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北京最炎热的季节。
作为一个北方的城市,夏天却热得犹如大蒸笼,所有路上的行人都是包子里的馅儿。
没有亲身经历过这地儿这桑拿天的人,体会不到那种难受;没有经历过北漂的人,也体会不了我现在的心情。
每一个北漂都是怀揣着充满着七彩泡泡般美好的梦想,信心满满地来到这个大气磅礴的城市,坚信自己可以闯出自己的一片天,那些没闯出来的都是没用的人,自己不同,自己是有才华的人,是金子一定会发光。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些梦想的七彩泡泡在温暖刺眼的阳光下一个个无情地被扎破,再也编织不起来。
我叫朵拉,朵拉是我的艺名,真名是什么在这里我从来不愿提及,我总想着等到哪一天我成名了,然后由狗仔队挖出我以前的各种资料,然后面对媒体的爆料,我对着镜头羞涩地承认。
坐在电视机前的亲朋好友,惊讶地长大嘴巴,说:呦,这不是那谁谁谁吗?可惜,这也是七彩肥皂泡中的一个,在这里,也没人知道我的艺名,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多得一抓一大把的小歌手罢了。
伴随着耳边烦人的知了声,今天上午和唱片公司负责人的对话又在我脑中浮现:你的声音条件很好,感情也很饱满,创作的歌也还不错。
不过很抱歉朵拉小姐,我们不能和你签约。
为什么?你刚刚也说了,我的声音条件很好,感情也到位,我写的歌也不错,那为什么不能签我?对不起,你写的歌,风格很古,虽然很有韵味,很中国风,不过现在大街上流行的都是哪种类型的歌你也应该清楚。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三俗歌曲,哪怕你的歌词再唯美,最起码调调也要够草根,这样才能流行起来……中国风怎么了?古韵怎么了?那周杰伦的歌不也是这样吗?凭什么他就可以,我就不可以啊?呵呵,为什么?那我告诉你,因为你不是周杰伦啊?除非你今天晚上……你做梦!我就算去西单做流浪歌手,我也不会遵守你们那些所谓的潜规则!那不好意思,没什么别的事情的话,你可以走了。
小白领是宁愿做公交也要省下地铁费;姐是宁愿腿走,也要省下公交钱。
一个人饥肠辘辘地走在柏油路上,即使是宽大的梧桐叶也遮盖不了什么。
火辣辣的太阳比姐的身材还火辣,天上连个云丝儿都没有。
晒得浑身发软,脚底没劲的我实在受不了了,只好蹲在了地上,手托着腮帮一个面容清俊的小男生一脸无辜地看着我,似乎是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忙连声道歉说:对不起啊,大姐……你叫谁大姐?我有那么老吗?小男生白皙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结结巴巴地说:那个……姐姐,我我我……我是在旅行社兼职的大学生,您看看您需不需要旅行啊?我们旅行社刚刚推出了最新的‘梦回长安’主题三日游,华清池、骊山、未央宫……得了得了,我也就是一个穷毕业生,有那闲钱去旅游我还坐在这儿吸溜凉皮儿?再说了我从小历史就不好,什么‘梦回长安’我不感兴趣。
我不耐烦地冲着小男生摆了摆手。
他有些失望而又尴尬地笑笑,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扶了扶旅行社的红帽子,打算继续寻找新的目标。
看着他那个样子,我不禁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哎,想当年我也做过发传单之类的事情,不容易啊。
算了,帮帮他吧,我冲他招招手,说:学弟,过来,要不我帮你填份单子吧。
小帅哥一听立马来了精神,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把一份单子和一只笔递到我手里。
我瞅了他一眼,说:我告诉你啊,姐姐我只是帮你填下这个单子,我可没说我要去参加这个旅行啊。
恩恩。
小帅哥忙点点头。
我边填边浏览着单子上的广告,梦回长安,西安啊,记得刚上大一那会儿,我那位前男友雷宇还说过要带我一起去呢,可是说了四年也没实现,后来直接抛弃我,追随她人而去了。
承诺这种东西,意思就是我说说,你听听,咱俩谁也别当真。
哎,同样是古都,北京就比西安霸气多了,谁让人家现在也是行政地点呢。
西安就像一个被遗忘在历史角落里的古物,厚重的历史感,带着些许苍凉和无奈,有着说不尽的爱恨情仇、权力斗争。
何必呢?人总是充满了欲望,拼命拼命去得到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有时候,慢下匆匆的脚步也好……填完后,我愣了一阵,突然把笔和单子塞到小帅哥手中,笑着对他说:学弟,能不能给我一份你们旅行社这次热推的主题游的广告单,我想带回去好好看看?小帅哥一听立刻笑逐颜开,把广告单给了我,姐姐这是改主意了,想去旅游?我迟疑了一下,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露出了阳光的笑脸,对我说:姐姐,说不定你还会穿越呢,长安可是古都啊!我不屑地说:怎么可能?那都是电视剧瞎编着玩儿的,作为当代祖国未来的大花朵,你竟然相信那种东西?小帅哥一脸认真地对我说:哪有,那不是迷信,是科学。
爱因斯坦相对论说的,时空是立体的,扭曲的,当你遇到某种介质的时候,就有可能……有可能穿越?哈哈,就算有我也没那个命!我倒想穿越回去做个侠女剑客、做个娘娘公主什么的。
小帅哥对我莞尔一笑,说:那就祝姐姐好运啦!姐姐再见!我对他挥挥手,站起身,拢了拢凌乱的头发,扔掉盛凉皮的碗。
豁然地笑笑,向租的破公寓的方向走去。
也许,心里的负担放下了,脚步自然也就轻松了许多。
再见,北京,我最向往的地方,现在是时候离开了……我退掉了房子,用这阵子在酒吧唱歌攒下的钱,买了旅游的设备。
参加了广告宣传单上宣传的那个什么梦回长安的主题旅行,踏上了去西安的路途。
雷宇,你没有带我圆的梦,我自己去圆;而那个我自己圆不了的梦,我却不知道到底是该坚持还是该放弃。
算了,不要再想了,也许从西安回来,我就知道了我想要的答案。
西安,也就是昔日的长安,带着一股浓浓的历史底蕴,如果城市也有性别,那北京一定是个男人,西安一定是个女人。
记得前些年,不知哪个省的高考作文题叫什么山的沉稳,水的灵动,西安就是这山一般的沉稳,六朝古都金陵就是水一般的灵动吧。
同样是被历史遗弃的城市,南京就比西安显得喧闹的多,也繁华得多。
还是喜欢叫她原来的名字——长安,一如从她的历史中走出的一个个秦汉美女,带着一身的传奇与神秘。
