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女儿、为了卫家、为了刘彻……这就是卫子夫这个名字的含义吧。
长信宫外,我抬头仰望阴霾的天空。
这汉宫,还是那么巍峨,那么气势恢宏。
远方如浓墨一般翻滚着的乌云遮盖了半边天,向这里侵来。
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就可以只手遮天;失去了权力,就如同草芥。
这就是后宫残酷的生存法则。
难道,我就要这样袖手旁观吗?长门宫。
卫夫人长乐无极。
黄门,皇后娘娘近日可好?她在这里可还住的惯?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害人的明明不是我,可是我总觉的对阿娇心里存有愧疚,总觉的是我间接害了她。
那宫人一脸的谄媚奸邪之相,连眼珠子都会说话似的。
他朝身后看了看,流露出一丝不屑。
落水的凤凰,连这等下作人都敢瞧不起。
我压着怒气,那宫人对我道:不劳夫人费心了,陛下有令,庶人陈氏被废之后的吃穿用度一应如前,不会有什么亏待的地方。
庶人陈氏几个字重重地砸在我的心头。
本夫人可以进去看看她吗?这个笑面虎一般的宫人毕恭毕敬地挡在了我的面前,对我道: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绿筠气急败坏地冲那宫人嚷道:大胆!竟然对夫人如此无礼!那宫人依旧一副不怕死的模样,道:这是陛下下的令,奴才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还请夫人恕罪。
我冷冷地打量着他,宫里多的是势力谄媚的人,在我盛宠的这段日子,还真没有人敢对我这样。
原先甘泉宫的宫人宫女要么暴毙要么出宫不知去向,那这些人就是从别的宫里调过来的。
于是我便问道:不知这位黄门以前是在哪个宫里当差的?怎么觉得是个生面孔?哦,奴才原先是长信宫里的人。
我心里冷笑着:我说哪里来的这么嚣张的奴才!原来是她宫里的,这也就难怪了。
想必他来长门宫当差,不止是守门这么简单吧?我剜了那宫人一眼,他似乎被我这一瞪吓得哆嗦了一下。
我冷冷地对他道:滚远点!我有话要跟皇后说,你去向你的主子复命也好;直接将我拿下也好,只是现在不要碍着我的眼。
他怯怯地说了一声诺,然后退开了几步。
似乎是屋外的吵闹惊动了屋里的人,我听见了一个熟悉而又冰冷的声音:卫子夫?你来做什么?如果你是来看我现在有多惨,你看也看到了,你要还念及点过去的情分,就请回宫吧。
我一听急了,拍着门喊道:阿娇姐姐!你别走啊!我不是来看你热闹的,我有话要跟你说。
难道在你眼里,我们之间的姐妹情谊就真的无法挽留了吗?挽留?里面传来了凄厉的笑声,有什么值得我挽留?你抢了我的丈夫还不够,现在这个后位马上就是你的了,我的甘泉宫也马上就是你的了。
你想要怎么挽留?姐姐,我从里就没有想过要和你争抢什么?我也知道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你做的,我已经去找过张汤了,只要你相信我,我会去向陛下求情的。
不必了,是我自己招认的,也是我自愿搬来长门宫的。
阿娇姐姐……眼泪涌了上来,我感到一阵心疼,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住在冷冷清清的甘泉宫,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深爱着另一个女人。
这种滋味还不如待在这长门宫里,望着这巴掌大的一片天,至少我还有回忆去让我度过日日夜夜。
不,他不爱我,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这一点,我真的从来没有动摇过,刘彻他不爱我,他爱的只是那个能给他带来太平盛世的女人。
他信了钦天监的话,说我可以母仪天下,他不希望我这样的女人落到别人手中去,夺了他的江山。
他爱的是他的江山。
姐姐,难道这么多年你还没有看明白吗?你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值得吗?不,你错了,他爱你。
我从来没有见他对一个女子这么好过。
那日在清暑殿,我见过他看你的神情,看刘妍的神情。
那是我从来都不曾得到过的眷恋,是为人夫,为人父的喜悦。
你从来不曾知道废太子刘荣哥哥走的时候,他眼中的不舍;你也从来不曾知道他为了能当好一个太子而念了多少古书、吃过多少苦;他崇尚儒家,可以跟皇祖母祖孙反目;为了不让大汉的女子再像南宫公主那样嫁去匈奴和亲而日夜操练兵马。
