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宸国永庆二年。
凤秦国万和八年。
七月三十,夏末。
夜里独寝,燥热的天气令清幽辗转难眠,重重心事挂在心间,她忠于起身,穿上软底鞋子,轻轻走到营帐外。
月华透过或繁或疏的树叶,被筛成碎碎的明光,寥落地照在她的身上。
夜半萧瑟的风,带着远处的花香灌满她轻薄的寝衣,生产后近半个月的休养,她身子已然恢复如初,不再臃肿。
唯一疲惫的,只有她的心。
此时,风吹散了她的长发,和着远远不知名的虫鸣,轻柔拂过她日渐尖削的脸庞。
悲从心生,她突然无措地痛哭起来。
纵使是痛苦,也被她极力压抑成一缕轻微的呜咽,散在夜风里。
自出那晚滴血认亲之后,因着点穴并不能封住武功内力很久,为了防止她逃脱,是以凤绝遣军医将孩子抱入他自己的营帐中日夜看着,以牛乳喂养。
而她,只有每每傍晚时,军医来替她诊脉时,才能听到一两句与孩子有关的话,亦无非是吃的好、睡的香、平安之类。
半个多月来,她因着还在坐月子中,随军撤退赶路的时候虽有乘坐舒适的马车,可因着马车行程最慢,骑兵在前,而她总是落在最后,十几天来她见到自己的孩子,总共不过三次而已。
虽是如此,她并无不安心的感觉。
相反,小溪在凤绝的营帐中,她反而十分欣慰宽心。
也好,如果人们父女日后注定无缘,注定不能相认,若是此时能多相聚一会儿,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他也许不会知道,曾经有一次,当时旁边一个人也没有,她远远地在隐蔽处瞧见他正坐在河边,怀中抱着小溪为牛乳。
虽然当时他背着身,墨黑的长发松松垂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可她依旧能感受到他的手势是那样的温柔。
她明白的,他即便恨透了她,也不会忍心伤害她,更何况那是她的孩子。
他一直是那样的,从来都是。
彼时的喝水碧波清澈,柔缓荡漾间似有无数个小太阳的影子,让人觉得心都随之灿烂起来。
车间的旅途并不算漫长,不过短短几日而已。
可她有时甚至希望,时间可以从此停驻。
因为,她是多么希望小溪能和自己的父亲永远守在一起。
天伦之乐,她早已不敢奢望。
她只求,这样的日子,多一日算一日。
即便见不到他,可毕竟他总在自己周身,她实在不舍,不舍从今以后都要离开他。
深深吸一口润泽的空气,她的思绪缓缓拉回。
今晚月如钩,月光柔和挥洒着,她轻轻俯身,折下脚边一叶青草,宽边薄刃,有着清冽的香味。
执起,她轻轻凑于唇边,缓缓吹奏起来。
自小,她颇通音律,即便是青草,在她唇边亦能成曲。
只是此刻,她心事重重,未成曲调,已是乱了心绪。
一曲《相思》,停滞在了指边,凄凉的音色在宽广的天地间徘徊。
心爱之人,近在身边,可陪着他长相厮守的人却永不是她了。
是上天对她的惩罚,还是对她此前迟迟不肯承认自己心意的讽刺?相思不得相守,她此生只能看着别的女子正大光明地站在他的身边。
屏息静气,许久,她复又执起青绿色的叶片在唇边吹了起来,渐渐曲中的愁绪浩茫如潮水般涌去,心如砒霜杯雪,十指微颤,曲随忍心的忧伤,皆是好景不常在,此身无处寄的悲凉。
凄凄绵绵,终,连树梢鸟儿都要掩耳不忍听闻,展翅飞离……七月三十一,晚上。
凤绝的亲兵已是从紫苑城撤军回到东都城外,而隋国公的卫队已然先行一步被皇贵妃召回东都城中。
原定,凤绝应该在次日,即是八月初一入城。
然,此刻。
他置身军帐之中,手中一张薄纸在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泛黄,也不知是纸随风轻颤,还是手拿之人没有握稳,只见那一张信笺正如蝶翼微颤。
其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两字,别去。
看起来,写此密信给他之人,必定不愿让他知晓自己是谁,所以才用左手书写。
别去……是指,让他不要回东都么?即便是左手书写,也难掩清秀的笔锋,会是谁呢?会是她么?东宸国永庆二年。
凤秦国万和八年。
八月初。
凤绝率十余万亲兵,原地驻扎在东都城外,不再前行。
而城中,江书婉已是令原隋国公旧部把持每一处城门,甚至连皇宫锦卫也在她一手控制之下。
凤翔则是被困夜都,若不是东宸国手中所持的夜都军事图有误,只怕他早已全线溃败。
靖国公依然隔岸观虎斗,坐守北方四郡却按兵不动,迟迟不表明自己的态度。
无奈之下,他只得苦苦撑住,所幸的是,夜都之中资源丰富,能经得起长时间的耗战。
凤秦国的兵力,主要分为五个部分。
燕行云独自一人镇守风宿一带边境,本就不易,如今还要与东宸国军队与原紫竹境内鬼峡处对峙,更是无法抽身。
靖国公原是老狐狸,虽然他女儿此时已然贵为王妃,可毕竟还没有诞下世子,为防止将来有变数,他自然不会轻易出兵相助。
凤翔平乱夜都的时候,带走一部分皇宫锦卫。
如今剩下的皇宫锦卫与原隋国公旧部,都在江书婉的控制之下。
唯一的希望,便是左贤王凤绝的亲兵。
江书婉令隋国公旧部把手各处城门,控制皇宫,又将文武百官的性命捏在手中。
其意,昭然若揭。
朝中,明眼人都静观其变,眼下政局突然混乱,若是皇上在夜都有个万一,还不是太子即位么?而皇贵妃手中又握着重兵,再者,日后太子即位,因着年幼,还不是皇贵妃垂帘听政?是以朝臣谁敢正面与她作对交锋?岂不是自寻死路?识时务者为俊杰,朝臣纷纷静观其变。
唯一正直不阿的国相左兼,如今又重病在床,听闻已是病入膏肓,耳不能听,口不能言,不过是等死罢了。
此般危急的情况之下。
凤绝只得将兵力驻扎在东都城外,按兵不动。
江书婉如此做法,等于将他的人马牢牢捆住。
他不敢挥兵北上相助凤翔,因为只要他一走,也许江书婉便会有所行动,与轩辕无邪联手占据东都,届时凤秦国所有的要政官员,都成为了俘虏,他不敢冒这个险。
敌不动则我不动!很明显,江书婉此刻也正在观望,观望着夜都之战,凤翔究竟能不能熬过。
而凤绝亦是只能苦苦等着,带兵围着东都,耗着。
不敢,他坚信,凤翔历经百战,必定能渡过难关。
时间如流水匆匆炎炎夏日很快便过去了,凉了暑热,红了枫叶,转瞬便是秋中时分。
一直驻扎在东都城外的山谷之中,不经意间,才发现身周的重重绿叶,此刻已是变得红黄相交,层层叠叠,美得炫目。
而洛云惜则是在这样美丽的初秋顺利诞下一名男孩。
孩子的名字始终未起,因着凤绝推脱入世祖宗牒的名字需要凤翔亲提。
而凤翔身陷夜都,无法抽身。
于是这起名的事,便这样耽搁了下来。
洛云惜虽心有不满,却无处可说,只得暂时忍了这口气。
这日,清幽望着高远的天际,怔怔出神。
天的那端,有大雁成群南飞,远处东都城中青砖城墙高起的四方天空蓝澄澄的如一块碧玉,没有一丝云彩,似乎永远是那样明净。
她微微一笑,心境寂寥而安静。
这样的天清,多么像她尚在天清谷那无忧无虑的日子。
