋让人成长。
花娉很有自信地相信,她总有一天能够成功成长为所向披靡的凹凸曼。
或许,在辛卯年六月初五酉时之前便可以。
只是,有人却不这么认为。
在花娉觉得自己十分勤劳乐观且勇敢坚强地向凹凸曼之路迈进时,苏白莲又如同小怪兽般挡在了她面前,带着一碗皮蛋瘦肉粥。
小怪兽还挺了解她的喜好。
不过,他大概不知道,喜好这种东西是很容易变的,她如今就对皮蛋瘦肉粥一点兴趣都没有。
所以抱着一堆医书的花娉稍顿了片刻后,无视苏良以及他手里冒着热气的粥,绕过他继续往前,朝地宫二层的药房而去。
可惜她忘了这是一只十分凶残的小怪兽。
于是——花娉手中抱着的一堆书全部散落在地,苏良紧抿着唇,眸色沉如经年未化的浓墨。
一手端着热粥,一手紧攥着花娉手腕,将她重新往房内拖。
花娉拢眉,眼中闪过不满,却没什么也没说,连挣扎都懒得挣扎,任他将自己拖回了房内。
苏良将她拽到桌前坐下,再将手中的粥重重地放到桌上:喝。
花娉眨了眨眼,奇怪地瞅了他一眼。
如今魔教业务如此不好?他这个真宫主闲到连伙食都要管了?喝。
苏良沉沉盯着他,再次出声。
花娉想说她一点也不饿,她好像才用过膳吧,什么时候呢?唔,不太记得了,应该不是很久,否则她也不会觉得很饱。
只是苏良语气里的不容拒绝十分难以忽视,花娉想了想,还是乖乖地提起了碗内的调羹。
她实在懒得同小怪兽纠缠,还是早点打发吧,她很忙的。
花娉不言语,舀起热粥放入口中。
苏良也不言语,依旧目光深沉地盯着她。
可是花娉很快便发现打发小怪兽实在有些困难。
她最近肯定是哪里又得罪苏白莲了,所以他要跑来整她。
因为这碗她曾经很喜欢的粥品如今如此难以下咽,真不知苏白莲往里头放了什么。
花娉勉强吃了两口,便放下了调羹起身:我喝饱了。
她要去忙了。
苏良周身的怒气终于难隐,将她重重地重新拉回了软凳之上,将粥碗又往前推了几分,嗓音更沉:喝光它。
花娉再次拢紧了眉心,终于也怒了,语气却很平静,冷冷看他一眼:神经病。
说完便再次站起身,无视他想要出门,不想却又一次被苏良按在了座位上。
我说,喝光它。
苏良一字一句道。
……花娉静静盯着眼前几乎未动的热粥。
肩上的力量似乎有点难以反抗,她也没力气反抗。
所以,花娉静静地再次伸手——清脆一声响,面前的瓷碗被她扫落在地,青青白白的粥落了满地狼狈。
啊哦,洒了,我可以走了吗?花娉语气平板地淡淡道。
苏良没有言语,阴沉地盯着地上的粥良久,然后缓缓将视线挪向花娉,怒极反笑:花娉,你想死,可以更痛快一点。
花娉一愣,然后再次以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苏良,十分同情:苏白莲,我的医术如今尚未学到家,要不,你让阎浩帮你看看吧?只是神经病好像不太好医呢。
她活得好好的,这么乐观向上,勤奋好学,积极进取,怎么会想死?苏白莲你病得有点严重啊。
花娉话刚落音,便闻一声巨响,苏良一掌劈飞了眼前的花梨木桌,惊得花娉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苏良拎起花娉,对上她受惊的双眼,再次勾起了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怎么,你还知道怕?花娉,你知道你多久没吃饭了吗?花娉凝眉,努力想了想,发现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困难。
嗯,她这么忙,吃饭这种小事不太记得也是很正常的,总之不会很久,她一点也不饿来着。
花娉先是疑惑,而后又一脸不在乎的神情让苏良怒气更盛。
气极地松手让她跌坐在地,不想花娉的双手却刚好撑到了之前自己打碎的瓷碗上,顿时刺痛之感从手掌传来。
花娉反应迟钝地眨了眨眼后,才抬起手掌伸到眼前,发现鲜血淌了满手。
苏良看过来,瞳仁顿时缩了缩,眉心紧拢,眼中怒意又深了几分,还添了丝不知名的情绪。
见花娉仍呆呆地坐于地上,苏良眸色更深,再度开口,声音里带着怒意与讽意:还坐着?你这不是要当神医的手吗?还是说,其实它根本就比不过一个要和别人成亲的男人?花娉身子颤了颤,然后抬头,奇怪地看着苏良:你在说什么?我的手和‘要和别人成亲的男人’有什么关系?……花娉,你真行!我不过欺欺别人,你却连自己都能骗倒。
很好,我是真的佩服你。
花娉再度蹙眉,向苏良投以一个你果然是神经病的眼神,从地上爬了起来,撩起衣袖便要随手擦去掌中仍在滴落的鲜血。
苏良疾跃向前,在她跌倒时扫过地板的衣袖落下之前,握住了她的手腕,骨节泛白,攥得紧紧,也不说话,狠狠盯着她。
鲜血不停从花娉手掌滑落往下,滚至苏良手背,烫得他手指轻颤,手中力量不由更重了几分。
花娉面无表情地看看自己被紧握的手,再面无表情地看看苏良,最后又重新看了回来,冷静地磨了磨牙,认真思考着从哪个角度下口可以让他最快地松开自己。
不过在她决定好之前,苏良已比她先一步有了动作,拿出一块干净的白帕,覆上了她红得刺目的手,勉强止住鲜血。
顿了许久后再度开口,嗓音添了一丝艰涩:如果,你真的……就那么喜欢骆习航,那就去建议他的新娘换个人。
如果不是,或者不想,就不要这样要死不活地不吃饭也不闲着。
花娉垂首定定地盯着地面某一点,她的意念让她很想反驳你才要死不活你全家都要死不活。
可是,身体却开不了口。
骆习航这三个她一直努力在脑中屏蔽的字音入耳后,她便宣告阵亡。
花娉努力睁大眼盯着地面那一点,它却仍是不可抑制地模糊起来。
然后她似乎听到了什么滴落的声音。
她以前不知道,原来,有些痛这么难忍。
也不知道,她不知什么时候起,比她以为地更喜欢了骆习航一点。
她也很想去建议他的新娘换个人选,可是却无比清楚他不会接受她的提议。
既然如此,何必自取其辱。
得之我命,失之我幸。
除了生命,其它事物,她向来从不强求。
因为她很贪心,想要的东西很多,因此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也很多。
可是再想要的东西,当注定得不到的时候,她便能平静地放弃。
反正求而不得之物这么多,再多一件也不多,再少一件也不少。
今天辗转反侧得不到的,或许待明天你有新的目标,转眼便能忘了。
其实她一点也不执着,就连生命,也是因为对别人的承诺才一次次如此强求。
放弃对她来说向来最容易。
却没想到,这一次这么的难。
骆习航对她很好,好到愿意为她养那可能会毁了他一身功力的毒虫。
他似乎也的确很喜欢她。
可她一直知道,那不是她想要的喜欢。
只是她以为她还有时间让它变成她想要的喜欢。
不想却终是晚了,她当初的调查似乎出了点错,或者是世事变化得太快。
徐琰很好。
她只见过她几次却很喜欢。
当初在钟灵山顶看着她和骆习航一身白衣翩翩而来的时候,便觉得他们很相衬。
她本来就已晚了一步了。
如果之前她鼓起勇气问了骆习航突然被神雷劈的原因,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她后悔的事又多了一件。
眼前越来越模糊,越眨越模糊。
她本来好好的,好得不能再好!神经病的苏白莲!为什么要提那三个字?花娉抬头,满脸泪痕,恨恨的目光透过模糊水光直瞪向苏良:苏白莲,你真讨厌。
43在花娉还没有成长为所向披靡的凹凸曼之前,辛卯年六月初五酉时便要来了。
就在明天。
那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骆家长子骆习航,迎娶同为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徐家独女徐琰的良辰吉时。
武林中人对这段郎才女才并且郎貌女貌的姻缘皆颇为看好。
骆少侠之优秀江湖有目共睹,本是武林四大世家之末的骆家也因他而有崛起之势;而徐家本是武林第二世家,且人丁也向来是四大世家中最兴旺的,可惜到了这一代,本是最被看好的长子徐冀英年早逝,次子徐其不学无术不成气候,三子四子为孪生,如今皆年幼,其他旁族末枝也无突出之辈。
所幸这独女徐琰天资聪颖,根骨绝佳,年岁虽轻却成熟大气,堪称优秀,为徐家撑了不少颜面。
如今金童玉女的二人结合,除了某些心碎的年轻女侠以及另一些神伤的年轻少侠,武林之中皆是交口称赞。
况且又是两大世家联姻,作为近来衰事连连人心惶惶的江湖之中难得的喜事,自是十分轰动。
只是他们热闹他们的、轰动他们的,清霄地宫里却比往日要安静得多,随着六月初五的临近,地宫里的气氛也一天比一天压抑。
因为他们的假宫主作为某些心碎与神伤的类别里的一员,虽然在真宫主的刺激下,终于勉强恢复正常的进食与作息了,可惜依旧心碎与神伤,并且更加厌恶戳穿她心碎与神伤的真宫主。
所以他们的真宫主也因此而面色一天比一天黑上几分,以至于往日因教中事务来往宫中之人一时间少了大半,能不来便不来,能拖一天是一天;而住于地宫中之人则皆是小心翼翼,能藏则藏,能躲便躲,能不喘气就绝不呼吸。
就这样一直憋到了六月初四。
比起苏良,除了那一天失控的眼泪,花娉的脸色始终平静。
这一刻,她也依旧平静地再一次盯着这张设计完美的喜帖。
这是骆美男发给她邀她去参加喜宴的。
花娉想,肯定是骆美男跳过了好人卡直接发炸弹,她才如此难以接受。
没有给他发好人卡的机会,她表示十分遗憾。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花娉盯了那张美观的炸弹很久,直到眼睛又开始发酸,然后终于起了身,开始翻箱倒柜找衣服。
骆习舞才遇害没多久,她看到了他有多悲伤,如今难得有件喜事,她觉得她还是该去祝福一下,顺便让自己更加直观形象高效地认清现实,追悼追悼逝去的初恋。
应该……不是很难。
只是,挑衣服似乎挺难。
这件太艳,会抢新娘子风头,扔;这件太素,不喜庆不吉利,扔;这件勉强还行,可是她得戴人皮面具去,和那张脸不太相衬,扔;这件不够庄重,再扔;这件太庄重,继续扔……花娉翻遍了所有的衣衫也没有找到一件合适的,最后坐在满地花花绿绿中发呆。
清霄宫不是挺有钱的么,怎么他们家的吉祥物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找不出来呢?福利待遇真是太差了,一点都不人文主义,这样是发展不长久的!不过……魔教发展不长久似乎倒是江湖幸事……花娉坐在衣服堆里发了半天呆,最后起身决定去找万能的觅宁帮忙,不想刚拉开房门就见正举起手要敲门的苏良。
花娉微愣了一瞬。
骆、徐两家联姻,苏家似乎也挺忙,苏白莲已经有几天没在她面前晃悠了。
花娉微顿了顿后无视苏良踏出房门,和他擦身而过。
苏良一僵,却在看清房内一片狼籍的景象后眸光顿时沉了沉:站住。
花娉不理他继续前进,苏良面色不变眸光却更深了几分,也不再言语,直接跃起拎了她回来,又重新扔回了房内。
你打算去参加婚宴。
苏良扫一眼满室乱七八糟散落的衣衫道,用的肯定句。
被苏良扔到软凳上的花娉面无表情地重新站了起来,继续无视他打算再次走出房门。
她倒也不是故意气他,只是真的懒得和他说话,她认为和变态实在没有沟通的必要。
你就是找遍整个曜国,也找不出你觉得能穿出去参加婚宴的衣裳。
苏良在她身后缓缓道,顿了片刻后声音沉了几分,明日你根本就不想去……或者说,如果要去,你想穿的其实只有凤冠霞帔。
花娉终于停了脚步,沉默了一瞬后缓缓回头,看向苏良,依旧面无表情,眸中却透着毫不掩饰的反感:苏白莲,你果然很讨厌。
花娉停了停,又补充道,越来越讨厌。
苏良手掌一紧,眸光闪动,瞪着花娉,怒意与不知名的情绪奔涌。
花娉看着他愤怒似乎还带着一丝委屈的模样,不由觉得可笑,一直努力控制住的情绪又忍不住开始翻腾:你真的闲得蛋疼吧?当蛔虫很好玩么?你以为你很聪明是吗?很有优越感对不对?看着别人纠结难过很有趣很开心是不是?对了,你向来最喜欢看热闹,如今我这个热闹是不是更好看了几分?花娉越说越激动,瞪着苏良的双眼隐隐又浮现水光,却倔强地不肯移开视线。
她向来认为人心易转,比如她自己就很善变,所以曾认为为短暂又飘渺的爱情心碎难过实在是一件很不可思议并且神经病的事情,却想不到现在自己也无法控制地神经病了。
可是,她再神经病也不想被另一个神经病看热闹。
苏良看着花娉眼中就要凝不住的水光,眸中翻涌的情绪更加复杂,突然闭了闭眼,首先移开了视线。
再睁开时已眼中已恢复了平静,也不再看花娉:我本是想来提醒你,如果后悔……到明日酉时之前你还有机会。
苏良说完便转身离去,花娉在原地静了一瞬,然后突然上前,狠狠地关上了房门。
之后眼中盛着的水光终于滚落,无力地背靠着房门下滑,跌坐在地,抱起双膝,将脸埋入腿间,挡住了满脸泪容。
机会?搞破坏的机会么?她的确曾恶毒地想过。
她纵观的那些狗血剧中有无数明里大闹或暗里破坏婚礼的有效方式,甚至今早她还在想要不要带斤把迷药过去悄悄溜进厨房。
可破坏了又如何,她能让骆习航爱上她么?而且,虽然她自私贪心又小人,却也希望他能快乐。
谁都不会开心的事情,还是不要做的好。
只是……她好难过,非常难过。
神经病的苏白莲又说对了,那该死的婚礼,她根本一点儿也不想去。
花娉靠着门将自己蜷缩得更紧,眼中泪水不停滚落。
虽然她的确挺没用,可如此多愁善感实在不像她。
也许,她哭一哭就好了,哭完了或许就能长成凹凸曼了。
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哭过了。
花娉如此想着,终于不再压抑地呜咽出声,然后越哭越无法控制,终成放声大哭,难过之音透过厚实的门板也能传出很远。
只是她不知道,她以为已走掉的苏良正静静站在门外。
眸光难辨地盯着门板,神情沉静,袖中收起的拳却随着花娉越来越大的哭声而越握越紧。
花娉哭了多久,苏良便在门外站了多久。
直到房内已沙哑的声音终于渐小,苏良眸光一沉再沉,然后突然广袖一甩转身跃起,离开了地宫……六月初五。
花娉终是没有去参加婚礼。
昨天哭得太累,不知什么时候便靠着门睡着了,也没人来喊她,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腿也麻了脖子也扭了眼睛还肿得像核桃。
花娉摸着睡得僵硬的脖子歪了两歪,再捶了捶麻掉的腿,最后眨着红肿的双眼很是受教地感慨,原来哭也是个技术活,瞧她技术不熟练一不小心就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了,略坑爹啊。
不过也好,这副模样肯定是出不了门的,也省得她为去或不去而纠结了。
嗯,改天再去道喜,就跟骆美男说她被苏变态打肿了眼出不了门没去成就行了。
很好,就这么决定了。
花娉突然觉得有些饿,她似乎很久没有过饿的感觉了。
花娉对着有跟没有差不太多的铜镜理了理仪容,然后走向门口打算去觅点食。
不知离酉时还有多久,不过婚礼这种东西不管在哪个时空哪种风俗之下都挺复杂,特别是对有钱有地位的人种来说,想必骆美男早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
哦不行,他都是别人夫君了,以后还是别叫骆美男了,太不端庄了……花娉十分端庄地这样想着打开了房门,一开门,又撞上抬手正要敲门的苏良。
花娉再次愣了愣,苏家公子也能不去么?不过她略带意外的目光在转到苏良肩上时就更意外了。
已经白衣很久的苏良此时不知为何又换回了一身高调的红,而他肩上还扛着另一个更红的身影。
虽然头朝下尚看不清脸,可那身形……看着好像有点眼熟。
……花娉眼角抽了抽,她一定是看错了。
花娉将视线重新移向苏良,可苏良却面容冷冷,也不看她,随手将肩上明显被弄晕的人狠狠扔到了地上,发出一声听来就疼得很的闷响。
然后一语不发地扬长而去。
花娉眼角再抽,顿了顿,将视线缓缓移向地上的人影,果然眼熟得很——正是一身大红喜袍的……骆习航。
44花娉静静看着地上的骆习航,直到良久之后,最初那一刹那奔涌的所有情绪都渐渐归于平静,才慢吞吞地走到他边上蹲了下来,思考在这个喜气洋洋的日子里这个一身喜气洋洋的骆美男,哦不,骆大哥,为什么会出现在清霄地宫里。
骆习航晕得十分安详,即使被狼狈地扔于地上也依旧丰神俊朗。
骆大哥。
花娉戳了戳,骆习航毫无反应,顿了片刻又摇了摇,依旧没有反应。
要不是他平稳起伏的胸口,她八成会以为他已经挂了。
清霄宫的迷药效果果然不错,她脑中曾经一闪而过的计划还是很有可行性的。
只是,想不到她没动手,苏白莲最后倒是去实行了这个计划。
虽然意外,不过以苏白莲唯恐天下不乱的看热闹心理,又做出点什么神经病的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他实施完了还将成果扔到她房里是什么意思?花娉抬头四下望了望,这夜明珠全亮说明上头日头正好,离酉时应该还有段时间,他们飞来飞去的快得很,如果弄醒了他说不定还赶得上吉时。
不过……她其实一点也不希望他赶得及。
反正做坏事的是苏白莲,骆美男,哦不,骆大哥结不成婚也不是她的错吧?花娉这样想着,却还是十分不情愿地起身,十分不情愿地拿起了桌上的瓷壶。
壶里的是放凉的茶,说不定能弄醒他。
就在花娉提着半壶凉茶慢吞吞重新走到骆习航身边蹲下时,离开的苏良突然再度出现。
如疾风般掠了进来,抿着唇面色沉沉,如之前一般一语不发,拎开蹲着的花娉,然后拎起骆习航随手一把扔了出去,再度发出壮烈的一声闷响。
一气呵成的动作让花娉提着半壶凉茶呆愣在原地,眨了眨眼尚未反应过来,就见苏良接着砰地关上了房门,原地顿了顿后转过身,缓缓走向她。
面色沉沉,眸光比夜色更深。
未曾见过的神色让花娉本能地觉得危险,不由自主便朝后退。
苏良却一步步逼上前,直到花娉退无可退,后背抵到了冰冷坚硬的墙壁。
苏良微俯身,俊颜离花娉仅寸余,墨瞳紧盯着花娉显出慌乱的大眼,气息萦绕她唇间,缓缓开口:花娉,我后悔了。
什……什么?花娉不明所以,却觉得此刻的苏白莲如同她刚穿来时见到的那般,让她无比畏惧,忍不住很没用地抖了抖,腰一弯、身子一缩便想从侧面溜走,却被苏良眼疾手快地揪住。
一声脆响,花娉手中的瓷壶落地,飞溅的凉茶沾湿了二人衣角。
苏良紧攥着花娉手腕将她制于墙壁之上,再度贴近,间隙比之前更小。
动弹不得的花娉更为慌乱,呼吸也略显急促,闭了闭眼掩饰不安,然后吸了口气力图保持镇定,冷冷开口:苏白莲,你这回又是抽的什么种类的风?冰冷的语气让苏良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然后又很快恢复深沉,面容再微俯几分,深不见底的黑眸紧紧盯着花娉试图掩饰不安的双眼,再度开口:我说,我后悔了。
想了想,还是变态比较适合我。
……所以说,你只是想告诉我你突然觉悟了?花娉拢起眉心,正要开口,苏良却突然垂首,温热的双唇就这样狠狠贴了上来,毫不温柔地啃咬研磨着花娉柔软而微凉的双唇,同时伸手覆上她因惊讶而瞪得圆滚滚的眼。
唇齿间莲花般的清香之气让花娉在片刻的呆愣之后反应过来,被覆上双眼后的黑暗让感观更为清晰。
苏白莲在吻她!这个惊悚的事实让花娉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开始拼命挣扎,却发现苏良的力气大到她根本无法抵抗。
花娉上身动弹不得,试图提膝攻击苏良,却被他轻巧闪过,再贴上前以膝将她的腿也制住。
花娉的挣扎不但徒劳反而让苏良的呼吸更为急促,一手捧着她的后脑勺加深了吻,伸出舌尖舔舐着她的唇瓣,仿佛欲舔去她唇上凉意,让它染上他的温度。
花娉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心跳越来越急促,怒意和惧意盈满全身,张嘴欲咬却被苏良侵入口腔内,舌尖扫过齿龈,然后在她合上贝齿前及时离开,终于离了她的唇瓣。
花娉面色绯红,大口地呼吸,狠狠瞪着苏良。
苏良也在缓缓平稳着呼吸,无视花娉愤怒的视线,盯着她因红肿而分外艳丽的双唇,瞳色更深了几分,而后终于移开视线对上了花娉双眼,突然勾起了嘴角:我果然比较喜欢当变态,让骆习航见鬼去吧。
想到骆习航在她房内,即使是他自己扔的,也让他忍不住升起劈了整个地宫的冲动。
苏良伸手抚上花娉的脸,拇指指腹抚过她红肿的双唇:我怎会有如此愚蠢的时候?宫主你向来顽强且贪生怕死,想来哭个几回又能生龙活虎了,就你这脸皮厚度,骆少侠不会喜欢的,宫主还是早些放弃的好。
苏良顿了顿,面色似乎突然隐隐红了几分:不过,苏某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地……苏良话未说完,花娉却突然张嘴,一口狠狠咬上了苏良不肯移走的拇指。
苏良因突然的痛意而停了声,眸光微闪了闪,神情却没有变化,也没有试图抽出手指。
花娉用尽力气,将她全部的愤怒发泄在这一口上,咬到口中溢满浓浓的血腥之气也不愿松口,挑衅地怒视着苏良。
他喜不喜欢我关你屁事?我放不放弃又关你屁事?神经病你抽次风老子两世的初吻就这么没了!老子咬死你!咬死你!方才的惧意也跟着全部化为了怒意,花娉眼一眯愈加发狠,直到听到嘎嘣一声响。
花娉一滞,理智回笼,眼角一抽,面皮一抖,僵了僵后缓缓松了口。
刚刚……好像是……指骨……断裂……的……的声音。
花娉垂眸,看了看苏良血淋淋的拇指,眼皮一跳。
据……据说某种程度上来说,牙齿是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
而她刚刚……似乎用这个东西……十分英勇霸气地……咬断了苏魔头的手指………………花娉抖了抖,再抖了抖。
苏白莲刚刚说什么来着?说她贪生怕死,没错,太对了!她贪生怕死啊!古人云,冲动是魔鬼。
花娉觉得自己这一回就要被这个魔鬼给害死了。
花娉缓缓抬头,气势全消,硬着头皮看向苏良,试图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愧疚与不想死的心,却见苏良脸上并无怒意,神色依旧和之前一般,平平静静地看着她。
在花娉心中更加发毛之时,苏良突然松了对花娉的所有钳制稍退了一步。
花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和前所未有的敏捷程度跳开来,瞬间便窜到了角落离苏良最远的位置。
苏良瞥她一眼,再看看自己血淋淋的手指,慢悠悠移步,在桌前坐了下来:宫主的牙口……挺好啊。
……还……还不错。
花娉心虚开口。
再一想,也不对,要不是他自己突然抽风,她也不会咬断他手指,失恋已经很凄惨了,还被一个神经病把初吻给弄没了,花娉怒意不由又起。
苏白莲,你咬我一口,我还你一口,我大方一点,就算我们扯平了,你不能找我报仇。
花娉决定先声夺人。
苏良再瞅她一眼,没有答话,抬起了自己血淋淋的手,慢悠悠道:可是苏某的牙口没有宫主的好。
我咬你一口你没损失,你咬我一口我却断了手指,怎么看……你也是要负责的。
……没有损失。
苏白莲你果然够无耻,你知不知你一时抽风拿来玩的东西对别人来说很重要?你知不知道我宁愿被咬断手指?花娉的目光又冷了下来。
知道。
苏良突然接道,然后抬眸看过来,定定盯着花娉,所以,你也可以要我负责。
45辛卯年六月初五这一天起,自古多事非的江湖又流传出了一个新的八卦,那就是江湖中人皆敬重的盟主之子苏公子苏大善人是个……断袖。
而断的对象正是那江湖中同样人人皆赞德才兼备的武林新星骆习航骆少侠。
据说在骆少侠的婚宴上,手无缚鸡之力的苏公子为真爱爆发了小宇宙,以羸弱之躯扛着骆少侠狂奔三千里,霸气侧漏十分华丽地抢走了新郎。
如果不是帮忙准备婚宴的厨娘胖大婶因她庞大的身躯延缓了迷药发作时间,将无人能见证到苏公子的英勇身姿。
奈何骆少侠的真爱只有他的未婚妻徐姑娘,骆少侠为真爱战胜迷药,毅然拒绝了温柔多情的苏公子,在酉时之前飞奔赶了回来,终是赶上了吉时,和徐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
幸哉,幸哉!只可怜那苏公子从此痛失所爱,黯然魂销,真真令人唏嘘与同情。
但他敢于正视自己内心,不顾可能的流言蜚语,大胆追求禁忌真爱的勇气和决心,反倒让真性情的江湖中人又添了几分钦佩……清霄地宫里,花娉听着阎浩带来的八卦,眼角抽了两抽,沉默了半晌后拿起眼前的瓷壶倒了杯茶,饮了一口后深沉地感慨道:这真是一个凄美哀伤的感人故事!可见脑补和八卦这两种神奇的能力,是不管哪个时空的人民都十分擅长的。
……哈哈哈哈,还有,这骆白衣的武林名声似乎也更好了几分,因为据说他不仅对徐姑娘忠贞不二,还十分体贴地顾及苏公子的声誉,对外坚持声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花娉眼角再度抽了抽。
你们真的误会了啊围观群众们,骆大哥他的确什么也不知道。
那天骆习航是晕着被苏良扛来,晕着被苏良扔来扔去,最后再晕着被苏良命人扛走的。
他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抢了趟亲然后又被嫌弃地还了回去。
苏白莲果然闲得蛋疼。
花娉这样想着,却忍不住起了他那天最后的话语。
所以,你也可以要我负责。
苏白莲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带着几分严肃。
他是说真的。
这让她回想他近来种种抽风的举动,想到了一个十分惊悚且匪夷所思的可能——苏白莲看上她了。
不不不,一定是她大脑运转的方式不对!花娉当时如此安抚自己,然后很没用地以飞一般的速度溜出了房内。
苏白莲没有追来,后来也没有折断她十根八根手指为他断掉的指骨报仇。
这让她觉得那个可能性越发可能了几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容易生根发芽,这个惊悚的发现成功地让她的注意力从失恋的痛苦上转移了不少。
那天之后,苏白莲便没在她面前出现过,却反而让她更加不安。
她想起阎浩某次曾对她说过苏白莲看上她了,只是当时被她当做略为惊悚的笑话给无视掉了。
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个笑话。
苏白莲若真抽风地看上她了,她摆脱清霄宫的可能岂不是更小了几分?被变态看上实在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花娉很是忧心,可觉得直接找苏白莲问绝对不是个好主意,所以纠结了几天之后打算先找阎浩来问问看。
只是半天没问出口,倒是先听了这江湖新八卦。
以往花娉对这些能打发时间并且通常十分创意的江湖八卦是很有几分兴趣的,不过今天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这让阎浩不满地蹙起了眉,顿了顿后道:喂,白痴宫主,你是不是有事才来找老子?……的确有些小事。
花娉默了默后道,那个,阎神医,你上次是不是说过,苏白莲他……看上我了?花娉总算问出了口,不想话才落音,阎浩尚未回答,一个声音却从身后响起:宫主有什么问题,不妨直接来问苏某。
花娉一僵,眼角抽了抽,缓缓回头,果然是苏良不知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她身后。
苏白莲你总是很会挑选出现的时机。
花娉十分怨念,视线却下意识地扫过他左手,只见他被她咬断指骨的拇指上如今仍缠着绷带。
花娉瞬间又更僵了几分。
我什么也没做,我什么也没说,你看不见我。
花娉缓缓地眨了眨眼,在心中默念,然后无视苏良,迈步,直接朝门口而去。
却在就要与苏良擦身而过时又被他一把拽住。
宫主不是有话要问吗?苏良将花娉拉近,俯首盯着她,双目灼灼,难辨的眼神让她莫明心慌。
花娉不由移开视线,可是苏良却明显一副她不应声他便不会放手的架势,让她的牙齿忍不住又痒起来,只是这一回没胆再付诸行动,只道:现在好像又没有了。
苏良眼神一闪,扣着她的手紧了几分,静默了片刻后似是带着几分恼怒甩开了她。
花娉赶紧再次开溜,却闻苏良又道:等等,我是来找你的。
花娉一抖。
他他他……难道是要表白?对于一个变态且自恋的魔头,她若是拒绝会不会死得很惨?花娉十分苦恼且担忧地认真思考着怎样才能委婉而不惹毛苏良地拒绝他的青睐。
宫主不是向来想出这地宫吗?对不起你不是个好人!……啊,啥?诚实的花娉脱口而出后才发现自己似乎自作多情了一回。
噗!阎浩乐了。
苏良额际隐隐跳了跳:……苏某没说过自己是好人,也不打算当个好人。
停了停后才继续正题,明日,你随我去拜访骆少侠……伉俪。
……骆大哥的婚宴,她终是没有去,所以如今去拜访一下也是应该的。
而苏白莲那日也没有去,以他们表面上的和谐程度,他去拜访一下,似乎也是应该的。
只是,苏白莲特地加重的伉俪二字,让她甚是不舒服。
可不舒服归不舒服,最后还是要去的。
花娉以为,他们要去的会是骆家,却不料,苏良将她带到了徐家。
这里嫁娶的风俗她倒是没关注过,难道是回门回得比较晚?那也奇怪,为什么苏白莲要挑回门的时候来拜访。
徐家堡倚山而建,依山傍水,从山脚往上,层层叠叠皆是院落。
与雕梁画栋的苏府不同,这徐家粉墙黛瓦,建得十分素雅质朴。
花娉想起当日钟灵山顶见过一面的美大叔徐知磊,虽是江湖中人,却颇有几分风流文人的气质。
离徐家堡越近,花娉动作便越磨蹭,眸光也越来越沉。
苏良似是察觉,却什么也没说。
二人方至山下书着徐家堡三个大字的黛色牌楼口,就见上方一个碧色身影连滚带爬地从石阶而下,一阵气急败坏的暴怒吼声紧接着从他身后传来:逆子,你这个逆子!给我滚出去,休想再踏进我徐家大门!这个很没气质的暴怒吼声似乎正是那很有气质的美大叔徐知磊发出的。
花娉瞅着那连滚带爬冲下来的碧衫身影,眼角抽了抽。
这徐家公子的出场方式,永远都狼狈得这么……别出心裁啊。
爹您息怒,二哥他知错了。
这是徐琰的声音,一向的沉稳冷静里添了一丝着急。
嗷嗷,二哥又被揍了,哈哈哈哈……脆生生的童音里满是幸灾乐祸。
羞羞羞!二哥羞羞羞……另一个颇为相似的童音也嘻嘻哈哈地嘲笑着。
润儿、泽儿,回去,别添乱!徐琰的声音里添了一丝威严,又有几分头疼。
这碧衫身影正是徐其,一边往山下滚,一边不满地朝后威胁:就是!小润润,小泽泽,连你们也欺负二哥,小心二哥打你们屁股!你敢!徐知磊又是一声吼。
徐其瞬间滚得更快了。
花娉眼角再度一抽,然后发现,连牌楼口两边守着的徐家护卫眼角似乎也抽了抽,隐约还能看到二人的满头黑线。
徐其狼狈地滚到了牌楼口,才注意到花娉和骆习航,愣了一瞬后笑得十分亲热地凑上前来:诶,这不是苏公子吗?贵客、贵客!徐其说着目光又扫向了一边的花娉,笑容添上一丝轻浮:这位美丽的女侠也是贵客,不知女侠芳名……咦?徐其突然顿了顿,而后猛地贴近花娉,盯着她双眼,面露疑惑,这位女侠似乎有些面善,难道徐某曾在某个花前月下邂逅过?……花前月下没见过,山顶树下倒是都见过。
花娉故作羞涩地垂睫掩住了眸子。
这徐纨绔眼睛倒挺利,她带着人皮面具也能认出她眼睛。
苏良蹙了蹙眉,拉开花娉。
见过徐少侠。
苏良仿佛未见徐其方才的狼狈模样,十分客气温文地回了个礼,令妹当日婚宴苏某有事在身不能前来,今日特备上薄礼来贺,冒昧拜访,不知可有打扰?不打扰不打扰。
徐其摆手,再度凑近苏良,笑得意味深长,苏公子当日其实来了吧?是的,为真爱以羸弱之躯扛着新郎狂奔了三千里。
花娉在心中默默接道。
看来,这徐家公子对八卦也有点兴趣。
苏良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厌恶,不着痕迹地微退了少许后才启唇,正要开口,徐其却再度摆手,一副十分理解的模样:苏公子,不必多言,同是可怜人,我懂的。
徐其说着又不等苏良答话便十分自来熟地搭上了苏良肩膀,道出他笑得如此亲热的原因:苏兄,江湖救急,不知可否借点银子花花?46原来这是徐二公子第四十九次意图偷家里银子去赎他第不知多少个的青楼相好。
