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屈辱(二)

2025-03-25 16:28:35

小姐,这茶虽然粗糙了些,可眼下情势由不得其他,您先喝了润润嗓子吧。

窸窸窣窣一阵衣响,一个穿桃红褙子的丫头半蹲到芷娘身边,手里捧着一盏清茶递到了她的嘴边。

见芷娘不动,那丫头又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奴婢知道小姐心底憋着气,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替我谢谢你家小姐。

芷娘抬头细细的看了一眼双目含笑的丫头,双手接过了她递上的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这世间,正因为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多,才显得眼前这雪中送炭尤为的珍贵。

她虽不能回头去看那位对她施予援手的小姐是哪位,但只要记住了眼前的丫头,日后一定能寻了机会当面谢这一水之恩。

小姐怕是在这太阳底下晒昏了头吧。

不过是我们这些丫头婆子们喝的粗茶汤,怎么就变成了碧螺春?丫头冲她点点头,低声说了一句得罪,再站起身却已换了一副腔调,逗得门外等候的小姐们皆是哄堂大笑。

哎哟,没有参加过茶会就没有参加过嘛!还非要在这里不懂装懂丢人现眼!见到芷娘现在沦落到被一个丫头随意嘲辱,甘雅灵得意不已,一向只有她逢人服软的,却不想那个一向被族人视为上宾的官家小姐,竟会落魄到如此境遇,回去可要给母亲好好说一说,也让她一起高兴高兴!庶出就是庶出,一股子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甘铭音将甘雅灵的得意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暗暗冷笑。

长房嫡出的她,平日里在这些旁支姐妹面前,总是存着些优越感的,偏偏到了芷娘面前,她却不得不陪笑脸。

不为别的,人家的父亲是京中御史。

所以如今有了报复炫耀的机会,她岂会放过?可是眼前这个甘铭音,明明和甘芷娘是一房姊妹,却不懂得互相帮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真真让她看了觉得可笑。

祖母还等着呢,我们就别再这里浪费时间了。

甘润雅适时低咳了一声,她们本是去给祖母问安,如今为了来看热闹,专门绕过来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她这时候提倒也是合情合理。

罢了罢了,来日方长,也不急这一会子。

甘铭音摆了摆手,瞟了一眼依旧跪得笔直的背影,轻哼了一声,扶着丫头便沿着来路去了。

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出生就定下的命运,岂是说改就能改的?任你父亲京中为官多风光,回到族里也就是个庶出的旁支!听着庭院再次安静下来,芷娘轻轻的松了口气。

今日会有这样的待遇,其实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父亲即使在京中为官多年,可是在族里毕竟只是庶出旁支,所以他越是显赫,族里的长房就越是不忿和担忧。

如今他获罪遭贬又客死他乡,长房诸人幸灾乐祸趁火打劫自然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娘说的没错,这事儿还是她太冲动了。

那天在叔叔店铺里发生的事情,要真的追究起来,也是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她目无尊长、欺瞒长辈等等几条罪名扣下来被逐出族里也是可以的;但是往小了说,也就是侄女儿和叔叔的一场玩笑,只是过了一些而已!而这到底该如何定罪,就全掌握在族长的手里。

不过,既然让她跪下了,还跪这么久,芷娘反倒放心了不少。

族长并不想拿这件事儿来深究,只是想拿这件事儿来警醒一下她,也是借由此事,给她们家一个下马威。

要知道,她们家留在榕城的财产,除了母亲的妆奁之外,还有一些田地是交由族中代管的。

既然她们如今回来了,这些财产少不了是要说清楚归还的。

说到底,也就是一个利字!云二爷稍候,我这就去回禀老爷。

芷娘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到一阵脚步从身后过来,一个小厮一边陪着笑一边小跑着越过她进了房门,随后,一双熟悉的皂面福纹靴停在了她的身旁。

二爷,老爷有请。

不等芷娘回神,又听到那个小厮笑嘻嘻的挑了帘子出来对着他们高声叫道,却丝毫没有提要芷娘起身的话,就好像院子中间压根就没跪着个人一样。

哥……芷娘担心兄长忍不住会发难,又害怕说话太多会引起屋中人的注意,只得不动声色的抬手扯了扯甘旭云的衣角,还未抬头,甘旭云已经抬步往里走去,只在那动的一瞬,一个小纸团从他身边滑下,正好落到了芷娘手边的地上,芷娘眼疾手快,一把抓过来拢进了衣袖,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的跪在院子里。