到了到了,前面就是未央宫遗址了!聒噪的导游挥着旗子喊着。
啊?就是这儿啊!根本什么都没有嘛,就是土堆废墟。
游客们失望地叹着气。
空旷的空地,一望无际,可见以前这汉宫该有多气势恢弘。
我们晚上住哪儿啊?这么空旷,这么破旧?一个女游客不高兴地说道。
导游一推眼镜,嚷嚷道:嘿,我还真得跟你们好好说说。
我们今晚住在前面未央乡,椒房村的客栈里,没事儿别老乱跑啊,这儿还真是个弃尸荒野的好地方。
大家晚上休息好,明天我们去兵马俑!听到兵马俑三个字,刚才失望的人群才停止了不满的骚动,纷纷跟着导游去了村里。
椒房?是椒房殿的椒房吗?那不就是汉代皇后住的地方?我满心好奇地问接待我的客栈大妈。
大妈很是慈祥,长满皱纹的脸上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美貌:瓜子脸,大眼睛,樱桃小口。
岁月啊,是把杀猪刀呦,我老了不定什么样儿呢。
大妈听了我的话,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眼中满是恍如隔世般的迷离和美好,椒房殿哪,那可是个好地方哦。
说它好也好,说它不好也不好。
我瞪大了眼睛不解地问:为什么说它好又说它不好呢?说它好,是因为它的确是个高大华丽的宫殿;说它不好,哈哈,姑娘啊,别管它是哪朝哪代哪座宫殿,本质上它就是个牢笼,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哪有现在这自由自在的好。
大妈笑着,继续拿起手中的针线。
我接过针线,帮大妈穿针,边不以为然地嘟囔着说:说的就跟您去过一样。
又高又大又华丽的宫殿,要是真有这种牢笼,让我在里面待一辈子我都愿意。
还能不比我那租来的小破屋好?大妈朝我看看,笑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我说的是真心话,我和雷宇不就是为了在北京买不起房子、他要回家乡才分道扬镳的吗?我要是在古代,我也一定削尖了脑袋也要进宫当娘娘!我就不贪心了,做个什么小美人,良人就行了,我也知道自己不是住椒房殿的料。
能当个小妃,没事去给皇后娘娘请个安,在椒房殿坐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晚上,我听了导游的话,早早就睡了。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
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子夫!、姐姐……,娘……啊!金戈铁马、深宫冤魂……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从梦中惊醒,电视剧看多了吧?我一边骂着自己,一边起身掀开被单,扇着风。
这该死的乡下,连个空调都没有,破电风扇转啊转的,我当然会梦见马蹄声了。
我不满地抱怨着,可惜抱怨也没有用。
本来就热得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倒被噩梦惊醒了。
现在好啦,困意全无。
我只好穿上衣服起床,想去院子里转转,透透气。
这里本来就荒凉,加上是夜晚,已经不能用安静来形容,得叫寂静。
偶尔一丝风刮过院中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惊起一只大鸟,扑棱棱地飞走了。
说实话,我心里有点发憷。
我生生地咽了口唾沫,打算回去数山羊。
正在我转身打算走的时候,突然,我感受到了一丝蓝幽幽泛白的光在不远处闪动着,那光像是有着一股强大的吸引力一般,牵动着我内心的好奇与一股莫名的激动。
渐渐的,我的双腿好像已经不听自己大脑的使唤一样,走出了院子,向蓝光的方向走去。
是天!天上有九颗练成一线的星星,照在我脚下的这片土地。
这是哪里?我茫然地看着四周,这是……白天导游好像说过,未央宫!我失去了知觉,晕倒在这片废墟之上。
返老还童丫头啊,你醒醒啊!是爹对不住你,你要是就这样去了,我可怎么向你死去的娘交待啊?我朦朦胧胧中被一个男人的哭喊声弄醒。
我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似的,却发现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哎呀妈,幸亏没起来就直接揪人家耳朵,这揪错了那我不是找削捏嘛?这男人也真是的,你说我昏迷着认错爹还算说得过去,你这一大老爷们儿自己闺女都能认错,瞎子啵?算了,既然不是俺爹,还是收起东北口儿吧,说普通话,讲文明。
我揉揉眼睛,费力地想坐起来。
那大叔见我起来了,发出了惊喜的声音:丫头,你醒了?你没事了!咦,怎么感觉有点不对?脸好像变小了哦。
难道我晕了一下,变瘦了?我仔细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这这……这是哪个电视剧的剧组吗?我怎么会睡在一个摄影棚里?面前这个哭哭啼啼的大叔还穿着古代的衣服呢,瞧这造型好像是秦汉时期还是三国乱七八糟我也分不清的,大概就是那会儿吧。
别说,这个拍摄地点布置得还真挺像挺逼真的,大叔身上的衣服也很不错,光滑的面料,一看就是上等货,至少比这两年的有些电视剧强。
怎么回事啊?我不是晕了吗?怎么醒来会在这里?哦,我知道了,一定是旅行社的梦回长安主题旅行中的一个环节,让旅客亲身体验一下当时的感觉。
哈哈,这个真不错,这趟没白来,钱花得还算值,挺有创意的嘛。
不会摄像机就藏在我身后吧,咳咳,严肃点,不能让人看出假来,好歹我是个歌手,也算是娱乐圈的,万一以后能成为影视歌三栖,这说不定还是我处女作呢。
于是我便也入戏地对那大叔喊了一声:爹。
咦,怎么声音也变了,变嫩了,变得像个小孩儿了?突然,我脑子一片空白,嗡的一下子懵了:我现在,变成了一个小孩!真的是一个小孩,小屁孩!天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左右地看着,没有剧组的痕迹,没有灯光、摄制组、剧务。
难道我是像工藤新一一样遇上了传说中的黑暗组织,把我像柯南那样变成了小孩?那这个地方是怎么一回事?这是哪儿啊?我正想着,谁知那大叔却一把把我拉进他的怀里,搂着我。
老色鬼!放开我!我不停地拍打着他,想挣脱他的怀抱。
谁知那大叔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说了:丫头啊,是爹不好,是爹先对不起你娘,爹没用啊,爹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能认,只能让你做个丫鬟。
