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也没见到婶婶罗氏过来小坐,芷娘心知要么是叔婶知难而退放弃了劝说母亲卖掉苏姨娘的想法,再或者就是伺机而动找机会。
手上的花样子刚刚起了个头,芷娘也有些犯难,若是散成一两朵,在帕子上显得有些突兀和俗气,可若是一枝,又显得太过挤。
正琢磨着,便听到院子里有动静,似乎是有客人上门。
芷娘侧首听了听,有些迷惑的坐正了身体,听着声音,倒不像是前几日经常上门的婶婶,可是眼下,又有谁会到家里来呢?有了事儿在心里,芷娘也没了功夫去忙手头的事儿。
索性放下手里的活计,候着母亲忙完了进门。
芷娘。
果不其然,听到落门的声响,院子里便传来母亲急促的脚步声,等挑帘子进门的时候,眼中已带了难得的喜色。
你大舅舅来信儿了。
这个时候?芷娘心中微微一惊,重生之后,她便细细的将芷娘脑中留存的记忆细细的梳理了一遍,似乎并没有外祖家提前来信儿的记录呀。
不过马上芷娘又想明白了,以前的芷娘并不是一个会给她母亲拿主意的人。
所以有些事情,刘氏未必会一一知会她。
这也就促成了刘氏和婶婶走得近,受她蛊惑,做出了卖掉良妾,逐出庶子等等一系列听起来匪夷所思的决定。
若不是如此,她们母女也不会到最后在族中无立足之地,被逼回外祖家受尽歧视,落得凄苦早丧的下场。
芷娘,你舅舅信里问起我们。
还说,若是,若是……苦境之中忽然收到亲人的问候,芷娘很能理解刘氏现在的欣喜。
若是她没有经历过前一世的洗礼,只怕她也会和母亲一起喜不能禁。
想一想前世的经过,芷娘不难想明白,外祖家此时来信是为何意。
如果是真的关心她们娘俩,为何要等到父亲都去世半年多了,才来信问候?只怕是提前知道父亲即将平反,为了寻取利益,才想着将她们母女接去京城的。
上一世,他们不就是如此做的吗?娘,舅舅与父亲同朝为官,怎么现在才知道他出事儿的消息?想到这里,芷娘的话里虽是带着疑惑,但却隐隐透着讥讽之意。
只怕是你舅舅他,芷娘淡淡的一句疑问,让沉浸在喜悦中得刘氏不由得也是微微一愣,抬头看着身边的女儿,极力扯出的笑容似在回应芷娘的疑惑又似在说服她自己:为官也有为官的难处。
也不能去怨他。
嗯。
芷娘低声应了,也不想多在此事上纠缠。
只要稍稍在母亲的心里,种下这一颗疑问的种子也就够了,想要一次性就改变母亲的思想,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只要母亲保留这一丝怀疑,她就有把握将母亲不去偏听婶婶的诱惑!你这是在忙什么?见芷娘不多话,刘氏也就顺势将注意力挪到桌上的花样上,扭头看女儿。
自从回乡以来,没了仆妇丫头伺候,许多事情都得她们自己动手。
这些天女儿都将心思放在改冬衣上,怎么这会儿描起了花样子?大伯母这月十八的生辰,前些日子在婶婶家遇到她的时候,大伯母提起我手上的帕子样子新,我便想着绣一条给她送去。
芷娘笑着给母亲解释道:这里正发愁呢,母亲来了也好帮我参详参详。
若是自家穿戴,母亲倒是能帮上几分。
既然是要送给大伯母,你还是去找苏姨娘问一问比较妥当。
一听芷娘的话,刘氏便笑了:数着日子也就在眼前了,你既然存了这份心,不如现在就过去把样子定了动工吧。
芷娘应了刘氏的吩咐,便出门往西偏院走去。
都说家中妻妾大多无宁,可偏偏娘亲和苏姨娘却是个例外。
芷娘一路走,想起苏姨娘的种种忍不住有些感慨,若论出生,苏氏也是富家闺秀,只叹家道中落,不得已给父亲做了妾室。
为人谦和有礼,虽有一子,却并不因此而恃骄,对刘氏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恭顺。
自从父亲遭难,一家人回到祖居后,苏氏除了每日晨昏给母亲请安,便一直呆在西偏院不曾离开过半步。
不过,即使是如此,母亲对她……芷娘叹了口气,大户家的妻妾,哪里有真的真心相待的?若不是如此,前世母亲又怎么会听了婶婶的劝说,执意将苏氏卖掉呢?芷娘一边想着,人已经穿过侧门,正要挑门帘进门,就听到西侧墙角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对话。
