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妇人笑道:琅太太,多少日子没来玩了,我家夫人可是挂心的很,平日里总念叨着呢。
我哪里有你家夫人的好福气,我可是苦命人一个,终日要为生计奔忙呢,听说她这几日身体不适,怎样,有没有好点?还是老毛病,前几日吃了凉物引的,哎呦,这可是大姑娘?生的真俊。
甄氏含笑道:豆姐儿,这位是张嬷嬷。
曹家的情况林笑了解过,知道这位便是李氏从娘家带来的老人之一,她抬头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点了下头,微笑道:张嬷嬷。
神态不讨好也不高傲。
张嬷嬷怔了怔,随即便也笑了,给林笑见了个礼道:老奴见过琅大姑娘。
早听人提起过姑娘,今儿见了果然是神仙一般的人物,笑起来跟花儿似的。
这丫头哪有您老说的那么好,夫人家两位姑娘那才是人中龙凤!对了,上回那药好使么?好使好使,真是托了太太的福,这几日下雨我这条老腿痛的没那么厉害,夜里也能睡个囫囵觉了,我本家的一个老嫂子,也有这毛病,试用了这药也是灵验的紧,一个劲儿的夸呢。
好使就好,我这药也没什么就是配料用的贵重些,又是经历长途从云南那里托人带的,里面还有个人情在。
既然你用的好,家里人也需要,改明儿我让人再给你送来些就是了。
哎呦,阿弥陀佛!太太实在是菩萨心肠。
老奴在这里替我家那老嫂子谢过太太了。
林笑听着二人的对话,不露声色,面上淡笑着。
她没发现自己现在已经开始适应做出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架势了。
很快他们一行人来到正房前,在外伺候的三个丫鬟请着安,脸上露着殷勤的笑,争着去挑帘子,其中一个闪身进去通传了。
林笑一进正室,极馥郁的檀香味冲鼻而来,由于外面是阴天,正屋里的光线并不好,昏暗间她听到脚步声,不多时,丫鬟们前呼后拥着一个女子从里屋走出来。
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五官深刻的妇人,她梳着如意髻,插着金钗戴着玉,穿着石青色牡丹花的大褂,下配一条红黑缎摘绫绣马面裙,这妇人身量颇高,举止间很有威势,这便是曹寅的嫡妻李容了。
林笑只看了一眼便半低下头,心里诧异,李氏和想象中的相差很大,还以为是个娇弱的江南女子呢,原来竟是这样的。
容姐姐。
甄氏上前见礼,林笑也随着半福下去。
你这个忙人竟还知道来看我?还以为你都钻到钱眼里去了,瞧着脸色,还不好好歇歇。
嗯?这是豆姐儿吧。
快过来让我瞧瞧。
林笑抬眼看去,正见李氏看着自己,她脸上略施粉黛,画着蛾眉,瞳仁特别黑亮,鼻子直且高,唇型清晰,很有骨感,女生男相。
她虽在笑只眼里带着些暖意,这女子称不得美人,但绝对会让人过目不忘,她的神色举止带着目下无尘的清贵,就像雪山顶上最美的雪莲花。
林笑心里一凛,中规中矩轻轻说道:见过夫人。
李氏扶起林笑,看了半晌,微微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
说着竟搂住她,轻拍她的后背道:先前我听说好了还不能全信,今儿见了方知是真的。
真是菩萨保佑,不枉你母亲日夜为你祈福。
你这孩子受了那么多苦,总算是苦尽甘来,定会有福报的!林笑被拥在怀里,她闻到绸缎上熏着的香气,对方胸前挂着的项圈上坠着一块金丝缠绕的美玉,下方的流苏扫在林笑的脸上痒痒的。
林笑听得出这话说的真诚,正想着回什么话,便听甄氏道:容姐姐,多谢你了。
一直为豆姐儿的事儿上着心。
她的话音里带着哽咽。
谢我干嘛呢,我也没为这孩子做什么,不过就是找了些调理的方子罢了。
你我相识多年,还说这话?说完李氏便携着林笑的手,穿过碧纱橱来到东次间靠窗的罗汉床前拥着她坐下了,甄氏也随着坐在一旁,早有丫鬟上前倒茶摆放茶果,随即这些丫鬟退出屋外,只留了两人分站在两旁。