那时的她,懵懂无知,整日围在师伯师父周身,何曾知晓世间疾苦。
那时的她,满怀着大义下山,可最终……却是路越走越迷茫……秋日的暖阳,似一朵芙蕖盛开在身上,金灿美丽。
转首间,她微眯了眼,却见洛云惜正立在不远处,目光凉凉地觑着自己。
她骤然明白,锦卫洛云惜定是有话要同她说。
这么久了,她知道洛云惜担心中间会生变故,迟迟不给她解药。
而此番洛云惜已是顺利生产,也该到了给自己解药的时候了,她眼看着,凤绝的脸色日渐变差,偶尔甚至还能听到几声轻咳。
她明白,洛云惜应该也知道,凤绝所中的毒,不能再等了。
而自己,也是时候离开了。
果然,近晚的时候,洛云惜差使一名随军小厮给清幽送了一封信,信中内容很简单,相约子时在落云山系青峰山巅见面。
因着心中焦灼,清幽早早便登上青峰等候。
她从未觉得时间是这般难熬,短短几个时辰,她仿佛等了几个世纪那般久。
反复来回踱步,眼看着上弦月一点一点升起来,冰凉的月光仿佛在地上盛开了无数朵冰花,又一点一点西移,她焦灼地等待着,看着月光缓缓爬过自己的肌肤,一寸又一寸。
许久,簌簌声响起,踩踏落地的声音轻巧盈盈,清幽心知是洛云惜来了,心一下子跳得厉害起来。
可转身的时候,她已是一脸平静,只是淡淡笑着,你来了,还真是守时,分毫不差。
洛云惜如今已是坐满月子,身子全然恢复。
今晚她穿了一袭浅红色广陵衫,满绣鸳鸯石榴图案,外罩一件孔雀璎珞披肩,那开屏孔雀有婉转温顺之态,好似要活过来一般。
而面色红润的她,此刻就跟着孔雀似的,美艳而骄傲。
这样的荣光娇艳青春,红润如轻霞,刹那间对照出清幽的焦灼和憔悴。
洛云惜冷觑了她一眼,轻哼一声,挑了秀眉,也不接话。
清幽近前一步,直入话题,你答应我的事,不会反悔吧。
凤绝他所中的冥水之毒日日侵蚀筋脉,再没有时间可等了。
烦劳你快点将解药给我。
洛云惜低首,她轻轻抚着自己葱长的指尖,缓缓道:解药我自然带来了,只是不知你要如何给他服下呢?他可不是一般的人,如何能轻易近身?万一他起疑了怎么办?万一他查清楚了真相,那我岂不是百忙一场?我自有办法,这个你无需操心,绝不会暴露你。
你只需将解药给我即可。
清幽皱眉,催促道。
她自然知道凤绝不会轻易服下这来路不明的解药,事后必定会追根究底。
所以,她心中亦是仔细思量过,想好了对策。
那不行,你若是没有万全之策,我可不敢轻易将解药交给你。
要知道,冥水之毒无解,珍贵的解药只有这半枚而已。
洛云惜步步靠近清幽,悄然挨她耳畔轻笑道:我可是想和他双宿双飞,天长地久呢。
你有什么打算,我必须问清楚。
清幽僵了一僵,闻言面色渐渐苍白,菱唇微动,她终开口道:要让他不疑心,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洛云惜退后一步,冷冷望着清幽道。
其实,她也一直没有想出什么好的法子,可以骗过凤绝服下这半粒解药,又不被疑心。
若是掺在饮食当中,必定会被他察觉,其他的,好似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法子。
她倒想知道清幽究竟能有什么办法瞒天过海。
心中顿然有丝丝抽痛的感觉,清幽一手紧紧捂上自己的心口,她狠狠闭一闭眸道:要想他不怀疑,除非我先对他下毒。
你应该知道,我的师父是毒娘子,而我擅长毒药。
我们天清谷中有一种至尊的毒药,名唤‘雪花’,无色无味。
我可以假借自己想带着孩子逃脱,潜入他的营帐之中,进而对他下毒,事后假装计败不成被捉当场。
我交出‘雪花’解药的事后,就可以顺带将此半枚解药给他一同服下。
而他,半点也不会想到其中曲折的原委。
话毕之时,她双拳已是握紧,指甲深深掐入肉中,已然没有疼痛的感觉,唯有麻木。
纵然心中再不愿意,她却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伤害他。
她已然不是第一次向他下毒了,犹记得上次在东都刑场之上,为了脱身,不被他擒住,她也曾向他下过毒。
只是上次的毒,毒性较浅,即便没有解药,宫中御医也能用药清毒。
而这次她为了能做足了戏,为了戏能做的真,她必须用‘雪花’之毒来伤害他。
洛云惜听罢,愣了好久,旋即才放声大笑起来,她的笑声过于振奋,如鬼魅狂啸般响彻山顶,直震得树枝沙沙作响。
笑声止时,她瞧着清幽的双眸多了几抹嘲笑,定定如刚刃般戳人清幽的心中,冷毒道:白清幽,你当真是一条毒蛇!这么阴毒的办法你也想得出来。
难怪从前凤绝被你骗得团团转,失了东都,还差点丧命。
当时若不是我救了昏倒在雪地中的他,只怕他早就被你害死了。
就是这样的你,也配得到他的爱?当真是天大的笑话!清幽面上有片刻的难堪,她强忍住心底的酸涩,只缓缓道:好了,洛云惜,我的方法已然告诉你,你如今可以放心地将解药交给我了吧?洛云惜自袖中取出半枚解药,正准备交给清幽,可手伸出一半,又突然缩了回来,似是不甚放心,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我总觉得还有不对劲的地方,看得出来,即便是你这次又背叛了他,他虽然当时撂下狠话,可也并没有打算狠狠折磨你。
如今夜都动乱,东都又僵持着,他手上有你和孩子这么大的筹码却迟迟不找轩辕无邪谈判。
你说,他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清幽咬唇,心跳亦是跟着凌乱起来,其实此事她也觉得奇怪,滴血认亲那日时,凤绝分明说了要拿自己和孩子做筹码,跟轩辕无邪谈判,可为何如今迟迟没有动静?心中虽是这般想,可她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只是故作思考了番,道:也许是时机未到吧。
如今江书婉按兵不动,敌不动则我不动,也许他再等待更好的世纪,以获取更大的利益也有可能。
洛云惜听罢,点了点头,觉得有一分道理。
其实她并不是很懂这些军政大事,她也并不关心,她只是担心会不会凤绝察觉了什么。
如今听清幽这么一说,她才放下心来,她的计划天衣无缝,不可能有什么疏漏。
莲步轻移,洛云惜在清幽身边兜转了一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方才将解药交至她手中。
清幽接过解药时,只觉手中沉甸甸的,仿佛装载了千金重要之物般,竟是颤抖得不能自已。
她牺牲了这么多,亲自不能相认,违心承认自己再次背叛了他,如此多、如此沉重的代价才换得这枚珍贵的解药。
如今捧在手中,尚有一分不真实感。
她颤颤地、轻轻地、仔细地抚摸着那解药的半圆轮廓,一点一点,一分一分,直至最终确定那是真实存在的,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彩沉沉落地。
眼眶陡然一热,想哭的冲动再无法遏制,终是泪洒两行。
