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繁华之夜,笙簧琴瑟之声悠扬传来。
无数宫灯挂起,照耀着无边的夜色如白昼一般,一轮满盘明月如冰镜般悬在空中,散出幽幽冷光。
今日是中秋,因着凤秦国右贤王过世,祭奠未过,皇宫之中没有大肆设宴。
惜园之中也只设置了小小家宴。
便在当日凤绝纳妾设宴的湖心小岛上。
清幽坐在席中,面前案几之上,雕漆红盘之中摆满了各色酒菜,青玉酒盅之中隐隐溢出陈年的酒香。
凤绝则遥遥坐在最前端,兰元淇则是跪坐在他的身边,一袭粉红色牡丹宫装,直衬得她肌肤赛雪,莹白玉润。
手中握着一柄青玉酒盏,正在往他案前杯中注入琼浆。
也曾想,你似青泥莲花,我如寒潭碧月……说什么……水里鸳鸯两成双,过池塘,见条河……戏台之上,今日是雪魅清唱,兰花指掠过鬓边,媚骨天成,眼波往台下一扫,她朝凤绝望去。
可凤绝似是望向远处,神游天际,闷闷喝着酒。
雪魅眸中闪过浓烈的失望,轻旋转身,依旧浅摇碎步,她伴着幽幽月琴柔媚婉转地唱着。
又过了些许时候,夜风忽劲,吹的那园中灯笼次第摇晃起来。
凤绝似是不胜酒力,微晃着站起身,衣衫飘飘拂拂。
他漠然转首,看了清幽一眼,眉眼鬓间,却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寂寥之色。
清绝的身影,仿佛曾踏过万水千山般苍凉,他拒绝了兰元淇的跟随,踏着月色独自缓缓离去。
清幽暗忖,听闻凤家三兄弟感情颇好,而凤绝的二哥二个月前不幸战死了。
今日月圆,可他们兄弟却已是天人两隔,是以他今晚的情绪难免低糜。
又一阵风吹来,雪魅还在继续唱着,一甩袖,一扬腕,皆是无尽的痴缠。
只可惜,她心中所念之人已然不在看。
清幽端起面前的酒,轻轻饮了一口。
秀眉一扬,还好,酒并不算烈,心中疑惑重重,便问向身旁的银月道,你说?为何这凤绝喝上一两杯就醉了?酒量连女儿家都不如?银月挪动着身子,靠近她,小声道:公主,来了王府,我打听了很久,才从管家那问到一点蛛丝马迹。
她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才继续说道:公主你瞧,惜园之中除了管家跟了王爷多年以外,其他的丫鬟小厮都是新来的。
清幽不以为意,侧眸,道:大约是不便从夜都带过来罢。
银月摇摇头,一脸神秘道:才不是,听说王爷本是千杯不醉的。
一年半前,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府中婢女小厮全死了。
当时只有管家命大,正好回家探亲,幸免于难。
紧接着,东都也失守了,都说王爷过于自责,日日买醉。
自那以后,便一喝就醉。
哦。
原来是因为自责于失守东都。
清幽面露了然,难怪她大婚之夜时,凤绝喝得醉醺醺的,连她是谁都没有瞧清楚,口中还喊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有一种醉,是你自己想醉,那无论是一杯还是千杯,都一样……清幽的目光,淡淡落在了戏台之上尚盈盈唱着的雪魅身上。
银月似是察觉到了她注视的目光,又靠近一分,压低声音道:公主,王爷好似从未去过雪夫人的安华居就寝。
清幽清亮的眸色中露出不屑,轻嘲道:娶回来,又冷落人家,他还真是薄幸。
修长的手指握着青玉酒盏,在空中缓缓滑过,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公主……银月望了望清幽,又道:银月听说王爷其实为人不错,同情弱者,还施以援手。
扑!地一声,清幽几乎要将方才咽下那酒全数吐出,她一边猛烈的咳嗽着,一边讪笑着摆手道:银月,你别说笑了。
他也会……辣酒呛入喉咙中,如烈火烧过一般。
银月正色,一边替她抚着背,一边又道:公主,你瞧那雪魅,据说是王爷有一次在外边听戏,几名男子出言调戏于她,很是难堪。
王爷看不过去,就花高价将雪夫人买下。
听着听着,清幽早已不再咳嗽,渐渐坐直了身,她从没有想过,凤绝纳雪魅为妾的缘由竟然会是这样。
银月继续道:还有那兰元淇,听说是一次王爷巡视边疆,在柳雁城郊附近遇到的。
听说当时的兰元淇已是病入膏肓,无钱医治,是王爷让随军的御医治好了她的病,还将她带回了东都。
后来,王爷瞧她们无家可归,在外又会受人欺凌,便收了她们做妾,至少是衣食无忧。
夜晚的惜园,灯火辉煌,锣音渐低,月琴音高,戏台之上,雪魅已是唱作哀曲。
戚戚然琴声哀绝,婉转轻吟幽远,低如呜咽。
银月似乎还在絮絮叨叨说着,可清幽已是渐渐走神,陷入了沉思。
想不到,凤绝如此孤傲冷绝之人,竟然也会同情弱者,还施以援手。
想不到,他竟有这样的特殊喜好。
虽然,他也许不懂女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未必是锦衣玉食,未必是生活无忧,而是一分真心相待。
也许雪魅在戏院之中经常被人调戏,今后也难从良。
可是他纳了她为妾,便是给了别人一分新的希望,如果再亲手打碎,那只会更残忍。
如果换作她自己,宁可从来都不曾期盼过。
这凤绝,对旁人都有着同情怜悯之心。
为何独独对她这般残忍?屡屡出手伤害?不过,她白清幽,不需要也不屑别人的同情。
哀泣的琴音,似是感染了整个惜园,一直到晚宴散席,都萦绕在了夜空,久久不肯散去。
待到席中空无一人时,清幽方才发觉自己仍是坐在席中。
一袭长发已被夜寒的露水染湿。
夜空幽深,云层渐厚,遮住了漫天云华。
清幽独自起身,回沁园的路上,一阵疾风刮过,花木繁枝摇得月影支离破碎。
她突然听到了些许异常的声响。
神色一凛,她身躯轻如鸿毛,倏然后飘,跃上一棵大树,借力使力踏空飞出几步,屏住呼吸,稳稳落于枝桠间。
底下,一架蔷薇开得如冰雪寒霜般。
一名男子罩着宽大的黑衣,看不清容貌。
瞧身高身量,不像是中原之人。
而瑟瑟发抖,跪在他脚边之人,一袭粉衣。
清幽睁大双眸瞧清楚了,竟是兰元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