我对不起锦娘,她生前没能给她个名分,她走之后,我却还要让你受委屈……我听得一头雾水,安慰地拍了拍大叔,说:没事,没事,我不是还好好的嘛。
大叔这才松开我,我上下打量着大叔,看上去没什么恶意,虽然不是宋思明那个级别的师奶杀手,可也算是浓眉大眼,看上去很敦厚,很老实。
既然不像坏人,我便壮着胆子问道:好了大叔,咱先别演戏了成吗?您能告诉我这儿是哪儿吗?导游呢?麻烦你叫他过来?大叔一脸疑惑不解地看着我,说道:丫头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在说什么呀?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呢?你叫我大叔?是,夫人是吩咐了你不能叫我爹爹,可是之前你不是一直和府里其他人一样管我叫老爷吗?怎么现在叫叔叔了?你叔他不在馆陶郡,他在老家呢。
馆陶郡?听到这个名字,我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看来我被抓到了西安的郊区之类的地方了。
没事,一会等这大叔走了,我去找警察叔叔好了。
大叔又接着说了,看来他对我的疑惑还不少:这里是你住的地方啊,还有你刚刚说的什么‘倒油’,丫头你是还在想着厨房的菜吧?你不用担心,这几天你尽管好好养身体,那些事儿我回头去跟安管家说。
我心里不禁觉得有些不对劲,演戏不带演的这么逼真都不带咖的,于是有些心虚地问道:您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吗?我是谁?你又是谁?我为什么会昏迷?醒来后又怎么会躺在这儿?大叔一脸惊讶和认真地抚摸着我的额头,说:丫头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这里是陈府啊,你是爹的女儿。
三天前,阿娇贪玩,捉蝴蝶的时候不小心掉到了池子里,你伸手去拉她,结果自己也掉进去了。
还好你们两个都没有事,要不然,我可真是要哭死了。
陈府?阿娇?陈……阿娇?陈阿娇!我惊呼出这个名字,那个汉代的皇后、刘彻的表姐、金屋藏娇的阿娇、被废后千金请司马相如做《长门赋》的陈阿娇?难道这里是……汉朝?天哪!我穿越了?我穿越了!我真的穿越了!而且还是汉朝,还是名人!陈阿娇哎,那时的阿娇可比现在的钟欣桐还红,那可是窦太后、馆陶公主一干人等的掌上明珠啊!只可惜嫁了个薄情的男子——我英明神武的汉武大帝刘彻,今儿个爱这个,明儿个爱那个,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娇滴滴的阿娇余生会在冷宫里度过?那我眼前这个大叔应该就是馆陶公主的丈夫陈午了,虽然我历史不太好,但是电视剧小说什么的多多少少还是看过,还是知道一些的。
他是个老实人,就是窝囊了点,妻管严,怕老婆的很。
也是,那馆陶公主是何等厉害的角色?母亲是窦漪房、父亲是汉文帝,弟弟是汉景帝,拢共就这么一个闺女,能不宠上天吗?我是陈午的女儿,那我就是阿娇同父异母的姐妹喽,嘻嘻,运气还算好,投胎了这么一个千金小姐的身子。
可是……我瞧了瞧自己住的这个地方,又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服,一点都不像一个千金小姐,倒像个丫鬟还差不多,而且身边除了这个爹,连个丫鬟老妈子都没有。
正在我有些不满的时候,屋外传来了一个尖利的声音:姓陈的,你果然在这里!只见一个身穿紫衣的高贵女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金光闪闪的金钗晃得我眼睛直花。
爹见了他立刻走了过去,恭恭敬敬地对她说:夫人哪,你什么时候来了?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夫人?我心里暗暗想着,原来她就是馆陶公主。
还真是一个浑身透着贵气,身材高挑的美妇人。
不过看这盛气凌人的样子,就知道一定不是个善茬。
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又狠狠地看着陈午说:这两个你都陪着这个丫头,你怎么不问问阿娇怎么样了?陈午面露委屈之色,和气地说:那天郎中不是也说了嘛,阿娇没什么大碍。
再说了,阿娇一直都有你照顾着,哪里需得着我去过问?你说到底,还不是心疼这个下贱婢女生的小贱人!馆陶公主开始不满地谩骂。
陈午拉了拉她的袖子,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小点声儿,别叫孩子听见了。
刘嫖双手叉腰,指着陈午的鼻子骂道:我就要说!怎么着,这府里到底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丫头好歹也救了阿娇,你还在这里嚷嚷。
哼,那是她自己笨,才会掉到水里去。
再说了,一个比阿娇还小的孩子还想救人,想想都觉得可笑。
长着嘴不知道去叫大人哪?好了好了,现在这人也醒了,看起来也精神着,没什么毛病了,你这位陈侯爷是不是也应该回你自己的房间了?待在一个婢女这儿传出去像什么话?说着,拉着陈午就走了,陈午不无担心又很是无奈的回头看来我一眼,对着我笑了笑。
哎,果然是够敦厚够老实,够……窝囊啊。
也难怪后来等他死了以后,馆陶公主就肆无忌惮地开始养男宠了,和那个俊俏的小男人董偃过着幸福的小生活,真是可笑可悲啊。
慢慢的,我知道了。
我,叫丫头,不仅因为我是个丫头,而且我的名字就叫做丫头。
我不姓陈,因为我根本没有资格姓陈,也没有资格喊陈午一声爹,因为我是陈午和一个叫锦娘的婢女生的。
锦娘生下我以后就去世了,陈午答应不与我父女相认,还把我当成一个丫鬟养着,刘嫖这才肯放过我。
所以我不是一个千金小姐,而是一个——苦命的丫鬟。
阿娇姐姐我一边洗着碗,无奈地自言自语道:朵拉啊朵拉,你可真苦命。
活在现代的时候,怀才不遇也就算了;好不容易有了重新做人的机会,穿越到了汉代,而且还是大名人的家中,你倒好,投成了一个丫鬟!人家电视里的女主要么是个格格,要么是个公主,要么是个娘娘,再不济也有一票皇子喜欢着,我呢,照着这么个长法,得长到猴年马月才能长大啊?也不知道长大后还能不能长成我原来的样子,虽说现在看看和小时候也有点像吧,可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长残呢?你说穿就穿吧,还缩小了,要是以我原来那个样子穿过来,哼哼,一定迷死一票男人。