若是能救得他的性命,不论牺牲什么,都是值得的,再值得不过了。
洛云惜冷眼瞧着清幽的脸,一时青,一时红,一时激动,一时颤颤。
她轻嗤一声,连连摇头道:就你这般姿色,顶多算得上清丽。
论武功,女子要那么高强的武功能做何用?论心志坚定,我瞧你也是平平。
我真想不通,他为什么喜欢你?我究竟哪一点比不上你?我想,这不过是上天作弄,若是让我先遇见他,想必他一定会爱上我的,白清幽,你说对不对?正值入秋时,此刻山顶风强劲,卷着洛云惜字字嘲讽的语句重重刮过清幽的面颊。
一地漆黑树影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好似一丛一丛水墨花枝在清幽脚下开得漫天盈地,她只低首瞧着,默默不回答。
其实,在自己内心深处,何尝不希望凤绝没有爱上自己呢。
洛云惜不会知道,其实自己是希望凤绝将来会爱上她的。
因为自己从来都是给他带来痛苦,话语夹在两国间难做的纠结。
自己根本就给不了他幸福。
而他们,原本才是合适的一对,无论是相貌,还是身世。
若是凤绝深爱着洛云惜,甚至洛云惜的父亲靖国公,此刻都会倾力相助,以解东都、夜都燃眉之危,而不会袖手旁观,而凤秦国,也不会遭遇有史以来如此大的危机。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是否自己就是凤绝此生躲不过的劫难,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带来噩运。
是她,害了他,而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力去保全他,不惜一切代价。
洛云惜却并不让步,面上难掩得意之色,她咄咄逼人道:怎么,你回答不出来?还是你自己也觉得不如我?在我面前自惭形遂?你不就是运气比我好些,先遇上他,若是他先遇上我,必定不会选你,对吧?清幽蹙眉,不想再与她纠缠这样的问题,正待开口,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传来,你很想知道答案?这个问题,何不亲自问我?清幽与洛云惜同时一怔,睁大双眸,闻声望去。
那一张英俊深刻的俊颜再是熟悉不过,令清幽心头顿时狂跳起来,脸上一阵冷,一阵热,恍然交替着,只不自觉怔怔瞧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怎会突然来了?又来了有多久?她竟然没有丝毫察觉,那她与洛云惜的对话,他岂不是全都听到了?洛云惜神情陡变,渐渐变青,慌乱之下,菱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说不出一个字来。
月光如银倾洒,映得凤绝神色益发冷峻起来,一双明澈的眼底似燃着两簇幽暗的火苗,带着隐怒,正突突地跳着。
他望向洛云惜绝美的面庞,轻轻摇头,呼吸间都带着清冷而漫长的意味,字字清晰道:花再美,也不过只开一时,终归要谢去。
以花比作容貌,原也不敢是转瞬即逝。
更何况,牡丹独艳,梅花清冽,各有所长。
我又怎会是以貌取人,如此肤浅?洛云惜,你听清楚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生在皇室,美貌女子我何尝少见?你也不是最出挑的。
所以,即便是我先遇见你,也不会爱上你。
我爱的人,从来只有她,也只会是她,再没有别人。
语毕,他的视线柔和地停留在清幽的身上,不舍移去半分。
夜色落寞低垂,风吹过,崖顶有野花的清馨缓缓送来。
此番真挚的话,令清幽眼眶瞬间湿润,他墨黑的衣袍此刻被月光勾勒出淡青色的光晕,朦胧的,此刻像是做了一半就被惊醒的梦,她好想,好想沉醉在这梦中,不再醒来。
清风流连,吹起他鬓角的碎发盈动若飞。
她好想,好想伸手去替他将额前垂落的乌发顺至而后,可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心中凄然一笑,她,还有那个资格么?旋即涩然抽回,她只将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握住手中那珍贵的半粒解药。
还好,他出现的时候,解药已然在她手中。
若是洛云惜不肯拿出来,此刻凤绝又突然现身,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洛云惜眼看着情意潺潺流转于他们之间,她恨得几乎要呕血,脑中急涨,似要迸开一般,大声吼道:为什么?她究竟有什么好?还不是和她师兄暧昧不清,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凤绝目光始终停在清幽的身上,并不移开,只道:血浓于水,当我抱起小溪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她是我的女儿,是我们的女儿。
此时此刻,他们相隔得并不算近,月色也不甚明亮,甚至有夜间薄雾缠绵缭绕。
隔着这重重迷蒙,清幽并不能瞧清楚他的神色,究竟有多么温柔。
可那语中用情如斯……来不及克制掩饰……眼泪已经滚滚落了下来……王爷,你可别忘了,当时你与那孩子的血并不能相容的……事实就在眼前,难道王爷眼瞎了不是?洛云惜冷笑着,语中竟是嘲讽之意。
凤炎转首,看向她的眸中添了一分惋惜,又是轻轻摇头道:在你提出要滴血认亲的时候,我便已经怀疑了。
无风不起浪,你缘何要参与此事?这其中必定有文章!所以,我仔细留意了你当时手腕间每一个细小的动作。
也许你觉得那是天衣无缝的,可你忘了加上你,为了掩饰得极好,你必定要做得十分隐秘。
而你衣裳的袖口,不慎沾了少许水。
你也没有注意,事后那碗水,我让军医端走了,更加确定了你在里面掺了令血液凝固不相容的天合粉。
是这么一回事,我说的没错吧?洛云惜踉跄后退一步,指甲狠狠刺入掌间,发出咯一声脆响,竟是生生折断了几根。
面容瞬间惨白如纸,她极力辩道:即便这样又如何,红焰舞亲眼瞧见她曾与她的师兄苟且,更何况她从前喜欢的人还是轩辕无邪,她终究是一个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贱人。
不值得你这样倾力付出!凤绝,你别想否则这一切,你们从前所有的事,我都想办法了解清楚了。
我知晓你曾经给她下过媚药,又将她送走,所以她不可能是清白的。
他淡淡笑着,声音宛若清风吹拂,洛云惜,你虽喜欢我,可那也行只是一种占有性的喜欢,你并不了解我。
我既然爱她,便不会介意这些。
当初我是给她下了媚药,一心想将她推离身边,一心想保全他。