只可惜,这一次在得手前便被发现了。
果真逆子。
花娉在心中默默感慨,的确很有让人打断他狗腿的冲动。
花娉在之后见到徐知磊时,看他的目光忍不住饱含同情,让这位美大叔很有些不明所以。
徐其拿着苏良的银票去解救他的美娇娘,苏良和花娉带着他们的贺礼进了徐家堡。
然后花娉才知道,原来骆习航和徐琰之所以在徐家,不是因为回门,而是他们成亲之后就住在了徐家。
爹近年来身体不大好,泽儿和润儿尚年幼,二哥他又……所以习航体谅,提议说先同我住在徐家。
徐琰语气柔柔,带着感激地这样说。
他似乎时时刻刻都是这样善解人意,不管是押她去万鹄门之时,还是她住在落云庄之时。
花娉突然忍不住想,那么,他是不是其实知道她有多喜欢他呢?不过,知不知道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花娉以为,他们道完喜就该回去了。
却没想到,徐琰可能只是客气礼貌地顺口邀他们小住,苏白莲却十分厚脸皮地答应了。
这实在很不妙。
她在努力不代表她做得到。
所以,晚膳之后花娉很不情愿地跑去敲了苏良的门。
苏良一副早已等着她的模样让她更为气恼。
苏白莲,你来这儿到底是干什么的?苏良笑得十分无辜:苏某不是和宫主来恭贺骆少侠和骆夫人新婚之喜的吗?……是的,所以现在贺完了,可以走了。
这个骆夫人和新婚之喜让花娉的心又疼了疼,默了片刻后盯着苏良道。
苏良笑得更欢了:原来宫主如此留恋清霄宫,苏某甚是欣慰。
不过,骆少侠和骆夫人出言挽留,盛情难却,我们唯有小住几日了。
花娉实在不明白,明明都没人陪他演了,为什么他还能装逼装得如此自得其乐。
看来他这态度,明显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
花娉默默转身,迈步,在就要跨出门口时。
身后的苏良却突然道:帮你认清现实,不好吗?花娉眸光一沉,顿了顿后继续向前,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径直离去。
一点儿也不好。
她早已认清现实了,不过需要一点时间。
为什么他偏偏就是不让她好过?骆大哥和徐琰的确很相衬。
外表相衬,性子也都是温和沉稳,更重要的是,他们之间外人无法插足的默契。
即使已是夫妻,他们也并没有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一丝的亲密。
可是,骆大哥方启唇,徐琰便知他要说什么;徐琰一个眼神,骆大哥便知她要做什么。
她以前怎么会以为这只是工作伙伴间的默契呢?好辛苦。
待在这里比她想像的还要困难几分。
她真是只是需要时间而已,一定是这样。
花娉一边思考着躲过苏良离开徐家堡的成功机率有多大,一边穿过回廊回到自己住处。
没想到却在门口发现了正要敲门的骆习航,手中还端着一盘点心。
骆大哥?花娉有些惊讶地出声。
骆习航闻声偏头,看见花娉后又扬起了一贯温和关爱的笑意:小娉。
花娉一滞,无法抒解的难受之感再起,微微偏开了视线才走近笑着道:骆大哥有事?嗯。
骆习航将手中的食盘递给花娉,我见你晚膳几乎没吃什么,便让厨房弄了点你爱吃的芙蓉糕送来了。
花娉愣愣盯着盘中诱人的糕点,却没有接过。
他为什么总要这么细心?又为什么不更细心一点,发现如今他的细心会让她这样难受?花娉有些飘远的眼神和难辨的神色让骆习航疑惑地出声轻唤:小娉?花娉回神,十分灿烂地笑起来:嗯,谢谢骆大哥。
方才晚膳时好像没什么胃口,现在正好有些饿啦,骆大哥的点心来得可真及时。
花娉欢快地接过了芙蓉糕,然后稍稍移了一步,让出了让骆习航离开的位置。
骆习航一顿,然后又笑着道:那骆大哥走了,小娉你慢慢吃吧,不够再唤人去厨房便是。
好。
谢谢骆大哥,骆大哥再见。
花娉继续笑得欢快。
骆习航转身离去,花娉脸上的灿笑在他转过身的瞬间便消失殆尽。
然后在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缓缓蹲了下来,失神地盯着盘中的点心,良久之后,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却觉得添了几分苦意,眼眶不受控制地有些发酸。
虽然她其实很擅长放弃,可却果然没有办法再待在这里,成为凹凸曼是需要时间的。
谁管那神经病的苏白莲,她今天晚上便要离开!希望再渺茫也要试试!花娉眨掉眼中的酸意,打定了主意。
正要起身,不想一抬头却见眼前一张硕大的脸,吓得她心一惊,条件反射猛地后缩,失去平衡朝后跌坐在地。
在她手中的盘子也要跟着落地碎裂之时,一只修长白净的手及时伸出,稳稳接住了盘子,让它幸免于难。
而后来人一手托着盘子,另一手伸到了花娉面前:抱歉,美丽的姑娘,吓到你了可真是罪过。
夸张到欠抽的语气让花娉眼角抽了抽,无视那只手自己爬了起来,抬头便见徐其那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
这徐二公子生得的确好看,如果不是他全身上下眼角眉稍皆难以忽视的轻浮之气的话,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见花娉无视自己爬了起来,徐其也毫不在意,无所谓地收回了手。
随手便拿起一块芙蓉糕放入了口中:正好饿了,唔,味道还不错……花娉眼角再度抽了抽,徐其随手拿起放入口中的糕点,正是她刚刚咬过一口的那一块。
这二公子果然很不讲究。
徐其大口嚼着点心,余光却扫到花娉正神情微妙地盯着自己,微停了停,想想后仿佛恍然大悟地笑起来,眉眼弯弯,眸中水光更润了几分。
我刚刚可不是故意偷看的啊这位姑娘,因为要躲着我爹才来这待客的西院,正打算挑间隐蔽的客房睡睡,没想到刚好撞上了你和妹夫。
徐其边吃边解释道,然后顿了顿,一脸十分义气的神情,你放心,你觊觎我妹夫的事情,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花娉一僵,然后很快笑起来:徐公子误会了,我不爱吃鲫鱼的,刺多。
徐其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哎哎,在我久经沙场的徐公子面前就别掩饰了,你方才先是恋恋不舍地盯着我妹夫背影直到消失,然后又伤心欲绝地瞪着他端来的点心,明显就是觊觎他,只可惜求而不得。
不待花娉反应,徐其又再度出声保证,笑得愈发轻浮:你放心,美丽姑娘们的秘密,我向来都是守口如瓶的。
觊觎我妹夫的江湖女侠一抓一大把,多你一个也不多。
停了停后又补充道,当然,你也不能将我偷溜回来的事情说出去,我得等我爹气消了才能现身。
……她该谢谢他的守口如瓶吗?她的破绽似乎有些多,这个地方果然不能再待下去了。
说话间的功夫,徐其便已经解决掉了满盘的点心,一边咽下最后一块一边不满地嘀咕:我说你们这些江湖女侠也真是太没眼光了,我妹夫有什么好,哪及得上本公子的温柔多情了解女人心?……就是太多情太了解了,只要是眼睛没抽脑子没抖的妹子,都不会看上你的啊徐纨绔徐公子。
花娉正忍不住在心中吐槽,徐其便突然凑近,似乎努力笑得亲切正经,看来却硬是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和不正经:所以说,这位姑娘,你不如换个目标觊觎我好了。
我比妹夫好看比妹夫温柔比妹夫幽默比妹夫有情趣,绝对是个更好的选择!而且重点是,我万分欢迎姑娘你觊觎,绝对不会伤姑娘的心……哦对,不知姑娘芳名?……鲤鱼。
江湖辽阔且广大,自古江湖多奇葩。
嗯,要有一颗兼容并蓄纳百川的心。
……真是个好名字。
徐其面不改色地称赞道,而后凑得更近,小鲤鱼姑娘,对于本公子的提议,不知你意下如何?花娉也不闪躲,神情未变面上无波,淡定地看着徐其:我倒无所谓,鲫鱼鲤鱼,反正都是鱼。
就不知徐公子的小蝶姑娘可会伤心?没记错的话,这徐纨绔打算偷他爹银子去赎的妹子,好像就叫小蝶。
花娉不开口则已,这一开口,徐其顿时便面色一垮,满脸伤心欲绝地连退了数步,仿佛被戳中了心窝,泫然欲泣地盯着花娉。
47原来,徐二公子拿着苏良的银票喜滋滋地将他的小蝶姑娘赎了出来,然后带着她去了附近最大最热闹的酒楼用午膳。
不想姑娘她却趁着人多给溜了,只留下一封动人心魂感人肺腑还散发着沁人心脾之幽香的诀别信。
信中的大概意思就是她小蝶姑娘对徐二公子多么多么仰慕,多么多么向往,奈何身份卑贱、才情疏浅,思来想去,终是自惭形秽,深觉配不上徐二公子的风姿,唯恐误了他前程与名声。
何况以二公子的家世,她若跟着他,怕是终有一日会生出祸端。
思及此般种种,唯有忍痛研墨提笔,写下这封诀别信。
只是笔未落,泪先垂,她小蝶姑娘肝肠俱碎。
虽然从此将天各一方,但她对二公子这近痴近傻的爱恋之心永不会停。
只恨她连累二公子颇费了钱财替她赎身,他日她若有能力,定当加倍奉还。
嗯,文采斐然,情意绵绵,字里行间皆透出浓浓的悲伤和爱恋,风月场里果然多出文化人。
花娉瞅着画着素雅图样的信笺如此感叹,正想意思意思出声赞美一番,却突然发现了什么,顿了一顿,而后眼角抽了一抽,最后再默默将这幽香的信笺还给了徐其。
古人云,做人要厚道。
所以厚道如她,还是别告诉徐二公子这封诀别信隔行对角斜读出来后是公子二货,人傻钱多的谐音好了。
无知是福,是福啊!很福气的徐二公子忧伤而沉痛的抚着信笺:你瞧,多么善良的傻姑娘,如此委屈自己为我着想,公子我真是心痛如刀绞啊,只可惜我寻了一下午也没找回她,钱又花光了,只好偷溜回来了。
徐其低叹着又从怀里摸了摸,竟摸出了一大捆颜色各异、香味各异但皆精美非常的信笺,小心地将手中这张最新出炉的放了进去,惆怅又心痛地感慨:为何我徐二遇到的都是些美丽善良又深情的傻姑娘呢?……我想你误会了二公子,她们深情的对象绝壁只是你的钱财!花娉瞅着那一捆色彩纷呈、约摸是徐其前四十八次赎身对象留下的深情信笺,再度眼角一抽面皮一抖。
自古江湖多奇葩,徐其,奇葩中的战斗机!花娉看着徐其的目光从不耻变为了饱含同情,对于能让自己感觉到智商上优越感的人种,花娉向来是十分宽容且喜欢的。
徐其似是感觉到花娉目光的变化,忧伤悲痛的神情立马一转,十分神奇地瞬间又变得轻浮又荡漾:小鲤鱼姑娘,怎么样,你是不是终于发现了公子我无法抵挡的绝世魅力,打算弃暗投明,从此专心觊觎我了?……苏白莲对不起!我误会你了,原来你一点都不自恋,真的。
花娉很是认真严肃正经地看着徐其:徐少侠徐公子徐家二哥,你的人生……好幸福。
花娉微踮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以兹鼓励,然后转身走向自己厢房,同时道:二公子,你家挺大,边上好像就有空院落,你随便找个地儿躲着吧,反正我啥也没看到。
说罢花娉便推开房门迈入,然后关门,落锁。
一转身却发现房内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花娉微愣,上前触了触碗沿,还是温的。
花娉盯着皮蛋粥想了想,再想了想,然后……发现自己似乎的确是饿了,所以她默默地坐下来将粥给喝了。
嗯,吃饱了才有力气溜。
这个食物品种,勾起了花娉某些不算愉快的回忆。
不过,的确仍是很合她的胃口。
花娉喝完粥,想了想,一声招呼都不打便偷偷离开,实在有些不礼貌,不过她是和苏白莲一起来的,以他的装逼功力,想必到时随便想个十条八条借口也不成问题。
这徐家堡不同于清霄地宫,就算有些守卫也是防着外人进入的,只要能躲过苏白莲,溜出去还是很容易的。
夜深,万籁俱寂,明月高悬。
花娉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探出头左右看看,似乎没什么情况,便走了出来再轻轻将门带上。
如果苏白莲在乖乖睡觉,那她就能成功溜走;如果她成功溜走了……那自是不会再回清霄地宫的。
也就是说,她说不定就能自由地奔向她的种田生活了!反正她如今有了这张人皮面具,也不用担心走在路上会遭突然冒出的路人甲乙丙丁报仇除害了。
花娉十分庆幸自己这回跟着苏白莲出来时,很有先见之明地随手带上了几件她从穿来之时便一直在为潜逃而准备的夜明珠和首饰,虽然带少了点,不过看着挺值钱,拿去当一当,维持普通的种田生活肯定还是可以的,就当她做了清霄宫这么久的吉祥物领的工资好了。
而且她跟着阎神医这个神级老师学了这么久医术,医点小病小痛还是没问题的,想来也饿不死自己。
她身体里莫明其妙的毒虽然尚未解开,不过那业火怎么制她已经学会了,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花娉突然觉得生活十分美好,前途一片光明,只要……她这回能成功溜出去。
没了一个骆习航,她还有她充满希望的人生。
嗯,她觉得自己还是可以继续励志下去的。
只可惜,这个充满希望的人生在花娉出了房门再推开小院门的时候便幻灭了。
院门外站着的是……苏良。
月华照着他一身张扬的红衣和精致的容颜,即便在夜色中也十分耀眼,耀到快闪瞎了她的狗眼。
月色正好,宫主挑的这时辰不错。
只是稍稍晚了些,害得苏某空等了这么久。
苏良笑得很是友善。
花娉瞪着他,再瞪着他,继续瞪着他。
最后默默地回头,转身,一声不响地重新进了小院回了房,再狠狠关上了房门。
果然没那么容易。
人生如此艰辛,希望破灭得如此迅速与轻易。
不过……既然她决定励志,自然是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花娉略一思索,在房内翻了翻,果然翻出了纸笔。
花娉磨了墨,以她不太利索的繁体字先给骆习航和徐琰留了张条:骆大哥、徐姑娘,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了,不告而别实在抱歉,改日再来探望你们。
然后又裁出张小纸条又留了一张:苏白莲,我猜以你的自负程度,八成不会认为我还会尝试第二次吧。
花娉将留给骆习航和徐琰的对折一下放在了桌上显眼的位置。
然后想了想,再将留给苏良的小纸条叠几叠,隐在了之前的粥碗底下。
在房内又等了片刻后,花娉第二次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这一回推开院门,果然已不见了苏良。
花娉轻掩上院门,身影迅速消失于夜色之中。
翌日。
苏公子,你可知小娉她有何急事要突然趁夜离去?骆习航手中拿着花娉房中桌上的纸笺,语带担心地询问苏良。
今早婢女在花娉房中发现了这张留言,骆习航在徐家堡找了一圈果然已不见花娉身影。
这小娉二字让苏良本已深沉的眸光更沉了几分,眉心几不可察地拢了拢,握紧了藏于掌中的小纸条,而后很快客气地笑笑:她体内的毒……你知道的,此番大意,忘带了解药,近日却正是毒发之时,所以唯有先行一步了。
既是临近毒发之日,小娉又不会武,苏公子怎可让她深夜一人独行?骆习航蹙起了眉。
苏良压抑的怒气因骆习航这一句质问而突然勃发。
是的,那个女人最怕贪生怕死了,却因为你而宁愿深夜一人独行,很好!苏良自是不会告诉骆习航,花娉约摸是因为最终仍是接受不了他已成亲的事实、没法看着他和徐琰伉俪情深才趁夜溜走的。
苏良看着骆习航笑得更加疏离:骆少侠说得是,苏某考虑不周,这便去追上她。
语罢不待骆习航反应,便更加攥紧了掌中的小纸条,转身大步离去。
是他大意了,以为花娉向来很识实务,自是知道自己是没那么容易溜走的,即便溜走了也绝对会很快便被他找回来。
所以他昨夜在门口堵了她一次后便回了房,不料她竟如此难以忍受看着骆习航和徐琰的恩爱,以致明知是无用功,却三更半夜地又跑了一次!苏良心中怒意更盛了几分,还夹杂着一丝担心。
他带她来徐家堡是想着让她认清现实,却也顺便还有另一个原因。
思及此,苏良锁紧眉心,加快了脚步。
待出了徐家堡的视线范围,便不再掩饰功力,迅速飞跃而起,同时朝天发了一个隐秘的信号。
苏良因着怒意与担忧没有细思便离开了徐家堡,却不知,他要找的人,此刻正在徐家堡某个隐秘的小角落里,香喷喷地啃着酱肉干。
48徐家堡里,东院是主院,西院用来待客,南院则是堡中下人的居所。
南院里有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小角落里有个不起眼的空置小房间,小房间里有个不大不小灰扑扑的衣柜,衣柜里……躲着正在香喷喷啃着酱肉干的花娉。
而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包祔,里面都是些耐放的食物,是她昨夜找到这里之前偷偷在厨房里摸来的。
对于自己洗劫厨房的无耻行为,花娉略感羞愧,不过这点羞愧是抵不上她的好心情的。
今早她躲在房内,听外面路过的几个婢女愤愤八卦,说住在西院最好小院里的那个客人竟不告而别,真是太不礼貌了,还害她们姑爷一大早地将整个徐家堡寻了个遍。
当然,他没有找到她。
花娉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十分明智的决定,她挑的这个地方偏僻又不起眼,如果不是大搜特搜,是找不到这儿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是下人住的地方,想来骆习航和徐琰没事也不会来晃悠,她自然也不会看见或听见他们有多恩爱了。
如此,她在这徐家堡再躲两天应该是没有多大难度的。
听那几个婢女的对话,苏白莲今早似乎已经离开了。
哈哈哈,苏白莲你也有失算的时候啊!一切按她的预想进行,花娉觉得手中的肉干更香了几分。
以她的脚程,一夜是走不了多远的。
只要苏白莲随便找几个人往各个方向搜一搜,估计不用花多久便能逮到她。
所以她不如先在这儿躲躲,待苏良遍寻不着发现不对,放弃搜索重新找回徐家堡时,她再趁机溜走,这成功率怎么也能大上几分。
花娉很是愉悦地嚼完了酱肉干,极有可能到来的自由让她欣喜万分,喜着喜着便又窝在衣柜里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被憋醒的。
她可以躲在衣柜里解决食物问题,却解决不了嘘嘘问题。
其实她昨夜本来还想顺便摸个夜壶进来的,只是最后想一想,还是放弃了,一是最近这江湖上夜壶丢得有些多,万一被徐家堡的人发现,引起恐慌平白吓到他们就不好了;二是……偷进来了这儿也没地方洗手,实在有些不卫生。
花娉轻手轻脚地从衣柜里爬了出来。
外面光线幽暗,仅有微弱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进来,显然已入夜。
花娉走到窗边,轻轻打开了条缝隙,朝外左右看了看,发现外面果然静悄悄空无一人之后,阖上了窗户,转过身,打算赶紧从门口溜去茅房,解决她的嘘嘘问题。
不料一回头,薄弱的月光下,竟对上床底下一双亮晶晶的眸子。
花娉顿时吓得腿软,死命才忍住了就要脱口而出的惊呼。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花娉眨了眨,再眨了眨,然后微微弯起,明显十分欢乐的声音从床底下幽幽响起:嗨,真巧啊小鲤鱼姑娘。
床底下躲着的,正是徐二公子徐其。
虽然他三天两头便被他爹徐知磊赶出家门,他也三天两头再自己溜回来,不过某次,他在徐知磊怒气未消之时溜回来,不幸被抓了个正着,徐知磊生生打得他半个月下不了床。
受了教训以后自然便会谨慎,所以这一次徐二公子决定一天换一个地方躲,今晚好死不死地刚好挑到了花娉看中的这个角落里空置的下人房。
房内床上的薄被早被花娉抱进了衣柜,徐其拿了剩下的枕头便趴进了床底,好梦正酣之时被花娉开关衣柜门的声音惊醒,便有了之前那一幕。
花娉看着笑眯眯的徐其眼角抽了抽。
果然很巧,这徐家堡那么大,他二公子第一天就挑了她的院落躲,见到了她的狼狈看穿了她绝对不想让人知晓的心思;这第二天又挑了她找的这灰扑扑的下人房躲,抓了她一个现形顺便吓散了她的三魂七魄。
真是巧,巧得让她很有一股磨牙的冲动。
小鲤鱼姑娘,原来你没走啊,今早可让妹夫好找啊,我躲在房顶看见妹夫急急忙忙地乱转,都快找遍整个徐家堡了。
徐其丝毫不在意他的狼狈,很不雅观地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徐其拍了拍衣衫上的灰,然后走近花娉,突然俯身垂首,对上花娉的双眼,即使在如此幽暗的光线之下,花娉也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芒。
又或者,正是在如此幽暗的光线之下,花娉才误以为看到了他眼里隐在笑意中的厉芒:小鲤鱼姑娘,你不会真和我妹夫有奸*情吧?花娉心中一痛,静静盯着他,突然抬腿,一脚狠狠并且十分精准地踩上了徐其脚背。
徐其闷哼一声,抽回脚迅速后退,很没形象地双手捂着被踩的左脚,单腿原地乱跳,明显想喊痛却又怕被发现,哼哼唧唧很是滑稽,一脸哀怨地瞪着花娉,正要开口控诉,肚子却又突然略有些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
噗!徐其狼狈的模样成功娱乐到了花娉,花娉突然意识到他其实很无辜,自己下脚似乎稍稍狠了点。
所以花娉略带愧疚地走向衣柜,打开柜门再解开她装着几天伙食的小包袱,拿出几块松脆的酥饼后再小心地重新系好,关门转身走了回来。
徐公子,想不到你也是个好哥哥嘛。
放心吧,我要真和你妹夫有□……花娉眸光忍不住暗了暗,就绝不会让他成为你妹夫了。
花娉说着将手中的酥饼递给了徐其:那啥,二公子,你是为躲你爹,我是为躲苏白莲……哦,就是你口中的苏兄苏公子。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猜你今晚什么都没看到,对吧?这话也正合徐其意,他伸手接过酥饼,连连点头:没看到没看到,我和小鲤鱼姑娘你一样,除了酥饼,啥也没看到。
就算被捉了,也和小鲤鱼姑娘一样,啥也没看到。
花娉眼角再次一抽,这二公子似乎果然没那么二,回答的同时也不忘提醒她,就算她被抓了,也不能把他给供出来。
看来他对他那美貌爹倒的确是畏惧得很。
花娉点头表示明白,先去窗边重新查探一番,发现外面仍是安全后,才转身走向门口,轻手轻脚地开了门。
小鲤鱼姑娘,你干嘛?见花娉突然开门,徐其反应十分迅速、动作十分敏捷地嗖一下又钻回了床底下,嘴里还咬着半块酥饼,略带不满地问道。
花娉面皮抖了抖:……如厕。
说着便闪身出了门再将门轻轻关上。
嗯,她想她一定是误会了,徐二公子果然是二公子。
茅房离他们躲藏的空房有些远,花娉又担心被发现,一直小心翼翼东察西看,磨蹭了半天才艰难到达。
嘘嘘完毕,花娉出来却没有返回,而是往左方走去,那边不远便有口井,花娉想着反正大家都睡了,她再洗个手也不碍事。
不料她摸到井边洗完了手,一抬头却再次对上一双眼,这一回是双蒙着黑纱的眼,可即使蒙着黑纱,她也感到了那双眼中迸出的恶意和狠意。
花娉浑身一震,遍体生寒。
这个打扮这种熟悉的冷意……正是当初将她从禁闭室劫到遍布尸体的小院,企图嫁祸于她的那个黑衣人!49花娉盯着对面树上这一回依旧是从头黑到脚的黑炭兄,寒意从脚尖一直窜上头顶,然后再涌回脚尖,冻得她的身体忍不住又开始了机械震动。
她为什么偏偏要挑这个时候嘘嘘呢?嘘完为什么要洗手呢?洗完又为什么要抬头呢?天要亡她。
花娉哆嗦着佯装淡定地默默移开了视线,转身,迈步,自言自语:嗯,今晚夜色真是太朦胧了,什么也看不……只可惜才刚迈两步,话尚未说完就听见身后轻微的破空之音,黑炭兄带着难以忽视的杀气直冲她而来。
果然没可能放过她。
花娉在心中哀叹,突然拔腿就跑的同时转身抬手,对着黑炭兄洒出一把极细的粉末。
那是她刚刚佯作淡定转身之时准备好的。
穿来之后悲剧了那么多次,总能吸取点教训。
她医术虽然尚未学成什么样,防身的东西倒是弄了不少。
没将她放在眼底的黑炭兄显然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手,即便立刻屏息后退也仍是吸入了些许粉末。
花娉趁着他后退的空隙加快速度拼命逃跑,同时大声呼救,一顿乱喊:救命——有刺客!有小偷!有变态!杀人啊啊啊啊啊——这时已经完全顾不上她的逃离清霄宫计划了。
命都没了,还要自由有个屁用啊!花娉这一顿乱喊显然吵醒了不少人,原本静谧的深夜嘈杂起来,不少房间的灯6续亮起。
黑炭兄似是被花娉激怒,本来此时逃跑才是他这个侵入者的最好选择,他却再次跃向了花娉,只是速度明显比之前缓了少许,但对付花娉自然仍是绰绰有余的。
事发突然,花娉也不敢乱撒毒药反害到自己,那粉末不过是些能化化内力的软筋散,只可惜黑炭兄也没吸入多少,所以作用也有限。
黑炭兄跃起的同时对着花娉就是一掌。
凌厉掌风袭来,花娉只觉背后一痛,顿时便站不住地扑地,才刚挣扎着想爬起来,黑炭兄便已跃近,再度举起了掌,这一回,是对着她的头顶……刺客!有刺客!抓刺客……此时南院里已有些动作迅速的护院和下人赶到,惊慌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黑炭兄顿了一瞬,而后低咒一声收了掌,改变主意,似是为防万一打算改将她当人质,拎着她一跃而起,朝着嘈杂声相反的方向而去。
而同时,一声尖啸之音也朝这个方向发出,在寂静的夜里更显清晰刺耳。
这声音让花娉觉得有些耳熟,然后猛然想起,当初钟灵山顶,她拿着锈剑假意挟持苏良逃到树林,却碰到了躲在树上的徐其,徐其喊着女侠冷静慌慌张张逃走之后,这尖啸的声音便响起,然后骆习航和徐琰便迅速赶到了。
江湖中果然没有省油的灯,一个两个都很爱演。
花娉费力扭头看向身后,不出意外看到了追来的徐其,还有他那双月光下亮闪闪的桃花眼。
壮士留步!放下我的小鲤鱼姑娘再走!徐其便追边嚷嚷,我看她也不轻,带着多费劲……壮士,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你放下她我便不追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啊……壮士,壮士你吭个声啊壮士……大概是受了些软筋散的影响,花娉感觉黑炭兄的速度比上回慢了几分。
只是徐其似乎仍是追不上他,却也没停下,吵吵嚷嚷试图说服黑炭兄,吵得花娉眼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她撞见黑炭兄不过是个意外,又戴着人皮面具,这回黑炭兄的目标显然不是她,若是徐其方才没放那信号,这黑炭兄倒还有点可能扔下她这累赘,可是现在,显然还是带着个人质比较保险。
黑炭兄果然也被徐其吵得不耐烦,一边拎着她继续往前,一边回头对着徐其就是连连几掌。
啊啊啊,壮士冷静……有话好商量嘛……暴力不能解决问题……徐其一边夸张地嚷嚷着一边闪躲,而后突然一声惨叫,似是被黑炭兄袭中,花娉心下一凛,正要挣扎着回头,就闻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焦急响起:小其!小娉!骆大哥来了。
花娉的心依旧不受控制地颤了颤,而后才觉得这声小其似乎有些怪异,只是尚来不及细想,黑炭兄便突然卖力加快了速度。
妹夫你总算来了,我没事,快去追小鲤鱼姑娘……啊不对,我爹是不是也在后面?我得躲起来……花娉听见徐其高兴之后又变得慌张的声音。
放开她!身后追来的人变成了骆习航,如同上次在鬼哭林时那般,骆习航的出现让黑炭兄明显透出几分慌乱。
花娉有些奇怪地蹙眉,她记得苏良说过,骆大哥根本就不是黑炭兄的对手,可黑炭兄却似乎每次都显得有些惧怕他。
花娉正想着,黑炭兄的速度又慢了下来,看来这软筋散倒比她以为的要有用几分。
眼看骆习航要追上了,黑炭兄只得停了下来,花娉这个为防万一的人质果然派上了用场。
退下,不然我杀了她! 黑衣人一掌扣着花娉脆弱的小脖子转过身,恶狠狠地对骆习航道,声音依旧和上次一样的粗嘎怪异。
花娉被他扣住脖子出不了声,呼吸都开始困难,背后痛感更甚。
不要!骆习航急喊,果然听话地停了下来。
退下!见他停下,黑炭兄扣着花娉颈部的手松了几分,再一次喝道。
骆习航戒备地稍退了几分。
花娉重获空气,大口地喘息。
不由想起上一次似乎也是这般景象,只是被威胁的对象是苏良,而他的回答则是不顾她死活地继续向前。
嗯,大侠和魔头果然是不同的。
花娉忍不住感慨,只是……现在她却是宁愿骆习航和苏良一样的。
再退!见骆习航退了几步又停下,黑炭兄再次喝道,同时自己也挟着花娉退了几分。
你放开她,我……放你走。
骆习航声音沉沉,带着少见的沙哑,语气里有难掩的苦意。
花娉意外地看向骆习航,月光下竟看到他面上眼中难抑的痛苦和挣扎,和当初他被关在清霄宫地牢里时,她回头所见的那一眼一模一样,只是这回似乎多添了几分难忍的怒意。
收手吧,你错得还不够多吗?骆习航一字一句道,语意里竟是知晓这个谨慎到眼睛也用黑纱蒙住的黑炭兄身份的。
花娉很是诧意,而黑炭兄身体也是一震,明显比她更为震惊。
当前一阵传言说藏着宝藏和秘籍的夜壶可能在徐家时,我便知道你会来,所以才和小琰提议住进徐家堡。
骆习航继续道。
花娉恍然,这大概也就是苏良会带着她来徐家堡的另一个原因了。
而骆习航言下之意,这几桩血案,果然都是眼前这个黑炭兄为那莫明其妙的夜壶而犯下的。
黑炭兄不语,似乎还处于原来早已被发现身分的震惊之中。
花娉心思一动,突然奋力扭头,伸手直插他双目,同时向后抬腿,狠跺他脚尖。
震惊中的黑炭兄始料不急被袭中,痛苦地闷哼出声,可却没有如花娉所愿地放手,反而更加收紧了对她颈部的钳制,同时暴怒地举起了另一掌。
找死!黑衣人怒吼一声,掌中聚集真气,就要对着花娉头顶拍下。
骆习航大急,疾呼:她是你女儿!这一回,花娉和黑炭兄同时僵住,大掌在离花娉头顶仅寸余之处生生停下。
爹,你害死了小舞还不够吗?骆习航语气中满是痛楚。
花娉愣愣盯着骆习航,半晌才反应过来,而后眸光陡然变得又黑又沉。
原来,这就是骆习航被神雷劈的原因。
她,或者说这具身体,是他爹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妹妹。
所以,清霄地宫里,骆习舞的尸体旁,悲伤的他抱着她说还有你的意思是,他还有她这个妹妹。
原来,黑炭兄是他爹,所以每次见他才会那么慌乱,不是怕被抓,而且担心被认出来。
而且,似乎还是她爹?花娉觉得这个世界有点玄幻,她得缓缓。
黑炭兄显然也认为这个原来自己身份已暴露并且莫明其妙多了个女儿的世界略奇幻了点,盯着骆习航没有出声,悬于她头顶的掌没有移开,扣着她颈部的手也没有松弛分毫。
见黑炭兄似是不信,骆习航警戒地盯着他随时能取花娉小命的双手,继续道:爹,你放开她,她真的是你的女儿我的妹妹。
她身上有骆家之人皆有的胎记,并且,同小舞和我身上的一模一样……原来,一直以来,骆家之人出生之时便皆带着红色胎记,只是每一代的图案略有不同,而同胞兄弟姐妹之间,这胎记图样却是一模一样的。
当初,骆习航救回了倒在鬼哭林中的花娉,将她带到了最近的落云庄,本是打算救醒她后再送回万鹄门的。
因她一身狼狈,便让小桃帮她清洁一下换个衣衫,不想小桃却因此发现她左肩上和骆习舞身上一模一样的胎记,便告诉了骆习航,骆习航确认之下才发现她是他妹妹。
骆家人丁单薄,骆习航不解与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欣喜。
所以改了主意将她藏在了落云庄,并在骆习舞找来时让她留了下来,想着先让她们培养一下感情。
与年轻之时出了名风流的徐知磊不同,骆习航和骆习舞的父亲、骆家的当家骆慎,则是出了名的情深,只娶了一个妻子且几十年来始终恩爱和睦。
所以骆习航不信他会背叛母亲,没有声张,本欲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再作打算。