他是一个有担当、有抱负、有胸襟、有气魄的大男人,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护卫他所爱的女子。
你从来都不知道,因为你从来就没有用心去爱过他。
也许,一切从小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我是娇,你是柔;如今,这前半生的娇都让我给享尽了,这柔还是你来给他吧。
他想要的柔,我今生都给不了。
不要再来看我,我不想怨你,也不想再见到你。
一重宫门,将我和她隔在两个世界。
从此她的世界里,就只有这扇红门隔着的一方天地;而我的生命里,也不会再有她的痕迹。
阿娇姐姐,你说他是个很值得爱的男人,可是你忘了,如果他永远都不会爱你,那你那么爱他,又有什么意义?伤的永远都只会是你……各宫里的妃嫔都为此而欣喜不已,在她们眼中,再没有人盯着她们谁又对陛下献殷勤了,谁又侍寝了。
我这个最得宠的夫人,因很少与她们来往,平日里也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而让她们对我毫无敬畏可言。
也许在她们眼中,我就是个小门小户都算不上,贫苦人家出身的女子吧,偶得盛宠,又连着生了三个公主。
日后的恩宠,只怕会少不会多。
恩宠这种东西对我来说,从来就不重要;只是那天阿娇隔着长门宫的门对我说的话,却常常在我耳畔萦绕:刘彻,他真的是一个值得我去爱的人吗?我侧身,轻轻采下一朵白中带粉的春海棠,捏着它的花萼,静静地出神。
哼!只见绿筠气呼呼地从门外走来,一进了院子就好一副委屈生气的样子。
我心里不禁哑然而笑:这个丫头,我倒是平日里多娇惯了她一些,脾气都快赶上侯门千金了。
我故意问她道:我的大小姐,又是谁惹得你不高兴了?说来听听。
她蹬蹬噔地走了过来,一脸恼怒地对我道:夫人啊,您还真有心思在这里赏花。
我不禁奇怪了,对她道:我为何没有心思赏花?您知不知道,太后命中常侍大人从宫外为陛下新挑选了一批家人子,这会子都已经进宫了。
我淡淡一笑的,道:我道是什么呢?原是为的这个事。
绿筠一听急了,忙对我说:夫人,什么叫原是为的这个事?奴婢都替您心急,您怎么一点都不感到心忧呢?她们可都是新来的家人子啊。
您不怕她们……那你要我怎么办?像陈皇后以前对我那样、扔我到清暑殿去住?然后不允许她们生孩子?那我就真的成了第二个阿娇姐姐了。
亏你能这么想。
我白了她一眼。
她小声嗫嚅着道:奴婢不也是为了您好么?我轻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可是,你看这花儿,初春有初春的景,暮春有暮春的景。
我自问自己还未到盛夏的年纪,可是初春已经离我远去了,算得上是暮春初夏了。
人的容颜就像这四季的花一样,留是留不住的;可是你却可以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风姿。
初春有迎春、暮春有海棠、夏有芙蓉、秋有丹桂、冬有雪梅,看景的人喜欢那一种,你左右不了。
你只要开着,就好了。
绿筠似懂非懂地摇了摇头,对我道:夫人总是说些奇奇怪怪的话,绿筠不懂。
不过……绿筠听说,王太后已经安排这些家人子住在昭阳、明光二宫中了。
听说,有一个家人子叫王佩瑶,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呢。
她们都过去看……我继续摆弄着我的花儿,眼皮也不抬地问道:那你也去看了吗?恩恩!绿筠连连点头,对我道,奴婢去看了。
哼!哪里如她们说的那样是个天仙似的,依奴婢看,不及夫人一角呢?瞧那眼睛,向上斜着,一副媚媚的样子。
男人瞅一眼,魂儿就被勾走了。
太后竟然让她去住了昭阳殿的主殿,还是一个人呢。
其他的家人子都是两个人住在一个偏殿里。
分明就是偏心嘛。
王太后?我冷笑了一声心下明白了大半:她定是觉得,昔日里觉得我是个无权无势好拿捏的,阿娇死后,我若能靠着她,那她在后宫的地位便牢不可动了;而我偏偏又不是个省事儿的,表面上与世无争,不想参与宫廷斗争,心里有太明镜儿了,什么都懂,不与她一党。
她自然是担心我日后若有了二心,在宫里自立党羽,那到时候便是又有了第二个阿娇了。
看来,这宫里,不是一番争斗的结束,而是另一番争斗的开始才对。
看着这满园争奇斗艳的春色,我微微地笑了。
刘彻,我到底是该信你,还是不该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