若她与轩辕无尘真有什么,那也是我的责任,又岂会今日反倒怪罪于她?洛云惜森森冷笑,要不你重新验过一回,也许孩子的父亲是谁,我看白清幽她自己都弄不清楚。
毕竟那段时间,她不止和你一人在一起。
她的神情,明显略过不屑。
本来她因着自己失了清白,总觉得低人一等,可想不到白清幽并不纯洁,那自己也没有什么输逊于她了。
清幽刚欲开口,凤绝却以眼神制止。
他含了一缕温柔的笑,望着清幽,缓缓道:不必了,我相信她。
还有,洛云惜你有所不知,萧楚这段时间曾经回来过一回。
小溪身量虽小,却是足月而生,这孩子,是我在纳你为妃之前便有了,是……柔和的目光,再一次投向清幽。
他们彼此眸中,皆是升腾起昔日美好的幻境,桃花纷纷落下,漫天漫地,是那样美。
那一处山洞,那打破他们之间冷滞的美丽幻觉,令他们彼此相拥激情,后来更是有了这么一个小生命。
如今想来,心中只余甜蜜的感觉。
他伸手,自怀中摸出一枚青银色的暗器。
清寒月光徐徐耀下,清晰地映照出这是一枚菱形状飞镖,通体都刻着缠枝的花纹,菱形中间则是一弯新月的镂空,此时正散发出阵阵幽冷的银光。
清幽骤然一惊,旋即低呼道:冷月梨花镖,师兄他……回来了么……凤绝轻叹一声,她这样隐忍的性子,恐怕此生都是这样了。
即便心中有再多的委屈,再多的无奈,再多的苦楚,也不会同他说清楚,只会自己默默咽下,独自承受。
清冽的声音在山间回响,他解释道:静王他并没有回来,只是前段时间托人以此镖为凭带了书信给我。
你们之间的清清白白,原委巨细,轩辕无尘已然都告诉我了。
所以……泪水莹润眼眶,终再也承载不住,纷纷坠落,点点好似那晨曦的露珠,提前洒落草丛间,点缀着夜色。
清幽哽咽道:绝,当初为了不让轩辕无邪起疑,加害我们的孩子,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用了草药,隐瞒了孩子的月份。
让轩辕无邪误以为还是是皇家血脉。
不让,他不会轻易放过,也许小溪……没法平安出生……师兄他,只是顾念我……心内感动着,师兄他恐怕知晓了自己平安生产,害怕自己受委屈、受怀疑,这才书信同凤绝说清楚原委。
我明白的,我知道你定有苦衷。
他温和说着,转眸看向洛云惜时却多了几分凉意,字字如平地生惊雷,冷道:倒是你,你的戏也演得够久了。
假装失忆,真以为的半点都不曾察觉么?我陪着你一起演,不过是想等你自己完全暴露,不过是想知晓为何清幽会受制于你,不过是想知晓你还有什么别的目的!而且……我找到了一个人,也不知你会不会想见一见他。
洛云惜死死咬唇,心中突如其来有着不好的预感,颤颤问道:是谁?祁奕!你孩子的亲生父亲。
刚才就在你离开营寨之后,我让他们父子团聚了,想必此刻他一定很开心吧。
你的遭遇,还有当年他与轩辕无邪以及皇甫昭共同设下的阴谋,你假死的内情,如今我已是清清楚楚。
他们不过是想借着你的‘死’,离间靖国公与我凤秦皇室,通过这样一场阴谋,祁奕可以得到你,而他们则能达到野心,令凤秦国后院起火,四分五裂。
你不过是,被人假手罢了……他正一正声,瞧着洛云惜的眼神益发严肃,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不管祁奕他曾经做错了什么,我能感觉到他是深深爱着你的,爱得那样强烈。
姻缘自有天定,你该好好珍惜才是。
呵,谁稀罕他的情意!谁要你多事!我才不屑见他。
洛云惜的神色似被风雪冰冻,有凄清的寒意,她心知凤炎已然知晓了一切,反而没有了顾忌,如豁出去般大声吼道:可我从没爱过他,是他一直痴心妄想罢了。
当年我费尽全力救你,因着不愿见你负重伤离去,辛苦劝阻。
而你呢?却无情地打晕了我。
若不是那时我昏厥过去,没了知觉,又怎会被他有机可趁,失了清白?我会有今日,都是你害的!你害的!你理当补偿我的,不是么?我原以为你是真心纳我为侧妃,我也曾想和白清幽好好共事一夫,我根本不想争什么,只要你偶尔垂帘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可到头来呢,我得到了什么?你不过是将我当做替代品!你叫我‘惜惜’的时候,可有半分真心?还是透过我在唤着旁人?当你送我象牙发簪的时候,可是出自真意,还是只为了气她?!你不过是想借我忘掉她罢了!这些便罢了,最令我失望的是,你甚至在以为我‘死’后,非但未曾想过替我讨回公道,还想杀了祁奕灭口,只为保护那个贱女人。
你让我如何能不恨?!怎么不恨?!她愈说愈激动,紧紧握住双手,颤抖得不能自已。
她,从不曾拥有过他的爱,甚至是怜惜都没有分毫。
她这样恨,不觉狠狠咬住了下唇,咬出血来,才能迫住辛苦汹涌的无助与痛恨。
突然,洛云惜骤然大笑起来,笑声响彻青峰每一个角落。
抬眸间,眸中满是锐利的光芒,她冷冷道:不过,凤绝,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想必方才我们的对话你也已经听清楚了。
即便我的谋划被你拆穿了又如何?你只知我用冥水解药危险清幽,可我想,其中具体的缘由你可能还并不明确,是吧?凤绝转过脸,望着清幽负在身后的双手,知晓她手中的是解药,他淡淡道:我的确知道自己中了冥水之毒,萧楚已经为我诊断过。
转眸,他又望了洛云惜一眼,我想那日在洞穴之中下毒的人一定是你。
你用解药要挟清幽,先是让我以为她又背叛了我,后来又提起滴血认亲,要她否认孩子是我的,不就是为了让我们之间彻底决裂,让我不再爱她,可是这样的?清幽此时终于开口,她接过话道:绝,白莲教隐藏圣教邪徒之事我真的不知情,我想金玲玲也定是被人蒙蔽了。
而当初那张夜都军事图,我虽然拿走了,可并没有交给轩辕无邪……也许是……语未毕,凤绝已是上前,轻轻以一指止住她即将说出来的话,望着她的目光温暖热坚定,我信你,你什么都不用解释。
清幽颊边的泪水从未停止过流洒,无尽的秋风扑到她的脸上,似也晒不干她的清泪成双,她颤声道:绝,我曾经欺骗过你,甚至差点要了你的命,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么相信我?他轻柔握住她的手,一双深潭双眸,仿佛藏了无数流光美好,温暖之意直抵她的心田。
拉过她的手,轻轻覆上自己的腰间,那里是她亲手为他缝制的腰带,他动容道:我只信我的心,只信我所感受到的真情。
从前你因着放不下家国仇恨,因着以为我害死你师兄,想要报复于我,那不是你的错。
你若对我完全无情,那刀锋再偏一寸,我早就没命了,今日又如何能站在这里?亲昵之状,旁若无人,他细细吻着她的手指,惜惜,真的谢谢你。
那晚你大声的表白,让我知晓我一直深爱的人,原也是那样爱着我的。