不想还没弄清楚,骆习舞便突然失了踪。
而骆习航在焦急寻她之时,从她房中找到了一封信,震惊地知晓了自己的妹妹便是自己一直在追捕的夜壶大盗;又在几番查探之下,更加震惊地发现了数桩血案的真凶,竟是自己的父亲!50那个在江湖上掀起风波的传说中的夜壶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江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而骆习舞这个基本养在深闺的少女却知道,因为她偶然发现了自己父亲骆慎的计划。
那日深夜,浓云蔽月,没有一丝风,骆习舞做了噩梦惊醒,再睡不着,又觉房内滞闷,便独自披衣出了房门,本是想随便走走,不料却意外撞见如此深夜仍匆匆出门的父亲骆慎,她觉得奇怪便悄悄跟了上去,因她卓绝的轻功,一路竟也未被发现,由此便听到了父亲和一个蒙面人的密谈。
具体内容她听得并不十分真切,只知江湖中有个夜壶里藏着能号令武林的秘宝,而父亲则在寻找这个夜壶。
于是便生了化身夜壶大盗这个念头,让自己能做出一点不寻常的事情,让父亲能够看到掩于哥哥光芒之下的自己。
只是终是怕有个万一的,所以便在自己房内藏了封信,而骆习航则在她失踪之后发现了这封信。
骆慎自认做得滴水不漏,对自己的儿子也并无防备,骆习航发现妹妹留下的信后,震惊之余开始暗中查探,留心之后竟轻易便能发现父亲众多不对劲之处,最后终于知晓了真相……骆习航望着蒙面黑衣的骆慎,眼中有着痛意和怒意:小舞是怎么遇害的我不清楚,可若不是你,她也不会遭遇这些。
难道你还想要另一个女儿重蹈覆辙?骆慎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作,大掌依旧扣着花娉,骆习航的怒意不由更盛了几分:爹,是你教我何谓坦荡与正气,教我如何才能俯仰不愧于天地,您曾一直是我敬重仰望的存在,可如今……骆习航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突然失了力气般满面颓然,眼中怒意一瞬之间便全都转为了自弃自厌。
父亲教的这些,父亲做不到,而他最终也没有学会。
数百条人命惨死,他终于知晓了自己一直追查的凶手是谁,几番挣扎,却终是没有说出真相。
那些冤魂夜夜来寻他,在梦中凄厉哭诉着各自狰狞的惨死之状,跪求他申冤,狠逼他主持公道,可他却最终什么也没做。
那是他的父亲,朝夕相处、尊敬仰慕了二十多年的父亲。
他甚至不敢向父亲求证,自欺欺人地说服自己或许一切只是误会,他得找到证据证明这只是个误会。
可事实上,他做的却只是逃避和包庇,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妹妹,不想再失去父亲。
他娶了徐琰,找到了脱离骆家逃避现实的借口,甚至在和徐琰一同追查之时,掩盖所有可能发现真相的蛛丝马迹。
他可笑地安慰自己逝者已矣,他要做的不是追究凶手,而是阻止再有惨案发生,幻想着父亲能够收手。
可出现在徐家堡的父亲向他证明了幻想果然是幻想。
在权利和正义面前,父亲选择了前者;在亲人和正义面前,他也选择了前者。
他和父亲,或许也没有什么差别。
夜风掠过,吹动浮云,掩住了月光。
令人心慌的寂静暗夜之下,静静立着突然沉默的骆习航,仍是沉默的骆慎,以及同样沉默的花娉。
浮云微动,月娘重新露出了半张脸。
半明半暗的月光之下,骆慎突然有了动作,一把扯掉了蒙面黑巾,露出一张与骆习航有着两分相似的脸。
虽是早已确定,可这一刻骆习航眼中仍闪过绝望。
骆慎的脸一半隐于阴影之中,一半露于月光之下,一明一暗的两只眼中闪着诡异的光芒。
骆习航心下一沉,不安之感骤起,隐于袖中的掌聚起真气。
骆慎总算开口,声音再不似之前的粗嘎怪异:航儿,你既已发现却没有声张,想必早已做好决定。
你做得很好,为父甚慰!骆慎语中带笑,花娉却觉分外刺耳,想闭眼,想掩耳,想逃离。
这个玄幻的世界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管是正道魔宫,还是江湖恩怨、武林纷争,或者是什么父亲哥哥,通通都跟她没有关系。
那姓苏的也不见得有什么能耐,凭什么这盟主之位一坐就是这么多年?航儿,你什么也不用做,继续当你前途无量的磊落少侠即可,一切交给为父,这武林终有一天是我骆家的!骆慎兴奋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自负与狂妄,而后顿了顿,缓缓看向了自己扣着的花娉,眼中闪过狠意。
航儿,我的女儿你的妹妹,就只有舞儿一个,你别被这来历不明的女人骗了,她今夜知道得太多,还是——骆慎突然再次举掌,直劈花娉头顶,——除掉的好!住手!早觉不妙的骆习航与此同时出手,直袭向骆慎的真气及时阻止了他的动作。
骆慎因闪躲而停手,骆习航在他再次出手之前急速逼近,与其缠斗,欲救下花娉。
骆慎虽受了软筋散些微影响,功力却显然仍在骆习航之上,并不时以花娉挡招。
骆习航处处受制,心下焦急攻势越发地狠。
航儿!妇人之仁,岂可成大事?骆慎怒喝,再次一掌反击,骆习航竟不闪不躲,迎身而上,接下这全力的一招,终于近了骆慎的身,趁着骆慎因他的举动而微顿之际让花娉脱离了他的钳制,带入自己怀中。
骆慎大怒,反手对着花娉便是一掌,骆习航及时旋身拉着花娉闪过,凌厉掌风却险险擦过花娉脸颊,划破了她的人皮面具。
花娉只觉脸上一痛,却因这痛突然清醒过来,因他们口中这些玄幻的真相而失去的思考能力终于回笼,没空去理会自己心中异常复杂的情绪,只觉这些情绪之上是无法宣泄的怒火和郁气。
花娉挣脱了护着她的骆习航,同时转身便跑,头也不回地挥袖胡乱洒下一堆自己也记不清是啥的药粉,拼了命的往前跑。
身后似乎有什么破空之音逼近,花娉凭着本能及时地一偏闪过,而她原本所在之处前方的树木轰地被拦腰劈断。
花娉心下大骇,更加拼命地往前逃跑,并故意频繁地忽左忽右拐来拐去,让自己的方向不可预测。
竭尽全力的奔跑中,风在耳边呼啸,背后似乎有人追上来,又有人在阻止,花娉觉得自己已听不真切,只知道奋力往前,大口的喘息,跑到四肢越来越沉也不敢停下。
她不想死,那棵树被拦腰劈断的景象还在她眼前回放。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耳畔已只余风声。
月光再次被浮云遮挡,眼前一片漆黑,没有方向地胡乱奔跑的花娉,终于精疲力竭地停了下来。
回过头,黑暗中努力张望,再没有看到骆慎,也没有看到骆习航。
周围仿佛突然之间变得无比静谧,只余起伏的虫鸣和远方的夜枭之音。
四下环顾,没了月光后,眼前只剩黑暗和更深的黑暗,夜风拂过,有什么在晃动,影影绰绰,宛若鬼舞。
花娉仍在大口的喘息,剧烈运动之后的心脏还在猛烈地跳动,明明已累得满头大汗,却浑身发寒,不可抑的恐惧从心底升起。
她不知自己一鼓作气跑到了哪,也不知该往哪去,远方仿佛响起了更多不明动物的鸣叫和长啸。
似曾相识的景象让花娉不由想起了被困于鬼哭林中时的情形。
原来她错了,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和魔头一起被困于暗夜鬼林,而是独自一人身处无边的黑暗之中。
她突然怀念起苏白莲身上的变态味。
原来,有些时候,即便是变态味也是能让人心安的。
待喘息渐消,心脏的跳动也趋于平缓,花娉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想从身上摸出火折子,却什么也没找到,想想估计是全力逃跑之时掉落在了路上。
没有火折子,食物和她的锈剑也全都落在徐家堡的那个灰扑扑的衣柜里。
不知道这是哪,也不知道那个叫骆慎的会不会什么时候又追上来杀人灭口。
真是糟糕。
明明前一瞬她还在为可能到来的自由而雀跃,下一秒却所有的计划都被破坏。
还多了一个莫明其妙的哥哥,以及一个更加莫明其妙并且想要弄死她的父亲。
原来比恋人结婚了新娘不是我更悲剧的事情是,你喜欢的人是你的哥哥。
真不错!她的人生总是在超越极限,没有最悲剧,只有更悲剧。
嗯,何等喜剧。
花娉突然有些想笑。
啊不对,其实这是这个身体的喜剧,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没错,她没有什么哥哥,她的父亲也只有一个。
这里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要做的就是早日成功逃跑成功地藏起来,脱离这个乱七八糟又玄幻的江湖,过上她快乐安逸的种田生活。
所以,她只要继续之前的计划就好,虽然出了点偏差,不过作为励志剧的苦逼主角,这种程度的小怪兽她肯定是可以解决的。
花娉强迫自己停止其它乱七八糟的思绪,她现在应该找个看起来稍微安全点的地方躲起来,等到天亮看清环境再做打算。
打定主意,花娉忍着恐惧再次打量四周,黑暗中可视范围十分有限,她缓慢地摸索着,稍稍镇定下来之后,脸颊的刺痛之感顿时又变得清晰。
花娉想想停了下来,从怀里摸啊摸,摸出几个小瓶,分别晃了晃后又放回去几个,黑暗中将剩下的一一打开置于鼻下轻嗅,嗅到第三瓶时停了下来,将其它的重新放入怀中。
然后揭下了自己戴着的人皮面具,沾了点瓶中药膏,抹于伤口之上。
这张花瓶皮估计是她穿越之后唯一能自我安慰的地方了,肤浅如她,对这张皮还是很喜欢的,还是别让这个也被破坏了的好。
花娉涂完了药收好,找了找,看着前方阴影似乎是块巨石,感觉就算只是背靠着块石头也能安全几分,还能在石头后藏一藏。
于是花娉便向着巨石的方向而去,不想走至一半,脚边不知是何种毛茸茸的夜行动物突然飞速窜过,惊得本就已十分恐惧的花娉顿时跳起后退,脚下一滑,失去平衡跌倒。
不料身后竟是个陡坡,花娉惊呼一声直直往下滚落……51晨光熹微。
初泄的阳光斜斜洒于花娉脸颊眼睑,光感让她略为不适地颤了颤眼睫,而后缓缓睁开了眼。
入鼻是青草和泥土的清冽芬芳,耳畔响着宛啭鸟鸣,眼前是高远广袤的天空,金色朝阳半露,让大半的天空都跟着染上一层美丽的金芒。
花娉眨了眨眼,有一瞬的呆愣,不知自己为何会身处此处。
然后猛然清醒,想起了自己昨夜不慎跌下陡坡,不停地滚啊滚,滚啊滚,滚着滚着似乎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便是在这里了。
花娉动了动想起身,后背却一阵剧痛,而全身则到处都有轻微的刺痛。
对了,她在井边时背部被黑炭兄劈了一掌,看来过了一晚似乎更严重了几分。
花娉艰难地爬了起来,活动了一下。
很好,没断手也没断腿,只是全身到处都在痛,想来是昨夜滚落之时给磕的。
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处小山谷,不远处还有条小溪。
花娉顿了顿,突然觉得,其实世界还是很爱她的,她要是再滚远点,一头栽进了溪水里,就终于能死成一回了。
昨晚黑炭兄挟着她好像也没跑多久便被追上了,她自己跑了多久虽然记不清,不过以她不会和他们一样飞来飞去的两条腿,就算跑一整晚也跑不了多远,所以这里离徐家堡肯定不会很远。
谁是凶手,谁是父子,真相能不能大白,正义能不能战胜邪恶,花娉已经一点也不关心,也一点都不想关心。
她只知道自己仍可能有被黑炭兄灭口和被苏白莲抓回去的危险,所以最好继续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处理一下伤口,再找点东西填饱肚子的好。
花娉忍着痛走到溪边蹲下,本打算清洗一下再给伤口涂点药,伸手却发现异常干净,更重要的是手背的擦伤已经被涂了一层淡绿膏药。
花娉微讶,撩起已滚得有些破破烂烂的衣袖,发现臂上的大小伤口也已经被处理过了。
她好像并没有梦游的习惯。
花娉正疑惑,就闻身后一个略带紧张的声音响起:你你……你醒啦?有点耳熟,花娉回头,竟是抱着一堆果子的徐其。
……这个徐二公子似乎总能在一些神奇的时间里出现在一些神奇的地方。
花娉上前,正想开口问他又是怎么滚到这小山谷的,却不料才迈步就见徐其突然手中果子一扔,飞速地后跃几大步窜到了一块大石头后,同时大喊:女侠饶命!花娉眼角一抽,才想说这位二公子又抽的哪门子风时,猛然记起自己昨晚因为要给脸颊的伤口上药而将人皮面具给摘了,所以现在徐其看到的是清霄宫的魔头宫主。
那个,女侠,是我救了你还好心帮你上药,我想你一定不会恩将仇报的。
徐其躲在石头后探头道,用的肯定句,语气却显然十分不确定,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绝对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才顺手救了你,女侠你千万别误会!……徐二公子你一定不知道有个词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花娉瞟了他一眼,没搭理他,随手捡起两个他散落在地上的果子,在溪水里洗了洗,默默地坐下吃了起来。
嗯,味道比她想的好多了。
这个二公子江湖资讯似乎滞后了点,当初在万鹄门时她没有内力的事不就早已暴露了吗?估计这二公子当时又在哪个温柔乡里了吧。
花娉吃着果子,决定不去理会他是真二还是假二。
她不会飞,可这武功看来很不怎么样的二公子却是会的。
如果能说服他帮个忙,绝对比自己逃起来要快多了。
徐其见花娉若有所思地吃着东西,似乎没有要伤害他的意图,便又大胆地凑上前来,也捡起两个果子,在衣衫上擦了擦后坐到了花娉边上。
女侠,这果子味道不错吧,是我一大早特地去采的。
徐其咬一口果子得意邀功,见花娉终于停了停看向他,迅速一脸严肃,别,你千万别谢我,能为你这样美丽的女侠效劳是我的荣幸。
于是花娉默默美丽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敢问女侠芳名?徐其很快又热络道。
……鲢鱼金鱼秋刀鱼?花娉想了想答道:我叫红领巾。
嗯,真是个让人感动又怀念的好名字。
徐其滞了滞,然后违心地赞美道:真是个……动听又特别的好名字。
谢谢。
花娉吃完最后一口果子,拍了拍手站起,看向徐其,笑得十分动人,不过我想少侠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女侠也不会武,昨日本是上山采药,不想却不慎摔倒跌至了这个谷底,不知少侠可否帮忙送小女子回家?徐其静了静,然后缓缓笑了:荣幸之至。
……这个小山谷离徐家堡果然不远。
原来昨夜徐其最后还是不幸撞上了他爹,心虚地闪躲中跑到了这儿,才碰到了晕迷中的花娉。
徐其对这里十分熟悉,似乎是怕碰上他爹,也刚好尽挑些偏僻小路走,所以直到他带着花娉出了山谷,远离了徐家堡,也既没有撞上骆慎,亦没有碰到苏良。
花娉对此很是满意,只是,如果没有多一个跟屁虫的话,她会更满意的。
小镇茶楼里,花娉十分认真地思考着怎么才能甩掉眼前这个跟屁虫。
原来过河拆桥是个技术难度十分之高的活儿。
她自认为到了安全范围之内后,便开始想出了各种办法欲甩掉徐家二公子,任何江湖中人她都不想再扯上关系。
可每次在她以为成功之际,下一秒这二公子又十分神奇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花娉觉得,那四十九个骗光了他的钱最后还能留下一封信便成功脱身的姑娘们,实在是太有水平了……小红女侠,哦不,小红姑娘,你别忧心,虽然这天下如此之大,不过有本公子陪着你,就算是大海捞针咱们也能捞着。
对面本在尽情享用美食的徐其见花娉神色严肃地思考着什么,便停了下来宽慰道。
花娉有一瞬的恍神,然后才想起她在徐其第三十九次问她家到底在哪里时编的另一个借口,找神医。
她以回家为由要徐其带她离开了山谷,可她哪有家可以回啊,所以出来后只好在他追问之下告诉他其实自己身中巨毒,上山不是采药,而是去找某个据说隐居于山中的神医的,如今没找着,便只能再去别的地方继续碰运气了。
她这回倒也不算骗他,只是没想到徐二公子他老人家却十分热情热心地提出要帮忙,然后便赖上了她。
小二,再来壶龙井,加一份芙蓉醉蟹、一碟绣球干贝、两盘佛手金卷……花娉正想着,徐其又高声第三次加菜。
这一听就不便宜的菜色让花娉顿时眼角一抽,瞪着已经满桌的菜百爪挠心。
这就是她必须得甩掉他的另一个原因。
这二公子哪是要帮忙啊,分明就是没钱又不敢回家所以找了张饭票啊有没有?花娉无比悔恨当初不小心让他看到了自己带着的上等夜明珠。
以他这挥霍速度,她这点家当很快就要给败光。
小红姑娘,你怎么不吃?徐其非常心安理得地享用着用花娉的钱点出来的满桌菜。
……我吃!这一桌菜怎么也不能浪费了!花娉正打算撑死也不能让她的钱白花了之时,茶楼里突然爆出一阵掌声。
花娉和徐其同时讶异抬头。
原来是茶楼的说书时间到了。
花娉望着桌上那些精致的菜色,再看看那个显然很受欢迎的说书先生,默默感叹着想不到这个不起眼小镇里,人民的物质文化生活和精神文化生活都如此丰富。
不过,更让她想不到的是这说书先生说的内容。
看来混入市井也仍是摆脱不了江湖,吃饱喝足后的普通民众对于江湖八卦有着和对宫廷秘闻一样极其浓厚的兴趣。
今天这说书先生便在说完太后和王爷有一腿、大长公主府里最受宠的面首爬上了新帝龙床之后,转而说到了到最近江湖上的大事。
据说这向来不大太平的江湖,在夜壶血案尚未破之际,又一连失踪了三个重要人物。
一个是年轻有为备受瞩目的武林新星骆少侠。
不久前骆家和徐家两大武林世家喜结秦晋之好的喜讯可引起了不小轰动,却不想才新婚没多久这骆习航少侠便在岳丈家失了踪,其中曲折……耐人寻味、耐人寻味啊!说书先生在耐人寻味的一笑之后,还含蓄地提了一句当初据说曾为真爱抢过亲的某羸弱苏姓公子。
第二个则不免让人拍手称赞,盼着她最好别回来。
因为这第二个失踪之人,正是江湖最大魔教清霄宫里那个心狠手辣作恶多端的魔头宫主。
当初钟灵山顶那被毁的清霄宫似乎只是个幌子,这回他们宫主一失踪,清霄宫找人的教众就瞬间便遍布了江湖,这势力实在令人心惊、令人心惊啊!而第三个比起前面两个就不足为道了。
据说是盟主之子苏良被困魔教之时结识的、后在骆少侠勇闯魔窟营救苏公子时一同被救出的那个普通农家女。
本来是个压根就不值得提起的小人物,江湖之中以前也从未听说过,只是这个小人物和苏公子的关系似乎也很是耐人寻味,苏公子竟然发动了整个苏家的势力大肆寻找,因此才引了江湖中人注意。
如此看来,苏公子的真爱究竟花落谁家,费人思量、费人思量啊!说书先生摇头晃脑绘声绘色地讲完之后,还拿出了三张画像,热情号召大家平日出门多多留意,一起帮着找找。
发现骆公子能帮忙就帮忙,发现魔头宫主能弄死就弄死,发现苏公子真爱候选人就带去苏家领赏。
花娉眼角抽搐,看着那三张集抽象派与野兽派之大成的画像,突然觉得自己费尽心思画出的伪装妆实在是多此一举。
嘁,这画师也太不专业了,我妹夫比那画上的俊俏多了好吧?还有那宫主也是娇艳美丽得很的,哦对,跟小红姑娘你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哎,还不如我来……徐其瞅着画像,十分鄙视地边吃边嘀咕着。
花娉默默低头,继续消灭满桌白花花的银子。
骆大哥失踪了啊,她果然还是没法像她希望的那样完全不在乎。
不过,那黑炭兄是他爹,就算他打输了,应该也没危险……的吧。
茶楼里的围观群众则显然对这些八卦很是满意,说书先生得了不少赏银,喜滋滋地退了场。
花娉扫视一眼开始热烈讨论的群众们,猜想他们一定想不到,这个能弄死便弄死的宫主和能上苏家领赏钱的真爱候选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连张人皮面具也不放过,苏白莲你可真执着。
花娉突然心思一动,想到了什么,对徐其扔下一句给我留点后便迅速起身,追上了就要离开的说书先生。
认为自己又被甩了一次的徐其吃饱喝足,然后慢悠悠起身打算去追上花娉,不想花娉这一回倒回来了,并且心情十分不错地坐回座位,开始重新享用起美食来。
她的心情当然好,因为刚刚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以十分不错的价格将几个八卦卖给了说书先生,哦不对,是几个八卦和几个看起来像八卦的真相。
比如某苏姓公子的真爱不是某骆姓少侠也不是某被顺便被救的农家女,而是一位人称阎王嚎的阎姓神医;比如某顺便被救的真爱候选农家女其实美若天仙聪明绝顶且身怀绝技;再比如……夜壶血案的真凶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骆家的当家骆习航的父亲,并且似乎还有一个不明身份的同伙;传言武功尽毁手无缚鸡之力的盟主之子苏良其实功力深厚,武林中少有敌手,并且还是清霄宫的真正主人,而大家知道的那个宫主其实只是个一心向善值得同情的可怜傀儡。
花娉知道,毫无证据之下,有些真相大概听来比八卦还要八卦,估计是没人会当真的。
不过,只要入了耳便总能留下点痕迹,由此哪天留了心,意外发现真相端倪也说不准。
当然,重点是……能卖银子啊!这可是她赚的第一笔银子,总算补了点多日来徐二少爷造成的亏空。
于是,花娉这些值不少银子的八卦很快便被说书先生添油加醋地散播开来,从市井传到了江湖,如她所愿入了不少人的耳。
只可惜她忘了,这不少人里自然也可能会有她极不欢迎之人。
52偏僻村庄,柔白月光静静铺满简陋的农家小院。
时至盛夏,蛙鸣声声,此起彼伏。
看,多么平静多么和谐,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能安全活至寿终正寝的生活!花娉躺在十分简陋的房里那张更加简陋的木板床上,心情十分激动。
这里实在是个好地方,又偏僻又不起眼,交通不发达,资讯更不发达。
而且,没有大夫,村里的人若是生了点小病,也得去很远的镇上才行。
所以,这绝对是她定居的理想之选。
今天她和徐其本只是路过,不想刚好碰到严重中暑至昏厥痉挛的农夫,村里没有大夫,村民们正着急地对着他又是掐又是刮痧,却完全没有效果。
她见情况紧急,虽然心中忐忑,但仍上前决定一试,在她紧张地以针刺中暑农夫的委中穴和十宣穴,放了点血之后,农夫竟然真的被她救醒了。
村民和那农夫对她十分感激,热情地硬是要留他们歇上一晚,所以她现在才躺在了这里。
其实她也很高兴,阎神医果然是个好老师,她这个废柴总算也能派上点用场了。
在农夫醒来之时,她发现,原来她无聊和难过时学的医术,大概不只是能让自己不被饿死这么简单。
她想留在这里,可惜还有一个碍事的二公子。
不过,这二公子养尊处优贪图享受,想来在这村子里也待不了多久。
只是,她若留在这里也不能让徐其知晓,所以还是得先离开将他骗走了再回来……花娉侧躺在床上,盯着地上透过薄纸窗照进来的月光,正认真思考着这个头疼的问题,却突然惊见地面的月光下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花娉顿觉不对,来不及细想便直觉地迅速往下一滚钻入了床底下。
果然,下一瞬便听到了极轻的门栓被内力震碎之音,然后门被推开。
轻缓几近无声的脚步走近,床底下的花娉屏住呼吸,冷汗直下。
这如此简陋的农舍里明显没有什么东西可偷,最多也只会引来偷鸡贼,可偷鸡贼不会有刚刚震碎门栓的内力,更不会跑来卧房偷鸡。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冲着她来的。
她还在计划她美好的未来,却原来这么快便被找到了。
来人走近床边,发现床上没人,有一瞬的讶异,然后伸手摸了摸,发现床铺仍是温的后似是嗤笑了一声。
这极轻的一声笑却让花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趴在床下一动也不敢动,紧张地盯着眼前的那双大脚。
来者不会是苏白莲或清霄宫的人,他们完全没必要这么偷偷摸摸。
所以就是,黑炭兄?他是夜壶血案凶手的事估计已经传遍江湖,不管有没有人相信,她都已经不是那个唯一知道得太多的人了,为何还要千里迢迢来杀她灭口?甚至她据说还是他女儿。
花娉紧张地盯着那双开始移动的大脚。
来人似乎已经知道她就藏在房里,这家具都没几样的小房间里,她马上便会被找到。
冷汗静静从花娉额上滑落,在那双大脚稍稍从眼前移开更往里去时,飞速从床底下滚出直冲向门外,同时大喊:救命啊啊啊啊——徐公子我错了,我不该想方设法甩了你!别睡了,快醒醒啊!只可惜花娉才冲出门口便被来人追上捂住了嘴。
这人果然也是一身黑衣蒙面,连眼上也一样覆着黑纱,可却似乎不是黑炭兄,身形不太一样,并且没有那样强烈的杀气。
他似乎并没有立刻杀了她的打算。
花娉稍心安,开始拼命挣扎,能揍就揍能踹就踹能咬则咬。
黑衣人似是被激怒,举掌便要劈晕她之时,利刃破空之音突然响起,直朝他后背而来。
黑衣人一凛,身形及时一偏闪过,暗器直直向前没入了他身后的木制篱笆,竟是一张粉色信笺。
牡丹姑娘,真是对不住了。
只着中衣长发也未束的徐其一脸心疼地看着插入篱笆的信笺摇头,然后十分不满地瞪向黑衣人,小贼,你扰人安眠还抓了我的小红姑娘意欲何为?黑衣人不理他,扛起花娉便要飞走。
小贼休走!徐其赶紧飞身追上,出手欲抢回花娉,却在两个回合后便发现自己不是对手。
徐其语气立马一转,边出手边道:壮士冷静,有话好说……小红姑娘她其实没钱的,更没有值钱的夜明珠……暴力不能解决问题啊壮士……花娉很忧伤,企图指望徐二公子的她果然是太天真了。
黑衣人似乎很想速战速决,徐其的纠缠让他颇为不耐,闪过他一掌之后突然扛着花娉跃起,瞬间跳至徐其背后,一伸手指间现出几枚毒镖,直射向徐其后背。
花娉大惊:小心!徐其惊险俯身闪过,黑衣人再次出手,即便左肩扛着不停挣扎的花娉,对付徐其也并不费力。
徐其却越来越吃力,步步后退,动作渐缓,终于一个闪躲不及被劈中一掌,不稳倒地。
黑衣人似是冷笑了一声,上前一步,缓缓举起了右掌,欲给他一重击。
花娉大惊,情急之中迅速摸出白日用来放过血的银针,努力抬起身子伸手直直一针扎进黑衣人左边的肩井穴。
黑衣人左臂一麻,左手失了力,对花娉的钳制顿时一松,而右掌的一击也因此而偏了少许。
没想到自己竟然扎准了,花娉大喜。
你快跑!花娉大喊,这二公子打不过黑衣人,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好。
花娉也不管准不准,趁机再对着黑衣人几个穴位一顿乱扎,顺利脱了他的控制,也转身便跑。
黑衣人大怒,也不再管徐其,转身对着花娉就是一掌。
小鲤鱼!身后徐其的惊呼让花娉顿感大事不妙。
就在眼看掌风将至之际,突然一道红色身影带着隐隐的莲花清香疾速掠过,在千钧一发的最后关头卷起了花娉避过攻击。
这回真是苏白莲。
熟悉的变态味和熟悉的温度让花娉的小心肝颤了颤,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安心。
他似乎总是十分凑巧地出现在让她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郁闷的时机。
比如说现在,她不想被他抓回去,可他刚刚却的确又救了她一次。
苏良抱着花娉落地,同时出手回击,一掌劈向黑衣人。
黑衣人侧身闪过,看了看苏良,然后转向他怀中的花娉,盯了片刻后突然转身,不再恋战,迅速跃起离去。
苏良凝眉,盯着黑衣人背影不语,眸光沉沉。
苏白莲,快追,快追啊!花娉十分积极热忱地建议。
苏良一顿,看了看前方倒地的徐其,然后再缓缓垂眸看向花娉,嘴角带笑,眼中却有着隐隐跳动的怒火:然后好让你和他继续私奔吗?花娉:……就在花娉觉得自己的品味再一次被侮辱之时,这个她认为是侮辱的、中看不中用还又轻浮又二的徐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爬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苏良面前,那股她曾以为已刻入他骨子里的轻浮之气竟全数褪去,神色是她未曾见过的凝重与严肃,紧紧盯着苏良,缓缓开口:你是谁?他难道不是苏良苏公子苏大善人以及借他银子的苏兄吗?行进的马车里,花娉看看苏良,又看看徐其,觉得自己的智商又一次受到了考验。
昨夜,打跑了黑衣人后,徐其十分严肃地问出了那句莫明其妙的话,苏良却只是冷冷瞥他一眼再冷冷答了句苏良后便转拎着她转身就走。
而徐其在原地顿了片刻后也很快跟了上来,并且又回复了嘻皮笑脸不正经的纨绔样,以他那很是强大的缠功硬是挤进了这辆似乎是苏良用来抓她的马车里。
苏兄,不知可否告知小弟,你是找的哪位神医医好了尽毁的经脉并且回复功力的,小鲤鱼姑娘她中了毒,正找神医哪,或者可以请你的这位神医给她瞧瞧。
徐其笑眯眯看着苏良问道。
苏良眉心一拢,没有答他,却是看向了花娉。
就……就是蚁狱。
仿佛知道他的意思,花娉下意识便答道。
苏良这才松了眉心,然后突然又回复人前温良苏公子的模样,看向徐其温和笑笑道:是位爱云游的神医,很可惜不知他如今何在,若苏某能有幸再见,必将他留下。
花娉眼角抽了抽,这两个人,我知道你在装,并且我知道你知道我也在装,何必呢,有意思么?花娉想着又不由怨念地看向徐其,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小红姑娘和小鲤鱼姑娘是同一个人,却还在这儿装,害得她不敢带面具,又怕被认出是魔头,每天辛辛苦苦画半天的伪装妆,坑爹啊!花娉正怨念地瞪着徐其之时,视线却突然被一道红影挡住,抬头便见是突然站起的苏良。
苏良看着她笑得十分友善却偏让她觉得浑身发寒:天色好像不早了,不如我们找间客栈歇歇吧。
53客栈二楼厢房。
花娉四肢大张,呈大字状仰面平躺于床上,透过打开的雕花窗,看着窗外最后的斜阳渐渐消失。
苏白莲所谓的天色不早,是在他们下了马车,找到客栈,速度并不快地吃了晚膳,然后她进了自己的厢房平躺半天之后,太阳才终于慢吞吞地落了山。
原来苏变态不只思考回路略奇葩,连常识认知也与众不同。
她费尽心思伪装,专挑偏僻的小镇小村走,带着的首饰还没敢换钱,夜明珠也就挑了两个最小最普通的当了,可这样却还是被找到了。
不仅被苏白莲找到,还被新品种黑衣人找到,安详平静的生活果然注定跟被小怪兽环绕的奥特曼无缘。
现在她就算能从苏白莲眼皮底下逃跑,也要思考一下要不要跑了,那黑衣人看来武功十分高深,并且不像会那么容易便放弃的,万一再被他找到……跟着苏白莲,至少暂时还不会有性命危险。
花娉忧伤地决定接受这个现实之时,门外突然又有脚步声接近。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花娉十分利落地再次缩到了床底下,却闻礼貌的敲门声响起。
谁?花娉等了片刻,谨慎地问道。
小鲤鱼姑娘,是我。
门外传来徐其的声音。
花娉默默从床底下爬了出来,掸了掸衣衫拍拍灰,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般淡定地去走去开门。
唔,她这不叫贪生怕死,她这叫谨小慎微。
花娉开了门,果然是徐其。
不知徐公子有何事?花娉友善地笑着道。
虽然这二公子不怎么中用,吃她的住她的还骗得她不敢戴人皮面具,不过他昨夜如此卖力地想救她,还是让她心存感激。
花娉难得如此真诚友好的笑容让徐其恍了恍神,然后才重新挂上轻浮的笑:也没啥事儿,就是长夜漫漫,孤枕难眠,所以想找小鲤鱼姑娘聊聊天。
小鲤鱼姑娘,不如……我们来聊聊你和苏公子不得不说的故事吧?……花娉默默盯着他,然后默默稍退一步,砰一声重新关上了门。
可想了想后,突然又再次开了门。