我以前在学校那可是系花啊!哎,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别说是系花了,校花又能怎样?弹古筝,弹琵琶的手现在在这儿刷碗,我以前找兼职都从来不找服务员的活,因为作为一个学民乐的,最珍贵的就是自己的手,一定得保护好了。
现在倒好,估计照这么下去,纤纤十指很快就要变成粗骨节了。
死丫头!快点擦,擦完了擦这些!一个容嬷嬷似的的大妈把另外一盆碗碟抱了过来,我冲着她那伟岸的身影白了一眼,暗暗骂道:我擦,我擦,我擦你妹!谁知她竟然听见了我蚊子般小的声音,虽然没听懂我这现代的骂法,不过听着我那牙咬切齿的调调,也估计不是什么好话吧。
于是她一摞袖子,朝我走过来,就要拎我的耳朵。
我一闪,把手中的臭抹布摔倒她的脸上,想打我?我长这么大连爸妈都没有动过我一个手指头,你这个死老婆子,竟然敢打我!你以为你真是容嬷嬷啊?老妈子一把丢掉抹布,摸了一把脸,朝我啐了一口口水,骂道:你这死丫头,你还真以为你是千金大小姐啊,你娘是魅惑人的狐狸精,我看你这媚眼尖下巴的长大后一定比你娘还风骚!虽然说那个锦娘并不是我的亲娘,可是每天干活受气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受这种打骂,作为一个心智二十几岁,看惯了韩剧的愤怒女青年来说,当然咽不下这口气,我拿起一个碗砸向她,回敬道:我长大了就是狐狸精怎么着?又没勾引你们家的汉子!你看你那样儿,胖得跟个球似的,你有汉子吗?你……那老妈子被我气得七窍生烟,估计以前的这个丫头就是个逆来顺受的受气包,被她们这些人欺负惯了,所以我这么一反常,让她很是受不了。
只见她环顾了院子里一周,一眼看见了墙角的扫帚,她忙不迭地奔过去,边去拿起扫帚边喊道: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个臭丫头!说着,就朝我扑了过来。
我当然不能任由自己被她欺负了,于是只好她在后面追,我在前面满院子跑。
这汉服真是麻烦至极,跑几步就要有被绊倒的感觉,我只好提着裙裾跑着。
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哪里跑得过那彪悍的大妈啊,眼看这我就要被追上了。
忽然,园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我没来得及看清呢,就撞了上去。
哎哟!那人被我撞到在地上,我也跌在地上。
那老妈子追了上来,见我撞到了人,更加生气地骂道:你这个臭丫头,竟然把小姐撞到了,看我不打死你!说着举起扫帚就要打我。
张大娘,住手!一个稚嫩却充满着不可抗拒的声音喝住了那老妈子,我揉揉被撞疼的脑门,这才看清我撞到的竟然是一个比我年纪大些,看起来有十四五岁这样子的一个曼妙少女:婀娜的身姿,杏眼桃腮,如桃花一般明艳动人,白皙明净的脸上像能掐出水来,细细的向上扬起的眉毛却又增添了几分娇媚;粉裙置地,拖着长长的裙摆活像丹麦童话里的小美人鱼。
很难想象刚刚那句喝住下人的话是从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口中喊出,而且是那么的有威慑力。
张大娘赔着笑脸,点头哈腰地对这个少女说:小姐啊,这个丫头不听话,我正要教训她呢,瞧,她还把您给撞到了,我现在就把她带回去好好管教。
少女冷笑一声,对张大娘说:要教训也是我教训,哪里轮得到你啊?张大娘被她的话这么一堵,没话说了。
我抬头看向少女,顿时热泪盈眶、内牛满面啊,好一个充满正义的大姐姐,这么敢于恶势力斗争,要是搁在现代一定是新一代女警花。
她比我高些,略低下头也在看着我,然后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喜地喊道:是你啊,我找了你好半天了!我还在疑惑着我好像这几天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她却已经热情地拉起我的手,说:我认得你,那天我掉进水池中,你还想救我来着。
可惜没拉动我,还害得你也掉下去了。
还好你当时大喊了救命,要不然我呛水就要呛死了。
可是后来我问了好多下人她们都不告诉我你是谁。
我救了她?我猛然想起昏迷醒来陈午对我说的话,说是我救了他的阿娇,那眼前这个人难道就是大名鼎鼎的陈阿娇?我连忙上下把她打量了个够,这模样,还真是不比钟欣桐这个阿娇差,果然是娇艳欲滴的美人啊,也不知陈阿娇这个名字是谁取的,好有先见之明啊。
咦,你的手怎么这么冷?你生病了吗?阿娇关心地问道。
历史上人人都说武帝的陈皇后是个善妒狠辣的妒妇,可眼前的这个阿娇却是那么的善良正义,亲切大方,一点也不像他们说的那样,至少现在看来是的。
我摇摇头说:我没病,我每天都要刷很多的碗,洗很多的衣服,所以手才是凉的。
阿娇这才注意到我身后那些摞得都快比我小小的人还高的碗,生气地对张大娘说:你们这些老刁仆,专门欺负人小是不是?她还这么小,你们每天就让她干这么多的活,那还要你们做什么?既然你们事情她都做了,我看也没有什么留你们的必要了,干脆走人算了!别别别,小姐,奴婢错了,奴婢这就去做。
等等!阿娇得意地叫住了张大娘,张大娘汗都要下来了,这位大小姐可是公主和侯爷的掌上明珠,得罪了她可不好办,忙俯身低头问道:不知小姐还有什么吩咐?阿娇拉着我,对她说:从今以后,这个丫头就跟着我了,以前的那些活儿,你们都不许再支配她干了。
要是再让我知道你们欺负她,我就去母亲那里告你们的状,喂毒药一口一口喂死你!诺!待那婆子离开后,阿娇对我笑笑,我也善意地对她笑笑,在这个陌生的朝代、陌生的地方,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人情温暖。
阿娇的房间里,我拖下了粗使婢女的灰突突的衣服,换上了贴身丫鬟的衣裙。
虽说旧是旧了点,可好歹不是原先的灰姑娘了,也还挺好看的。
你,叫什么名字?阿娇问我道。
我叫丫头。
丫头?你本来的名字就叫丫头吗?她瞪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奇怪地问道。
我苦笑着,心想:难道我要告诉你其实我和你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吗?我长这么大,你连你自己有这么一个妹妹都不知道,连有这么一个婢女都不知道,也许是陈府太大了,也许是……我真的如一颗小小的尘埃。
我没有名字,她们都管我叫丫头。
我只好这么对阿娇说。
阿娇哦了一声,有些同情地看了看我,继续趴在梳妆台上,任由替她梳头的侍女梳着她那如云般的乌发。