此生,能得如此,我还有何遗憾?清幽抽回一手,捂住菱唇,却无法掩住那啜泣之声,她颤抖着,将解药交至他的手中,话语中益发凄凉,字字用情道:我爱你,我是那样深爱着你,所以我不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失去武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所以,无论如何,请你服下这解药好么,只要你好好的,我此生别无所求……至于其他的,你要再细问了……我不能再留在你身边……她的话,在泣不成声中止住,再也说不下去。
洛云惜冷毒地望着他们此时的缱绻深情,唇边含着一缕明艳的笑意,只是那样闲闲拨弄着自己耳垂上的珍珠坠子。
她适时地打断他们的互诉衷肠,嘲笑道:你们说够了没有,若是没有说够请继续说,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我这人,有此雅量,就让你们最后一次好好互诉。
顿了顿,她挑眉,望着凤绝颀长俊朗的身姿,有片刻的失神,旋即恬静微笑道:我想,我才是最后的赢家,即便我设下重重陷阱令你们反目,可我想着,总有不保险的时候,好在我留了一手,关于这一点,想必王爷你还不清楚吧。
缓缓近前一步,她玉碗勾上凤绝的手肘,虽是被他生冷推开,可她面上并无半点尴尬之色,只是轻笑出声。
那笑容,仿若她从前在靖国公府中的天真与婉顺,王爷,你何必急着推开妾身呢?我们,日后可是要交颈而眠,同床共枕一辈子的。
你可要好好习惯我们之间的亲密才行。
凤绝挑眉,等着她的下文。
她刻意放缓语速,像是正凌迟着垂死之人的神经一般,让我来告诉你真相。
方才,因着苍天有眼,天魔黑蝶收我为徒,又将绝大部分内力传输给我。
我体质至阴至寒,最适合练辟寒功了,所以,我进步得很快。
你想不到吧,如今我再也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的洛云惜了。
黑蝶受了很重的内伤,她用圣药不断提升自己的内力,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将冥水和解药都交给了我,还告诉了我圣教总坛的事,报复曾经负心的男人,她自己不能做到的事,当时全数寄托在我的身上了。
正因为这样,我有幸在圣教总坛洞穴之中伏击你们。
本来,我是想让你们两个同时中毒,再让你们尝尝只有一粒解药,必须有一个人死去的滋味。
可是,白清幽命大,侥幸逃过一劫,还真是可惜了。
王爷,不知你瞧清楚了没,如今你手中的解药只有半粒。
而另外半粒已是融入我的骨血之中,这就是我留的后手,你修炼的内力至阳,你若是想要彻底解去身上的冥水之毒,除非每七日和体质至阴的我欢好一次,而我的身子,则会一点一点将那阴寒之气吸除,如此这般才能救得你。
怎样?曾经在雪山之中,我救了你。
如今,你的命,还要靠我来维续,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她笑得益发妖娆艳丽,身子浑然柔弱无骨,再次伏向他英挺的身侧。
她相信,没有人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所以,他不可能拒绝自己。
虽然她没有如愿令他们彼此反目,甚至还被他当场戳穿,心中颇有遗憾,可无论如何,自己终究是最后的最大赢家,不是么?夜风更盛,也许是衣衫太薄,清幽纤弱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着,她勉强一笑道:绝,她说的没错,其实,洛云惜是个好姑娘,而我们真的不适合,如今联盟又瓦解……惜惜!他出声打断她的话。
微微抬起双眸,他望向天上一弯眉月斜挂树梢,此时风吹得他身旁的花枝树叶乱颤,远远望去月亮也仿佛挂得不稳,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
他的心,亦是有这片刻的颤动。
如此怔怔,似是满含着不舍。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久。
垂眸之时,他的神色已然回复深水般的平静。
轻轻举起一手,微微用力。
修长五指间,有细碎的粉末,仿若流沙般缓缓自掌心溢出,旋即消散在无尽的夜风之中,点点随风散去,化作乌有。
清幽第一个反应过来,满心满肺都塞满了恐惧,她凌厉大喊,不要!旋即扑身草地上,她拼命地摸索着,翻找着。
可是,粉末归于尘土,覆水泼洒地面,又要如此寻找……终……她颤抖得十指紧紧抓住小草,颓然失力,跌坐在地。
洛云惜亦是愣在当场,娇美的面容被惊愕吞覆,整个人似被冻凝了一般,僵在那里。
她似是不能相信,两只眼睛在艳丽的面孔上暴突而出,愈睁愈大。
他竟然,亲手毁了那解药,那唯一的解药,那救命的解药。
要知道,黑蝶曾告诉过她,地狱之花,双生雌花为毒,雄花为解药,天下之大,再也不会有了,那他……话,堵在喉间,洛云惜一时发不出声来,片刻后才勉强道,你……你……可舌头与压出都在打禅,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凤绝面无惧色,唯有平静,此刻,他整个人熠熠如明珠生辉,在暗夜里散发出一种温润夺目的光彩来。
上前一步,他将清幽自地上扶起,近至自己怀中,薄唇贴在她冰凉的额头之上,轻轻印下一吻。
眸光中有无数神采流转,他字字认真道:若要背叛我们的爱情,我宁可死!我宁可死……眼泪滚落下来,清幽哭得不能自已。
他淡淡微笑,语中亦有一分惋惜道:我刻意避着你,只是不想让你陷得太深,日后益发舍不得我离去。
我本想早日结束战争,完成我对父皇,对凤炎,还有对凤秦国的使命。
再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独自走过生命的最后时间……我不希望你看到毒发后我病痛的样子,我只希望自己最好的一面永远停驻在你的心中,而非是……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我只能避开你……冰凉的手掌,轻轻抚上那熟悉的眉眼间,抚过每一寸。
虽是万般不舍,他终是忍耐住,抽回手,凄然一笑道:惜惜,对不起,日后不能在你身边陪伴你,也无缘看着我们的孩子成长……惜惜,你别哭……绝……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清幽却努力去擦拭着,虽然越擦越多,可她仍不停地努力着,擦拭着无可止歇的泪,可那样滚烫的泪,早已将她整个人烫穿。
一滴又一滴,他擦去她的泪水。
语气肯定如磐石,他字字道:惜惜,若有人生轮回,生生世世,我都不会忘记你,我一定,会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爱上你……一如当初……在东都街头,潇潇秋雨之下……那惊艳一瞥,我就已经彻底沦陷……本是动情的气氛,却突然被啊的一声尖叫打破。