郑嬷嬷珍珠宝络菱纱等人也退立一旁。
林笑偷眼打量这屋子,只见四周是雕镂隔扇,纱窗的透光性很好,屋内清一色的紫檀家什,他们所坐的罗汉椅上铺着猩红洋罽,正面设着大红缎靠背,中间设红漆海棠方几,上摆着豆青瓷莲蓬口花插,几支芍药错落的插着,前方地上铺着裁绒花毯。
座椅两旁各两扇五尺多高长方形的屏风,两边设一对描金黑洋漆小案。
左边案上放着一个铜掐丝珐琅炉瓶盒,右边案上摆着青玉雕福禄寿炉。
地上摆着两个紫檀木绣墩,绣墩后也有一对高几,各有青花白地瓷双耳宝月瓶一只。
这间屋子最打眼的是靠北墙的书柜,高及屋顶宽至整墙林林总总放满了书,紫檀长条案上除了文房四宝,还有一个玻璃八宝灯,墙上挂着一副字: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
靠南墙有佛龛,供着观自在菩萨一尊,供案上有瓷净瓶献花,净碗酌水,博山香炉燃香,地上有跪垫,檀香袅袅,充溢满屋。
豆姐儿,我和你母亲打小就相识,就是喊我一声姨妈也不为过。
在我这里不用太拘束,想吃什么想要什么直管给我说就是。
李氏的口吻很亲腻,只是语气总是冷清清的,林笑不知她是敷衍还是习惯,只得做出害羞状并不吭声。
姐姐心里疼爱她就好,乱了规矩可万万不能的,敬称定是要的。
说起这规矩,我可是头痛的很。
我忙于生意,得了空才能略教些,大多数时候只能让她跟着家里几个懂事的丫鬟学,过了几个月这丫头才稍懂些规矩,时而还是犯错。
要不我也不会过了这么久才带她出来见人。
即使如此,也只敢先往你这里领。
妹妹可不跟你客气,这丫头若有不是,只管教她。
我看豆姐儿很好,身体能好就是大福了,其余慢慢教就是了,万不可操之过急。
豆儿,你过了年就十一岁了吧?听李氏发问,林笑垂着头应了是,目光不能从对方的手上移开,这是只骨肉匀称,五指纤长的手,腕上戴着玉镯,中指上戴着枚翡翠戒指,这是她目前所见过的保养的最好生的最美的手了,即使是甄氏也比不上,一个高大的女子竟生了这么纤细柔美的手,还真令人诧异啊。
可曾学女红?你母亲可是大家,好好跟她学是正经。
我有学,只是才学了些皮毛,尚不足论好坏。
可曾读书?哥哥们得了空会教我一些,如今也只是认得几个字罢了。
是么……女孩子读那么多书真不如多懂些相夫教子之道,书读的多,有时并不见得是好事。
林笑忍不住抬头看她,李氏的神色不动,唇微微勾起,在看到林笑抬头时,她的眉挑了一下,转头对甄氏说:有起大名吗?甄氏听得此话脸上黯了下来,苦笑道:以前为求平安,只取了个小名,如今她好了,我一时竟也不知该不该取大名。
李氏叹了口气,又着看了一会儿林笑,她对一旁的丫鬟道:去把我那个莲花玉拿来。
少顷那丫鬟拿来了一物,用红绸包着,李氏接过打开,里面放着一件挂饰,墨绿线打的如意络子,上面系着一块白玉雕的莲花,玉质通透温润可爱,沉香木的珠子和长流苏缀在下方,端的素而贵气。
这是我以前爱戴的,有了福姐儿后就没再用过。
今日我见了你,心里喜欢,送金银钗环太俗,这件物事配你正好。
容姐姐,这断不敢收的。
她一个小孩子,送这么名贵的东西哪里担待的起!名贵什么,也就是沾着雕工的名头罢了。
来,收了。
见甄氏点了头,林笑忙立身恭敬的双手接过,口里称道:多谢夫人。
说完便自觉的退到下首的墩子上坐下了。
甄氏道:也不知老祖宗近日可好?若方便我能否去拜见她老人家。
日前天气转凉有些咳嗽,吃了药,好多了,这会儿只怕正歇着。
啊,苏州的事,多谢你了。
那是我分内的事。
再说,按你我的交情,这点事算得什么。
李氏笑了起来:我母亲向来对你比对我好,只怕留你留的狠吧。
甄氏也笑了:老夫人一向如此,你又不是不知,若不是我坚持,只怕真要多待好几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