突然,她欣喜地抬起头来对我说:不如这样吧,我来给你取个名字好吗?我乖乖地点了点头,这么有福气的人借她的口给我取个名字,说不定我的命运就此转变了呢。
她想了想,说道:我呢,叫阿娇。
爹和娘都希望我能像我的名字那样,做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可惜啊,她们都说我这几年是越来越骄横了。
连外祖母都说,我是那个骄,不是这个娇。
说着,她失落地手拖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在一旁轻轻地笑了,心想:也对,汉武帝的傲娇皇后嘛,不过傲娇也挺好啊,至少我挺喜欢这种傲娇女的,只不过我喜欢归我喜欢,那个刘彻可不喜欢,要不然怎么会废了阿娇呢。
一定是两个人傲娇帝对傲娇后,夫妻俩天天打,天天闹,最后刘彻忍无可忍了吧。
阿娇继续说道:娇柔娇柔,不如就用柔字吧,我看你长得这么白,就叫雪柔好了。
这样,我是阿娇,你是阿柔,这娇呢,我是当不了了;不如这柔就由你来替我完成吧。
我高兴地点了点头,总算有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了,不用每天被人丫头丫头地叫了。
阿娇见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便也高兴地拉过我的手说:那从今以后,你私下里就不要叫我小姐了,叫我阿娇好了,我没有姐妹,你做我的妹妹吧。
我笑了,露出脸上一个浅浅的笑涡,对阿娇叫道:阿娇姐姐。
初到长安就这样,陈皇后阿娇成了我的姐姐,而我也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雪柔。
我幻想着这是我命运转折的开始,将来等到阿娇做了皇后,我还可以跟进宫去,做个她身边的小宫女什么的,也好去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富丽堂皇的椒房殿,也不枉我来汉代走一趟。
然后陪着阿娇姐姐在长门宫孤独终老,也算报答了阿娇姐姐对我的知遇之恩。
可是,一切并不像我想的那样,也许,这确实是我命运的转折点,但那也许只能算是第一个,而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因为命运总是曲曲折折,弯弯绕绕,你永远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就像我永远都猜不到后来的我又会发生什么。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跟着阿娇姐姐身边倒也平安无事,除了偶尔要面对馆陶公主的白眼和冷言冷语以外,还算是无忧无虑,再也不用去干那些粗活重活,我的手又一天天地纤细百嫩起来,看来以后这双手还是能弹筝的。
想到这里,我又重新觉得来到汉代的日子过得挺幸福,至少比我原先在北京当北漂的日子要舒坦得多。
一日,阿娇姐姐兴高采烈地从外面跑进来,拉着我高兴地转了好几个圈,说:雪柔,你知道吗?我外祖母修了一封家书过来,说是想我和我母亲了,要接我去长安住段日子。
这样,我就要见到我的荣哥哥了!我在阿娇姐姐的脸上见到了少女的羞涩,荣哥哥?是那个刘彻之前被废掉的太子刘荣吗?我记得以前在哪里看到过,太子刘荣是馆陶公主刘嫖早年与太子的母亲栗姬定下的亲事,可是后来栗姬反悔了,看不上阿娇。
这才有了阿娇和刘彻的这门娃娃亲。
看来姻缘有的时候真是天注定的,天定的宿命孽缘,你想逃也逃不掉。
如果当初栗姬没有反悔,那么刘荣会继续做他的太子,将来是皇上,阿娇还是皇后,那阿娇姐姐能逃掉被废的宿命吗?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改变历史,历史总会按着它的轨迹行走着,我只是历史长河中一颗小小的沙粒,安安分分过着我的小丫鬟生活就好。
我们住的馆陶郡原来离长安还有着一段的距离,在一个叫六合的地方,我在猜是不是后来的南京又或是安徽的交界。
看来馆陶公主一开始是随着陈午嫁到了陈午的封地,陈午死后,她才搬回了长安,做了天子脚下的窦太主。
马车行了数日,我们才来的长安。
昔日的长安不愧是中原的都城,繁华当然不能和现代比较了,但同当时来看,应该算是经济文化政治的交流中心了。
没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那时的商业也才刚刚起步,作为士农工商的最末等,伴随着人们衣食住行的需要,长安城街道的两旁已然有了一些茶铺、药铺、酒肆、布庄之类各色街铺。
虽没有宋朝清明上河图中那般热闹非凡的景致,却也人来人往,呦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
憋了好久,好想逛街啊。
可是作为一个小姐身边的小丫鬟,我只能干看着眼馋。
刚刚还路过一家很大的乐府,隐约能听到里面美妙的歌声。
汉乐府很有名,那么古的朝代,没想到文化上还挺开放。
不仅后来的窦太主之流可以养小白脸、诸如平阳公主寡妇再嫁等哪天不做陈府的丫鬟了,我就来乐府做歌女去。
汉皇宫远比我想象得要大,要高。
我曾无知地认为汉皇宫就是未央宫而已,原来还有建章宫、长乐宫等等各个宫殿,每个宫殿又分为各个小宫殿。
什么气势恢弘、大气壮观,用在这里都不能形容它的全貌。
远远看前面的宫,灰压压的连成一片,就像是天边压过来的乌云,盖过半边天。
每一处高墙都盖得跟长城似的,而且都很高,很长,很深,灰色带着青斑的墙砖,让你看上去就有一种绵绵无尽期的感觉,压抑令人窒息,难怪那个椒房村的大妈说,说它好也行,不好也行。
我像一个乡巴佬进城似的,张大了嘴巴仰着头看着这些高楼玉宇,任由阿娇姐姐拖着我跟着刘嫖走着。
刘嫖把我们领进了未央宫,然后不客气地拨开阿娇拉着我的手,转身对我说:你就在这花园里面待着,别到处乱跑,乖乖地等本公主和阿娇出来,听到没有。
我乖乖地点了点头。
阿娇有些不满母亲的态度,对她说:为什么不能带雪柔进去?刘嫖换了一张温柔的脸对阿娇说:阿娇乖,这椒房殿是你外祖母住的地方,岂是什么人都可以随随便便进去的?再说了,雪柔她比你小,什么事都不懂,万一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受到你外祖母的责罚怎么办?阿娇听了这话,似乎觉得挺有道理,不再与母亲争辩了。
刘嫖见自己的话奏效了,于是得意地摸摸女儿的小脸,替她扶好歪了的珠钗,笑着对她说:你不是想见你荣哥哥吗?一会儿娘就带你去漪澜殿见栗姬娘娘,你也不小了,到年都快十四了,你荣哥哥今年也已经十七了。