徐公子说的是,长夜漫漫,孤枕难眠,不如我们来聊聊你和苏公子……或许还有骆少侠不得不说的故事吧?最后,花娉虽然什么故事也没听到,却多了一个不太中用的盟友。
在她情真意切声泪俱下地表示他其实没认错人,自己就是那清霄宫的宫主,可却只是个悲剧的傀儡宫主,苏白莲才是清霄宫的真主人之后,徐盟友毫不怀疑地相信了她。
并且义愤填膺地表示要和她同仇敌忾,一起打倒恶势力,帮她早日脱掉反派皮迈向幸福的新生活。
花娉十分感动,终于有人认清了真相啊有没有?就这样一个一个发展也不错,总有一天,全江湖都能认识到苏白莲白莲花外皮下的真面目!花娉和徐盟友很有效率地讨论出了第一步计划,就是再找几个说书先生,卖出苏公子真实身份的消息,这一回再随便多编几个证据,管它真假,反正让苏魔头的传说在江湖广为流传就行了。
花娉很是满意地送走了徐盟友,然后才想起,说了半天还是被徐其绕开,最后也没问出他昨夜那句你是谁是什么意思。
不过算了,虽然徐其看着很不可靠并且明显藏着什么秘密,可是找到一个能和她一起讨论如何脱掉反派皮的盟友,实在很让她高兴。
于是花娉十分满足的进入了梦乡。
夜深,花娉好梦正酣之时却被弄醒,迷迷糊糊睁眼,竟见一个人影立于她床边正欲抱起她。
花娉大骇,张嘴便要尖叫,却被人影眼疾手快地点了哑穴。
是我。
人影出声,嗓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低醇。
苏白莲。
花娉松了口气后才感觉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变态味。
可再一想又不对,他半夜跑来做啥?花娉迅速后退缩到了床内侧抵住了墙,戒备地盯着他。
苏……苏变态这回不会又抽风到打算当当苏色魔吧?花娉夜色里亮晶晶的眸子十分明白地表达着她的猜想,于是苏良瞪着花娉,眼角十分明显地抽了抽。
在花娉因此而觉得她大概想得太多之时,苏良却又突然嘴角一勾,十分莫测地笑了,月光下阴森森的看得花娉毛骨悚然,不自觉地抖了抖。
苏良慢吞吞凑近,而后突然猛地扑倒了花娉,轻易便制住了她的挣扎,故意缓慢地让视线在她身上游移,低沉地缓缓开口:或许……按你想的,也不错……无耻!变态!神经病!天打雷劈!花娉被点了哑穴出不了声,狠狠瞪着苏良以眼神表达自己的控诉,可是即使神情再凶恶眼神再有气势,微微颤抖的身体和急促的呼吸还是毫不客气地泄露了她的恐惧。
苏良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无视她的目光缓缓俯□,花娉不由抖得更厉害了,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分毫,心中大骇,发现此刻的苏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危险和可怕。
苏良的唇在离花娉仅寸余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微偏头转向了她耳畔:不知花娉姑娘私奔之路可愉快?找到你可费了苏某不少功夫,哦对,这还得谢谢花娉姑娘你卖出的惊天秘密,是些什么来着?苏某的真爱是阎浩?……花娉无比后悔当初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没了一个骆少侠,又多出一个徐公子,花娉姑娘你的爱好看来十分广泛,既然如此,那不如……再多一个苏变态吧?苏良的唇离花娉的耳际更近了几分,灼热的气息呼于她耳窝,让在她恐惧与愤怒之余又更添了几分慌乱,呼吸更为急促。
苏良似乎十分满意花娉的恐惧,十分亲密地悬于她身体上方,再没有动作却也不离开,在花娉紧绷的弦濒于断裂边缘时,才终于觉得吓够了,猛地起身后退,松了对她的钳制。
巨大的压力一消,花娉立马坐起退至床尾重新缩成了一团,虚脱般地松了口气,大口大口地呼吸,身体却仍止不住地颤抖,依旧不能出声,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然后开始汹涌。
原来她刚刚比她以为的还要害怕。
苏良却顿时一愣,完全没想到她会被吓哭,在他的记忆中,她即使断了腿还滚楼梯痛得脸色发白冷汗直下也能不动声色地笑得欢乐,只在骆习航成亲那次哭得无法控制。
喂……苏良不自在地开口,想说他只是吓吓她而已,看到肩部颤动无声哭得厉害的花娉却又说不出口了,突然觉得十分后悔。
他来原本只是想带她走而已,见她戒备地瞪着他,一副他心怀不轨的模样,一怒之下便决定吓吓她,却没想到她这么不经吓,亦或是……因为她是如此厌恶他,所以才不经吓。
苏良眸光不由一暗,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再次上前,花娉却受惊地跳起,飞速窜到了另一边,泪汪汪的眼睛防备又愤恨地瞪着他。
苏良面色更差了几分,强硬地上前逮住了她,捞起她直接从窗口跃出,原来车夫驾着马车已等在窗下。
苏良抱着花娉跃进了马车内,车夫无声扬鞭,轻轻甩下,马儿开始奔驰,将客栈,以及客栈里熟睡的徐其远远甩到了身后。
马车里,花娉十分愤恨地一口咬上了苏良肩膀,比在悬崖下那次咬得更深更狠。
打不过他,也只能咬几口泄泄愤了。
苏良却仍是没有松手,任她咬着,伸手安抚地一下一下轻柔拍着她的背。
花娉微愣,汹涌的眼泪稍稍缓了缓,然后拼命想挣脱,苏良却不松手,也不说话,只是继续轻柔拍着她的背顺毛。
花娉的愤怒和恐惧一瞬间突然全变成了委屈,松了口,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她想她一定是疯了,变态才不会管她的委屈。
苏良似是没料到她会哭得更凶,顺毛的手微僵,然后缓缓停了下来,顿了片刻后有些艰难地开口,声音涩涩:……对不起。
这声十分出人意料的对不起成功地让花娉滞了滞,然后她突然抬头狠狠瞪向苏良,对不起你妹!花娉想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愤怒,却忘了自己眼中还有泪珠滚落,眸光滟滟,眼神朦胧,半分气势也无。
只是却看得苏良的心猛地紧了紧,忍不住抬手,欲抚去她挂在眼角的泪珠,不想却被花娉头一偏闪过。
苏良的手僵在半空,然后突然转了方向,出手解了她的哑穴。
无耻!混蛋!变态!神经病!我圈圈你个叉叉!花娉立马出声,声音里还有着浓浓的鼻音。
苏良眉一蹙,然后威胁地缓缓再伸出手:看来你似乎并不愿意解穴。
……花娉立马十分识相地闭了嘴,同时伸手胡乱了抺抹泪,用力挣脱了苏良怀抱,跳到了马车内离他最远的角落。
这一回苏良倒是没阻止她,只是对着骤失温度的胸口有一瞬的闪神,然后收了手靠于车壁,闭上了眼,呼吸平缓,再没有动作。
……半夜神经病地把她弄醒,然后现在他自己倒是睡得香了?花娉瞪着闭目的苏良,再次升起扑过去咬死他的冲动。
只是最后终是没敢付诸实践,缩在马车角落,在规律的一晃一晃中也渐渐阖眼,再次进入梦乡,眼角还挂着半滴未垂的泪。
在花娉均匀绵长的呼吸响起之时,安详闭目似是已入睡的苏良突然重新睁开了眼。
54花娉不记得自己是什么再次入睡的,但却记得自己睡着前明明是缩在马车内离苏良最远的角落里的,但是早上醒来却惊悚地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躺到了苏良边上,头还枕在他腿上。
而苏良闭着眼睛,面容安祥,神情柔和,似乎正睡得香甜。
花娉默默地扇了扇眼睫,然后动作轻柔却十分迅速的起身,退回了角落。
不想刚坐好,就见苏良睁开了眼看向她,眼神清明,一点也不像才睡醒。
花娉愣了愣,然后盯着他,想了想,再想了想,又想了想,然后终于开口:苏白莲,你难道真的看上我了?她不觉得她睡着了会从远远的角落爬到苏白莲身上还将脑袋枕在他腿上。
而且她记得苏白莲并不喜欢跟人亲近并且还有洁癖。
想来想去,之前的结论还是越看越可疑,他种种抽风的举动或许也有了解释。
苏良眸光幽深,看着她没有回答。
花娉等啊等,等啊等,然后一滴冷汗默默滑下,突然就开始不确定起来。
变态的心思怎么会是她这种普通人的思考回路可以揣摩的?花娉突然觉得一股热气往脸上涌,面色开始慢慢转红,然后越来越红,烫得她万分后悔一时冲动问出了这个略奇葩的问题。
原来厚颜如她,有一天也会用到羞涩这个词,哦不对,大概是羞愧。
花娉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眼神到处乱飘,思考着等苏白莲嘲弄她的自作多情时,她是应该冷艳高贵的失忆,还是应该天真无邪的失忆。
嗯,总之就是失忆,她刚刚什么也没说过。
就在花娉在窒闷的沉默中越来越想直接撞上马车壁的时候,苏良突然站了起来,缓缓走向她,在她面前停下,神色莫辨,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红通通的脸蛋。
然后倏然俯身,双手撑在她两侧,将她困于自己和马车壁之前,俊颜贴近了她的脸。
出乎花娉意料的动作让她的心猛地跳了跳,讶异地看向苏良,却看进他夜空般幽黑的眸中,不知名却让她莫明心慌的情绪放肆奔涌,向她侵袭,仿佛欲将她也一起卷入他眸中深沉无边的未知世界。
你……你干什么?花娉语气里添上了慌乱。
……你以为我做这些是干什么?苏良沉沉开口,不答反问,然后又凑近几分,让花娉彻底被他的气息包围,花娉,你虽然不怎么聪明,但应该也不至太愚笨。
你觉得我为什么打算在自己身体里养个毒蛊?为什么管你会不会饿死?为什么把骆习航扛回清霄宫?为什么大费周章地找一个没什么用的宫主?为什么容忍你三番四次的冒犯而没有劈死你?为什么理会你的害怕和难过?为什么……亲你……苏良在最后一个字落音之时,闭目贴上了花娉的唇,温柔却强势地在她唇齿间放肆纠缠肆掠。
花娉被他那一大串为什么炸得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等他的醇冽的气息盈满自己唇齿之间,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又被亲了。
而这一回心中瞬间涌起的不是愤怒,也不是厌恶,而是绝望。
完了,这下苏白莲真的不会放过她了。
花娉回神闪躲,却被苏良收手按住了后脑勺,吻得更加深入,让她在失序的呼吸和紊乱的心跳中,失去了仅剩的最后一点思考能力。
花娉所有的感观皆被苏良侵占,脸上的温度比之前还要滚烫,陌生的体验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苏良不容抗拒的强势让她害怕与心慌。
唇舌纠缠间,无法控制地逸出一声轻吟。
苏良身体微震,动作顿时更加强硬和热烈,另一只手开始在花娉背部游移。
灼热的触感让花娉惊慌地抓回了远走的思绪,震惊又恐惧地再次挣扎。
苏良突然停了下来,困难地离开了她的唇舌,呼吸带着微微急促和紊乱,制住了花娉挣扎扭动的动作。
我觉得……你还是别动的好……苏良低低开口,嗓音里似乎添上了几分沙哑,盯着花娉的眼眸光华流转,异样认真。
花娉一僵,直觉地不再动弹,大口喘息。
这一刻,比之前更加后悔问出了那个该死的问题。
苏良没有动作,却似乎也没有放开她的打算,花娉忐忑却不敢动弹,心中叫苦之时,只闻车外突然一声马儿嘶鸣,然后马车停了下来。
到……到了。
花娉赶紧开口。
虽然她根本不知道到哪了。
苏良顿了顿,而后总算放开了她。
花娉立马闪过苏良,如野兔子般以前所未有的敏捷窜下马车,然后……吧唧,一脚踩空悲剧地跌到了地上。
……两面青山巍峨,中间是一道狭长曲折的窄窄山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山道中,苏良抱着花娉慢悠悠前进,一身红衣在一片碧色之中愈发鲜艳,艳到花娉很想再帮他染上一染。
嗯,当然是用他的血。
在花娉敏捷地跳下马车,然后悲剧地摔了个狗啃屎之后,更加悲剧地扭到了脚,于是苏良便十分好心地主动充当了她的坐骑,尽管她一再强调自己找根拐杖就绝对能走。
花娉僵硬地缩在苏良怀中,真心觉得他只是单纯想吃豆腐,可是当她挣扎着想下来时,他便用在马车里时的那种眼神盯着她,盯得她不敢再乱动。
苏白莲明显十分满意找到了治她的新方法,一路上神情非常愉悦。
在那他通疑似表白的话语之后,他似乎便决定了放弃治疗,脸皮变得前所未有的厚起来。
苏白莲,你要去哪?马车在山道口停下来后,苏白莲便抱着她进了这个狭长的山道,她觉得这个看来很是偏僻的地方十分适合杀人灭口焚尸埋骨。
到了就知道了。
……苏白莲,我觉得,用飞的比较快。
花娉真诚地建议。
嗯,你说得很对。
苏良十分赞同,然后……继续慢悠悠地走着前进。
花娉眼角抽了抽:……其实,我真的可以自己走,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
苏良点头,然后……继续抱着她向前。
……花娉默默偏头望天。
很想告诉他,被他抱着,她精神紧绷,身体不受控制的僵硬,绝对比她一腐一拐自己走还要累得多。
可是,她想他大概会回答一句嗯,我知道后继续我行我素。
花娉不再说话,苏良默默前行,宁静中只闻二人交错的呼吸声和远远的鸟鸣。
良久之后,花娉突然再次开口:苏白莲,我脚疼。
苏良顿了顿,然后突然跃起,终于如她所愿地飞了起来……苏良带着花娉穿过狭长曲折的山道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四周的青山包围之下,中央是一片平坦广阔的山谷,入谷即闻到弥漫的淡淡药香,放眼望去,满谷的花花草草,煞是好看。
可是等苏良抱着花娉再走近少许时,花娉才发现竟不是普通的花花草草,而全是一片一片的药田,种类繁多,色彩缤纷,竟和花海一般好看。
而远远的左方,药田包围之下,有一个简陋的小茅屋。
苏白莲半夜三更吵醒她,甩掉了徐其溜走,就是为了带她到这里?花娉正研究这是什么地方之时,苏良抱着她再次跃起,朝小茅屋而去。
小茅屋的门大开着,花娉和苏良却没有见到人。
苏良似是凝神静听之后,带着花娉绕到了茅屋后,才发现了正蹲在屋后药田里埋头研究的主人,是个面容清矍的长者,长鬓白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
在长者帮她扭伤的脚敷上药膏再手法利落地简单推拿,让她不知什么时候已肿成馒头的脚瞬间便消了大半后,才知道原来他是江湖上传说已仙逝、号称回春仙的神医洛隐,苏良带她来是找他解她蚁狱之毒的。
在阎王嚎还未出江湖的时候,回春仙便已在江湖闻名已久。
与阎浩不同,回春仙不仅传说医术出神入化生死人肉白骨,而且医者仁心,不论贫富正邪,只要病人找上门,皆会一视同仁地全力医治,才有了这仙的称号,只是据说后来正是因来者不拒,过度劳累,最后以致自己身染劳疾而亡。
在花娉搜寻的那些神医信息中,这回春仙本是求助的上上之选,只可惜你医术再神,嗝屁了也没有用啊。
所以,花娉只好扼腕自己毒不逢时,将洛隐排除在外,却没想到,原来他并没死,并且活得十分精神。
苏良对于江湖传言向来不怎么信,比如他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如今江湖中和阎浩医术不相上下,或者比他更为高明的,除了回春仙,大概也没别人了。
所以苏良一直在派人寻找,最后倒真是让何如给找着了。
55江湖传闻果然是没一个可信的。
阎浩虽说痴迷于研究毒物,对于找他医病之人表现得十分不耐烦,但最后总会一边嫌弃一边很有职业道徳地以最快的速度医治好,至少,对于清霄宫中之人是如此,即使是宫中某个路人小角色的远房亲戚的邻居,只要最后找上了他,他再不满也仍是会尽心医治。
而这个回春仙洛隐原来之所以来者不拒根本就不是因为医者仁心,而是如同阎浩痴迷毒物一样痴迷于医好病例的成就感。
然后某一天突然觉得没意思了,就从此在江湖销声匿迹,隐居起来开始研究杂交药草,这是他的新兴趣。
当花娉随口夸了句这些药草长得好时,洛隐十分平静地以谈论天气的口气说大概是因为下面埋着尸体、养份充足的缘故。
然后花娉才知道,以前也是有人找到过他的,快死的病人抬到了他面前,在他家门口放着,他明明动动手就能救救他,他却不想医就是不医,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死在家门口。
然后没亲友的他就直接将尸体做了肥料,有亲友同来怒而寻仇的,他就顺便将亲友也毒死了一起做肥料。
何等卧槽!花娉这才明白,他们一来洛隐便十分干脆地应承了医她原来是件十分奇迹之事。
而苏良似乎也有些讶异。
花娉忍不住问起,洛隐便告之是已答应之前来找他之人。
何左护法果然不简单啊有没有?哦不对,能神奇地找到这个如此偏僻之地还不迷路,就已经很不简单了。
也许他就是迷路了才刚好找到这儿的也说不定。
花娉默默地想。
虽然她对于洛隐的行为十分鄙视百般唾弃,但是对于有可能能解毒的机会,她当然还是不会放过的。
虽然她已会制业火,定时炸弹的威胁解除,但毕竟仍是座不知道哪天便会爆发的活火山,还是早点灭了它的安心。
在简单的看诊、把脉、试血之后,始终平静没有情绪、如高高在上冷眼看众生的仙神一般的洛隐,竟面露些微讶异之色,然后直接就问她是不是中的蚁狱之毒,一直靠着每月固定服用解药压制毒性。
花娉比他更为惊讶并且惊喜,以为这回真的碰到一个绝世神医,随便看看便看出了这据她了解几乎没几人知道的毒药。
于是花娉十分势利且无耻地收回了原来对他人品及职业道德的鄙视,激动地一把抓住了他略嫌干瘦的手,热泪盈眶非常深情地感叹一声:果然回春仙人!苏良盯着她的手面色不善地蹙起了眉,而洛隐也盯着自己被握的手面露嫌弃地蹙起了眉。
老夫没说能帮你解毒,至少目前不能。
一眼便看出这毒是因为老夫十七年前就已医过一例。
当时没能找出彻底解毒之法,研究月余才制出每月服用一次以暂时压制毒性的药丸,遣我了师弟给那中毒女子送去。
不过没想到她命里该绝,就在解药送到的前一刻钟,她便因受不了那毒发之痛而自我了断了。
洛隐冷冷地抽回手道,病体既已死,没有察看对象,自然更不可能找出解毒之法了。
花娉一愣,转头看向苏良:那她就是那个你在落云庄时曾说过的,受不了毒发之苦而自尽的前一个中毒之人?……大概吧。
苏良静了静后道。
其实他也并未见过前一个中毒之人,义父当年将还是痴儿的花娉带回清霄宫时,只随口说了句她身中剧毒,记得每月喂次解药,免得她毒发之时将自己弄死,上一个中毒之人便是这么死的。
然后便从此对她再不闻不问。
是以他虽然对义父竟然带个孩子回清霄宫养的举动有些讶异,但既然义父并不关心,也并未将其放在心上,直到八年前暂时需要一个傀儡宫主时,才想到她这个养在宫里浪费粮食的米虫,于是就顺手使用了一下。
本来一直用得好好的,这痴儿也很是听话,不想那天摔了一跤就摔出了现在的花娉,凭白给他添了这么些麻烦。
只是……他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有一个不想解决的麻烦。
苏良发现,他盯着他的麻烦之时,洛隐也突然盯着它,左看右看,面露探究之色,可明显不像在研究病情。
苏良眉心再度隐隐一锁,正要开口,就闻洛隐在他之前出了声:原来是你。
……啥?花娉不认为自己见过这个冷血神医仙人。
那十七年前因中毒自尽的女子便是你娘吧?洛隐道,虽是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
…………=口=!原来这个跌一跤把自己跌上了西天的悲剧妹子,不仅有个连环变态杀手的亲爹,还有个身中剧毒的亲妈。
时间隔了太久,方才没注意,现下仔细一看,你跟你娘长得有七分相似,而当年老夫替她解毒之时,她正是已有孕在身……想来若非如此,她大概也撑不了那么久。
她自尽之时,正是你出身两月之后,你这毒,估摸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老夫原本也怀疑过,见后来并无人带你来找老夫,还以为那婴孩没被影响。
花娉仍处于惊讶之中。
这下她不仅冒出个爹冒出个哥哥,还冒出了个娘,虽然已死,但看来和清霄宫肯定是点有关系的。
这乱七八糟的身世她实在不想知道。
其实对于这个爹和娘,她并没有多大感触,毕竟她仍觉得她是花娉,而不是这个被毒坏了脑子的痴儿。
只是……骆习航是她哥哥这个事实却似乎无法忽略。
她又一次被迫想起了这个比骆习航成亲了更加坑爹的现实。
而苏良也一脸沉思。
他和阎浩都原以为那业火是阎浩的师父研制而出,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那洛隐口中那个送药的师弟便是阎浩的师父?义父和花娉的娘又有什么关系?二人心中各有思绪,洛隐见状顿了顿,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正事般,有些不耐地蹙了蹙眉,说:算了,这些都不重要,老夫不过有些讶异,没想过会再度碰见这毒……洛隐停了停,看了花娉一眼,起身走向这个不大的小茅屋里的另一间房,同时道:你随我来。
花娉微顿,眨了眨眼起身乖乖跟上。
苏良也十分理当然地跟着过去,不想洛隐却在花娉跟着自己进了房之后毫不客气地砰一声关上了门。
苏良瞪着在他眼前猛然被阖上并且差点就要撞上他鼻间的门板,眼角十分明显地抽了抽,出掌便欲劈开门,却闻洛隐的声音十分及时地响起:你是带她来求老夫解毒的吧?苏良举到半空的掌猛地刹车,在空中停了片刻,然后忍着额际似乎隐隐跳动的青筋,默默收回了掌,转个身靠于门上,欲在门外等待,却闻洛隐的声音再起:老夫医病不喜有人旁观,旁听也不行…………苏良重新转身,瞪着眼前这面看来很薄且十分老旧的门板,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于是洛隐在稍等了片刻后开度开口,依旧是那般高高在上的冰冷语调,只是语速却缓了好几分,因此而略显悠闲,明确表示出了他的不在乎:如今已过了十七年,现在这毒对老夫来说肯定不会如同当初那般难解,不过……若是有人不想解,那就没办法了。
……苏良再次狠狠瞪着门板,然后才终于一拂袖,跃出了茅屋,脚下几点,飞到了远远的药田边他用内力也听不到屋内声响的范围内。
洛隐的举动怎么看都透着古怪,不过何如曾事先提醒过他回春仙有很多怪癖,说服他医病并不容易,他若有什么要求最好还是听从为妙。
所以他最终还是如洛隐所愿地离开了,至少他看来并无伤害花娉的意图。
苏良在远远的药田边等候,一等再等,等到太阳都快落山,他的耐心也即将耗尽之时,那扇薄门终于打开。
苏良再度跃起,重新飞向茅屋。
远远看见花娉从房内踏出,面色沉沉,而眸光似乎比面色更沉。
苏良心中顿时也沉了沉。
看她的神情,这毒似乎果然不是那么好解的,或许他不该先给她希望。
苏良跃近之时,花娉的脸色已如常,仿佛他刚刚看到的那一眼只是错觉。
苏良静静盯了她片刻,却没有说话,转而将视线移向洛隐,目光似是询问,却有着质问之意。
显然清霄宫里嚣张惯了的苏大魔头忘了他才是有求于人的那个,并且眼前这个回春仙是比他更为嚣张的人种。
所以洛隐冷冷看了他一眼后一声不吭地从他身畔而过,重新朝屋后的药田而去。
苏良微滞,默默瞪了他背影半晌,然后脸上突然漾开笑容,又成了那人前温良端方的苏公子,声音温和而有礼:神医请留步,神医妙手,不知她这毒可有解?洛隐这才停了下来,回过头道:要解它不算难,可也不易。
苏良看着他继续笑得有礼,等着下文。
先需要一味药,并且这药也不远。
洛隐指指西侧云雾缭绕的高山,就在那儿,可是,有没有可能找到老夫就不知道了。
56天光未晓,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采蘑菇的小姑娘就和她的小伙伴一起在黑暗中爬上了山。
因为他们要采的这种叫幻菇的蘑菇有点奇葩,只生长在这座山的山顶,并且只会在第一缕阳光漏下天空之时冒头,然后露脸约摸一柱香的时间后便会重新缩回地底。
所以花娉和苏良要在这一柱香的时间里找到它。
这个苏良从未听过的幻菇便是洛隐昨日所说的,解毒时必须需要且最先需要的一味药。
因为洛神医说花娉已吃了太多暂时压制毒药的解药,让体内毒性更加复杂,所以欲解毒就需先尽可能地清除花娉体内其它药性。
只是已渗入皮肉骨血的东西自然是没那么好清除的,除非能找到这传说中能吸取其它药物药性的幻菇。
所以此刻苏良和花娉才会出现在这座山上。
苏良觉得花娉扭到脚现在还不算全好,本是想一个人来,让花娉回到山谷外的马车里等着的。
可花娉却说这幻菇和普通蘑菇长得极是相像,得结合周围环境来分辨,只怕洛隐再描述他也难以分清,而她跟阎浩学过医,自然是比他要稍稍好点的,所以最终仍是跟来了。
苏良和花娉终于爬上山顶之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也正好倾泄而下。
二人动作迅速地行动起来。
蘑菇都爱阴暗潮湿之地,幻菇也不例外。
花娉一边四下观察着什么,一边带着苏良在山顶密林间前进,埋头搜寻。
只是要在如此大的山顶找个不起眼的蘑菇显然是个犹如大海捞针般的事情。
一柱香的时间很快便过去,苏良和花娉埋头看花了眼却终是一无所获。
虽然早料到不会是那么容易一天两天就能让他们给找着的,不过毕竟辛苦了一早上,累瘫的花娉似乎还是非常失望,趴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块上挺尸。
苏良眸色暗了暗,暗中决定下山后还是躲过洛隐眼皮,召来清霄宫之人一齐搜寻,找到的概率总比两个人要高得多。
花娉千埋头静静地趴在大石块上。
朝阳已高升,微金的点点碎光透过密林,斑驳地洒在她身上,她身侧的光滑石面反射着阳光,让她整个人因此仿佛透着淡淡光晕。
苏良凝眉,突然感觉这一刻的花娉离他十分遥远,不由上前,挡住了些许光线:走了。
花娉仍然一动不动地趴着,没有说话。
苏良等了等,然后语气一转轻快道:花娉姑娘,你想让苏某背就直说,这点小忙,苏某还是可以勉为其难地帮一帮的。
花娉仍然趴在石块上没有反应。
苏良正欲上前直接扛了她下山之时,她却突然开口了:苏白莲,我就是个替身花瓶吉祥物而已吧,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呢?苏良一愣,没料到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尽管他昨日在马车之上出乎自己意料地说了那么一大通,并且十分强势地吻了她,此刻的静谧之中却不知怎么觉得耳根不受控制地有些发烫。
苏良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尚未回答,花娉却自顾自的再次开口,声音很轻仿若自语,却无比清晰地敲在了苏良心上:可是苏白莲,我不喜欢你啊,一点儿也不喜欢。
尽管他似乎总能在危机的时刻让她觉得安心,尽管他妖孽的外表总是时不时迷惑一下她。
可是,更多的时候,他都只能让她恐惧讨厌只想逃避,他的心思她完全无法琢磨,最好的办法便是有多远躲多远……所以,她肯定还是很讨厌他,她不会喜欢他。
苏良耳根的温度在花娉再度开口之时,瞬间冷却下来,眸色沉如不久之前、朝阳尚未深起之时的密林。
嗯。
苏良声线低沉地轻轻应了一声,静静地看着花娉趴在石头上的背影,幽深的眸光难辨。
他知道。
或许他该高兴,毕竟上一次清霄地宫里,她泪流满面时说的可是真讨厌,这回似乎已经很给面子了。
他当然知道她讨厌他,只是不知道她直接不客气地说出来时,杀伤力如此的大,原来他一直记得这么清楚,连每一个字每一音的语调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那又如何?他喜欢她并且不打算放开她,所以她别想逃。
谁让他是魔头呢?她只能自认倒霉了。
苏白莲,虽然我当了这么久清霄宫的吉祥物,当初平白帮你挡了那么多刀,不过仔细想想,你其实并不欠我。
花娉仍然埋头一动不动趴在石块上,却突然又一次开口,而且比之前的话更让人摸不着头脑,停了停后又道,可是,我觉得我也并不欠你。
苏良眸光更沉了几分,忍不住拢起了眉:花娉,你到底想说什么?花娉却不答他,静了静后又突然道:苏白莲,你杀过人吗?更加莫明其妙的话让苏良再度一滞,花娉却又马上自已自语道:算了,当我没问。
没杀个把人怎么能称江湖中人,何况他还是个作恶多端的魔头。
她真是脑袋抽了。
苏良眉心锁得更紧,突然感觉她像当初在清霄宫里刚得知骆习航要成亲时那般,活在自己的世界,别人靠近不得分毫。
他很不喜欢。
她要尖牙利嘴地咬人他也不介意,可是却很不喜欢她现在这样。
苏良不再言语,上前直接将她从石块上拉起,然后便打算拎着她下山,不想花娉却大喊:诶诶,等一等!花娉的语气突然变得轻快鲜活,苏良微顿,然后停了下来。
花娉在石块上坐下,看着苏良笑得十分灿烂,大眼弯成月牙,反让眸光更为耀眼,仿佛揉进了漏下的阳光悄悄掩在眼底:苏白莲,我只是想说,既然我们谁也不欠谁,那不如以后就和平友好的相处吧,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你说是不是?苏良被花娉突然绽放的娇妍笑容晃得闪了闪神,直觉地顺着她的话点头。
虽然不知她为何又突然换了个态度,不过友好相处自然是他希望的。
见他点头,花娉似乎很满意,重新往大石块上一趴,赖着不走:苏白莲,我好累,还有点饿。
我们歇会儿再走吧。
苏良眼角一抽,正想说赶紧下山了马车上有食物之时,就见花娉话一落音又自己腾地坐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个纸包:幸亏我很有先见之明地带了吃的,哈哈哈哈……花娉得意地打开纸包,拿起一块芙蓉酥十分欢乐地吃了起来。
……苏良眼角忍不住再次抽了抽。
花娉见苏良不说话瞅着自己,想了想十分大方地朝他伸出纸包:其实你也饿了吧,尽管吃,别客气。
反正也是从你马车上找的。
苏良默:……谢谢。
然后上前默默地拿起了一块不知是什么的糕点,咬了一口。
其实他一点也不饿,不过,她好像吃得很开心。
花娉也跟着又拿起一块放进了嘴里,然后满足道:唔,这个栗子糕真不错,味道最好。
花娉说着突然起身,拿起另一块栗子糕,直接送到了苏良嘴边,你试试。
苏良一愣,花娉略显亲昵举动显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这就是她说的和平友好相处?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苏良微移视线,只见花娉纤细白嫩的手指捏着粟色糕点悬于他唇边,静静等待。
指尖圆滑,微粉的指甲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仿若上等美玉。
苏良心中猛然一悸,喉结滚动,发现他似乎找到了比栗子糕要美味得多的食物。
咦,你不吃啊?等半天没反应,花娉便欲收回手,不想一动却被苏良倏然扣住,阻止了她收手的动作。
然后盯着她双眼,缓缓垂首,贴近她手指,张口咬下了指尖的糕点。
明明只是随手一个喂食的动作,却因苏良这举动而变得分外暧昧起来。
花娉眼神闪了闪,在苏良吃下糕点后迅速收回了手,然后转身:反正都来了,不如干脆采几朵蘑菇给洛神医下菜好了。
花娉说着便不管苏良,直接向密林更深处走去,低着头边走边找。
苏良立于原地,看着花娉背影静默不语,眸光幽远深长。
片刻后转眸,扫了一眼四周密林后,提步跟了上去。
前面的花娉突然停下回头,手里举着一朵巨大且色彩十分艳丽的蘑菇,看着苏良笑得贼兮兮:苏白莲,这种蘑菇个大味鲜营养丰富,最适合给习武之人补身了,采回去给你熬汤吧。
苏良看着那朵明显的毒蘑菇眼角一抽。
花娉却伸手将它高高抛过来:接着。