那样锐利刺耳的声音,划破静寂的夜,亦是惊动了一树正休憩的鸟儿,四散飞去。
洛云惜似是突然发狂,她大声吼叫着,指着凤绝长久说不出话来。
叫声太过凌厉,震得落花纷纷如红玉,簌簌直落,周遭情状妖异至极。
她的怒气,伴随着阵阵阴冷的风,猎猎刮来。
宽广的衣袖亦是被这猛烈的阴风吹开,吹起她肩头本是骄傲的孔雀,此时却变得了无生气。
面孔变得青白如鬼魅,泪水化开了粉妆,看起来有着诡异的扭曲。
她厉声质问道:凤绝!为什么?!为什么?!我究竟哪里比不上他?你要这样对我?宁可死,也不愿和我在一起?!为什么?!凤绝凝望着她此刻的疯狂,眸露悯色,轻道:惜惜当年背叛于我,是因着国家,情有可原,出尘不染,她永远纯净如初。
而你,虽是遭遇不幸,可渐渐已是迷失了自我,修炼阴毒的武功,连带你的心都慢慢背腐蚀变冷,终得今日这般样子,你觉得,扪心自问,你还是当初那个自己么?还是在冰天雪地之中出手救我的温顺天真的女子么?洛云惜一愣,心底有片刻的触动。
可旋即又被冰冷取代,满目创痛,愤然令她全身都在颤抖着,字字咬牙道:这话,你竟也说得出口?!我会变成这样,还不是拜你所赐!你先是弃我而去,纳我为侧妃却只是替代品。
请问尊贵的左贤王,你不是一向重情重义,为何独独辜负我一人?凤绝浅浅一笑,所以,我才将命还给你。
望着洛云惜来不及掩饰的惊愕,他平静道:当初,你救了我一命,所以如今,我将这条命还给你。
如此一来,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我此生将欠你的,尽数还清,来生必定不会再与你有任何纠葛!洛云惜怔怔道,来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深吸一口口,坚定道:下一世,下下一世,我必不会再瞧你一眼,天地间,人海茫茫,如果你我偶然相遇,也只是陌路!狠狠倒退几步,洛云惜眼中有着绝望的哀恸。
他竟然,竟然这样说,他亲手毁去解药,除了不愿受制于自己,除了不愿与自己亲近以外,除了不愿背叛于清幽之间的爱情。
竟然还要与自己撇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此生便要与自己两清,从此再无瓜葛。
此时,她的心,骤然沉到谷底,有一种骨血被硬生生剥离的痛感,寸寸蔓延。
抬眸,洛云惜瞧着他步步后退,拉着清幽远去的神情是那样淡漠疏离,而那样的神情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仿佛一盆冰冷雪水兜头而下,连骨子里皆是冰凉的。
不,不,她不甘心!她怎么甘心?!从前他拒绝了她的情,无视她,可如今他竟连她的尊严也一同踩踏于脚下。
她怎么忍受?!她要报复他!他以为,他就这么死了,就能和自己再无瓜葛了么?他不想欠她的。
那就让她欠他的。
她就不信,生生世世里,他会不找自己寻仇?!想到这里,她自袖中取出一枚较小的信号弹,嗤的一声拉开引线点燃。
明绿色的火焰在夜空中一束一束绽放。
美丽的烟火,转瞬即逝,余下的,唯有更深沉的夜色。
清幽有不好的预感,心头空茫茫的一片,她拉了拉凤绝墨黑的衣摆,低声提醒道:绝,她好像不对劲……话音未落,但见一抹艳红之色,随着信号弹的飞逝,攀住树木,飞纵登上青峰之巅。
来日竟是红焰舞。
糟糕,凤绝心底一沉,千算万算,他似乎漏算了一成,忘了还有这么一个狠毒的人物存在。
他的视线落在了红焰舞怀中所抱的襁褓之上,当即骇然失色。
清幽亦是惊在原地,因着紧张不敢向前挪动。
远远可以瞧见,襁褓中的婴孩睡得正香甜,丝毫不知即将到来的危险。
而此时东方的天色逐渐明亮起来,晨光有着浅蓝的柔和色调,而小溪脖颈间悬挂着的蓝湖之泪,那美丽的蓝色正在这浅蓝的天色中熠熠生辉。
清幽震惊之余,强自镇定。
暗运内力,看准时机突然出手,直朝红焰舞袭去。
然下一刻,阴风横扫而过,击得满树落叶狂舞,几乎迷住了她的双眼,再待费力睁开时,蓝布襁褓已然落入洛云惜的手中。
而方才她发力之时,凤绝手中同时掷出数枚夜隐银针,准确无误地射入红焰舞全身各处重要穴道之中。
红焰舞不料他们出手这般快,一时被巨痛蒙住了呼吸,全身脉络仿佛刀绞一般,又似铁索在脊背中反复抽刺。
痛得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要撕裂一般,痛得好似有什么正被活生生地自她身上剥离。
她清楚地种地,清幽的出掌令她分心,而凤绝的夜隐银针,已然令她武功尽废。
洛云惜冷眼瞧着红焰舞痛苦扭曲的美艳容颜,仿佛一条临死挣扎的红色毒蛇,正剧烈地抽搐着。
她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冰冷的两指陡然扼上怀中的婴儿,阻止凤绝继续出手道:别动!都站在那里别动!凤绝欲清幽双双止住了脚步,腿,沉重得仿佛灌满了铅水,再也迈不出半步。
洛云惜所挟持的,可是他们两人唯一的牵系,将他们俩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牵系。
而不远处,洛云惜则含了一丝似笑非笑之意,冷冷看着他们,未带任何表情的神色。
清幽心中更是一凉,那凉气迫人之余,更是溢出无穷的惊惧来,扼上她的喉头,无法呼吸。
洛云惜注视着凤绝,葱白的指尖沁着汗水,像是发着狠一般,指甲已是浅浅陷进小溪脖颈细腻的皮肤里。
她冷声道:我本是防着清幽玩花样,一早就让红焰舞去你营帐之中偷出孩子,万一有什么情况,好逼清幽就范。
本也没打算派上用处,如今,是你逼我这么做的!凤绝!你想与我两清?!没有那么容易!既然你愿意似,黄泉路上太冷太寂寞,你说让你的女儿一起去地下陪你,可好?!不要!他几乎是惊喊出声,洛云惜,你到底想怎样?她只是个刚刚出生的孩子罢了,不要迁怒无辜,你应该恨的是我……恨你……洛云惜红唇间反复嚼着这两个字,气息渐渐变得急促而激烈,目光近乎贪婪一般游移在他面上,你以为我不恨你么?我最恨的就是你!因为恨你,我不惜向你下毒!可是,我同样也爱着你!其实,我对你爱意半点也不会比白清幽少,可是你的眼中,只有她,你的心中,甚至连一个小小角落都不愿留给我!只满满装了她!既然你不想欠我的,想与我两清,那就让我欠你!既然得不到你的爱,生生世世,我要你恨我入骨,永远都忘不掉我!其实,有谁知道,说出这样一番话,她的心中是如何泣血。
她不想的,她不想让他恨他。
可是,她更不想在永生永世中,与他再没有半分牵连,所以哪怕是恨,只要他能记住她,她也甘之如饴。
你放过小溪,至于其他的,我们再商量……凤绝伸出一手,极力阻止着。
太迟了!洛云惜一笑明艳至极。
随之,轻轻一扬手,但见蓝色襁褓在晨曦初露中急速朝悬崖方向飞去,直直坠落。
不!清幽与凤绝同时惊喊出声。