娘这就去跟栗姬好好商量商量你们俩的婚事,你去后院和太子好好说说话,玩一玩,好吗?阿娇姐姐的脸上又露出了娇羞的小女儿之态,也许每一个女孩,无论她在外人面前展现出来的是怎样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她的内心深处总是住着一个娇羞的小姑娘,只有当她遇到她心仪之人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
阿娇姐姐对着我笑笑,说:雪柔,你先在这里玩,我一会就回来接你。
我也笑着对她点点头。
阿娇姐姐跟着刘嫖走了,偌大个花园就只剩下我一个人,空空荡荡的,纵使园子里姹紫嫣红地开了一片,我也还是觉得心里有些害怕。
算了,正好好久没唱歌了,干脆唱两嗓子给自己壮壮胆吧。
我一个人坐到了秋千架上,一边晃着,一边轻声地哼唱着:道不尽红尘舍恋,诉不完人间恩怨,世世代代都是缘。
红花当然配绿叶,这一辈子谁来陪,渺渺茫茫来又回……爱江山更爱美人,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好儿郎浑身是胆看,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唱着唱着,心里不觉伤感起来。
这里还真适合唱这首老歌,以前大一的一次晚会,我们社里就排练了这个曲目。
那时雷宇吹笛子,我弹古筝,爱江山更爱美人啊。
到底是英雄气短,爱美人更爱江山,抛弃我过他自己的日子去了。
姐姐,你唱得真好听,怎么不唱了?一个稚嫩的声音把我从现代又拉回古代,只见一个白白壮壮,虎头虎脑的可爱小正太被我的歌声吸引了过来,满是欣喜和艳羡,或者说是崇拜地看着我。
说是小正太,那是以我朵拉二十几岁老女人的角度来说的,以现在我十岁这个角度来看,这也就是个顶多小我两三岁的七八岁小男孩儿吧。
真可爱。
我忍不住去逗了逗他,捏了捏他滑滑的小脸。
他却眨着两只大眼睛,看着我说:你真漂亮,你是天上的小仙女吗?哎呦,这是谁家的娃娃呀,这么会说话?小仙女?我心里甜得跟蜜糖似的,还从来没有人当面这么夸过我,一般来说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他说我像小仙女,那我肯定就像小仙女。
我停下了秋千,露出了脸上美美的梨涡,问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啊?他奶声奶气地说道:我叫彘儿。
志儿?哪个志啊?我一脸疑惑地问,真是个大众化的名字,扔个石子儿都能砸一个脑袋上,是小猪的那个彘。
噗!我不禁哈哈大笑,竟然有人会叫这个名字,彘儿,这倒绝对不会有人跟他重名了。
这是谁家不负责任的父母啊?给孩纸起名字也不能瞎敷衍了事啊。
你家儿子叫彘儿,那你们是什么?哎,瞧这样子、这名字、这身衣服也能猜到一定是哪个侍卫或者什么下人之类的孩子,我要是哪天发达了,一定把这货绑架过来做我的男宠。
姐姐,姐姐!你做我的老婆好不好?这货竟然一脸认真地对着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靠,这么小的孩子这么早熟?谁教给你的老婆这个词儿,一看就是爸妈不好。
不行,我不能让一个这么可爱的小正太从小就灌输这种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思想。
于是阴沉着一张脸对他说:你说你要我做你老婆?你拿什么娶我啊?姐姐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我看见南宫姐姐那里有几支漂亮的钗,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金屋藏娇(一)我心里想着: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知道借花献佛啦。
于是我不满意地摇摇头对他说:不行啊,光凭几支钗就想让我做你的老婆根本不可能。
我喜欢金子,金光闪闪的金子,很多很多的金子,你能拿得出来吗?彘儿刚刚还满是闪着希望的眼睛暗淡了下去,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是不是话说重了,伤人自尊了?于是便开口委婉一下地表达说:姐姐刚才唱的那首歌呢,叫爱江山更爱美人。
就是说一个男子如果爱江山的话,要更爱美人;但是拿什么来爱美人呢,江山!好男儿志在四方,没有江山还谈什么美人?有了江山还怕没有美人?恩!彘儿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不仅感慨,这娃还真是孺子可教,哪像我那没出息的前老公,连梦想都不敢去搏一搏、闯一闯。
彘儿拍着小胸脯骄傲地说:我母妃也常常这么对我说,要我志在四方,做个坦坦荡荡的君子和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等会儿,他刚刚说他母妃?我愣了一下,又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家伙,猛然反应过来,试探着问道:小公子,你刚刚说你母妃也常常这么对你说,那你母妃是谁呀?他歪着小脑袋,回头指了指西边说:我母妃是王美人,我和我母妃就住在那边的淑顺阁。
我顿时惊得瞠目结舌,想不到眼前这个虎头虎脑的小正太就是未来的汉武帝刘彻!天啊,名人!我和国家首脑亲密接触了!你说我要是带个照相机过来该多好啊,手机也行啊!我当时怎么就空着手这么穿过来了呢?我正懊恼着,彘儿见我不说话了,愣愣地看着他,以为我是不相信呢,便垂头丧气地对我说:唉,反正说了你也不知道。
我母妃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淑顺阁那么远,父皇也很少来看我们俩。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我父皇了。
看着他那么失落的样子,我的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在被立为太子之前的王美人母子一定活得很落魄吧。
看刘彻现在穿得衣服,再听听这个傻里傻气的名字就知道,景帝眼中并不重视她们母子;而历史上那个太子刘荣的母妃栗姬,偏偏又是个跋扈善妒、自私自利的主儿,那还能有刘彻母子的好日子过吗?不过好在王美人是个聪明女人,懂得隐忍,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出头之日。