苏良微顿,扬手接住之时,却闻身后风声微动。
苏良面色一凛的同时,他身后的浓密枝叶间,一个黑衣身影倏然窜出,手中长剑挟着剑凌厉气直刺而来……57黑衣人手中长剑直指苏良背后,苏良迅速侧身,及时闪过。
黑衣人再度出手,苏良眸色闪动,连连闪躲却并不还击。
花娉静静立于原地,脸上灿烂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消失,眸光沉沉,掩住了所有思绪。
苏良不还手也没有使用内力,黑衣人连番出手,手中长剑几次都眼看要袭中他,却总在最后关头被他躲过。
花娉突然抬眸望一眼几乎掩住头顶全部天空的浓密枝叶,然后拔腿就跑:苏白莲,打不过就跑吧。
苏良闪躲之中看她一眼,面上没有表情,异常的平静。
而黑衣人闻声却突然目标一转,直掠而起,开始攻向花娉。
花娉惊呼着狼狈闪躲,苏良眼中有了微微波动,却立于原地没有出手。
黑衣人划破花娉衣袖,银白剑身染上了一丝血色。
花娉吃痛拧眉,黑衣人毫不客气地再次攻击,长剑挟着杀气直指她心口。
苏良凝眉,终于出手,一掌击飞黑衣人长剑,飞身上前,主动出击,黑衣人也停了对花娉的攻击,重新和苏良缠斗。
二人连过了数十招,苏良面色始终平静无波,眸光却越来越沉,然后嘴角突然带着讽意地勾起,停了下来,闪过黑衣人的一掌手跃起后退。
足够了吧。
苏良轻笑道。
黑衣人微滞,也跟着停了下来,紧紧盯着苏良,眸中怒意奔涌,缓缓拉下了脸上面罩,竟是苏衍正。
然后,原来静谧的密林簌簌声四起,周围遮天蔽日的浓密枝叶间竟同时凭空般冒出无数人影,纷纷跃起落地。
苏良微扫一眼,发现皆是江湖各大名门正派的重要人物,苏良再次笑了笑,转眸深深看了一眼一旁面色沉沉的花娉。
然后重新回头看向苏衍正:父亲的功力似乎又精进了不少,不愧是当今盟主。
苏衍正怒目而视:良儿,你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解释?为何你仍有功力在身,甚至还高深至此,方才那几招看来,只怕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苏衍正顿了顿,看了花娉一眼,而且,如何会跟魔教中人混在一起,莫非清霄宫的幕后主人,真的是你?父亲会带着各位前辈出现于此,心中不是已有答案了吗?苏良不在乎地笑道,而后再次看向花娉,笑容缓了缓,情绪不明的目光深深看进花娉眼中,只是,似乎有人也该给我一个解释。
花娉不答话,甚至还退了两步,偏移了视线垂睫掩住眸光。
根本就没有什么幻菇。
昨日,洛隐支走苏良,她进了房内看到的,竟然是传言中已失踪的骆习航。
原来当初在落云庄,她打听江湖神医消息时,骆习航曾说过的相熟神医,便就是洛隐,或者说,骆隐。
原来回春仙本是骆家人,是骆习航的伯父,年少便因不喜武与上任家主也就是骆习航的爷爷闹翻,和骆家决裂出走,一走便是几十年。
后骆习航某次任务时与其偶然重逢,才重新有了联系,不过基本也只和骆习航有联系了。
不知是不是她已渐渐接受骆习航是她哥哥的事实了,重新看到他,虽然心中百般滋味,却再没有之前那样的心痛之感了。
可是,她还是为他的平安万分高兴。
而比看到骆习航出现于此更让她意外的是,他出现于此的原因。
揭露真相,揭出苏良魔教主人的真正身份。
也就是说,或许她终于能脱掉她的反派皮了。
骆习航说,父亲骆慎已承认自己是那诸多血案的真凶。
那天夜里,徐琰和徐知磊后来及时赶到,几人一起擒住了骆慎,他已说服他自首谢罪,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而骆慎说,那些血案,是和清霄宫一起犯下的,也有苏良的一份。
我和阿良、小其自□好,不想八年前一场意外之后,阿良经脉俱损武功尽废,小其荒废武艺游戏人生。
我虽有心却无力挽回,自此我三人形同陌路,仿若从未熟识。
阿良幼时纯良,在我三人中最是正气,是以知晓阿良是清霄宫幕后主人的身份之后,我虽惊讶,却相信他有苦衷,却不料,那些血案原来真的和他脱不了干系。
骆习航当时面露痛苦之色,如此说道。
然后又苦笑道:不过,我连自己的父亲和妹妹都从未认清过,何况是少时好友。
骆习航眼中的颓然和疲惫让她发现,原来她还是会因他的难过而难过。
只是,是因为他是她的哥哥,还是因为她仍旧喜欢他,她已经分不清了。
总之,她答应了他。
虽然她认为,其它的事她不知道,但那些血案其实应该是和清霄宫、和苏良没有关系的,可她还是答应了他的计划。
悲剧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脱掉反派皮的机会,当然要全力配合不是吗?反正苏良的确是清霄宫的真正主人,而其它的事,正派大侠们自然会弄清楚,至少盟主是他父亲,怎么也不会冤枉自己的孩子。
所以她便和洛隐编出了一个幻菇之事,骗他来了这山顶密林,好让对骆习航所言之事半信半疑的苏衍以及正道大侠们试出苏良武艺,逼问出真相。
她还特地挑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期上山,以免他发现隐于浓枝密叶间的埋伏。
他不欠她,可她也不欠他。
她想脱掉反派皮过上清静平和的生活,所以她骗了他没有错,她只是想揭露真相而已。
虽然花娉如此想,可却仍是忍不住心虚,忍不住生出她认为并不应该有的愧意。
在他因想帮她解毒而大清早于黑暗之中陪她翻山之时;在他上山途中不着痕迹地处处照料她之时;在他埋头尽心为她找那并不存在的虚幻蘑菇之时……所以此刻,在他灼灼的目光下,她偏开了头不敢看他。
即使她仍是觉自己并没有做错,也并没有欠他。
苏良满不在乎,也不答话,只沉沉盯着花娉的态度让苏衍正更为震怒:逆子!你这是默认习航说的都是真的了?苏良终于再次正眼看向了苏衍正:父亲,这清霄宫的确是同我关系匪浅,至于其他的……那要看这‘习航’说的是什么了?苏良停了停,突然轻笑,说起来,他似乎比您的亲生儿子还要可信,竟能让您带着诸位前辈来围攻自己的儿子。
苏良说话间目光微扫,却都不见骆习航身影。
苏衍正虽然心中几乎已确定,可见苏良亲口承认了魔教主人的身份,脸色仍是陡然一变,怒极之中眼里怒火反而渐渐隐去,沉默片刻后冷冷看着苏良:别再叫我父亲。
苏衍正停住,环顾四周,扫视一眼在场众人后,才再次看向苏良,高声宣布:我苏衍正从今日起和你断绝父子关系,苏家没有你这样自甘堕落,投身魔教为祸武林的逆子!苏衍正铿声说完后环视在场众人:诸位,我苏某无能,竟教出这样的逆子,深感有愧。
今日擒住他为民除害、让枉死的数百条冤魂得以瞑目之后,苏某便辞去盟主之位。
苏衍正此语一出,四下哗然。
而花娉也因此终于抬头,看向了苏良。
苏盟主三思。
苏盟主大义灭亲,盟主之位当之无愧。
或许其中有些误会,老朽看苏公子实在不似如此心狠手辣之徒。
……一片喧闹劝解声里,苏良突然一声哂笑,成功地让现场回复安静。
苏良笑道:盟主要‘灭亲’我没意见,不过这‘大义’在哪里,总得说个明白不是?苏良脸上带着闲适的笑,缓缓扫过在场众人,只是这一回却跳过了花娉:我承认清霄宫的真主人是我,那边那个假宫主根本连武都不会,是我为了省些麻烦,随便找来逼着她演戏转移视线的。
花娉身体微震,面色依旧沉静,心中却已翻江倒海。
她这算是终于脱掉悲剧的反派皮了吗?她应该欢呼雀跃,仰天大笑三十声为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祝贺才对。
可是,此时她却似乎并没有她想像的那般欢欣。
花娉心中正思绪纷乱之际,又听苏良继续道:只是……我清霄宫虽被认定是魔教,可江湖传言中的那些恶事,却没一个有确切证据。
江湖传言的可信度,想必大家皆心中有数。
清霄宫不过卖点情报卖点毒药收个小钱,虽然偶尔也收收银子杀几个人,可接下的生意都是经过调查的,基本上目标皆是该杀之人,按诸位的标准,也算是为民除害,难道就因为我们收了点钱,那‘害’就能变成‘受害’了?苏良停了停,眼底虽墨色沉沉,脸上的笑意却愈发的深,悠悠道:不知盟主知不知,在场诸位的门中……照顾过我清霄宫生意的可不少。
此话一出,场中众人有不少脸色顿时变了变。
苏良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了。
正在现场一时静默之时,一个声音在密林之上响起:苏公子无需诡辩,别的不提,这几桩因夜壶秘宝而起的血案,苏公子可是要偿还偿还的。
这个声音让花娉一震,猛然抬头。
虽然此真声她只听过一次,却深刻地记在了脑中。
只见密叶之中,又有两个身影跃出。
一个是骆习航,而另一个,正是声音的主人,衣着光鲜、满脸正气的骆慎。
花娉心中顿时一沉。
这绝不是已承认自己是血案凶手的模样。
58按照骆习航的说法,骆慎至少应该已被限制了行动才对,可如今……花娉惊讶并且不愿相信,看向了骆习航。
可骆习航却刻意回避她的视线,目光都不曾往这边扫一下。
花娉心中一凉,明白了。
古人云,骗人者人恒骗之。
在她坑了苏良的同时,她也被骆习航给坑了。
花娉扫视场中对峙的众人,已经没有人还有空理会她这个已失去价值的假宫主了。
花娉后退数步,背靠着身后高树,缓缓坐到了地上。
骆习航在她眼中,一直是个标准大侠和谦谦君子,以至于她忘了,在正义和亲人间,他最初就已做过一次选择。
这一次,他只是选了同样的答案而已。
花娉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是什么滋味,只是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责备骆习航的立场。
如果是她,说不定也会做出和骆习航一样的选择。
面不改色地大义灭亲,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大侠最终也只是普通人。
只是,事情好像要超出她的预想了。
她不过想揭穿苏白莲的身份逃离他的控制,脱掉自己的反派皮,并没想过栽赃嫁祸,更不曾想致他于死地。
可现在看来,骆慎明显有备而来,估计是欲将事情全都推到苏白莲身上的。
花娉看向苏良,却见他神情依旧轻松,似笑非笑,带着轻视地看向骆慎和骆习航:骆大侠此话何意?晚辈可没有那些难以启齿的毛病和奇奇怪怪的嗜好,需要满世界地搜集夜壶往家里搁。
苏良语气里的讽意让骆慎眼中闪过狠色,但很快便被他掩去,然后面露痛惜之色,语气凛然道:虽然我们也不愿相信,可事实如此,我们唯有秉公办理,以还那些枉死冤魂一个公道。
苏公子你对外宣称武功尽毁,可这一身高深功力刚刚众大侠可是有目共睹的。
第一桩血案,是你和柳姑娘亲耳听到柳兄临终遗言,说是清霄宫所为;第二桩血案,那边那傀儡宫主落网,却被发现毫无内力,我觉不对假扮黑衣人掳走她,欲引出清霄宫之人相救,不想引出的是苏公子你;且正是那一天第三桩血案发生,航儿跟着线索追踪,一直追到鬼哭林却也只见到了苏公子你……花娉越听眉心越紧,目光也越来越冷,突然站起上前打断了骆慎的话:骆大侠好演技,什么叫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我今天可算见识到了!苏良杀了哪些人做了什么恶我不清楚,可你我却是清楚的。
那日你黑衣蒙面从万鹄门掳走我,明明是想将我带至第三桩血案现场后栽赃嫁祸,不想却被苏良撞破,你不敌而慌乱逃至鬼哭林,骆少侠是沿着你的血迹追踪才到了鬼哭林,并且那日他见到了你的;后来江湖传言说藏着秘宝的夜壶在徐家堡,你又欲上徐家堡行凶,不想好死不死又被我撞见,本想杀我灭口却被骆少侠阻止,那时,我亲耳听到你对骆少侠承认,自己便是那血案真凶!花娉话语出口,众人面色又是一变,现场再度喧嚣起来。
骆慎却大笑,仿佛花娉刚刚只是讲了一个笑话:妖女就是妖女,看来你即便只是个傀儡,也终是清霄宫之人。
妖女,凡事要讲证据,在场大侠火眼金晶,岂是你这信口雌黄能唬弄得了的?原以为你弃暗投明引出了真凶也算有功,不想最后竟还企图嫁祸于我。
呵,我对航儿承认自己是真凶?骆慎转向骆习航:航儿,你可听曾听过?苏良挑眉,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看向骆习航。
而花娉面色沉沉,也看向骆习航,虽然已猜到答案,眼中却仍有一丝期待,希望他能告诉她,其实他仍是最初她见到的那个磊落光明、一身正气的少侠。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骆习航身上,骆习航不语,视线终于迎向了花娉,却又在瞬间移开。
没有正面回答骆慎的话,而是转向苏良道:阿良,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我只当你八年前被魔教所伤,多年来一直自责,小其也因愧疚而从此再不练武,却不想,原来你已与魔教为伍,骗了我们这么多年……骆习航虽没有直接回答骆慎,可这一番话却显然给出了答案,甚至还让众人忆起八年前之事,消除了堂堂盟主之子何以会入了魔教的疑点,顺便提醒大家他多年来的欺骗,让众人更加确信了他便是那真凶。
人群安静下来,皆面色凝重,之前还存有疑虑的也不再出声。
花娉的心也彻底凉了下来。
对于骆习航的选择,她可以理解,却不能接受。
或许换作她时,她也会选择自己的父亲,可此时,她不是他。
她只知当初以为自己是帮凶时,柳家上下的冤魂夜夜在她梦中纠缠。
花娉目光冰冷,直直地盯着骆习航。
苏良却仍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困境,移了视线看着花娉,眸中带冷,唇边带笑:花娉姑娘,你可看清楚了,这便是你坦荡光明的骆大哥……苏良顿了顿,突然笑意更深,眼神也更冷,还是说,其实这也是你们串通好的?花娉眸色一暗,没有回答,却开始后悔自己的行动,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更差了几分。
花娉的沉默让苏良冰冷的眼底更加晦暗,而后燃起怒意,静静盯着她。
苏良不再辩解也不再出声,让苏衍正本就难看的脸色再添一抺厉容,缓步上前扬起了手中长剑:你既已无话可说,那就乖乖束手就擒,再将所有事情交代清楚。
其余众人面色一凛,也皆摆出对战之姿。
苏良终于将视线从花娉脸上移开,淡淡看了苏衍正一眼后,突然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重新对上苏衍正的视线,缓缓笑了:自然是要交代清楚的,不过……不是我来交待。
苏良说着突然转身,视线越过身后包围之人,远远地看向后方密林,其他人微顿,不明所以地也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片刻之后,一个人影出现在众人视野,朝着这边而来……59花娉也看向来人,待人影走近,才发现原来是之前的马车夫。
花娉眼中闪过疑惑,而在场大侠们也面面相觑,似乎并不认识来人。
骆慎虽也不知苏良何意,心中却升起不好的预感,抢先喝道:莫非苏公子以为多了个帮手就能逃脱罪责不成?苏良嘴角依旧挂着笑,没有回答,马车夫却开口了,声音里明显有着强抑的恨意:那么骆兄是认为多了一群帮手便能了?这个声音让骆慎愣了一眸,然后突然脸色遽变,满眼惊疑,慌乱又不信地看向车夫。
人在做,天在看。
骆兄,别来无恙。
车夫再次开口,语气和缓,声音里的冷意却直透心骨,缓缓撕开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面具下的这张脸花娉不认识,在场众人却同时脸色一变,震惊不已:柳兄!/柳庄主!原来这马车夫竟是那原本早已惨遭不幸的柳家当家、柳意山庄庄主、柳嫣儿的父亲,柳毅。
苏良十分满意众人的反应,特别是在看到面色极其难看却强自镇定的骆慎之时,笑得意味深长,慢悠悠道:现在……有人需要交待清楚了。
原来,柳毅身受重伤却并没有死。
当时话未说完便撑不住失去了意识,柳嫣儿早已被满庄尸体吓傻,见父亲脖子一歪便以为他也去了,又悲又惧,眼一翻也跟着晕了。
事关重大,苏良便留了心思悄悄将柳毅藏起来救治,对外只说柳家上下已全部灭口。
因柳毅伤势实在太重,直到日前才终于被救醒。
鬼哭林中那黑衣人功力明明在骆习航之上,可见到追踪而来的骆习航后却突然明显显出慌乱;江湖中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养在闺中的骆习舞却知道并因此成了夜壶大盗;骆习航在骆习舞失踪后追至清霄地宫时,明显藏着秘密的挣扎和悲痛。
一切都显示出这夜壶血案八成和骆家脱不了干系,只是苏良也未能确定就是当家骆慎所为,直到近日柳毅终于被救醒。
原来当日柳毅的确是看到了来人身上皆有清霄宫标志,可更让他惊怒的是领着这些人来的,是世交骆慎。
当时柳家上家皆被下药,只有少数功力深厚的仍能勉强唯持清醒,柳毅自然在列。
他眼见着这群蒙面之人将柳家翻了个遍后找出了一些东西,他虽不知是什么,却以为他们找到了想要东西便会走,当时情势不利他本欲不动声色。
却不想搜寻完毕,那领头之人竟下令将柳家上下全部灭口一个不留。
柳毅大骇,和庄内少数勉强清醒之人奋起与之相搏。
却显然不是对手,只能眼看着柳家一个一个在睡梦中被一刀毙命,而他自己也身受重伤,却在最后一招时揭下了领头之人的面罩,不敢置信地发现竟是平日与他称兄道弟的骆慎。
而此时骆慎也给出了最后一击,他重伤倒地时运起龟息,骆慎以为他已亡,随便补了一掌后便带着众人匆忙离去,他因此才捡回了一条命。
只是伤势太重,至今才醒。
苏良得知真相,再看之前骆习航突然的转变,便明显是因已知父亲是凶手而痛苦挣扎。
所以苏良突闻他失踪后,以为是骆慎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想到花娉心思,便本是要先带着柳毅去徐家的,只是半路接到了花娉行踪的消息,又得知回春仙下落,才临时改了路线。
却不料因此中了计,而花娉也参上了很大一脚。
花娉在树林里的莫明话语和反常举动便已让苏良察觉不对,而如此浓密的山林却静得异常,连一丝鸟鸣也无,更让他确定心中怀疑。
可却宁可希望是自己错觉,或是期盼她会改变主意,所以仍是跟她进了密林深处。
只是为防万一发了个信号,让山下马车里等着的柳毅上了山。
最后果然失望地发现,他的判断从未错过……柳毅讲述完事情真相,双眼已发红,浑身透散着难以抑制的恨意,直直盯着骆慎:骆慎,什么夜壶什么秘宝,我柳家根本就不知晓。
你要号令武林拿了便是,可却竟如此丧心病狂地灭了我柳家满门!全场众人因柳毅所述而再度哗然,或惊或疑地皆看向骆慎。
骆慎眸光阴沉,却力图镇定地笑道:柳兄无恙,我本是惊喜有加,却不想竟莫明含冤。
清霄宫之人上门行凶,柳兄你是亲眼看到的,想来也不会与他魔教合谋陷害于我,所以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还望柳兄慎言,待我众人查明真相,必还柳家一个公道。
柳毅嘴角勾起冷笑:误会?误会自是有,苏贤侄已与我解释清楚,此事的确与清霄宫无关,不过你栽赃嫁祸找的替死鬼。
清霄宫与我柳家无怨无仇,且向来收钱才杀人,若真是他们所为,那也得先有人买了我柳家上下一百多条人命。
柳毅顿了顿,眸中恨意更甚:骆慎,当年你求娴儿不得,她与我两情相悦嫁予了我,二十年来你道貌岸然与我相交,我本以为你早以释怀,却不想竟一直怀恨在心。
你若有怨,冲着我来便是,我柳家上下何其无辜,可你却连三岁稚童也不放过!住嘴,你有何颜面提娴儿?骆慎脸色突然一变,大喝道。
待现场因他这一声怒喝而静了一瞬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回复冷静:柳兄,前事休提,凡事讲证据,既然柳兄污蔑于我,不知有何凭证?我亲眼所见便是凭证,我柳家上下百余条人命便是凭证!柳毅怒道,停了停又冷笑道,不知你背上伤处可还会疼痛?我柳家飞絮掌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当日我尽全力在那凶徒左背留下一掌,算算时间,这几日那掌印应正是朱色正艳之际,既然你声称无辜,不如便让苏盟主察看一二以证清白?骆慎脸色未变,眸光却闪了闪,场中诸人脸色也跟着变了变,心中已有判断。
苏衍正肃容看向骆慎:骆兄可否向诸大侠以示清白?骆慎不语,脸色越来越沉,神情莫辨。
骆兄?苏衍正再次出声。
骆慎突然神情一改,满脸不再掩饰的戾色:不必了!骆慎昂首,环视众人,眼中满溢戾气与蔑视,大笑道:谁不想号令天下,谁不想称霸武林?在场中人又有几个敢说自己真正清白磊落,无愧于天地?苏良又笑了:骆大‘侠’说得的确有理,不过也不能因为你自己生得黑,便说天下无肤白之人不是?何况这黑还是有层次的,骆大‘侠’这层次,倒确是少有人能企及。
哼,苏良,你也别说风凉话,以为戳穿了我,你便能脱得了干系?消息可是你清霄宫卖与我的,我几番行动也都是你清霄宫同我合作一起下手的。
骆慎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扔于苏良眼前,这东西别说你不认得,这是与清霄宫达成买卖后清霄宫给予买方的信物,在买卖彻底完成之前都不会收回。
场中之人的目光移向了地上之物,而后又转向苏良。
众人中偷偷与清霄宫有过合作的的确不少,所以自然也认得这信物。
苏良懒懒看了地上的火红令牌一眼,神色不见丝毫波动,依旧笑得闲适:这种东西,想制多少便制多少,骆大‘侠’以为它能代表什么?苏良话虽如此,心中却沉了沉,那令牌他认得,确是清霄宫之物,而骆慎这一回也不似作假,何况他事迹已败露,再拉清霄宫下水也无益处。
苏良不动声色的淡定让场中众人升起的怀疑又消退了几分,骆慎脸色却益发难看。
骆慎,今日我便要以你之血祭我柳家上下百余条人命的在天之灵!柳毅怒喝一声,飞身上前出手。
就凭你?骆慎不屑冷哼一声,侧身闪过柳毅袭来之掌,一跃而起飞至身后高树的树梢,同时发出一声尖锐哨音,只见密林的繁枝茂叶之后,竟瞬间冒出了另一批埋伏之人,将包围苏良的在场众大侠又包围住,皆是一身黑衣的死士打扮。
并且在现身的同时,皆以竹管朝着中央吹出一阵白烟。
闭气!苏衍正脸色一变之时大喝。
未料得骆慎还有此后招,场中之人有的反应敏捷地及时屏住了呼吸,有的却不慎已吸入毒气。
待白烟散去,场中有小半人都中了招,一运真气即气血翻腾,不受控制地胡乱奔涌,喉头涌上血腥之气,根本已发不了招式。
花娉虽是及时闭了气,却忍不了那么久,在白烟散去之前便再次憋不住地吸了气,不过因为本身就无内力真气,吸入了倒也似乎没什么影响。
场中诸门派大侠皆已怒起,未中毒之人和黑衣死士展开搏斗,乒乓嚯哈声中,一场混战,未料此景的花娉强自镇定,之前在白烟升起之时便以缩于树后,此时站起,四下观察,欲挑个空处溜走。
却不想,才有动作,便被一缠斗至此的黑衣死士察觉,随手朝她一剑飞来……60利剑闪着寒芒直直朝花娉飞来,花娉及时往边上一滚惊险地躲过,吓出一身冷汗。
苏良目光扫来,眉心微锁,一掌劈开缠斗的黑衣死士,欲朝这这而来,却闻骆习航一声急喝:不得伤她。
苏良眸光一闪停了下来,冷冷看了花娉一眼,不再理会她,转身再次应付黑衣死士。
黑衣死士听到骆习航下令,也皆不再理会花娉。
骆习航飞跃而至,上前关心道:小娉,你没事吧?花娉却在他靠近的瞬间往后退了退,垂眸不看他。
骆习航眼神一黯,顿了顿道:小娉,这里危险,你先随我离开。
有现在的你危险吗?花娉再次后退。
她虽然不想死,而是更不想和骆习航待在一起,提醒着自己的傻逼。
对于他骗了她之事,她似乎也没有多生气,反正她也经常骗别人。
只是觉得,很难过。
她喜欢的是那个眼眸澄澈坦荡荡一身正气的少侠,可是人类总是善变。
亦或者是她其实并不了解他。
见花娉垂眸不看他,沉默后退,骆习航眼中闪过难过和愧意,却再次上前:小娉……对不起,我骗了你。
可是你先……骆习航话未说完却被花娉打断,花娉终于抬头看向他:我不怪你骗了我,可是也不会跟你走。
骆习航还欲再言,左方不知哪门哪派的大侠在击败一个黑衣死士后注意到了骆习航,愤怒地朝这边跃来:骆习航,老夫竟然看错了你,你们父子真是演得一手好戏!纳命来——骆习航眼神更黯,面上闪过痛色,同时迅速推开花娉上前应战。
花娉又退几步,更加远离了骆习航,环视四周,一片混战,黑衣死士听了骆习航之令不再袭击她,正派大侠们中毒的中毒,伤的伤,也没空理会她这个小角色。
正是逃跑的好时机,可是本是只想赶紧逃跑的花娉此时见状后神情却黯下来。
被包围的大侠们似乎处于劣势,这是不是也有她的错?虽然谁也没料到骆慎的后招,大侠们也不是她骗来的,可如果她没有答应骆习航将苏白莲引来,这些人便不会来,也就不会中毒受伤甚至死亡。
到处飞洒的鲜血映红了花娉的眼,她在愣神之后又想起了先前之事,着急地看向苏良,见他此刻仍在自如地应付攻击,随手解决掉两个黑衣死士,救下一名被围攻的不知名大侠。
而黑衣死士似乎也发现了他是个最大麻烦,越来越多地围向他。
花娉越发愧疚和焦急,大喊道:苏白莲!苏良眼波一动,分神朝这边看来。
刚刚……花娉正想出声提醒苏良,却见他脸色突然一变,然后便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竟是密林之中又跃出了另一个蒙面之人,并且显然目标就是花娉,疾速朝她而来直接掳走了她。
苏良面色十分难看地盯着花娉被掳走的方向,微停了停,最终还是三两下摆脱了纠缠的黑衣死士,追了上去。
这个蒙面人的出现显然也出乎骆慎和骆习航的意料之外,骆习航神色一变欲跟着追上,却被骆慎喝住,然后便又有义愤填膺的大侠攻了过来将他缠住……蒙面人扛着花娉从另一边朝山下而去。
花娉心中惊惧却努力维持镇定,感觉这个蒙面之人正是上回农舍里欲掳走她的那个。
她原本还以为他可能是骆慎为防事情败露派来灭口的,可这回看来显然不是。
花娉假意挣扎趁机悄悄摸出银针,欲向上次那般扎中他穴位脱身。
可这一回,她摸出银针才想偷偷抬手,就闻蒙面人的威胁阴沉沉响起:想死得快一点的话,你尽可以再试试。
果然是上回那个,并且这一次吸取了教训,银针也不管用了。
花娉悻悻收了手。
蒙面人的嗓音低哑不自然,显然也是和之前的骆慎一样经过伪装的。
花娉正想着他要把自己带去哪里,就感觉蒙面人身体一紧同时猛地跃起,躲过了身后袭来的强劲掌风。
苏良追上来了。
蒙面人扛着花娉转身。
苏良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长剑,看着蒙面人冷冷道:既然已引开了我,你可以放下她了。
蒙面人意味不明地轻笑,将花娉扔到一边,飞身上前袭向苏良。
待着别动。
苏良冷声对花娉叮嘱的同时迎向蒙面之人。
花娉惊魂未定,也不知还会不会突然冒出第二、第三个蒙面人,乖乖地待在原地不敢乱跑。
有苏良的地方似乎安全一点。
蒙面人功力似乎也十分高深,可从苏良的神情来看,显然并未将他放到眼里。
苏良渐占上风,蒙面人却只守不攻,一直闪躲像是在拖延时间。
苏良觉得不对,运气欲发起大招迅速解决他,却突然胸口一阵巨痛,喉头涌上腥甜。
他方才并未吸入毒烟。
苏良心下一沉,想到什么,眸光瞬间冷如寒冬之夜,面色极其阴沉地看向花娉。
花娉心中一跳,才发现苏良冰冷的眼神原来会让她如此难过。
正在此时,就见蒙面人冷笑一声,突然一反之前防守之势,不知何时也拔出了剑,开始猛烈攻击。
而苏良竟显出不敌之态,被逼得频频后退。
花娉一惊,苏良突然苍白的脸色让她猛然想起了之前欲提醒他之事,面色顿时也沉了下来。
难怪他突然那样瞪她。
她喂他吃的那块粟子糕,是下了药的。
因为怕他发现她坑了他之后一怒之下灭了她,也以防大侠们一起也打不过他,就在糕点中下了点药。
原本想着只要他不动真气不反抗便没事,时辰一到药效自然就过了。
反正盟主是他爹,也不会白白冤枉他。
却不想意外一桩接一桩。
花娉心中骇然,却什么也做不了,紧张地盯着缠斗的二人。
不用内力便无事,可此时如此却显然不会无事。
苏良面色苍白,忍着心口剧痛,强运起真气和蒙面人缠斗。
虽也发狠袭中了蒙面人数招,可自己却受伤更重,已不是对手。
苏良突然转头瞪向花娉,怒喝:滚!花娉心中一颤,眼眶顿时竟有些湿,连自己都莫明其妙,不知一时之间心中涌起的纷乱情绪是什么。
苏白莲被她害得打不过了,她就算不滚也只会碍事,可是……花娉惶然抬头,却正见二人手中长剑一声铮响被同时击飞,其中一把还惊险地飞到了她脚边,而蒙面人趁机抢先再出一招,苏良闪躲不了,受重击倒地。
蒙面人周身杀气勃发,缓缓走近。
苏白莲!花娉颤声惊喊,身体发凉,升起浓浓的恐惧。
苏白莲要被杀了,要被她害死了。
怎么会呢?他不是不可战胜的吗?连当初在鬼哭林里中了剧毒也很快就能活蹦乱跳,一点化功散怎么会害死他呢?花娉的颤声轻唤让二人同时看向她。
见她还没走,苏良面色更加阴沉,狠戾道:花娉,我真是小看你了,你干得真不错!滚!花娉的心再次颤了颤,眼中湿意更甚。
而蒙面人扫她一眼又转回了头,重新走向苏良,低哑的怪异声音道:不用担心,她的命不值钱,我懒得费劲。
蒙面人语气并不似假,苏良神色微松,然后突然恢复了平静,语气淡淡道:这么看来,苏某的命挺值钱了?蒙面人冷笑不语。
苏良突然也轻轻笑了笑,却带着一丝苍凉,眼中竟少见地隐隐浮出难过之色,看着蒙面人隐于黑纱下的双眼,张口本欲说什么,却又想到什么般停住,最终阖上了唇什么也没说。
蒙面人也静静盯着苏良,二人都没有言语,片刻后,蒙面人终是缓缓举起右掌,却不想在就要朝苏良劈下之际,却见苏良本已平静的脸色突然微变了变,然后便闻利刃刺入皮肉之声,右肩传来一阵剧痛。
蒙面人一顿,收了动作暂时放过了苏良,转身反手一击,他身后颤抖着拔剑本欲再刺第二剑的花娉便被劈飞到地上。
花娉,原来还真不能小看你。
可惜你实在不够聪明,刺不中心口便是找死。
蒙面人说着停了停,看一眼苏良后才后重新转回头,走向花娉,或许……我该改个主意。
花娉惊骇后挪,手中正是之前落于她脚边的长剑,剑身此刻已被鲜血洗红。
蒙面人的语气竟似乎是认识她甚至是熟悉之人。
蒙面人一伸手,花娉手中长剑便到了他掌中,剑锋朝下,剑身血珠滴答滚落,染红了地面的鲜绿草色。
蒙面人挥剑就要砍向花娉之际,身后的苏良竟拼着最后之力掠起,在长剑挥下之际卷走了花娉,却因全身重伤下又动真气,心口剧痛再度袭来,一口鲜血溢出,跃起不远便不支落地。
苏白莲……花娉恐惧地扶着苏良,抬袖慌乱地想擦掉他唇边鲜血,却似乎怎么也擦不干净,红艳艳的颜色让她心口不知何故也一阵阵地跟着发疼,眼泪忍不住一串串落下,你别死……苏白莲,你别死……苏良看着她似乎控制不住不停滚落的泪珠有些怔然和讶异,眼神动了动,而后又移开视线蹙起了眉,忍着剧痛艰难地平稳呼吸后道:我还没死。
苏良说着看向朝他们走来的蒙面人:何如,我不知你想要如何,可是她对你并无妨碍,何苦赶尽杀绝?61何如?苏良的话让花娉震惊地看向蒙面人。
蒙面人微顿了顿,然后掀开了面罩,竟然真的是何如。
只是脸颊上常年挂着的酒窝已无踪影,眸色沉沉,如清霄地宫里花娉欲放走骆习航那次曾一闪而过看到过的一模一样。
公子好眼力。
何如开口,声音已恢复了正常。
苏良不语。
他的武功路数他太熟悉,即使稍加了掩饰也不难认。
何况回春仙的消息还是他给他的。
苏良静静看着何如,眼前之人七岁时便被义父带进了清霄地宫,几乎和他一起长大,他对他是全然而彻底的信任,从不曾想过有一天他会背叛自己甚至欲置自己于死地。
方才他本想问他为什么,可是担心不知情的花娉因此而反被灭口,所以忍住了。
现在可以问了,他却又觉得不需要了。
人心难测,他曾以为自己已很了解,原来并非如此。
既然他会喜欢上边上这个能笑着喂自己毒药的女子,那全心信任之人会背叛他似乎也没那么难以理解。
与苏良的平静不同,花娉实在太过震惊。