心底生疑,缓步靠过去,不待细听,已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人!在外头嚼舌根子呢!芷娘冷哼一声,开口毫不客气的呵斥道。
兴许是发现了院中来者不对,外头趴着的两个婆子脚步慌乱的跑了个没影,却让院子里的芷娘气得不轻。
难怪婶婶这几日不上门,原来是在在这里作怪呢!苏姨娘住的院子她与娘亲都是不会随意过来的,若不是她今天因花样子的事儿,只怕她和娘还要被蒙在鼓里。
将卖妾的事儿说与姨娘知道,即使姨娘不问,只怕心里也落了疑。
想到前世姨娘为了拒绝再嫁做出的举动,芷娘就觉得澄清事实事不宜迟。
姨娘。
拿定了主意,芷娘挑帘进了屋内。
见到苏姨娘正背着她,偷偷抹泪便知道那几个婆子已不是第一次在墙外胡诌了。
大小姐好。
听到是芷娘的声音,苏姨娘急忙扭头强扯了抹笑容给芷娘见礼。
姨娘,前几天学堂来信,说是哥哥这几日就要回来了。
芷娘扫了一眼桌面上还未改好的冬衣,瞧着颜色式样,便知道是给兄长甘旭云准备的。
虽然这位兄长是从出生就归在母亲名下,由母亲一手养大的,但是念在生恩难忘,母亲也没有禁止苏姨娘对兄长的关爱,偶尔也会默许兄长到苏姨娘的房里说说话。
大概也是因为母亲的体恤,让苏姨娘格外感激,一直都是恭顺有礼。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在前世母亲决定卖掉苏姨娘之时,才会换来哥哥那么激烈的恨意。
自从姨娘撞柱自尽之后,哥哥也愤而离家,因此被族里趁机去了族籍,让他们家没了男丁在族中任人宰割。
云少爷要回来了?果然,芷娘一提兄长,苏姨娘的眼前便有了光彩,欣喜的看着芷娘:不是说还要等些日子,年前才回来吗?说是先生家中有事儿,今年便提前放学了。
芷娘拉着苏姨娘一起到桌边坐下:听意思,要等年后才再开学呢。
姨娘,你是哥哥的生娘,想到他,您也该将心往宽处放。
芷娘停了停,又一脸认真的继续劝道:若是母亲真有外头那几个婆子说的心思,早先在哥哥出生之时,也就做了,何苦等到现在哥哥懂事儿了才动手?大小姐说的,我也想过,只是……苏姨娘幽幽的叹了一声:奈何为妾……已是如此,倒不如,倒不如去了干净……即使是良妾,也是妾,如果主母要卖她,就算是她生有一子,又能如何?哥哥这么多年,也不曾离了姨娘的身边。
若是娘现在这样对姨娘,岂不是自绝后路?芷娘听苏姨娘还有些心不能定,不由得说话也重了几分:姨娘不信这些年与我娘亲的情分,可也该为哥哥想想前程!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哥哥与我娘亲的情分也算是到头了,若那时候他再做出什么被族里拿住把柄逐出族去,姨娘在九泉之下如何向爹爹交代?他们,他们总是老爷的族亲……苏姨娘也是聪明人,很快就从芷娘的话里听出了端倪。
可猜到归猜到,真的要消化接受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总不至于,为难我们到那般地步吧!况且老爷在世时,并不曾少了对族里的帮扶。
父亲并不是族中正支。
芷娘摇头苦笑:何况,族里在京中为官的也不止父亲一个。
现如今父亲逢难,族里又如何会顾及?若是真的体谅我们,眼见如今我们捉襟见肘,何不将父亲名下的家产归还?姨娘,你是明白人,孰是孰非用不着芷娘多嘴。
大小姐倒是难得过来。
苏姨娘淡然一笑,再开口已转了话题:可是夫人有事儿?是我有事儿要劳烦姨娘呢!芷娘见此状也知道她的话起了作用,便顺着苏姨娘的话将来历细细的说了一遍。
嫂子,燕娘来看您了!定好花样子,芷娘也不再多留。
辞了苏姨娘便往回赶,还没穿过侧门,隔墙就听到院门口传来了熟悉的笑声。
不由得脸色一沉,真是巧啊,她刚刚还想着该如何去向母亲说她撞破婶婶算计她们的事儿,婶婶就来了。
猜想那几个婆子应该是没胆子将事情败露的事儿透给婶婶的,那她这会儿来还这般兴高采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