没有天丝,情急之下,凤绝抽出腰带想卷住小溪,可腰带终究太短,不似天丝能无限延展。
纵身一跃,他直欲跳下悬崖去救小溪,不料洛云惜凌厉一掌朝自己胸口袭来,如今她的阴毒武功甚高,成功纠缠住了他。
凤绝眼光焦急地望向飞坠而落的襁褓,他痛呼一声,右手掌夹着滚滚热浪攻向洛云惜,洛云惜呼吸一滞,真气顿歇,凤绝立时挣脱了洛云惜的阻拦,纵下悬崖。
清幽眼见小溪和凤绝齐齐掉下悬崖,又如何能冷静,无奈洛云惜上来相缠,她一时难以摆脱。
正在心绪狂乱焦急中,她忽觉颈后一痛,身子一软,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轩辕无邪伸手抱住怀中因着被他点中穴道而昏睡过去的清幽,又望了望此刻疯狂奔至悬崖边,双膝缓缓跪落于地,一脸痴痴发怔的洛云惜,眸中略过一丝复杂之色。
今日,他本是尾随着红焰舞一路而来,因着不想被她发觉,他一直只是远远跟着,方才听到不寻常的动静,这才从暗处现身,想不到竟会撞见如此一幕,那孩子,看来是凤绝的女儿,可也是清幽的骨肉。
方才,洛云惜出手阻拦凤绝,一个只有几月的孩子,坠落悬崖,又错过了最佳相救的时机,绝无,生还的可能。
想到这里,他忽然紧紧搂住清幽,怀中的她,陷入了昏迷之中,已是暂时忘却了痛苦,可她一旦醒来,知晓这般残忍的事实,该会有多么伤心欲绝。
良久,他突然对一直发愣的洛云惜道:崖下是深水寒潭,你的夫君不会有事。
他想,她这般痴痴瞧着底下,一定是很爱凤绝,深深担心着吧。
可洛云惜似是没有听见般,只是怔怔望着悬崖出神。
方才他朝自己击出的那一掌,完全可以在摆脱自己的同时要了自己的性命。
他不知道,其实她是期待他杀了她的,因为那样,他们的纠缠就再也理不清了。
可是他却没有,即便自己做了如此残忍的事,将他挚爱的女儿丢下悬崖,他也没有出手杀了她。
不杀她……其实是不屑杀了她吧。
也许,在他眼中,杀了自己只会玷污了他的手。
他连恨,甚至都不愿意恨自己,此时,她突然很羡慕清幽。
他恨过清幽,也爱过她,不论是恨还是爱,都是那样强烈,都是那样令人难以忘记。
心底,闪过深深的害怕,他真的,不愿再和自己有任何牵连了。
不论是爱,还是恨,都不屑给予。
那她,该怎么办……此时天边,霞光浓墨挥金的色彩,折射成无数道重叠的光影洒落,映得她此刻惨白的面容妖异无比。
而她,就这般缓慢地被无边的霞光淹没着,直至完全淹没在了这血红的朝阳之中。
侧目瞧着,竟格外给人一种压迫到无法喘息的感觉。
木然片刻,朝霞余光灼烈,刺得她再也睁不开眼。
突然,她大笑起来,笑得不可遏制,连自己都难以想象,她竟然还会有这样畅快的笑声。
眼前,好似看见了皑皑白雪,她正漫无目的地徒步走着。
而她的目光,突然落定在前方不远处。
皑皑白雪中,一袭枣红色的身影,如闪电般撞入她的眸中。
碎步跑上前,她轻轻推了推那人,见他不动,身子确是温热的,她用力地将他翻转过来。
头顶之上,目光,渐渐明亮。
当他英俊的面容缓缓露出,在那日色的映照下仿佛幻出万千光芒,瞬间变夺去了她所有的呼吸……她忘不了,忘不了……雪地之中,他英俊的轮廓,早就深深刻在她的心间,无法磨灭。
恨,撞死她想爱的借口罢了。
痛恨之余,方发觉自己仍是深深爱着的,伤害他之余,发现自己竟是同样痛着的。
大笑过后,她的心底骤然觉得空茫。
好似被掏空了一般,只剩一个骨架子,里面什么都没有了,没有血液,也没有心跳,只是这样的冰冷。
她终于,报复了他,终于令他与她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希望了。
爱的,恨的,都离开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可,心中为何这么寂寞?不久的将来,美丽的山山水水间,她不过是一抹孤寂的影子罢了,什么都没有了。
甚至,连下一世,下下一世的希冀都不复存在。
颊边,缓缓落下一滴清泪。
她一步一步地走着,脚下沉重到不能自已,缓缓走下山,背着绚丽霞光离去,直至身影尽数没入树荫重重的黑暗中,不复可见……轩辕无邪望着洛云惜凄然离去的背影,突然轻吁一口气,眸中似有历尽山水的沧桑。
怨怨恨恨,他何尝不是置身其中无法自拔呢。
抱起清幽,他亦是转身离去。
如今东宸国与凤秦国进入了较量的最后时刻,他不能任由她置身危险之中,几次都想只身混入凤秦营寨,将她救出。
无奈凤秦防守太严,始终无法得手,想不到今日中与能将她带离。
抬步的时候,他忽觉脚下一绊,低头看去,原是红焰舞正紧紧拽住他的袍角。
全身剧痛,亦是冷得骇人,武功被废,筋脉震断了好几根,她一动也不动了。
若是留在这人迹罕至的山顶,她必死无疑。
此刻,她唯一的希望便是眼前这自己一直深爱着的俊朗男子。
轩辕无邪难掩眸中鄙夷之色,直欲甩开她。
红焰舞艰难发声,带着乞求道,无邪,你救救我……看在我深深爱着你的份上,一夜夫妻百夜恩,看在我们曾经同眠过的份上,你将我一同带走,可好?你爱我?他挑眉。
她见他还肯回话,心中陡然燃起了希望,若是自己救治得及时,顶多没有武功,筋脉还是可以恢复如初的,不至于残废。
她急切道:无邪……你知道的……我一直深爱着你……我的心早就给了你……你知道的,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你的心,给了我么?轩辕无邪略略俯身,看着素日容颜美艳的她,此时只有狼狈,他轻轻问着,声音因着嘶哑而更加魅惑,你真的愿意为了我,做任何事?红焰舞轻轻点头,眸中满是爱慕之意,她期待着他,救她一命。
突然,她觉得眼前银光一闪,似有冰凉的物什向下直刺而去,骤然大骇,竟是轩辕剑。
无力躲闪,她只得看着那森白的寒光尽数没入自己的心口。
剑刃缓缓滑动着,一寸又一寸。
下一刻,她竟然瞧见一颗正跳动着的,血红血红的心被剑尖挑出,丢弃在她眼前,伴随着鲜红流了满地,那心还在突突跳动着。
他似是十分厌恶,你是愿意为了我做任何事,还是为了得到我,不惜做任何事?!他冷哼一声,你的心,若是给了我,那此刻,我就还给你!其实,近来与江书婉的密信来往中,他已经知晓了从前的事都是红焰舞从中作梗,若不是他,自己和清幽又何尝会走到今日这一步?!他转身,抱着清幽大步离去。
而身后,红焰舞双眼瞪到最大,暴突着,布满了最深的恐惧,直直瞪着眼前跳动越来越微弱的心脏,彻骨的寒冷瞬间覆没了她。
胸口破了一个大窟窿,血不断地流淌着,一滴又一滴,尽数落在青草间。
朝霞诡异漫天,周遭静得连鸟叫虫鸣都没有。
唯有鲜血滴答、滴答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最终也归于深海般的平静,只余漫天遍野蜿蜒的血河,与天边同色……东宸国永庆二年。
凤秦国万和八年。
十月初十,夜。
一封密信送至江书婉手中,轻轻打开一看,她双手猛颤,黄色信笺随之缓缓飘落坠地……东宸国永庆二年。