在她当吉祥物与他演双簧时便见识过他的演技,却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竟会背叛苏良。
花娉突然想到骆习舞所说那天晚上撞见的那个与骆慎交谈的黑衣人,那是……何如?骆慎最后没有撒谎?花娉不由道:何护法,这些因夜壶秘宝而起的血案,是不是有你一份?何如笑了,脸颊酒窝再现,可这次却让花娉全身泛起寒意。
呵,哪有什么秘宝?不过他随口编出的可笑谎言而已。
人的贪欲实在是个太好利用的东西,所以藏在夜壶里的秘宝也有大把人相信,趋之若鹜地寻找。
可事实上那不过是他随口编出的虚无之物。
先在江湖上零星散布某个夜壶里藏着秘宝的传闻,初听无稽,多听几次,便自然有人开始半信半疑,按捺不住地来清霄宫买消息。
以清霄宫以往的信誉,他编出某个古旧夜壶里藏着能号令天下秘宝这种消息,然后再弄出几个假证据让人深信不疑,也并不难。
最后在那一堆秘密上门的人中,他挑中了骆慎。
收了大把的银子,卖出这个随口编出的假消息。
而后为增加可信度,声称清霄宫也对此秘宝有意,最终与其达成合作,便有了如今的这些事。
他最先向骆慎透露那夜壶可能藏在柳家,因为清霄宫的调查显示柳毅娶了骆慎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可没几年那女人便不明离世。
已有旧怨,自然更容易出手,出了这第一次自然便会有后面的第二次第三次。
一个不存在的秘宝就轻易打破了装出来的友好关系,顺便触发了骆慎长久以来压抑的不甘和怨气,干脆趁机灭了柳家满门。
而那万鹄门的消息则是骆慎自己找来的,骆慎原本只是欲偷了所有夜壶便走,是他故意弄醒了掌门让那掌门看到了骆慎的脸,骆慎没办法之下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将万鹄门也灭了。
只是这一回最终也寻不到那虚构出的秘宝夜壶,便很快又有了第三起。
是以江湖开始人心惶惶,关于夜壶秘宝的传闻也开始大肆传播。
混乱与猜疑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不费一兵一卒即达到目的,自然很是满意。
只是没想到骆慎行凶之时,十分谨慎地让自己死士皆在衣服上绣上了清霄宫标志,给清霄宫带来了些许麻烦。
不过无妨,他最终还是达到了目的。
待骆慎和那些名门正派的重要人物打到两败俱伤之时,他再来个一网打尽。
领头人物皆被抓,各门派必内乱,趁机各个击破,将其全处于清霄宫控制之下不会太难。
如此用不着夜壶里的秘宝,也能号令天下。
而且……还没有背叛苏良。
苏良之前四处为花娉寻找回春仙,所以他便借着打探到了神医消息之名,将阎浩、觅宁等苏良心腹全都骗到了曜国各偏远之地。
现在他只要杀了苏良,再嫁祸给密林中那些正派大侠,自然能煽动宫人之人为报仇而听他之令将林中两败俱伤之人一网打尽。
而他依旧是那个忠心耿耿的且此番功劳最大的左护法,清霄宫新一任的宫主非他莫属。
宫中教众基本对苏良十分忠心,苏良错的,便是太过信任他。
所以宫中教众也跟着他信任他。
何如颊边笑涡更深,看着苏良:公子,清霄宫实力强大,网络遍布江湖,稍用计策,称霸武林并不算难,可你却无心于此,宁愿继续顶着人人喊打的魔教头衔,让众人往来于不见阳光的地宫,甚至还演起了盟主之子的游戏,成天闲着看热闹,叫我如何能服,如何能甘心?除了武艺稍逊,他哪点比苏良差?可师父却只收他做徒儿而收了苏良做义子,最终还将清霄宫交给了压根就无心打理宫中事务、只当作游戏的苏良。
而苏良却弄了个傀儡宫主出来,自己跑去当了什么盟主之子,要他堂堂左护法成天和个傀儡演戏,他如何能忍?忍无可忍,他终于决定先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这个傀儡宫主。
当初她那一跤是他故意造成的意外,却不想觅宁出现得及时,她没死成反倒把脑子给摔清醒了。
后来清霄宫被围攻,他便顺道装路痴将她给带到了悬崖边。
原是想让她被抓,她不会武,不被那些大侠们弄死也会被戳穿身份,没想到她却跳了崖,还拉上苏良一起,又捡回了一条命。
而现在他本已没有杀她的必要了,也没打算杀她,不过她自己要跟着一起死,就怨不得他了。
何如又走近一步,举起了手中长剑。
花娉抓紧了苏良,冷汗直下,急喊:等等!何如微顿,停了下来,看着花娉,等着她还有什么遗言。
花娉眼珠子左转右转,想要拖延时间:那……那骆习舞也是你杀的?何如点头:她既然知道了清霄地宫的位置,自然不能放她走,我本也没想杀她,可是好好关着她却不安份地想逃走,我也只能断了这个麻烦了。
而且她什么也不肯说,他不确定她究竟知道多少,知不知道他参与了其中,自然是不能放她走的。
原来真的是他杀的。
何如毫不在乎的神色让花娉眸中燃起了怒火,冷冷盯着他,恐惧被愤怒取代。
何如依旧毫不在乎,无视她的怒视,平静道:问完了吗?现在可以死个明白了吧。
何如再度举起了剑。
而一直不语的苏良指间不知何时已悄悄夹了一枚暗器。
他内力已竭,这暗器自然也不能奈何如如何,不过若是击中了穴道,便能赢取一段逃跑的时间。
只不知他如今的速度,何如是不是轻松便能躲过。
就在何如长剑要落下,苏良暗器要发出之时,突然噌一声,一阵蔽目浓烟在双方之间腾起。
何如心中一凛,心知不妙,虽看不见却立马直接挥剑,浓烟中剑气砍中了一个目标,只不知砍中的是谁。
待浓烟散去,苏良和花娉皆已不见踪影。
何如握紧长剑立于原地,面色阴沉,眸光幽不见底。
62药谷。
满谷弥漫的淡淡药香掩去了血腥之气以及所有的江湖之味。
小茅屋里简陋的木板床上,苏良缓缓睁开了眼,窗口泄进的金色晨光让他甫一睁眼便忍不住眯了眯,良久之后才渐渐适应了光线,移动目光,便看到了趴于床沿的花娉。
她缩在床边的小竹凳上,伏在床沿,脑袋侧枕在手臂上,闭目睡得正酣,右手还紧攥着他的袖角。
苏良顿了顿,静默地盯着她睡梦中也不肯放松的手。
花娉仍未苏醒,脸颊似乎瘦了很多,眼角眉梢皆透着倦意,长睫随着她平缓的呼吸而微微颤动。
晨光洒在她柔软的发丝上,泛出金色的微芒,不知为何让苏良突然想到了午后日光下,缩成一团熟睡的猫咪,让人忍不住心生伸手轻抚为它顺毛的冲动。
苏良的手指颤了颤,然后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她的确像猫,都是养不熟的。
给吃给住给顺毛,被当成理所当然,平日里爱理不理,心情不好还会给你几爪子,挠你一个遍体鳞伤。
苏良微动的手掌带动了袖角,轻微的动作便让花娉被惊醒,迅速抬头,对上了苏良睁开的眼,微愣了愣后眼中瞬间泛起水光:你你……你醒啦?水光朦胧的大眼和异常欢欣中又带着一丝不敢确定的语气,让苏良的心弦忍不住颤了颤,然后再次移开视线。
养不熟。
苏良别过头淡淡开口告诫自己,久未出声的嗓子带着几分沙哑。
啥?苏良突如其来的莫明话语让花娉不明所以眨了眨眼,半晌之后似乎反应过来,他这是……在骂自己是白眼狼?花娉眼角一抽,动作一僵,顿了顿后决定不和病人计较:啊哈,啊哈哈,虽然我医术差了点,不过祸害遗千年,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我给医死了,你等一等,我去把粥热一热。
花娉从竹凳上站起,走向厨房,要跨出门口时又停了停,忍不住回头道:苏白莲,其实吧,骂人不能太含蓄,万一对方听不懂,你就达不到打击他的效果了,多不划算。
花娉好心提醒完便出了房门,走进另一边的厨房,将门窗全都紧闭后生起了火,重新热起了小炉上的白粥。
养不熟的白眼狼啊……好像也没错,她的确是吃清霄宫的住清霄宫的,他好心带她来医毒,她却坑得他重伤卧床,是……挺白眼狼的。
其实狼也是一种帅气勇猛又忠贞的动物,花娉默默地自我安慰。
柴火的浓烟之中,眼泪却被熏得哗哗而下。
花娉终于扔了扇着火的小扇子,掩面轻泣出声。
他醒了,他终于醒了。
当他满身是血一动不动倒在她身上时,她还以为他再也醒不了了。
她喜欢大侠,不喜欢魔头。
苏白莲是魔头,所以她不喜欢他,一点儿也不喜欢。
可是她不知道,在她以为苏白莲再也醒不来时,她会那么恐惧,恐惧到全身发颤,明明没受伤却站不稳脚。
当时蔽目的白烟之中,何如尽全力砍下最后一剑,那一剑本该是砍在她身上的,可是明明已要靠着她才能站稳的苏白莲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在刀气袭来的那一刻推开了她,于是那一剑便砍在了他的胸口。
滚烫的鲜血飞溅在她脸上,灼得她脑中一片空白,而于此同时,更多的白烟腾起,她的身体被谁带得飞起,和苏白莲一起被带离。
原来是徐其。
她被带回药谷之后才知道,为什么当初每一次试图溜走时,总能被徐其给找着。
因为喜欢泡在脂粉堆中的徐二公子,在她身上洒了数月不散的独特香料,人类的嗅觉闻不着,他养的一只微型青蜂却能分辨,所以这一回,被甩掉的徐其依旧慢吞吞地追了上来。
只是没想到,追上来竟正撞见他们就要陨命的时刻,于是便发挥了他高深的逃命技巧,将她二人救了下来。
边逃边听她简单地叙述了一下情况,徐其显然尚不知晓正派大侠们的计划,显得十分震惊,为躲避何如的追踪,最后将他们又带回了药谷。
洛隐的医术十分高明,武术却十分不高明,所以三两下便被比起他来就能算得上高明的徐其给五花大绑了起来。
她满身都是血,都是苏良的血,颤抖着翻出药草药粉欲给他止血,可那狰狞的伤口实在太深,怎么止刺目的鲜血都在不停奔涌,只好哭着求洛隐救救他。
洛隐被绑成了粽子也依旧一副世外仙人的模样,冷眼看着她们,良久之后才出声询问是怎么伤的。
她原以为洛隐本是骆家人,既和骆习航串通好,必是知晓骆慎的计划的,可这时才知道,原来洛隐知道的,也只是正派们合谋引得苏良上山入陷阱这一点,至于骆慎的后招,他也是没想到的,更不知晓骆慎便是那些血案的真凶。
她在恐惧与慌乱之中带着哭音没什么条理地讲述完,洛隐沉默了很久,看不出在想什么,在徐其就要失去耐心而她几近绝望之时,才开口答应医苏良。
徐其确定他的确没有恶意后便给他松了绑,然后匆匆忙忙地出了谷上山打探山中情况,之后……再没有回来。
洛隐帮苏良急救,止了血上了药,又在他身上七扎八扎,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良满身银针成刺猬之时,洛隐却突然脸色一变,凝眉迅速将针拔下,收拾起来,同时动了个机关,小茅屋的地底竟开了个口,阴暗之中隐隐是个木梯,竟还有个地下室。
洛隐将他们藏进了地下室,血衣什么的也一并扔了下来,出口刚阖上,她便听到了毫不客气推门而入的声音,何如最终还是找来了。
大概是没想到这简陋不起眼的小茅屋还有个地下室,何如翻遍药谷没找到人,便信了洛隐的说辞,只是离开之时顺便将洛隐也打包带走了。
地下室里伸手不见五指,满是浓郁的药味,她想洛隐大概是为了一些需要储藏在阴凉不见光环境中的药草才挖了这地窖,没想到会救了自己和苏良。
何如走了之后很久,她仍待在地下室里不敢出来,直到感觉苏良的体温越来越低,才艰难地带着他从地窖爬了出来。
洛隐的治疗显然没结束便被打断,她学的不过是为当乡村赤脚医生而准备的寻常医术,苏良身上那些什么高深功力造成的内伤她根本就不懂,只能帮他医医外伤,再熬些固本养伤的万用汤药。
太阳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何如再没来过,洛隐也没有回来,徐其也再没有出现。
她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米缸里的米似乎浅了不少,而苏良依旧不肯醒来,一动不动地昏睡着,如果不是他微弱的呼吸始终存在,她真的要以为他就这样悄悄地睡过去了。
山谷之中的时间仿佛静止,又仿佛已过了数年那样漫长。
她救不醒苏良,却也不敢贸然出去打探情况,在她开始预测着自己还有多久会崩溃之时,苏良终于醒了,会看她,会出声,是活着的苏白莲。
小厨房里,花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仍然止不住泪水。
其实她又骗了他,她根本没想过祸害是不是能遗千年,醒着的每一刻她都担心他微弱的呼吸会不会下一秒就突然停止;喂他汤药时,是如此害怕自己会不会开错药害死了他;守在他床边睡着之时,便梦见醒来他的身体已冰冷。
装模作样的苏白莲,笑得欠抽的苏白莲,阴沉高深的苏白莲,隐忍怒意的苏白莲……在她脑海中打转的每一种模样的苏白莲,都比面色苍白躺上床上一动不动的这一种要好得多。
于是,她在他再也醒不了的恐惧之中,终于渐渐想明白了她为什么会恐惧,然后更加的恐惧。
还好,他最终还是醒了,还好。
花娉让长久的紧张和恐惧随着泪水一起淌尽,一直隐隐作痛的心口却仿佛更疼了几分。
直到小炉里的白粥开始咕咕冒泡,她才终于停了下来,抺把泪咳嗽着挥挥呛人的烟气,灭了火,出了房门去茅屋后药田边上的小溪洗了脸后才重新回来,盛好粥后小心地关上厨房门,端着粥去了卧房。
她一踏入,苏良便偏头看向她,眉心紧锁着盯着她的眼睛。
花娉端着粥的手抖了抖,他现在已经看着她便忍不住皱眉了吗?花娉垂了垂眸,然后重新抬起,看着苏良笑道:苏白莲,你这么不亲切不友好地盯着我,是打算接受我的建议决定采用不含蓄的方式骂我了吗?花娉端着粥走近,慢悠悠凑到他眼前,笑眯眯道:不过我建议你还是三思的好,现在我才是刀俎,我看你看着也不像想被饿死的样子,是吧?花娉刚刚哭过的嗓音比之前明显喑哑几分。
苏良不语,依旧盯着她的眼睛,眉心蹙得更紧。
花娉不明所以,她可不像他会读心术,能猜透他高深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花娉想了想后决定不去理会,重新坐在了竹凳上:喂,你能自己吃还是需要我喂?苏良依旧不语地盯着她,良久之后突然移开了视线,冷冷道:我是不想死,可也没求你救我,你不愿意就算了,何必这么委屈?……?花娉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突然觉得自己果然跟不上变态的思考回路,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说委屈了?63花娉微偏脑袋思索了一会儿,哭了良久的眼睛有些酸涩胀痛,让她想起苏良方才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看,突然好像明白了,眼角不由抽了抽。
苏白莲,我这是给烟熏的,为了不让你家护法大人发现,得把厨房门窗全关了啊。
她也不算说谎,的确熏得挺难受的。
她不知道何如到底走没走,会不会突然又回来,所以不敢让谷中升起炊烟,每回弄吃的和煎药时都要把厨房堵得严严实实,到晚上才敞开门让烟散去。
苏良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
她当他聋了吗?虽然重伤,可是习武之人敏锐的五感还是在的,刚才她分明是躲在厨房里哭了半天,细声细气却连绵不绝,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压抑的低低抽泣比当初她在清霄宫里的放声大哭更让人烦闷和不爽。
花娉盯着苏良似乎更沉了几分的脸色,发觉自己大概说错话了。
他被他深信不疑的左护法背叛,还被砍得半死不活,情感和尊严肯定都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她怎么偏偏还提起护法大人了呢?花娉不由干笑几声道:啊哈,那个,你看,何护法他三观比你还歪也不是你的错。
正所谓一个基友倒下去,千万个基友站起来,所以我觉得你不用难过,最好的对策是养好伤重新振作,然后才能找他报仇……呃,或者感化他拯救他?……她这是想……安慰他?这一回轮到苏良的眼角抽了。
不,一定是他想多了,他难不难过,她又怎么会关心?乱七八糟的话,不知道又是想表达什么。
苏良不理她,动了动似是要坐起,花娉忙放下粥碗欲扶,却被苏良挥开了手。
苏良忍着痛艰难地自己坐了起来,然后目光转向了床边小桌上的粥碗。
花娉会意地端起碗递给他,可是身受重创又久未进食,苏良甫一接过碗便手一软,花娉眼疾手快地及时接住了滑下的碗,又因捧着碗身太烫再迅速放回了桌上。
苏良的手停在半空,眼中闪过恼怒。
花娉的心抽了抽,垂下眼睫,默默地坐下重新端起了碗,也不言语,舀起一勺粥送到了苏良嘴边。
苏良眸光微闪,没有张嘴。
花娉的手稳稳地悬着,良久之后,苏良终于启唇。
一个默默地喂,一个默默地吃,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眸色都很深沉。
在花娉的潜意识里,苏良强大而不可战胜,即使被正派大侠们围攻,约摸也是能轻松逃脱的。
可是此时,他却连一碗粥都端不起了。
花娉的心又抽了抽,眸光更黯了。
静谧之中,一小碗粥已快见底,花娉突然打破了沉静:那个,苏白莲……苏良闻声抬头,墨玉般的黑眸直直看向她眼中,花娉突然停住,然后重新开口时语中带了几分紊乱:没……没什么,我是问你还……还要不要再来一碗……哦不对,你很久没吃东西了,不能吃太多……我去洗碗……花娉慌慌张张拿着碗飞快地跑了出去,苏良盯着她莫明其妙突然变得不安的背影再度蹙眉。
花娉跑到屋后药田的小溪边,抱着碗坐在地上发呆。
其实,她刚刚是想问他……还喜不喜欢她。
可是当他黑亮亮的眼睛看着她时,她突然又不敢问了。
如果有个人在她家白吃白住,她好心带他去看病,他却害得她重伤险些掉命,最后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那她一定会很想拿把菜刀追杀他到天涯海角……花娉如此想了想后,觉得颇有些忧伤,默默地在溪水里洗起了碗。
其实,我当初也不算白吃白住……花娉边洗边轻声嘀咕。
她最开始担任了吉祥物的工作啊,很累很苦逼的,包吃包住总是应该的;后来是他不让她走,可不能怪她白吃白住;而且,变态的思考回路不是异于常人嘛……所以,或许苏白莲没有拿菜刀追杀她到天涯海角的打算……吧……在花娉七想八想中默默快将手中的粥碗洗掉一层皮之时,终于停了下来,拿着碗回到烟雾缭绕的厨房,换个陶罐开始煎药。
配好药放好水后出了厨房,慢吞吞重新踱回了卧房门口,却见苏良正努力想从床上下来,忙奔上前。
你别乱动!花娉将他重新按回了床上,不满道,苏白莲,洛神医他被抓走了,我的医术可不怎么样,你要是随便乱动裂开了哪里,我说不定就补不回来了,到时你弄死了自己,我是不会负责挖坑包埋。
所以,请不要死。
花娉语气里的嫌弃让苏良身体一僵,眸光愈发的幽深,然后躺在床上不再乱动。
他曾以为自己很了解人心,事实却证明原来并非如此。
就像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何如会想置他于死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花娉明明不情不愿巴不得他死掉的模样,却又在他床边守到睡着还不嫌麻烦地喂食。
苏良突然想到那块栗子糕,不由在瞬间全身竖起戒备。
她说得没错,如今她才是刀俎,以她对他的厌恶程度,没有趁机报仇还给熬粥,必有所图。
虽然他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好图的。
而花娉也在同一瞬间感受到了他突然竖起的戒备之意,猜到他想到了什么,黯然地收回手后退了一步。
呵,呵呵,真不妙,看来他果然还是想拿着菜刀追杀她到天涯海角的,只是目前暂时尚连水果刀都拿不起而已。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花娉沉默了片刻后很快再次开口打破了尴尬:对了苏白莲,你怎么不问问现在外面怎么样了?一般人都会关心吧?呃,虽然他是变态不是一般人。
……怎么样了?苏良难得地十分配合。
……我也不知道。
她似乎找了个不是很合适的话题。
苏良额际隐隐抽了抽,默默闭上了眼。
还能怎么样?何如做事向来很有计划,并且很少失手。
既然之前想置他于死地,八成是打算将他的死推到当日围攻他的各门派身上,然后以为他报仇之名煽动清霄宫之人,在骆慎和正派们两败俱伤之际来个一网打尽,捉了各门派领头人之后再各个击破,实现他让清霄宫一统江湖的野心。
虽然最后自己没死成,可失踪了计划依然能如常进行。
只怕如今江湖上已有不少门派落入了何如掌控之中。
苏良想起什么,重新睁开了眼:那日,谁救起了我们?他不认为,半点功夫都没有的花娉能带着昏迷的他从何如眼皮底下逃脱。
徐其。
花娉顿了顿,其实你以前和他很熟吧?他将我们带到这儿后便重新上山说去看看情况,然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花娉的声音低了下来,或许当时她该阻止他。
这个纨绔公子的功力,大概也就能比专业主攻方向是医学的洛隐强上那么一点,若是跑进当时那个混乱又高手如林的地方,只怕……不过他好像很会逃命,也许只是逃跑了没空管他们生死了也说不定。
花娉决定乐观地想。
苏良没再说什么,再次闭上了眼。
夜色来临。
明月初上,薄弱的月光却已透过窗铺满简陋的小茅房。
花娉点起油灯,收拾好一切后,从卧房的木柜中抱出另一床铺盖,十分熟练地铺到了床边的地上,然后十分熟练地躺了上去,再更加熟练地闭上了眼。
片刻之后,花娉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重新睁开眼,看向不对劲的来源,果然正见苏良神情怪异地盯着她。
花娉想了想,抓紧被子警戒地瞪回去:苏白莲,他这儿就一间卧房,我都把床让给你了,你不会连地板都不让我睡吧?苏良神情似乎更怪异了几分,继续瞪着她。
花娉也睁大眼不甘示弱地回瞪。
半晌之后,苏良终于移开了视线,躺下翻了个身,背对着地铺不再理会她。
自认为赢得了胜利的花娉十分欢乐地重新躺下闭上了眼。
其实,她还有药房的地板可以选择,可是从他满身是血一动不动倒在她身上的那天起,不听着他的呼吸确定他还活着,她就压根儿没法入睡。
夜色已深。
皓月当空,清辉万里。
地铺上的花娉已进入熟睡,呼吸轻轻浅浅但十分平稳规律。
而床上的苏良却因胸前伤口难耐的疼痛而醒。
看来她的医术的确不怎么样。
苏良蹙眉赞同地想着,睁开眼偏头看向窗外月光。
何如遍寻不着他之际,必定会再次回到这里,他们要尽早离开。
不知道何如是怎么对清霄宫之人说他失踪之事的,可没看到他的尸体,他想至少阎浩和觅宁不会放弃……苏良正思索,却突闻床下的地铺传来窸窣之声,然后便见眼睛尚闭着、明显处于半梦半醒中的花娉爬了起来,摇摇晃晃摸到床边……64花娉闭着眼从地铺上爬起,迷迷糊糊摸到床边,在苏良还在惊讶之中时俯身,很是熟练地伸手轻轻撑在他胸膛未伤之处,偏头将右耳贴上他心口。
手掌温热柔软的触感让苏良身体一震,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花娉的气息却仍是满满地窜入他鼻间心田,让他心脏跳动的速度仿佛突然快了几分。
苏良微僵,然后涌起恼意,正欲推开花娉之时,她却已满意地收手抬头直起了身,眼睛仍半闭着,却十分准确地伸手轻拍了拍他的头,似乎是鼓励他仍在乖乖跳动的心脏。
而后没有重回地铺,而是又坐在了白天的小竹凳上,伸手攥住他的袖角,捏了捏紧后安心地往床沿一趴,再次进入梦乡。
轻浅绵长的呼吸很快在身畔响起,苏良半晌没有动作,良久后才偏头瞪着花娉正对着他的头顶,视线停留了片刻后又看向她攥着自己衣角的手,面色沉静眼底无波,可是心潮却不似表面这样平静。
胸前仿佛还留着她掌心的温度,这一连串突然的动作显然已十分熟练,不知在他昏迷时的那些夜晚已做过多少次,仿佛极怕他死掉,仿佛……她很在乎……灯花一闪,烛火轻颤,摇晃的光影打断了苏良的思绪。
苏良看向摇曳的烛火,忆起白天醒来时,桌上的烛火似乎也才燃尽刚熄,冒着轻烟,今夜她又没有灭灯。
他不记得她以前有点灯睡觉的习惯……她在恐惧,并且不安。
因为何如?苏良眉心蹙起,费力半坐起身,欲吹灭烛火,却突闻趴在床沿的花娉睡梦中逸出一声轻喃:苏白莲……对不起……苏良的动作顿住,缓缓再次看向她攥着自己衣角的手,然后自嘲地笑了笑,原来是因为愧疚。
他是哪来的自信以为她会在乎?莫名的怒意腾起,苏良粗鲁地伸手掰开花娉的手指,扯回了自己的袖角。
花娉被惊醒,迷迷糊糊睁眼,见苏良面色难看,下意识便道:你伤口痛了吗?看似关心的神色却让苏良怒意更盛:痛也是我自找的!花娉,你大可放心,即便我死了,也不会化作厉鬼来找你,你尽可以离我远一点。
苏良说完便重新躺下背过身。
花娉愣在原地,盯着苏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背影,半天才反应过来。
张了张唇,最后却又阖上,良久后沉默地躺回地铺,却盯着地上摇晃的烛影,再不能入睡。
烛影晃啊晃,晃啊晃,终于在一片静谧之中渐渐趋于平稳。
花娉却突然猛地重新坐了起来,然后气势汹汹地跳上床,扳过侧躺的苏良让他仰面朝上,捧着他的脑袋俯身凑近,漆黑的双眸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说:你不会死!苏良眼神清明,显然也并未入睡,对于她突然的动作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冷冷回望她。
花娉的心颤了颤,浑身的气势顿时便消了大半,可是固定住他脑袋的手却更加坚定,盯着他强调般地再次开口:苏白莲,你不会死。
对,不会死。
花娉在心底又默念了一遍,然后突然笑了,眉眼弯弯却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俨然就是当初苏良压迫她时的那副欠抽笑容的翻版:所以,你就是想化成厉鬼报仇也没办法。
还有——花娉又凑近几分,我偏不要离你远一点!真遗憾啊苏白莲,在你好到可以拿菜刀追杀我之前,都不能奈我若何。
花娉贴得很近,似乎是因为熬多了药,全身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将苏良笼罩包围。
苏良的手指动了动,眼中却依旧平静而冰冷,心中的怒意反因她无法揣测的行动和话语而更深几分。
他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却确定自己很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下去。
苏良开口,声音比眼神更冷更疏离。
花娉眼神黯了黯,却抿紧了唇道:偏不。
苏良冷冷看着她,不再言语,却突然出手,一个用力便利落地将花娉推下了床。
看来一碗白粥的作用还是十分强大的。
咚一声,没有防备的花娉就这样摔下了床,磕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的响。
苏良的眼神闪了闪,然后缓缓闭上眼,重新入眠。
可没多久床榻却再次一陷,药香重新将他包围,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脑袋再次被捧住,唇上贴上了一个温温软软的物体。
苏良身体一震,终于不再淡定。
愕然中睁眼,只见花娉紧闭的眼离自己极近,纤长的眼睫不停地轻颤。
她的确在吻他。
苏良脑中空白了一瞬,而后警觉再起。
她养不熟。
她讨厌他。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
莫名其妙的亲近肯定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应该推开她,立刻,马上。
苏良如此想着,可是身体却僵硬地不受控制,紊乱的心跳更加不受控制。
她的唇很软,身体似乎在紧张地轻颤,吻着他的动作生涩又胡乱,仿佛想证明什么抓住什么般,十分的大力,咬得他生疼,实在算不得美好。
可是,他却推不开她。
不只推不开,还在她终于想要离开时,伸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径自加深了这个吻。
花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从主动变成了被动,只知道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发软,脑子开始晕晕乎乎,耳畔仿佛只剩下心跳声,她的,还有苏良的。
砰砰、砰砰的声音让她颤得更加厉害,鼻间唇畔皆是苏良的气息。
熟悉的变态味此刻却成了莲花般的清香,夹杂着以前没有的药香,让花娉的脑子更加昏沉。
直到苏良突然发出一声极低的闷哼,才唤回了她迷离的神智,发现自己似乎不小心压到了他的伤口。
花娉慌忙让开,也终于离了苏良的唇畔。
大口喘息着睁眼开,却突然不敢看他,甚至目光定在某一点不敢随便移动,只觉得脸颊烫得厉害,心脏仍在砰砰跳着,仿佛就要跳出胸口。
原来她的脸皮其实也没那么厚的,花娉难得有些羞涩地想。
粗鲁地跳上床强吻一个病人的行为好像略有些不道德,虽然这个病人似乎挺配合的。
花娉也不知自己怎么脑袋一晕就做出了这等不道德之事,只知道他冰冷又厌恶地将她推下床时,她摔得很疼,可是心里却更疼,难受得厉害,想也没想便跳上了床。
想告诉他他推不走她,想要他不要讨厌她,想叫他重新喜欢她。
可是此刻跳上床的勇气却已全消,甚至不敢看他。
不只因为羞意,更害怕的是会看见他更加冰冷厌恶或嘲笑的眼神。
花娉垂着眸,打算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般默默地爬下床,其它的,明……明天再想吧。
可是苏良却不让她如愿,扣着她止住了她的动作,挑高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看向他。
花娉的身体因不安而忍不住再次轻颤,好在她终是没有从他眼中看到厌恶和嘲笑,他也还在微微喘息,瞳仁却依旧黑漆漆的又深又沉,只是似乎少了几分冷意,多了一丝什么,她看不透。
苏良就这样静静盯着她,仿佛等她开口,解释她莫名其妙的举动。
可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从何说起。
明明她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个,他却盯得她很想逃。
僵持了半天,花娉终于动了动唇,可苏良却又突然不等她出声自己开了口:如果你想说刚刚是个误会,那么已经晚了,我决定继续误会下去。
语毕便压下花娉的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再次吻了上去,心中仿佛突然豁然开朗。
是了,他从来便不是患得患失之人。
想要什么便去拿,想做什么便去做,人生苦短,还是少留些遗憾的好。
他醒来之时原想她既无心他便休,可却发现心不是说休便能休的,既如此,那就不休了。
她不喜欢他,那就努力让她喜欢他。
他比那骆习航长得好,比他武功高,还比他有钱;做坏事比他俐落,假惺惺都假得比他真;他的红袍更是比他成日孝衣般不吉利的白衫要有品味得多。
既然她连骆习航都能看上,总有一天也能看上他。
她要坑他就让她坑好了,既然这第一次他没死成,那第二次第三次就更难死成了。
然后他再一点点慢慢向她讨回来,要她知道,他也不是那么好坑的。
苏良终于松开了花娉,满意地看着她烛光下酡红的脸。
嗯,这就算先讨的利息吧。