唉,只有失意人才懂失意人的伤心哪。
我不禁安慰他道:彘儿,你不用难过。
你相信我,你母妃和你绝对不会永远生活在那个地方的,你以后一定能够成为全天下最最英明神武的男子汉!真的吗?彘儿明亮的眼睛闪烁着惊喜的光,嗯!我坚定地点了点头,你记住,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一定要自己拼尽全力去争取。
哪怕是当别人都不相信你的时候,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说着这句话,我自嘲般地笑了,大道理谁都懂,说起来永远比做起来容易。
我若不是因为放弃了梦想,又怎会来到西安,不来西安,又怎会穿越到这个地方?有的人活了一辈子都未必懂得这个道理,何况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估计连我说的字面意思都听不明白吧?于是我便笑着对他摇摇头,说:算了,反正你也听不懂,你就听听好了,别当真。
彘儿却认真地对我说:不,我都听得懂。
你要我想得到的东西,就去把它抢过来,哪怕别人都不相信你能抢得到。
那你更要去得到,然后让那些笑我的人好好看看!小小年纪,海口夸得倒不小,简直是霸气侧漏啊,难怪后来能做皇帝。
我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谁知他竟走过来,拉着我的手,接着说道:姐姐!等我哪一天做了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我就用很多很多的金子盖一座大大的金屋子给姐姐住,把姐姐藏在里面。
我一愣神,这不是金屋藏娇的典故吗?怎么用到我身上了?不应该是阿娇和刘彻吗?呜呜……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子嘤嘤哭泣的声音。
我循声望去,咦,这不是阿娇姐姐吗?她怎么会哭呢?这宫里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欺负阿娇?我忙跳下秋千,跑过去,关切地问道:阿娇姐姐,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阿娇揉着哭红的眼睛说:荣哥哥他不理我,他不要我送给他的香囊,他说那是女孩子才用的东西,女里女气的难看死了……他还说我母亲不好,说母亲又凶又霸道,全天下的好处都让我们家给占尽了。
我尴尬地咧咧嘴,最后一句说的倒是大实话。
咳咳,不过刘嫖是刘嫖,阿娇是阿娇。
作为一个小辈竟然这么在背后说长辈的坏话,真是不知好歹,不讲礼貌的坏孩子,一看就是缺家教,活该当不了皇帝。
我们阿娇姐姐长得这么美,才不缺人追呢。
我安慰着阿娇姐姐,一眼看见不远处彘儿孤零零的声音,心里顿时有了主意:这儿不有一现成的夫君吗?。
我朝彘儿挥了挥手,彘儿忙跑了过来。
阿娇见是一个陌生的小男孩,有些不高兴地问道:他是谁呀?我忙对她说:阿娇姐姐,他是淑顺阁王美人的儿子刘彘,是你的表弟。
表弟?阿娇皱了皱弯弯的眉毛,疑惑地说,我怎么从来没有听娘说过我还有这么一个弟弟?小刘彘一见阿娇,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叹:哇,姐姐,你好漂亮,你是天上的仙女吗?我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心里暗自骂道:你丫是不是见了漂亮的女孩子都这么夸呀?不过也是,本来嘛,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孩子能懂什么呀?见谁都叫漂亮姐姐,更何况阿娇的美貌也真算是美人中的上上乘了。
好吧,那我这个红娘就帮你们一把。
我对刘彘说道:这是我们家小姐,馆陶公主的女儿,陈阿娇,你还不快叫阿娇姐姐。
阿娇姐姐,你怎么哭了?有人欺负你吗?彘儿比阿娇小了近七岁,自然比阿娇要矮好多,于是他便拉着阿娇的袖子轻轻地摇晃着。
这么大的年龄差距行吗?会不会有代沟啊?我情不自禁地想着,不过古人就是这样,那才是真正的年龄不是差距。
阿娇本来心里面就不快,看见一个毛孩子拉着她心里更不快了,她一挥袖子,甩开彘儿的手说:油嘴滑舌,真讨厌。
她没好气地看了彘儿一眼,径自走到了秋千架旁,一个人荡起了秋千。
彘儿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失望地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我朝他努努嘴,示意他过去。
他看了我一眼,立刻心领神会,跑到阿娇面前的草地上一个人表演起了打拳、翻跟头、拿大顶……一系列耍活宝的动作,逗得阿娇姐姐一个劲儿的笑。
我也在一旁又蹦又拍手叫好,听到两个美人在为他拍手叫好,彘儿耍得更起劲了。
看着阿娇姐姐破涕为笑的绝美容颜,我心里不禁感慨道:这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吧?芳草菁菁,落英缤纷,小男孩使出吃奶的劲,耍尽各种心思逗哭泣的美人儿开心。
只是若干年后他娶卫子夫、宠李夫人的时候,可曾还记得长门宫里的废皇后?可曾还记得今日的他挖空心思耍宝,只为博得美人一笑的陈阿娇?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刘嫖一边气急败坏地骂着,一边走过来,对阿娇喊道:娇娇,我们走!阿娇不情愿地从秋千上走下来,不解地问道:娘,怎么了?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在长安住一阵子的吗?刘嫖翻了个白眼,缓了一口气说:那个栗姬,真是不识好歹。
当年要不是我,她的儿子能当上太子吗?现在倒好,不认账了。
想过河拆桥,你也不看看姑奶奶是谁?阿娇一向冰雪聪明,一听母亲的话,心下便明白了。
她失落地低下头,小声地说:娘,是不是荣哥哥不要我了?刘嫖没有想到自己光顾着撒气,忘了顾及阿娇的感受了,于是蹲下来慈爱地摸着阿娇的头发说:傻孩子,怎么会呢?你荣哥哥最喜欢我们娇娇了。
不识好歹的是你荣哥哥的母妃栗姬!没事儿的,就凭我们娇娇的美貌,想给我们提亲的王公贵族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呢。
娘娘明日就去找你舅舅,给你重新指一门好亲事。
我暗地里推了推彘儿,朝他使了个眼色,又朝刘嫖看了一眼。
他点了点头,过去乖乖地叫了一声:姑母。