凤秦国万和八年。
十月初十,夜色深沉,忽卷的秋风中,一个商队乔装模样的马车在七庄城门落钥欠匆匆入城,车辙压过路面老旧的青石板砖,不停地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回荡在了空寂的大街之上,风外清晰。
马车停在了七庄城行馆门前,轩辕无邪俯身从马车中抱出一人,他低头望向那仍在熟睡中的面容,眸中微露悯色,旋即则被深深的眷恋所覆盖。
金色身影一闪,他只身隐入府中。
清幽醒来的时候,已然是她昏迷后的第三日晚上。
眼前一片昏黄,她缓缓转头,良久方才看清自己正躺在一间精致的屋中,瞧着房间摆设,竟是十分眼熟。
这里是?七庄城行馆?!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呢?!腾然,她想起了呗甩落悬崖的小溪,想起了一同跳下悬崖的凤绝,想起了洛云惜,想起了红焰舞,她瞬间想起了一切,不行,小溪!凤绝!她要去救他们!猛地自床上皱起,什么都顾不得了,便朝外冲去。
刚至门口,她的身体却被闻声夺门而入的轩辕无邪慌乱抱在了怀里。
他用力将她抱入房中,摁到床上,牢牢抓住他的手,急道:清幽,你要去做什么?你要上哪里去?!她迷茫张开,心神剧痛之下声音粗噶得连自己也不相信,我怎么会在这里?我的女儿呢?我明明应该在青峰之上才对啊,怎会在这里呢?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拼命挣扎着,直欲摆脱,他,低吼道:我要去救他们,让我去!你为什么要将我带回来,为什么!他的声音有些低迷的潮湿,清幽,我不会让你去的。
你听着,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只有坚强地去面对才行!你们的孩子,已经……我打听到,凤绝在崖下整整找了三天三夜,也没有找到……最好,在一处悬崖峭壁横生的树梢枝丫上找到了蓝布襁褓,所以,凶多吉少,她没了……清幽回想起那一日眼睁睁瞧着洛云惜将小溪甩下悬崖,心中直凉透底。
情绪激动到无法克制,只要稍稍想到小溪那甜美的睡容,想到……凤绝至今仍未寻到她……她全身都有碎裂般的疼痛,几乎不能去想,也不敢去想。
她惶然地猛烈摇头,我不信!我不相信!又没有找到尸首,小溪她不可能有事的!都是你,你为什么当时会突然出现,为什么要阻止我去救他们,你为什么要打昏我!我恨你!我恨你!小溪不会有事的,不可能!他死死按住她,清幽,你镇定一点,理智一点,好不好?山崖那么高,她又只是婴孩,那里人迹罕至,时有虎狼出没,她一个婴儿要如何自保?又靠什么维持生命?如今三天过去了,破碎的襁褓也已找到,你说还有没有希望?!你自己想想看,还有没有希望?!我带你回来七庄城,都是为了你好,我怕你回承受不住,才让你整整睡了三天!我不想让你承受那寻找孩子的焦灼与无望,所以等到我确定了结果,这才不继续给你服下迷药。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她心痛地涔涔冷汗落下,听不进他的话,只一味摇头道:不,我不信,你是骗我的,你为了不让我回凤绝身边,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
你肯定是骗我的!忽地,她双眸中似是燃起最后一抹希望,紧紧抓住他的臂膀,悲痛道:无邪,告诉我,你是为了你自己,为了得到我,所以骗我的是吗?是不是?轩辕无邪缓缓闭眸,复又睁开,心中更痛,自己在她心中,竟是这般无耻么。
戚然一笑,他的声音却愈加温柔,那样的温柔,几乎能令人醉入其中,只缓缓道:清幽,如果你想听,那我就说给你听。
我是骗你的,我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所以才骗你的,这样行了么?她死死咬着下唇,心中咯咯的响着,仿佛有一条牵扯的细线,突然断了,轩辕无邪此人怎会轻易承认,除非……除非他之前说的本就是事实……整个人颓然瘫软于地,她再也站不起来。
心底最后的希望似被人用力踩碎,踩成粉末,挥洒得漫天漫地,再补不回来了。
绝望能比死亡更快地吞噬一个人,让她的身体如寒冬中吹下的落叶,瑟瑟发抖。
记忆中小溪那幼小的身子,睡觉时舒展的好看的柳叶眉,睁开时是一双湛黑湛黑的眼眸,像极了凤绝。
而那不停地转动着的眼珠,好似会说话一般,还有那偶尔露出的一抹甜甜的微笑。
她再也见不到了……敲门声轻轻响起,好似有人进来,很快又退了出去。
轩辕无邪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碗粥,他俊美的容色看不出一点情绪的波澜,清幽,你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吃东西了,好歹吃一点吧,你的身子,不能就这样垮了。
她怔怔愣着,始终不发一言。
他身上,轻轻抚摸过她消瘦的脸颊,满是爱怜。
看着她只麻木坐着,连躲避他的触碰都忘了。
轻轻叹息一声,他沉沉道:清幽,你这个样子,不过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都是何苦呢?害小溪之人,不就是要见到你这副样子才舒心么,你不过是让她们得逞罢了。
闻言,她的呼吸骤然凌乱,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割裂般的痛楚,脑中像有一根雪亮的钢针狠狠刺入又缓缓拔出,痛得令她清醒。
是的,她不能这样颓废自弃,她不能让她们逍遥自在,洛云惜恨自己,还算是事出有因,可红焰舞参与其中,实在可恨,若不是她将小溪报来,洛云惜何至于丧心病狂……想到这里,她突然起身,眸中死沉一片,森森环顾着四周,凝眉问道:我的剑和射日弓呢?轩辕无邪一愣,方回道,在呢,趁着军营中混乱,我后来去了一趟你的营寨,这些都替你带了回来。
清幽,你问这个,想做什么?她冷声,我要去杀了红焰舞,肃清师门。
从前我总顾忌着师父一生只收了我们两名弟子,后来又因为天清谷残忍被灭,我不想师门无后人,来日无法向师伯交代,所以处处都忍让着她,即便她当日……她顿一顿,目光在瞬间凌厉如锋刃,唇齿间没有丝毫温度,连她的心,也是冰凉的。
并没有细说下去,她只是接着道:这次我不会再放过她,师父有此恶毒凶残的徒弟,才是真正辱没了师门!如果你要去杀红焰舞,那不用了。
轩辕无邪一臂将她拉下,一勺燕窝粥已是递到她的唇边,他淡淡说道:她已经死了。
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着天气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