这一回花娉却没有躲着他的视线,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气息不稳声音微颤,心跳比他松开她之前还要快:你要继续误会的……是什么?她想告诉他也许他没有误会,如果此刻她也没有误会的话。
苏良却没有回答,只说:我说过要你离我远一点,你放弃了,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如果你要后悔,最好现在弄死我。
花娉的手紧了紧,再次强调:你不会死。
而且,我也没有后悔。
花娉停了停,认真地看着他,其实……苏良眼神却闪了闪,迅速打断了她的话:睡觉。
……哦。
花娉从苏良身上挪开,往边上移了移,我可以睡床吗?随便。
那就是不会再把她踹下去了。
花娉安心地挤在小木床上,阖上了眼。
他不问她为什么亲他,那她也决定把他刚刚的行为和话语当作他其实还喜欢她。
花娉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同样是静谧无声,可之前感觉还是沉重凝滞,现在却成了安宁祥和。
身边的体温温暖又安心,花娉忍不住唤道:苏白莲。
嗯。
……我刚刚摔得好疼。
……哪里?肩膀,左边。
还有脑袋。
哦。
苏良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花娉有些失落,这时左肩却突然多了一股力道,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地帮她按揉着。
花娉嘴角再次勾起,朝苏良又靠了靠,终于进入梦乡。
65旭日东升,鸟鸣啾啾。
花娉在晨光中睁眼,发现苏良仍在熟睡,而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完全缩进了他怀里。
花娉的面皮不由红了红,唔,她真是太不矜持了,这样不好,不好……然后默默朝苏良又蹭了蹭,重新闭上了眼。
嗯,她既然都能喜欢上一个变态了,矜持这种小事还有什么好计较的,还是再睡一会儿好了。
花娉闭上眼睡回笼觉时,苏良却睁开了眼,静静盯着花娉安宁沉静的睡颜。
她如此柔顺待在他身旁的模样,让他生出几分不真实感。
不过……没关系,只要不真实永远不真实下去,那就是真实了。
只是,他似乎有些不习惯。
苏良伸手,抚上花娉乌黑柔顺的长发,昨日醒来看到她趴在床边长发铺满床之时,他便想这么做了。
手中的触感如他想像的一般又软又滑,苏良满足地微眯起眼,如抚摸小猫般一下一下轻柔地抚着花娉的长发。
在又一次抬起手时,花娉突然睁眼。
被抓了个正着,苏良的动作稍滞,眼中闪过一瞬的尴尬,而后大手仍是覆了上去,嘴角扬起,微微一笑:花娉,我昨夜说了,如果不弄死我,你便没有机会后悔了。
这是苏良苏醒之后第一次笑,时值盛夏,花娉却只觉色若春晓,小心肝跳了跳,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脱口道:苏白莲,其实,我好像喜欢你。
这是她昨夜想说却被苏良打断的话。
苏良身体一震,始料不及,笑容和动作同时凝住,有些呆愣地慢慢眨了眨眼,瞪着花娉,心脏却比大脑反应更为迅速开始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
昨夜她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故意打断,因为他实在不想听到任何会破坏他的误会的话,可没想到……果然很不真实,即使她此刻正靠在他怀里也很不真实,即使他掌中是她柔软的发丝也很不真实。
不知是不是朝阳的映射,花娉脸上似乎带着红晕,笑得十分娇妍,漾进他心间最柔软的部位,再如饴糖般慢慢化开。
她笑得很甜美,声音仿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动听,颤动着他的心弦。
可是,颤着颤着他却想起,在地底摔断腿时她也能在剧痛中笑得很甜美,在密林里喂他栗子糕时她也能在谎言中笑得很甜美。
苏良眼中亮起的神采隐去,心中的悸动慢慢平复。
或许就是从悬崖地底,她满头冷汗面色苍白却笑得那样灿烂自如时起,他便开始着了道。
苏良收回手移开视线,轻轻应了一声:嗯。
花娉的笑容滞了滞,坐了起来:……就这样?虽然她也不知道他应该有什么反应才正确,可是是不是也太冷淡了一点?好像有哪里不对。
苏良重新看向她,略有些艰难地也坐了起来,然后再次笑了:那这样。
说着便伸手揽住她的头,俯身又覆上她的唇。
花娉一把推开他跳下床,面色更红了几分:咳,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良十分配合地再想了想,然后道:嗯,我听到了。
花娉姑娘,你这一回很有眼光。
苏良语气轻松,依旧笑得好看,花娉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盯了他半晌,脸上的红晕也慢慢散去,然后沉默地垂下了眼睫。
果然不对,原来,他并不相信。
她撒了太多次谎所以变成放羊的小孩了吗?那个自恋的苏变态去哪儿了呢?花娉有些懊恼,心中又有些酸疼,似乎是她把他给弄没的。
花娉垂着头,盯着地面的某一点,轻轻开口:苏白莲,你以前不是说过我笨吗?呵,呵呵,原来好像是真的啊,我之前弄错了,我是真的看上你了。
花娉的声音有些落寞,语气柔柔却似乎很坚定,苏良的心又忍不住悸了悸,最后却只是笑着道:我就知道,你当初拉着我殉情之时就已经看上我了,你还不承认。
花娉的眼神更黯了,他还是不信,她再说他也不会相信。
沉默了片刻后,花娉终于抬头,脸上已恢复如常的笑容:我饿了,去熬粥。
一会儿给你换药,你伤口上敷的药得三天换一次,今天该换了。
花娉说着便不再看他,朝门口而去。
算了,不信便不信吧,至少他还活着,她还有很多时间去努力,总有一天能让他相信。
花娉推开房门,正要跨出去时却突然脸色一变,迅速转身扶着苏良下床:有人进了谷。
洛隐在药谷入口处种的药草会因人体的温度而发生气味的变化,以通知有人入谷,当初便是因为这个才能在何如到之前将他们藏起来的,此时味道似乎又变了。
花娉扶着苏良,并带上还留有温度的被褥,迅速从卧房进到另一边的药房,启动药柜旁的机关,打开地窑入口带着他藏了进去。
花娉紧紧挽着苏良缩在地窑角落,身体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一直没有说话的苏良眸光沉了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地窑里依旧一片漆黑,花娉看不见,不过苏良却是没问题的,环视一番后推了推花娉轻声道:左边有个药筐,你躲进去。
何如不能放过的,本来也就是他。
花娉没有说话,只是挽着他的手又紧了几分,片刻后才道:苏白莲,我不是因为怕死想找人保护才说喜欢你的。
花娉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却十分认真,苏良尚未做出反应,便听到上面的脚步声起,果然是有人来了。
花娉赶紧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上面响起的却是一个多了几分沉重但依旧带着一丝轻浮的声音:小鲤鱼姑娘,你还在吗?原来是徐其。
***小镇不起眼的民宅。
厨房里,花娉正在帮苏良煎药。
徐其说,清霄宫之人都在满世界找苏良,这宅子是他找的暂时应该安全的地方。
果然如苏良所料,现今江湖不少门派已处于清霄宫控制之下。
当时徐其找上山之时,正逢受何如之命的清霄宫之人将两败俱伤的众人一网打尽,押往不知何处。
他小心地跟上,发现是往钟灵山的方向而去,然后一直跟到了山顶废弃的清霄宫,发现了地宫,被制服的众人都被带进了地宫内。
因为事关多起血案,当日能叫得出名字的门派世家的掌门或当家皆在密林内,所以最后通通被擒住押往了清霄地宫,可他没却没看到徐家堡之人,他爹或妹妹都不在。
想到可能是骆习航来了他们便没来,正打算赶紧回徐家堡看看,却碰到了最后押着洛隐而来的何如。
徐其心中一惊,不知道花娉和苏良如何了,本打算故伎重施救下洛隐,可这一回却没那么顺利,何如已有防备,人没救下,反被打伤,费了一番功夫才逃脱,又要躲避何如派来追捕之人,辗转多日才脱险,赶到了徐家堡,却发现堡内已空无一人。
焦急之下又担忧他二人安危,所以才回了药谷,找到了他们。
药罐中的褐色汤药咕噜咕噜冒着泡,药汤煎到一碗容量的时候,花娉灭了火,将汤药倒入碗中,端去了苏良卧房。
不想一进门却见徐其也在,并且正十分诡异地对着苏良的脸又搓又扯又揉。
花娉眼角抽了抽,放下药碗迅速上前:二公子,你干什么?花娉拉开徐其挡在了苏良之前,戒备地瞪着他:二公子,难道……你收到的那四十九封诀别信,不全是姑娘家写的?看着很有可能啊!可耻,太可耻了!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心情贪图苏白莲的色相对他上下其手!花娉不满地扯起自己袖子对着苏良的脸重新擦了擦。
苏良神情始终平静,盯着徐其的眼神也始终平静,平静得让花娉觉得毛骨悚然,毫不怀疑他会在功力恢复后将徐其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徐其倒是毫不在意,拍了拍手笑眯眯道:我就是看看他的脸是不是真的而已。
花娉不明所以地凝眉,徐其却又转向了苏良,神情如释重负般的轻松: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好像的确是真的,那么苏良,我以后便不欠你了。
花娉看看苏良,又看看徐其,然后很是忧桑地默默望天:苏白莲,你到底曾经有多少好基友呢?苏良却没有理会徐其,只看向花娉说:再擦擦。
花娉十分配合地捧着苏良脑袋扯过袖子又擦了擦,再瞪了徐其一眼后才重新端起放下的药碗递给苏良。
这一回轮到徐其看看花娉又看看苏良了,良久之后面色怪异道:小鲤鱼,难道你放弃我妹夫后……改成觊觎苏公子了?66徐其痛心疾首地对花娉转而看上苏良这件事表示深深的遗憾和惋惜,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让花娉都要误以为自己做了多么不争气之事了。
可实际上他只是对花娉竟然无视了他二公子这个最佳后备选择而十分不满,然后在不满中惆怅地出了门。
花娉不由感叹,这真是一个全民自恋的时代。
太阳落山月上枝头之时,徐其回来了,此时花娉正在洗衣裳。
她十分自豪地意识到,经过这些天,自己的家政能力已经飞跃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小鲤鱼姑娘,今夜月色不错,你我小酌几杯可好?徐其笑吟吟地看着她,那笑里依旧带着几分略欠抽的轻浮,只是明显多了些疲惫和倦意,虽然在笑,花娉却感觉得到他的心情并不好。
作为朋友和救命恩人以及曾经的盟友,花娉觉得她应该陪陪他。
可是想到白天苏白莲似乎因为徐其的不满而对她很是不满,决定还是不要让苏白莲误会的好。
花娉张嘴正要拒绝,徐其却眼神黯了黯,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在她出声之前直接拎着她跃起,飞上了屋顶,然后神奇地变出一坛酒,之前说是你我小酌这时却也不管她,自己打开酒坛喝了起来。
花娉眼角抽了抽,坐在屋顶青瓦之上,默默朝下望了望,发现这个高度不是她能驾驭的,只好放弃了自己爬下去的念头,正打算对徐其宣扬一下人身自由权时,徐其却突然出声:你说他们到底在哪儿呢?今日他又一无所获。
那日被抓到清霄宫的武林中人后来皆被强喂了毒药,这一回真的是魔教通常必备的、需要定期服用解药的慢性毒药。
而后不屈服之人继续被关押在清霄地宫里,承受定期毒发之苦;而那些贪生怕死意志薄弱的,则已被放回了本门派,继续当那主事人,似乎和以前并没什么不同,可实际上他们已成了定期领取解药的傀儡,这些门派皆自此落入清霄宫掌控之中。
如今,已有越来越多的被押人承受不了一次比一次更甚的毒发之苦而屈服,领了解药被放回。
他偷偷找到这些人打探徐家堡的消息,他们皆表示的确没在清霄宫看到他的家人。
他猜想是不是因为小琰发现了骆习航和骆慎的计划,他们为免败露而先将堡中之人全控制起来了,可如今他二人也被扣在了清霄地宫,他根本没法问到什么。
整个骆家以及所有他知道的别院别庄他都已去探过,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小鲤鱼,我原本觉得,当个不学无术的酒色之徒也很好,没有能力便不会生出些不该有的贪欲,造成了一些无法挽回的后果……可是原来我又错了,没有能力是不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我以为的很好很轻松的生活,是爹和妹妹用他们的不轻松换来的,可现在他们失踪了,我却无能为力。
徐其喝着酒望着空中半月轻语,似乎是对花娉说,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苍白月光将他全身的无力之感投射成青瓦之上拉长的阴影。
花娉沉默,本想说比起她,他还是有用得多的。
可再想想,只能跟她比大概实在不是一件什么值得欣慰的事,只好作罢。
犹豫了片刻,凑近几分拍了拍他的肩:你看,苏白莲比你好看比你聪明武功也比你高得多,可这一次最后却是你救了他。
所以有时候,能力这种东西只能相对论。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你会找到他们的。
徐其眼角微抽,他想她这是在安慰他,可是如果没有前面那句很不顺耳的废话,效果一定会更好。
见徐其神色有些怪异,花娉想了想又宽慰道:你放心,就算你找不到,等苏白莲好了他也会搞定的。
徐其神色更怪异了:你就那么相信他?他是苏变态啊。
花娉理所当然的说。
自己家里惹出来的麻烦都搞不定的话,怎么有资格叫苏变态呢?就算也有一碗粥都端不起的时候,可她相信,最后他还是会变回那个无所不能的苏变态的。
徐其又沉默了,盯着花娉半晌没有言语,漂亮的桃花眼似乎因酒气熏染上了一层绯色。
花娉突然发现,如果滤掉他身上碍眼的轻佻之气,他这外皮大概也未必会被苏白莲给比下去。
徐其盯着她,眸色在月光下黑漆漆的,有一瞬比这夜空还深沉,只是很快又回复了不正经的神色,笑嘻嘻道:小鲤鱼,变态这种族类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你不如选我吧,我喜欢你。
……只要是个姑娘你都喜欢吧二公子,花娉十分鄙视地想。
啊不对,或许不是姑娘他也会喜欢!花娉想起他白天蹂躏苏良脸蛋的行径,再次警戒地升起了危机感,很是严肃地看向徐其:二公子,你喜欢我就好了,千万别去喜欢苏白莲啊!她的初恋结束得十分悲剧并且挑战人伦,绝对不能让这二恋以更加悲剧的方式悲剧掉。
徐其面皮抖了抖,瞪着花娉神色很是复杂。
他当初不过见她生得漂亮习惯性地随口搭搭讪,后来意外发现了她对骆习航的心思,因为小琰而留了点心。
却不想他们似乎很有缘,几次三番在诡异的地点撞上,她紧张又带着一丝自诩聪明的得意、鬼鬼崇崇从灰扑扑的衣柜里爬出来的模样,至今仍然十分清晰地留在他脑海中。
她是个很有意思的姑娘,明明有时候十分机灵,有时候却笨得可以,比如说现在;明明胆小又怕死,有时候却意外的勇敢,比如说摸出银针哆嗦着对他喊你快跑的那个夜晚。
他认识的漂亮姑娘有很多,可是她们都只会在他银子没有花光之时对他娇呼公子别走,然后在他银子花光之时潇洒地自己先走。
他原本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她们陪他喝酒聊天,他给她们能让她们有空喝酒聊天的银子,各取所需,她们高兴他也未必不快乐。
可是,当有个胆小的姑娘对他说你快跑时,他才发现,原来可以更好。
徐其的神色突然认真起来,真不妙,他似乎比他以为的更想要这个更好。
花娉看着他的神情发觉好像有些不对之时,徐其已放下酒壶猛地凑近,淡淡酒香袭来,徐其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俯身垂首,近到她仿佛轻易便能数清他长长睫毛的根数。
徐其说:好,我不喜欢苏白莲。
你可以也不要喜欢他吗?花娉终于读出了认真的味道,顿觉十分不妙,下意识地先摇头。
这可不是她能控制的。
徐其眸色一黯,忍不住又凑近几分,花娉一惊,慌乱后挪,却不想身下瓦片因此松动,身子一歪,尖叫着从屋顶滚了下去。
徐其顿时脸色一变,急忙飞身跃起,惊险地在她砸在地面之前接住了她,碧衫流光,月色中翻飞,抱着她稳稳落地。
花娉吓得不轻,紧紧抓着徐其惊魂未定,抬头却见本是躺在房内的苏良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门口,正微靠着门框盯着她,面色平静看不出情绪,只是嗓音却带着冷意:花娉,你这么快就决定后悔了吗?坑爹的屋顶!坑爹的徐二公子!花娉顿觉欲哭无泪,慌忙从徐其怀里跳下,跑向苏良:不不不,你误会了,绝对没有。
花娉发现,你误会了在这种时候果然很不好用。
徐其怀中温暖骤失,低头看着臂弯,停了片刻才缓缓收回了手。
而花娉跑向苏良,在徐其身上沾染的酒气也跟着扑入了苏良鼻间,苏良脸色终于变了变,眸中闪现隐隐怒色:你跟他喝酒?啊?哦,只有他喝……花娉话未说完却被苏良拉进了房中,然后砰地关上了门。
门外,徐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瞪着紧闭的房门,很想一脚将它踹开。
非常十分极其地想。
可在门外站了良久,最后却只是收紧了拳,转身离去。
他似乎永远注定要输给苏良了。
门内,花娉虽说被苏良粗鲁地拉进房中,却反而担心他没力气久站而自然地伸手扶住了他,只是盯着苏良的神色觉得有些怪异。
难道喝个酒是很严重的事情吗?苏白莲,他只是家人失踪了很难过想找人陪而已,你以前也不是没事爱找我喝酒吗?花娉道。
苏良一滞,耳根诡异地红了,下意识地别过脸闪开了花娉过于澄澈的视线,清咳一声后才重新回头看她,有些不自然地说:总之,如果你没有后悔,就不准和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喝酒!花娉狐疑地打量他,苏良维持着高深而严肃的神色:快说好。
哦,好。
徐其说得没错,变态果然还是不要随便招惹的好,古怪的癖好真多啊有没有?只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以她这失足次数以及往后可以想见的更多失足次数,估计从寒武纪开始恨起都是不够的。
花娉摇头感慨,不想本因她乖顺的好而脸色稍霁的苏良见她突然又莫名地摇头,面色不由重新沉了下来。
花娉赶紧再次点头:我是说好,摇头跟这个没关系,我答应你了啊。
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本来也不爱喝酒,刚刚没想去,是他突然拉我飞上去的,我自己又飞不下来啊。
而且我也没喝酒,只有他自己喝了。
岂料她越解释,苏良的面色反而越难看了,一字一句道:只有他喝了酒,你身上却有酒味。
花娉眼角抽了抽,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言多必失。
苏白莲你怎么这么难搞?花娉觉得自己的耐心已在欠费边缘,叫嚣着就要跑出服务区了,可是……她不喜欢他不开心。
言多必失,于是花娉干脆直接抱住了苏良,踮起脚搂着他的脖子,在他颈边轻声说:我不会后悔,你继续‘误会’吧。
花娉感觉苏良的身体在她抱住他的瞬间硬梆梆地僵硬了几秒,然后又很快软化下来,停顿了片刻后缓缓伸手回抱住她。
他没有说话,可是瞬间便消失殆尽的低气压让她明白,他不生气了,心情似乎也好了。
她才知道,苏白莲其实很好哄,只要她愿意主动亲近他。
可是花娉却觉得心有些疼。
原来,卑微的一直不是她。
67花娉不知道苏良用了什么方法,总之在他们住到小镇后的第四天,阎浩和觅宁便找到了他们。
花娉很高兴,并且松了一口气,其实她现在在梦中,依旧时常被苏良在她面前挡下长剑,然后满身是血一动不动的景像惊醒。
现在阎浩来了,她终于可以安心了。
他们似乎是夜里来的,清晨花娉醒来的时候,阎浩已在苏良房中,紧闭着房门为他疗伤。
而觅宁守在房门口,比她上一次见她之时,似乎清瘦了许多,显得眼睛更圆更大了,只是看着她的眼神已从之前的冷淡与轻视变为了更加明显的厌恶和敌视。
她想大概是因为她已经知道苏白莲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原因了。
花娉有些难过,她是真的挺喜欢觅宁。
花娉试图和觅宁讲话,觅宁却昂着头彻底无视她;想趴到苏良窗边看看里面什么情况,却还未靠近觅宁就拔剑挡在了她面前。
而徐其也不在院中,似乎今日离开得更早了。
不过也好,他昨夜莫名其妙却似乎一脸认真,她正好还没想好怎么装作啥也没听到地去面对他。
花娉百无聊赖,对着冷冰冰的觅宁又觉得略有些尴尬,只好跑到厨房东磨磨西磨磨,试图研究一下新菜色,可又想到觅宁来了,她那番茄炒蛋、青椒炒蛋、苦瓜炒蛋之类的手艺,大概已经派不上用场了,顿时又觉意兴阑珊,更加无聊了。
最后还是回到了苏良房前等着。
日上中天的时候,房门终于开了。
阎浩略显疲惫地从房中走出,抬眸看到了花娉,不由拧起了眉狠狠瞪了她一眼。
花娉眼角抽了抽,正觉得自己好像已成了过街老鼠之时,阎浩突然又开口:算你做得还不错,当然,主要是老子这个师父教得好。
花娉笑了,看着他重重点头。
他一定不知道,在药谷之时,她有多感谢他教过她的那些东西,虽然救不了苏良,但至少能让她不至于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生命消逝。
他很快就能好了对不对?花娉带着一丝紧张问道。
阎浩不满地一昂头:当然,也不看老子是谁。
花娉高兴地想跑进房中,却又被觅宁拔剑拦住,终于对着花娉说了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别靠近公子!花娉抿了抿唇,尚未说什么就闻房内传来苏良的声音:觅宁。
觅宁神色微变了变,看着花娉的眼神更加敌意,最后却还是缓缓收了剑,带着不甘让到了一边。
花娉走向房内,在和觅宁擦身而过时停了停,轻声道:对不起……但是,我以后不会再伤害他了。
而后便不管觅宁的反应进了屋内。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觅宁道歉,大概……因为她是真的那样担心苏良吧。
房内,苏良躺在床上,满脸倦容,面色也反比昨日更苍白一些。
花娉眸光黯了一瞬,然后又很快笑起,跑到床边,想了想后伸手摸摸苏良的头:苏白莲,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那天她发现苏白莲很好哄,或许他比她以为的还要喜欢她。
所以她更想努力让他相信,其实她是真的喜欢他。
只是,这一回的讨好举动似乎效果不佳,苏良的眼角很是明显地抽了抽,抬手拉下了花娉的手:你以为我三岁吗?呃……花娉想了想,转而摸上他的脸,双手捧着揉了揉,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苏良的眸色顿时深了几分,移开视线,片刻后才重新瞪向她,语气却软了不少:花娉,你最近是打算从胡言乱语转为动手动脚了吗?花娉面皮抖了抖,不满地收回了手:我是在讨好你你看不出来吗?苏良默,然后突然伸手拉过花娉收回的手,重新贴到了自己脸颊上,目光游移到别处,说:咳,做得……还不错。
花娉弯起了嘴角,又凑近几分: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讨好你?苏良又沉默了。
她突然转变的态度的确奇怪,可是真的会是他‘误会’的那样吗?从头到尾,她对他除了畏惧,便是厌恶。
而骆习航成亲之时,他亲眼看到了她有多悲伤,他就是自认为比那骆习航好上一万倍又如何?她当初喜欢上的也不是他。
那天清晨,她说喜欢他的时候那么认真。
可是,她真的分得清,她是喜欢他还是因为愧疚而想要补偿吗?苏良突然觉得一股烦闷之气堵住了胸口。
其实他的自信在她面前一点用场也派不上。
花娉还在等着他开口,苏良却出乎意料地突然伸手覆住她亮晶晶的眼,直接偏头吻住了她的唇。
他就是不想问。
不问又如何?什么原因都好,反正她已经没有机会后悔了。
***苏良一天天好起来的时候,清霄宫的势力也在一天天壮大,已有越来越多的门派落入了何如的掌控之中。
何如对清霄宫众人的说法是公子因宫主而不慎中计,被正派联合围攻,受了重伤后和宫主一起被掳走,不知所踪,只怕凶多吉少。
阎浩和觅宁对何如的话不疑有它,只是不认为苏良会这么轻易就死掉,始终不放弃地到处搜寻,宫中事务本就是何如在打理,这一次他们也未曾多想。
因为愤怒,知道何如对于所掳正派的所作所为后也并未发表什么意见。
只是没想到后来竟意外发现何如不知什么时候对清霄宫中之人也下了与那些正派同样的慢性毒药。
他们不赞同地前去询问,何如说是为防奸细,他们仍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之时,苏良便联系上了他们,然后才知道了所有真相。
那天午后他们便离开了,不动声色地回了清霄宫,之后依旧如常看似到处去找苏良,只是阎浩会定时来帮苏良医伤,觅宁也常会避过何如耳目来报告着什么。
徐其通过他们,确定了徐家堡之人的失踪确是和清霄宫没有关系,只是依旧没有线索。
在又一次偷偷前来之时,觅宁终于带来了好消息:徐公子,找到徐家堡之人的下落了。
原来果然是事发之前他们便发现了不对,骆习航没有办法,只好听骆慎的暂时先下了抑制内力的药将他们控制住,转移到离徐家堡并不远的村庄关押,雇了不知情的村民定时送食。
反倒躲过了何如的计划。
觅宁听从苏良的吩咐,暗中找到被关押的骆习航,才问出了下落。
徐其道过谢便急急忙忙离去,花娉却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
当日钟灵山顶,那个意气风发满目坦荡的白衣少侠,仿佛挟着全世界的光明翩然降落在她面前,可是如今……她想,徐琰会有多难过呢?肯定比她还要难过得多吧。
她没有资格评判骆习航的选择,只是……他如今可曾后悔过?他背弃了自己的信仰、原则以及妻子,可是最终却仍是救不了他的父亲。
觅宁说,骆慎被关进地宫没多久便死了。
当初在场的柳毅也一并被何如带走。
骆慎想不到自己千算万算,最后却也只是别人的棋子,怒极又恨极,中了何如所下之毒后不肯屈服且秽言相向。
何如便封了他的内力然后将柳毅与他关到了一处。
满门被灭的幸存者和已无反抗之力的灭门仇人待在一起,结果可想而知。
据说后来被派去收拾尸体之人是吐着出去的。
花娉眼神有些幽远地沉默之时,苏良的脸色便沉了几分,静静盯了她良久她却依然没有回神。
苏良眼中终于闪过怒意,挥手支走觅宁,一把拽住花娉手腕将她拖进了房中,扣着她的双手压在门板上俯身又吻了下去。
花娉终于回神,有些呆愣和莫名,偏头便想躲开,苏良脸色瞬间更黑了几分。
她之前怎么就不躲?觅宁不过提了下那个人她就开始后悔了吗?苏良面色阴沉地启齿,惩罚般地咬上花娉唇瓣。
花娉只觉嘴上一痛,终于也怒了。
苏变态这是眼看伤要好了就立马又开始变态了吗?花娉怒而直接咬了回去,比他更大力得多。
苏良吃痛蹙眉却仍不放开她,淡淡的血腥之味在二人唇齿间散开,瞬间浇熄了花娉的怒意。
她为什么又弄伤他了?花娉瞬间心软。
苏变态的思考回路本来就奇葩,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让让他又能怎么样?花娉软化下来,柔顺地回吻,伸出舌尖怯怯地舔了舔被她咬出的伤口。
苏良瞳仁一缩,呼吸顿时变得急促,扣着她的手更紧了几分,却艰难地从她唇上离开了,偏头盯着地面调整呼吸。
某处的灼热提醒他,再继续下去他就要伤害她了。
手痛……花娉面色绯红,声音分外的娇软。
苏良掌中的力度立即就松了一大半,于是花娉轻松便挣开了她的钳制,却没有逃开,反而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看着他:苏白莲,你怎么了?变态突然变态或许也是有原因的吧。
她的主动亲近果然让苏良的脸色在顷刻间缓和,却没有回答,伸手按下她的脑袋,让她的脸埋在他胸口。
良久后才说:我说过,你已经不能后悔了。
花娉一愣,脑中转了好几转才大概想明白了他突然生气的原因。
他以为,她刚刚走神是在想骆习航?啊不对,她的确是在想他没错,可是却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啊。
苏魔头。
花娉突然轻声唤道,你不是苏魔头吗?苏魔头不是应该以那欠抽的笑容说苏某这么优秀,宫主你看上苏某是自然的,苏某懂的吗?这个装作不在意,却总是不经意流露出担心她会离去的不安的男人,才不是苏魔头。
花娉觉得心中酸酸的,又难受起来,使劲搂紧了他,脑袋在他颈间蹭啊蹭,恨恨地说:我说我喜欢你,你为什么不相信?为什么就是不相信?苏良的身体一僵,心跳又开始失序,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即使他没有办法让自己相信,可她口中软软的喜欢,总能让他心中不受控制地悸动。
花娉也没想他会回答她,恨恨说完后又道:苏白莲,其实骆习航,他似乎是我的亲哥哥。
68苏白莲,其实骆习航,他似乎是我的亲哥哥。
这一回,苏良顿了很久,花娉以为他不信,又道:好像是说我身上有什么骆家人才有的胎记之类的,看那骆慎的神情,大该是真的吧。
花娉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你知道我是怎么跑到清霄宫去了的吗?苏良却似乎对这个并不关心,没有回答,顿了良久后只是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咳,就是在徐家堡,我把你骗走后想找时机溜走却被骆慎给抓了的时候。
花娉的音量心虚地小了几分。
苏良的神情却有些难辨。
那个时候,她才因为听闻骆习航要成亲的消息哭得声音嘶哑多日;那个时候,她才因为不想看到骆习航和徐琰的恩爱而不顾危险地想半夜离开;那个时候……她还那样爱慕他。
可是却发现,爱慕的人是自己的哥哥。
苏良不由将怀里的花娉抱紧了几分,一下下轻抚她的头,沉声道:反正他也不好。
停了停又道,他不好,我会比他好。
苏良不搭前言的话似乎有些莫名,花娉却从他安抚的动作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眶突然便有些发酸。
其实她早就已经不难过了,可是此时,她当初刻意忽视和淡化的悲伤绝望以及复杂难以言说的情绪仿佛突然全部涌上心头。
她没有那样无所谓啊,他不喜欢她他跟别人成了亲她都随便了,为什么最后还要来一个他是她哥哥?花娉将脸埋在苏良胸口,突然就是觉得很委屈很难过,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沾湿了苏良的衣衫。
她不知道,原来她这么脆弱和矫情,这样的自己真讨厌。
都是苏白莲的错。
苏良没料到她会突然哭起来,有些诧异和慌乱,还有更多的颓然。
她并不爱哭,可是那骆习航却总能轻易便叫她掉泪。