妹妹你受苦了,稍安勿躁,一切有哥哥呢!趁着小厮领甘旭云进去的功夫,芷娘匆匆打开纸团看了一眼内容,忍不住鼻子一酸,在如今,除了娘也只有兄长会如此关心她了吧!甘旭云进到书房时,甘恒耀正站在桌案后执笔写着些什么。

他也不着急,只垂手立在门口,静静的等着这位族长的招呼,礼节上的事情,特别是在这位族长面前,向来马虎不得。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这位甘氏的族长,以前父亲在世的时候,他也曾跟在父亲身边,见父亲和他打过几次交道。

表面应付上是挑不出毛病的,只是那脸上的笑容太假,连那时候还是个孩子的他都能看清。

可偏偏这个人是一族之长,得罪不得!眼前他为难妹妹,也不难理解。

他们这一房是庶出,却出了父亲这样一位在京中任职的御史,连着多年都让长房入芒刺在喉,生怕父亲有所动作会威胁到他们的地位。

如今父亲出事,他们自然要找机会来泄一泄怨气。

可是父亲虽然去世,但为官这么多年,人脉总会有一些,就比如眼前榕城新上任的学政。

族里要利用这些关系,又不能不求助于他们家。

妹妹是嫡出,他虽然从出生就养在母亲房里,族谱上也记在母亲名下,可依旧改不了生母是姨娘的事实。

大概族长便是想利用这一层关系来做文章吧!或者还有一层意思,杀鸡给猴看?借由惩罚妹妹,来警告他们一家?甘旭云心底冷笑,到底是一族之长,算盘打得就是精!哎呀,云哥儿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你瞧瞧大伯,竟然让你站着干等了这么久!一声惊诧的低呼打断了甘旭云的思考,他略略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务必使自己看起来更加谦卑怯懦一些,才缓缓的抬起头,冲着甘恒耀行了一礼:旭云见过族长。

免啦免啦,这些虚礼就不用了!坐吧。

甘恒耀打量了一番甘旭云,见到他一副瑟缩受惊的胆小模样,心里很是受用,到底是个妾出的小子,好□多了。

承蒙族长体恤关怀,安排旭云进了族学,今日特来拜谢族长。

甘旭云却也不坐,只是恭恭敬敬的往前走了几步,又冲着案后安坐的甘恒耀行礼。

唉!都和你说免了这些俗套!你这孩子!甘恒耀一脸慈爱的念叨归念叨,身体却依旧端坐在位上一动不动: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儿,你父亲学问好,虽然你不是嫡子,可我也希望你能和你父亲一样学有所成,将来可以光耀我们甘家门楣。

学问是不分嫡庶的,族长教训的是。

甘旭云木木愣愣的又长揖了下去,嘴里念出的话也是一本正经,却让甘恒耀含笑的脸陡然变色。

当年他和甘恒远同在族学,却苦于学无所成,一直被师长和同族嘲笑,长房嫡子,学问竟然还不如一个偏房庶出的孩子。

这是他甘恒耀一生的耻辱!他瞪着案前立着的少年,依旧是一副呆笨老实的模样,难道刚刚那句话真的只是他的无心之言?你母亲在家可好?甘恒耀决定转移话题,也顺便再试探一下眼前的少年。

劳族长挂念,实在不是很好。

甘旭云抬头看了一眼甘恒耀,皱着眉一脸的愁色:已经入冬,转眼便到年下,母亲愁着银子制备冬衣和年货呢!说到这里,甘旭云又似想起什么一般,一脸感激的又对着甘恒耀行了一礼:说起来还真得谢谢族长,要不是族长帮忙安排小侄儿进族学,只怕明年开春侄儿便无学可上了!他顿了顿,抬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凑不齐学费,外头学堂是不让欠费的!是吗没想到那刘氏居然如此苛待你们母子,实在是过分至极!云哥儿,你别着急,我这就命人去叫刘氏过来,你虽是庶出,却也是恒远的独子,她如何能这般待你们?甘恒耀啪的一掌拍在案上,一番义正言辞之后便要开口叫人。

却被屋中站在的甘旭云一脸茫然的开口打断在当场。

族长,小侄儿的母亲,正是刘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