他想狠狠叫她收住眼泪,不准为骆习航哭,可是她哭得微微抽动的肩膀却不只让他心烦意乱,还让他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起来。
于是最后终只是安抚地轻拍她的背,不太熟练地安慰:别哭了……反正……你的眼光本来就该更好一点的……才不是因为他……是因为你……花娉哭得声音断断续续,不知道苏良是不是又会误会什么,可是眼泪却仍是止不住,委屈之余又有些懊恼,更加揪紧了他的衣襟使劲蹭,反正都是……都是你的错……就是你的错……都怪你…………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
苏良捧起她的脸,抬起衣袖帮她擦泪,却越擦越多。
花娉挥开他的手,将脸又重新埋到他胸口,边抽泣边道:你不准不相信我。
苏良重新拍抚着她后背的手顿了一瞬:我尽量。
不能尽量,你要说好。
……好。
你不准随便生气。
好。
你不准死掉。
……好。
你以后不能仗着武功好欺负我。
好。
你不准发现我的不好。
好。
你要一直一直喜欢我。
……发现苏良突然不应声了,花娉不满地抬头看向他,鼻子通红,泪眼婆娑,满脸狼狈:你为什么不回答了?苏良眸色深沉,却还是没有应声,只是又伸出手想将挂在她脸颊的碍眼泪珠拭掉。
花娉更加不满了,躲过苏良的手,埋头狠狠地将眼泪鼻涕全擦在了苏良的衣襟上,然后抬头便见苏良的脸黑了几分,神情颇为怪异。
想起当初在蛇洞里洁癖的苏大公子威逼自己脱了罩衫给他垫地板的情形,花娉突然便乐了,故意扯过他干净的袖角又擤了擤鼻涕,然后幸灾乐祸地瞅着他。
叫你怪癖多啊苏变态!花娉突然的破涕为笑,让苏良觉得自己脏兮兮的衣衫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她即便再在上面泼点土撒点泥也无所谓。
苏良瞅了花娉一眼,默默地脱了外衫走向门口方向。
如果她知道,他的哀乐和喜怒会不受他控制地跟着她起伏,骄傲和身段早已不知为何物,或许就不会傻兮兮地说出最后那句要求了。
见苏良一语不发地脱了外袍就往外走,花娉觉得有些不妙,忙追了上去拉住他的袖角:苏白莲你生气了吗?你刚刚答应不会随便生气的,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反悔?花娉看着又泫然欲泣。
苏良停了下来,看着她又水汪汪的眼睛不由蹙眉:我没生气。
他不过想将被她弄得一片狼藉的外袍处理掉而已。
苏良停了停,突然道:好。
……啥?她果然跟不上变态的思考回路。
苏良微滞,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回答。
她到底有哪里好呢?苏良有些郁卒地不再看她继续向前。
花娉想了想终于明白过来,他是说,刚刚的好是回答她之前的你要一直一直喜欢我?花娉的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上扬,明明开始还觉得很委屈很难过,现在却瞬间便心花朵朵开,苏白莲他会魔法么?花娉再次追上前,笑眯眯地抱住了苏良的胳膊毫无意义地摇啊摇,却玩得十分欢乐。
原来撒娇这项技能是不需要学习的,有人在乎你悲喜的感觉真好。
花娉觉得心中满满的暖暖的,就像有一床被冬日阳光晒得蓬松柔软的厚厚棉铺进了心底,还带着暖阳的气息。
***在花娉无师自通地将撒娇这项技能修炼得愈发纯熟之时,苏良的伤也在阎浩的妙手之下痊愈。
只是花娉有些奇怪,他好了之后并没有什么动作,依旧悠闲地成天待在这个青瓦小宅子里,似乎忘了他还有一个被抢走的地宫和一个被抓走的父亲。
徐其在那天听到消息后,成功地找到了被关押在小村庄的徐知磊、徐琰和所有的徐家堡之人,骆习航并没有伤害他们。
只是大概是因为顾忌如今的清霄宫,他们最后没有回徐家堡,反而就在那村庄住了下来。
徐琰和徐知磊试图秘密联系各派,想着解救被关押的众大侠之法,可是似乎至今无计可施一筹莫展。
他们曾悄悄来找过苏良,可苏良却明显没有什么合作意向,随便就给打发走了。
而徐其找回了家人好像又恢复了他花天酒地无所事事的纨绔公子旧职,丝毫没有他父亲和妹妹满身正气鞠躬尽瘁为武林的高尚情操和境界,隔三岔五便来小院闲晃,以他曾让花娉甘拜下风的脸皮厚度,坚持不懈地对她宣扬自己优点和特长,并同时时不时暗示苏良是个非常之不明智的良人选择。
只是却再没有那天晚上那样的认真,似真似假的花娉便不再放在心上,想她当日果然是错觉,徐二公子不过是见妹纸便调戏的纨绔公子职业病又犯了而已。
可是苏良显然不这么认为,于是徐二公子每次被离开的方式都十分精彩与创意。
而花娉也在二公子的坚持不懈中,终于趁机弄清楚了苏白莲和他的基友们不得不说的故事。
同为武林世家之子,苏良和骆习航、徐其自幼相识,意味相投而成为好友。
武林后辈之中,三人皆称得上十分优秀。
只是苏良天资聪颖根骨绝佳且极是勤奋,所以仍是从三人中脱颖而出,在武林之中最被看好。
十几岁的少年年少气盛,徐其在同龄人之中本也是佼佼者,一身武艺自视甚高,自然不服被好友比下去。
于是八年前的那一天,意外便发生了。
69八年之前,清霄宫便已是江湖中人眼中的武林第一魔教,只是尚未在钟灵山顶建那金灿灿仿佛喊着来踢馆吧的高调宫址,总部在哪儿还十分神秘,并未有人知晓。
当时,苏良和骆习航、徐其江湖历练,结伴同游,却意外撞见了正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清霄宫之人,偷偷跟了上去后发现了当时清霄宫的所在地。
徐其认为这是为民除害同时在江湖扬名的大好机会,意图混进去打探消息,能顺便除个教主堂主什么的自然是更好。
而苏良和骆习航则认为魔教深浅难测,他们江湖经验亦不够,还是应先行离开,告诉各正道中人这个消息,从长计议。
徐其却觉得狡兔三窟,待他们再来,谁知会有什么变故?彼时徐其意气风发,且正是武艺悟出了新的突破之际,优秀而自负,自认一身功力且能灵活应变,即便深入虎穴也能全身而退。
而苏良处处强过他二人,他虽欣赏他却也有些不甘,并未如骆习航一般自认不如,此番不正是表现自己证明自己的机会?苏良不敢做做不到的,他徐其却敢做还能做得好。
所以他听从苏良和骆习航之言离开后,半途又悄悄自己折了回来,想了个法顺利潜入了清霄宫。
然后才发现,他是如此高估了自己,还什么消息都没探到,便被宫里的护法逮住。
后来,很快发现他离开的苏良和骆习航猜到他是潜进了清霄宫,急急忙忙赶来营救。
一番艰难,眼看就能逃离之际,出宫找美酒的宫主抱着两个大酒坛回了宫,看见他们正在逃离身后教中之人的追捕,原本并不在意,悠闲地抱着酒坛就要擦身而过,却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酒坛被他随手扔到了地上,浓烈的酒香霎时弥漫,而那宫主也在同时突然出手,直接便袭向苏良。
当时的他们,功力虽已高深,但毕竟年纪尚轻,离出神入化还差得远,又怎会是那宫主的对手。
他三人与那清瘦似书生的宫主短暂的一番交锋之后,便很快落败皆受了伤。
而后出手的苏良突然转了对象,对向了骆习航和徐其,以真气将他们推送出了宫。
二人稳住身形诧异回头之时,正见那宫主连劈数掌击倒了苏良,狠绝地一手罩住苏良天灵盖,欲以内力废了他的武功毁了他的经脉。
骆习航和徐其骇然欲回,却被苏良喝住,下一瞬便眼见那宫主发力……这时的徐其才认识自己错得有多离谱,疯狂地要跃回营救,却被红着眼眶的骆习航死命拉住。
骆习航逼着自己做出了当下最恰当的选择。
那宫主既废了苏良功力,便显然并无立刻杀了他的打算,他们二人回去也根本没有能力救出苏良,反而只是辜负了苏良的牺牲再多搭上两个人,并且还无人知晓。
而若是他们成功逃离,还能以最快的速度通知苏盟主及各正道中人,或许还有救出苏良的可能。
骆习航劈晕了拼命欲回的徐其,身体不停的颤抖着最后看了苏良一眼后带着徐其飞速离去,而那宫主似乎并不在意他们二人,并未派人追捕。
再后来,苏衍正带着一些能以最快速度赶到的大侠们跟着骆习航和徐其重新回到了清霄宫,却不料正应了徐其所说的狡兔三窟,那清霄宫里竟在短短一天之内便空无一人,消失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半月之后,就在众人已近绝望之际,却又突然有了消息,探到了清霄宫的另一巢穴所在。
苏衍正带着众人赶到,最后终是救回了苏良,可却自然只能是已经脉俱损失去了一身功力的苏良。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苏良对自己经脉俱损再不能习武之事,并未表现出悲痛欲绝、自厌自弃或是因迁怒而愤世嫉俗,反倒似乎是比苏衍正更为平和地接受了,转而投入到外祖家的生意之中,很快便再次展露出自己的才华。
再过了两年,武林中人对苏良的称呼便由苏少侠变为了苏公子,并且对其比以前更为尊重。
再多过几年,当初之事便渐渐被大家淡忘,再没有人提起。
可是,对于当事人来说,显然不是如此。
变故之后,苏良待人依旧一如既往的客气有礼温良谦和,只是是变成了无差别的对所有人皆如此,包括骆习航和徐其。
宛若他们从来只是点头之交,并无那些把酒言欢、一起仗剑江湖的过往。
骆习航和徐其试图努力过,苏良却仍只是对着他们温和而疏离地笑。
二人最后只能放弃。
以往人生的所有努力皆在一夕之间被抺杀,谁又真的能够如此平静地接受?何况这牺牲还是自己主动做出的。
骆习航和徐其想,苏良终是怨了他们最后的弃他而去,亦或是不想对着他们提醒自己已失去的一切。
骆习航和徐其自此便默契地顺了苏良的意,仿若从未熟识,三人从此形同陌路。
然后,苏良便如前面所提成了苏公子;骆习航对于当初没有能力救下好友,要靠着好友的牺牲才能获救而耿耿于怀,加倍地练功,努力变得强大,功力突飞猛进,成为了新的最被看好的武林新星。
并将对苏良的愧意化为了满腔侠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江湖上伸张正义;而徐其却自此彻底转变。
一切始于他的愚蠢和贪欲,稍有能力在身便自命不凡,妄图扬名江湖,最后却赔了好友曾有的一切。
苏良再不能习武,他也没有了这个资格。
之后徐其便开始荒废武艺,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成了烟花之地中人人欢迎的人傻钱多二公子。
八年之前,骆习航做出的的确是当时最正确最理智的决定。
只是没想到八年之后,他却是为了父亲真的背弃了苏良,以及自己过往二十多年的坚持与信念。
而八年后的今天,苏良的武艺也不知何时已彻底恢复,还成了清霄宫的幕后主人。
当初他的经脉彻底被毁是徐其亲眼看见的,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医好的程度。
所以当初在发现苏良竟然会武之后才会如此震惊,第一个反应便是他不是苏良,那个夜里才问出了你是谁这样的话。
徐其原本以为这个苏良是不知因何企图而带着人皮面具冒充之人,所以之后也并未动声色,打算跟着他后找机会探查清楚。
不想很快便被甩了,再找到他们之时,便是生死一线的危机关头,徐其及时地救下了他们。
之后终于有了机会查探清楚,却发现没有伪装也没有面具,那真的是苏良。
可是知晓这些后的花娉却开始怀疑,那真的是苏良吗?她从徐其那里断断续续拼出了他们三人间的全部过往,似乎解了一些惑,可却又发觉了更多的怪异。
因为苏白莲的白莲花功力十分强大,所以便不说徐其口中八年前那个苦情的苏良和她所认识的苏魔头实在对不上号这一点,只说他接触清霄宫的时间便对不上了。
就她从何如、阎浩、觅宁口中所了解的,苏白莲分明是从小便是清霄宫中之人,就算不是养在宫中那也绝对是常出没的常客。
所以何大护法才说不甘自己的晚来一步,最后又因嫉生恨加上贪婪野心搞出了那些事非。
徐其口中清瘦似书生还爱酒的前宫主,八成就是她当初在地底画舫里看到的那具面色红润的清瘦尸体。
苏良明显和他感情深厚的模样,他又怎么会毁了苏良全身经脉。
就算演戏也不至于此,徐其可是亲眼的的确确看到苏良武功被废经脉俱损的。
花娉虽然疑惑,却并未将这些告诉徐其,也没有询问苏良。
反正如今这些对她来说已经一点都不重要。
他是苏良也好,苏差也罢,都是那个她已喜欢上的苏白莲,是她上一世童年之时便已失去,如今终于姗姗来迟的,可以任性撒娇的对象。
70花娉在这个宁静小镇的青瓦宅子里过上了吃饭睡觉调戏苏白莲的悠闲日子,除了常常一不小心就会被反调戏外,日子过得十分之舒心愉悦。
她觉得穿越大神这一回似乎总算给对了剧本,她终于不用再当励志剧主角了,实在是可喜可贺。
而苏良则是过上了吃饭睡觉被调戏的悠闲日子,常常还能成功的反调戏回去,日子同样过得十分之舒心愉悦。
只是花娉认为,就算苏白莲愿意就这么悠闲下去,何大护法肯定也是不愿意的,所以她在舒心愉悦的同时,默默猜测着她还能舒心愉悦多少日子。
果不其然,这好日子很快便到头了。
这一天,觅宁如以往一样跑来向苏良汇报着什么。
花娉又一次试图和她重建友好关系却不出所料地再一次失败。
花娉觉得,觅宁对苏良看着似乎是不只忠心还爱慕,她应该提高警惕,采取措施,坚决杜绝一切可能破坏她和苏白莲并不稳定关系的隐患才对。
可是,她对觅宁却怎么也敌视不起来,特别是知道她原来是清霄宫的右护法之后。
难怪这么全能啊有没有?原来也是个护法大人。
堂堂右护法屈尊降贵当了她那么久的婢女,她当初还大材小用每日让她做出各种甜点去巴结阎神医,顿觉愧疚惶恐。
觅宁汇报完毕欲离开之时,花娉无视她的冷冰冰和敌意,十分热情或者说十分厚脸皮地跟着送她到院门口。
不想推开门便见到笑意盈盈两个酒窝又在一闪一闪的何如正站在院外等着,当然,还有他身后黑压压一片将整个小院包围起来的手下们。
宫主,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何如缓缓上前一步,笑眯眯地寒暄。
花娉顿了顿,默默转身,然后突然拔腿就往里跑:苏良莲,背信弃义吃里扒外冷血无情恶毒贪婪杀人不眨眼比你还变态的无耻何护法他杀上门了!何如的笑容顿时滞了滞,眼角十分明显地抽了抽,突然飞身跃起,直冲向花娉,却晚了一步。
苏良不知何时已跃出,将花娉卷入怀中,然后稳稳落地,却瞅也不瞅何如,只是看着花娉,脸上又现出曾经的欠抽笑容,十分愉悦地称赞道:嗯,宫主的形容之词用得十分合情合理贴切形象,很不错。
不不不,这最多只能形容何护法大人他百分之一的无耻,还差得远,差得远啊!花娉十分谦虚地摇头。
她可是很记仇的,当初他那一剑害得苏白莲差点死掉,害得她至今还仍被噩梦惊醒,害得那个娃娃脸笑得好看的何护法从此消失。
所以她想报仇的心实在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只是花娉似乎忘了,现在处于劣势的是他们。
何如没有抓到花娉,也跟着重新落地,立于二人前方,看着苏良依旧笑得酒窝闪闪,仿佛那个背信弃义吃里扒外冷血无情恶毒贪婪杀人不眨眼比你还变态的无耻何护法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公子不愧是公子,果然是没有那么容易便被除掉的。
何如摇着折扇语气钦佩,而后又遗憾摇头,可是怎么办?虽然你如今出现得太晚已没办法力挽狂澜,可我仍是觉得你还是消失掉比较放心。
他的话刚落音,觅宁便上前,挡在了苏良之前。
何如看着觅宁又笑了:右护法,下回出门的时候,记得多绕几个圈。
觅宁面无表情,冷冰冰拔剑,倒是出乎意料地答了句话,语气平静而没有丝毫起伏:下回出门的时候,我会记得先将左护法的脑袋削下来。
啧啧,真霸气!不愧是她家觅宁。
花娉很不合时宜且自以为是地在心中赞美着。
只是她似乎记了她家觅宁其实也同样很想将她的脑袋一并削下来。
觅宁挥剑便欲上,却被苏良制止,苏良眼中看不出喜怒,唇角却上扬似笑非笑:何护法确定,这一回,真能让我消失了?何如的脸色终于微变了一瞬,似乎感觉哪里不对,可很快又重新露出了酒窝:想不到那密林一役后,公子依旧这般自信,可属下的功力也并不比公子弱多少。
不知公子功力如今已恢复几成?即便我和外面这些人你不放在眼底,你这忠实的下属兼益友良医的性命你可是放在眼底的吧?何如说着折扇一收手一扬,几个黑衣清霄宫之人以剑抵着阎浩脖子进入了院内。
阎浩显然十分愤怒,一张冷冰冰的贵公子脸涨得通红,横眉竖眼地又配上了与那张脸极不相称的神情:何如,老子可没得罪过你啊?十一岁时你上山练功摔断了腿,谁帮你接的骨?十三岁时你练什么寒冰剑法结果染了风寒差点烧成跟白痴宫主一样的傻子,是谁将你救回来的?十五岁时你出宫遭暗算中了j□j,又是谁帮你解的毒?你看苏变态不顺眼找他便是,竟然想弄死老子!老子只恨当初没让你烧死!花娉默默地别过了脸,虽然之前早已见过各种组合,不过此时阎神医他杀生丸般的脸配上嚼槟榔古惑仔力图凶狠般的神情依旧让她很是接受不能。
阎神医声情并茂有理有据控拆何护法的行为她自然是极其赞成且大力支持的,不过如果他不拿白痴宫主当类比物,她会更支持的。
而且她真的很想说,阎神医,帮何护法解j□j毒什么的,实在很容易让人误会啊有没有?对于阎浩的激昂愤慨,何如显然不放在心上,手再一挥,那几个黑衣人便剑抵着阎浩后退到了一边。
被封了内力的阎浩只能任人摆布,见何如毫不理睬他,怒气更甚,转而将怒火对上了苏良:苏变态你也太没用了!亏老子费了半条老命才将你救得生龙活虎,你却只知道成天在这破院子和那白痴宫主亲亲我我,真是丧尽天良狼心狗肺!苏良眼角隐隐抽了抽,停了片刻后看向阎浩,称赞道:嗯,多日不见,阎神医成语水平进步不小。
而后才看向何如,多日不见,何护法却依旧只会抓人质这一招么?何如又开了折扇轻摇:招不在多,管用便成。
怎么样公子?你是打算乖乖跟我走呢,还是准备站在阎神医的血水里跟我打?我都无所谓,即使是打,谁输谁赢也不一定,双拳能敌四脚,却不一定敌得过四百脚四千脚,公子是说吗?如果是苏变态,能敌四万脚也不一定啊!花娉十分乐观地想,不过这一回倒是紧紧靠着苏良乖乖地躲在他身后安全位置。
人质一个二货神医已经够了,不需要再加一个白痴宫主了。
何护法说得对,双拳能敌四脚,却不一定敌得过四百脚四千脚。
苏良表示十分赞同,所以何护法准备好投降了吗?何如心中一凛,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眯起眼:公子似乎没听懂我的话意?真遗憾,没听懂的似乎是你,左护法。
苏良突然收了脸上的笑,一拊掌,门外的无数黑衣人全涌进了小院,将何如包围其间,而之前以剑架着阎浩脖子的几人也全都收了剑转而对准何如。
阎浩摸了摸获救的脖子,赶紧瞬间也跳到了苏良身后:苏变态,怎么回事?现在摸不清状况的也只有他了。
花娉估摸着苏良是觉得这二货神医不知情计划才能进行得更顺利。
当然,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她清楚苏变态可不是吃了一次亏还能吃第二次之人,所以一直十分放心且悠闲地看着热闹。
苏良看着何如冷冷道:觅宁似乎当了太久婢女,以至于让你快忘了,她还是清霄宫的右护法。
你以为她若不是想让你跟着,你真能跟上她?何如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眼神缓缓扫过包围自己的清霄宫众人,语气极淡却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寒意:你们一个两个,皆是已不想活了吗?那毒,可不是阎浩能解的。
控制清霄宫众人以及那些被抓的正道中人的慢性毒药,是他为今日多年前便已从西边偏远小国蔺国里著名的毒师手中取得的,当时那毒师便已被他一掌击毙,如今会这解毒之法的,只有他一人。
何如目光最后所落到的那个稍年长的黑衣清霄人冷笑起来:左护法,我们甘愿留下效力的清霄宫,得是一个值得留下的地方才成。
可需要以毒强迫众人听令的地方,显然不是一个值得留下的地方。
左护法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却不知我们为什么愿留下,可见老宫主决定将清霄宫交到公子手里,的确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清霄宫主人可以杀人可以放火也可以不择手段称霸武林,可是,却绝不会对宫中之人下手。
他们只会尽最大努力保护宫中之人,并给予他们最大的信赖。
因此当初在密林,何如的计划才会因信赖而成功。
只可惜他当初没能弄死苏良然后永远地骗下去,所以他的成功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在苏良养伤的这些日子里,已让觅宁悄悄将一切情况秘密告知了清霄宫众人,并说明了阎浩很可能也制不出那慢性剧毒的解药,但他会和回春仙洛隐一起尽最大的努力,只要未研制出来,就绝不会放弃。
他,或者手握解药的何如,苏良决定让清霄宫之人自己做出选择。
觅宁原本是坚决不同意的,贪生乃人之本能,何况那毒发之苦并不比花娉所中的蚁狱好受,只要有一个人选了何如泄了密,就可能会让何如在苏良的伤痊愈之前提前找到这里。
可是苏良的态度很坚决,觅宁只能照办。
所幸最后苏良赢了,在被背叛和伤害之后,他最终仍然选择了信任。
这一回,他的信任终是没有背叛他。
何如静默不语,再次缓缓扫过众人,眸中闪着阴冷的光芒,而后又倏然笑了,重新看向苏良:是我大意了,公子又岂会是那么容易便栽两次跟头之人。
何如说着突然急速跃起,立于屋脊之上,极快地扫一眼院外景象后,再次笑了:可惜我也不想输哪公子!71何如立于屋脊之上,远远可见,大批人马正从各个不同的方向朝这座小院涌来。
那是已屈服于他掌控之下的正道中各大小门派。
正是为防这样的变故,何如在跟着觅宁之时便已一路暗中发信下令各门派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现在赶来的这些,还只是离得最近的而已。
清霄宫的实力,他自然是知晓的,可是有着数量的优势,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清霄宫之人忠心,这些人可不会,那毒发之苦当初他们不愿屈服时便已尝过,既然那一次认输了,这一次就不会蠢得再去试试那蚀骨滋味。
何如轻飘飘立于青瓦之上,烟灰的衣袍风中飞扬,仿佛要与那青灰朦胧的天空融于一体,可是脸上的笑容却格外的清晰。
何如一扬手,最先赶至的不知哪个已屈服的门派之人便一语不发地直接朝剩下的那些尚留在院外的清霄宫人发动了攻击。
觅宁,看好他们。
与此同时,苏良也突然出声然后飞身而起,直接朝屋脊之上的何如攻去。
原想跟着他一起攻向何如的觅宁顿了一瞬,最后虽极不情愿,但仍是换了方向,挡在了花娉和已被封了内力的阎浩之前。
院外打斗声惨叫声不断,而越来越多何如控制下的正派6续赶到,加入了战局。
花娉的注意力则全放在屋脊之上,虽然相信苏良的实力,心仍是忍不住提起。
她不确定他的伤是不是真的好完全了。
绛红的衣袍于空中不停翻飞,耀眼而绚丽,仿佛让今日青灰的天空也添了一抺艳色,待那红袍终于停止舞动,胜负已分。
苏良的剑贴上了何如的颈项。
如果他死了,你们同样拿不到解药了吧。
苏良轻飘飘朝下面开口,一片嘈杂中声音不重,却入了每个人的耳瞬间成功地让所有人停了下来。
听说那毒发之苦实在焚心蚀骨,这个月的解药,你们似乎已经领到了。
苏良扫一眼包围住小院的数量庞大的正派人马,然后又露出了那略欠抽的笑容,可是,将那解药送给你们的,可正是此刻与你们对打之人。
各正派中人的脸色顿时一变。
那就是说,解药明显已被换了。
这解药呢,我手中也就这一次的。
你们若停下,也只能拿到这一次的,可若不停下,那连这一次的也没有了。
不过停不停下都好,我们清霄宫这个‘背信弃义吃里扒外冷血无情恶毒贪婪杀人不眨眼比我还变态的无耻何护法’显然已经没有办法再给你们解药了。
你们若停下,或许‘阎王嚎’和‘回春仙’还能有点办法。
苏良顿了顿,当然,若是有人觉得能我从手里救下何护法,尽可以一试。
一片静默,片刻后,哐当哐当的声音四起,包围的正派中人皆6续扔了手中的武器。
苏良的功力他们已见识到,显然没有人能在他的剑挥下之前救出何如,何况他们本来对何如就是不服愤恨的,不如先拿了这一次的解药,或许还能等到两大神医的好消息。
苏良满意地笑了:很好,现在诸位看够热闹,可以回家了。
这一次被换下来的解药随后便会送上。
仿佛一场闹剧般,如潮水般涌来的正派中人顷刻便又如潮水一般退去。
而何如自长剑抵于自己颈项之后便始终一语不发,此时终于出声,语气却反比之前平静得多,陈述般地开口:原来我处心积虑了这么久,却抵不过你的三言两语。
……那只是因为你忘了,在这三言两语之前的所有过去里,曾做出过的努力。
他以为清霄宫之人真是会只因三言两语便改变自己的决定吗?何如眼中似是涌起迷雾,只是不待迷雾散去让人看出他心中所想时,便已闭上了眼:密林那一剑,你现在可以还我了。
苏良停了片刻,然后竟收回了剑:你可以走了。
所有人皆愣了一瞬。
喂喂苏白莲,一般的发展不是得先废个武功再放他走吗?要不关起来也行啊!花娉最先不满地出声。
不报仇也没什么,可是她可一点武功都不会,何大护法哪天再偷偷找上门了怎么办?放虎归山很危险的好不好?而且他对她明明那么记仇,怎么对基友就转性变成宽容圣人了?就是啊,要放走也至少得先捅他几刀还还老子年少无知医他所费的那些心神才是。
阎浩也十分不满地嚷道。
觅宁倒是没有出声,只是同样不赞同地看着苏良。
而何如也同样有些诧异地重新睁开了眼,沉默了片刻后笑了笑:苏良,你向来便非什么良善之辈,难道被砍了一剑后转性了不成?还是期待我会因此感恩戴德然后如同下面那些人一般从此忠心耿耿?省省吧。
苏良也笑了笑,将剑收回了剑鞘:我以为你早知道,我苏良最不擅长的,便是勉强自己。
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我大度良善,亦不是因为我希望你感恩戴德。
我不杀你只是因为我不想杀,就这么简单。
哪天我想杀了,大概碧落黄泉也要找到你也说不定。
何如沉默,然后视线瞟向下面院中显然对苏良这个决定十分不满的花娉:你就完全不担心我卷土重来,毁了你某些重要的东西。
苏良顺着他的视线瞅了一眼,而后轻松道:那些仍被关在清霄宫不肯屈服的大侠们,此刻应该已经全都放回去了吧。
你不死心可以随意,我无所谓。
只是,我自然是不会拿重要的东西去冒险的,你若觉得我吃过一次的亏还会再吃第二次,尽可以试试。
苏良说完便不再理会他,飞身跃下。
他向来不是大侠,自然只做自己高兴做之事,不过即便是这个从来便不会多光明多磊落的江湖,大侠也还是存在的。
那些血案何如虽不是凶手,却确是因他的煽动而起,有大侠们在,他想何护法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日子都不会太平。
回家了。
苏良飞落院中,拎起花娉后重新跃起,朝着久违的清霄宫方向而去。
其他人看一眼何如后,也纷纷跟着苏良跃起离去,只有苦逼的阎浩跟在最后嚷嚷:喂喂喂,等等老子啊!老子的内力还没恢复好么?谁来捎老子一程……清霄地宫。
花娉待在阔别已久的自己房内,在软绵绵的床上滚来滚去,头一次发现,这个她曾经花了无数心思想要逃离的地方,如今竟然变得这般亲切起来。
花娉正滚来滚去和她久别的软床联络感情之时,敲门声响起。
花娉爬起来开了门,发现是苏良笑眯眯地站在门外,手里还提着一壶酒。
一回来又要开始他古怪的癖好找她喝酒了么?花娉眼角不由抽了抽,狐疑地盯着他,总觉得有古怪,可她试图问过好几次也没问出什么。
算了,反正她正好也想找他。
花娉让苏良进了房,却没有像在小镇里那样自然地随手挽住他的胳膊,而是严肃地坐在了他对面。
苏白莲,你为什么就那样放跑了何如,万一他下次又抓了我然后再砍你一剑怎么办?花娉仍是不满,说她小器也好恶毒也罢,她可不想再看到他满身是血一动不动的模样。
花娉一回想当时便又忍不住蹙起了眉,那日的恐怖与悲伤仿佛又涌上了心头。
花娉想了想,突然脸色一转甜甜地笑起来,站起来坐到了苏良边上,亲热地抱住了他的手臂:苏白莲,我们商量一件事吧。
这一回,变成苏良狐疑地盯着她了,无事献殷勤。
干嘛这样看我?花娉干脆抱着他的脑袋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于是苏良眼中的狐疑便慢慢变成了别的东西,揽住她的脑袋就想亲回去。
嗯,反正她最近好像无事的殷勤也献得挺多的,或许他不用找她喝酒了。
不想花娉却头一偏闪开了,苏良不满地挑眉。
花娉讨好地抱住了他:反正是小事,我猜你一定会答应。
苏良不语。
苏白莲~花娉脑袋在他颈间蹭了蹭,又蹭了蹭,再蹭了蹭,蹭得他开始气息不稳。
……好。
苏良觉得自己的意志似乎越来越薄弱,这实在有点不妙。
可是,如果说好能让她开心,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花娉果然很开心,将头从他颈间抬了起来,认真地看着他:那我们说好了。
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下次我再被谁给抓了,你如果又中毒了什么之类的打不过那个人,那就一定不要去追我。
苏良的眸色沉了下来:我不会再让你被抓。
哎呀,都说是万一了。
谁叫你放了左护法大人,她很胆小的好么?……为什么?苏良沉沉地问。
花娉顿了顿,又将头重新埋到他颈间,声音软了几分:因为我喜欢你啊,虽然你不怎么相信。
听说喜欢这样的话,说多了就不值钱了,可是,她就是想告诉他怎么办?或许说着说着他就相信了呢?我就是自私的坏人。
我喜欢你,所以你死了我会很难过很难过,也许比我自己死了还难过。
所以如果有万一,不如我死了让你去难过好了。
花娉认真地说。
他是苏变态,就算难过得要死也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花娉的话让苏良的心又忍不住悸动起来,有些恨恨地瞪着她头顶。
她总是轻易便能挑动他的心绪,他似乎就要相信她如此动听的话语了,尽管他觉得这些话该在梦中出现才合情理。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她又有什么理由这样亲近他对着他甜甜地笑呢?苏良抱紧了花娉:没有万一。
顿了顿,又有些不自在的开口,无需担心,除了你,我不会在同一个人手里栽两次,更不会拿你去冒险。
他刚刚答应她了,所以更加不会有万一。
花娉愣了愣,然后酸酸甜甜的感觉又在心底缓缓漫延开来。
除了她啊……其实,苏白莲很会讲情话呢。
真不公平,她毫不矜持地讲了那么多次我喜欢你一点儿用都没有,苏白莲随便一句话却能轻易便让她投降。
花娉不满地这样想着,却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捧着苏良的脸又朝他唇上覆下……当然,这一次苏良显然不会再让她蜻蜓点水般轻易退开。
盛夏将逝,地宫里却春意正浓……【正文完】◆◇━━━━━━━━━━━━━━━━━━━━━━━━━━━━━┏┓.°.┏┓ ο┃┗━━━┛┃┃⌒ ⌒┃┃● ●┃┃ ω ┃┗○━━━○┛━━━━━━━━━━━━━━━━━━━━━━━━━━━━━◇◆https://flycncn.taobao.com/要看小说可以来我的店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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