刘嫖听到有人叫他姑母,转头看去,却看见一个陌生的小男孩,她疑惑地问:刚刚是你在叫我姑母?彘儿点了点头,你是……我叫刘彘,我母妃是淑顺阁的王美人。
王美人?刘嫖在脑海里努力搜索这个人的身影,想了半天却也没想起来。
她站起身来,把刘彘上下打量了一下,虽然穿得不若刘荣那般贵气逼人,但稚嫩的脸上已然透出浑然天成的霸气,白白壮壮的倒也是个不错的孩子。
她顿时心里有了主意,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她拉过刘彘,轻轻抚摸着他的小脑袋说:彘儿,你带我去看看你母亲好不好啊?好!刘嫖叫上阿娇和我,带着一众宫女,得意地自言自语道:栗姬啊栗姬,谁敢跟我刘嫖斗,我就让谁不好过!你有能耐不让阿娇做太子妃,我也有能耐让刘荣当不成太子爷!金屋藏娇(二)淑顺阁的确很偏远,如果我是刘启,我也不愿意天天往这么远的地方跑。
也不知当年到底是这个王美人得罪了谁才被安排到这么一个鬼地方来,还是因为她自己想明哲保身,平平安安地在宫里度过她的一辈子。
一进门,屋里传来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彘儿,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我让南宫找了你半天。
隔着木栏和纱窗,我隐约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伴随着纺纱织布的声音,不紧不慢,在这尔虞我诈的深宫里倒有了一分田园布衣的感觉。
彘儿便高声喊道:母亲,来客人啦!屋里的机杼声戛然而止,王美人慢慢从屋中走了出来,站在门口望着我们,满脸的疑惑却又微笑着问道:请问这位贵客是……彘儿抢先说道:娘,这位是姑母,还有她的女儿,阿娇姐姐,还有雪柔姐姐。
王美人一听,愣了一下,旋即给刘嫖行了个礼,说道:臣妾见过长公主,公主长乐无极。
不知姐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是臣妾的不是。
姐姐快请进吧。
刘嫖打量了一下王美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忙拉过彘儿,悄悄在他耳边说:一会儿你姑母要是问你,你就说你要娶阿娇姐姐做老婆。
啊?为什么?要你说你就说,哪儿那么多废话?你……你就把刚刚对我说的那番话再对姑母说一遍。
说什么啊?说你将来要盖一座大大的金屋子让阿娇姐姐住在里面啊。
我真是恨不得在这个小笨猪的脑门上敲一下,彘儿委屈地说:可是那是我盖给你住的。
我一愣,心里忽然觉得暖暖的,要是雷宇也愿意对我说他要盖个房子给我住该多好啊,哪怕是砖瓦房。
可是他连个房子的首付都不愿意和我一起分担,就离开了我。
屋内的陈设布置极其简单朴素,还不如陈府的华丽,但却干干净净;再看这王美人,只薄施粉黛,洗尽铅华,竟然有种普通人家农妇的感觉,很难想象这就是后来也一度权倾后宫乃至朝野的王太后。
她吩咐婢女给刘嫖沏了杯茶,亲自端过来笑盈盈地说:臣妾这里实在是简陋的很,还请姐姐不要见怪。
刘嫖更加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想自己的如意算盘果然没有打错,于是便对王美人说道:没想到我还有这么一个温婉谦恭的弟媳,以前没有来往真是疏远了。
刚刚若不是在花园里遇见彘儿和阿娇在一起玩耍,我还不知道自己有个这么大、这么虎头虎脑的小侄儿呢。
王美人忙拉过彘儿问道:彘儿,你是不是闯了什么祸,惹得你姑母不高兴了?你呀你,总是那么淘气。
瞧你说的,我们娇娇啊和你们彘儿刚刚在花园里玩得可好了呢。
彘儿,过来。
她指着身后的一干宫女问道:彘儿,你觉得她们长得漂亮吗?彘儿点了点头。
刘嫖又问:那从她们之中选出一个给你做老婆好不好?王美人不知道刘嫖这到底是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不解地看着她。
彘儿摇了摇头。
彘儿不要啊,这么多漂亮的姐姐,都不要?那你想要谁?彘儿的目光投向我,我赶紧不动声色地对他摇了摇头,彘儿的眼中有了一丝落寞,然后对姑母讲:她们都没有阿娇姐姐漂亮,我要阿娇姐姐做我的老婆。
你……你瞎说什么呢?阿娇听见这句话,羞红了脸,上去推了彘儿一把。
刘嫖却哈哈大笑,王美人也掩面而笑,道:你这个小子,浑说些什么?你怎么娶阿娇姐姐?娘说的啊,要彘儿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男子汉就不能让女孩子受欺负,所以我要盖一个大大的金屋子,把阿娇姐姐藏在里面,谁也欺负不了她。
今天我还看见她被荣哥哥欺负得哭了……刘嫖摸着彘儿的小脑袋,高兴地说:真乖。
彘儿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让别人欺负我们阿娇对吗?王美人,彘儿有这么好的想法,咱们就应该让他实现才对。
王美人面露难色,说:我这么多年一直无欲无求,只想在这宫中平静地过日子,将来等彘儿做了胶东王就跟着彘儿去胶东罢了。
刘嫖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你也应该为彘儿想想。
那栗姬是什么人?现在她儿子还只是个太子她就猖狂成那样,那将来她的儿子做了皇帝,还有你们母子俩好受的吗?你以为你们躲到胶东去,她就不能拿你们怎么样了?这……王美人犹豫了。
刘嫖见她别说动了,知道这事有了眉目,于是哈哈大笑,抚上她的手背说:你啊放心好了,只要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和你儿子吃亏的。
王美人感激地看向她,她接着说道:只是……不知道彘儿刚刚对我说的话到底算不算数呢?王美人忙说:只要姐姐不嫌弃,臣妾我自然是没得说,阿娇是何等的尊贵啊,又是倾国倾城的美貌,怕是我们彘儿高攀不起呢。
哈哈哈,那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下了。
我这就去向我母后请命赐婚。
我心下松了一口气,总算促成了这段金屋藏娇的佳话,可千万别因为我的出现而搅和了,那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椒房殿,比我想像中的还要高大奢华,淡淡馨香的墙壁,粉粉的颜色,金碧辉煌的陈设,却又不失雅致,那是一个女人所能享受到的最尊贵的荣宠吧。
窦太后,那个用尽一生的心思为自己赢得了丈夫的宠爱以及自己的天下的女人,安详地半躺在软榻上,吃着女儿为她剥的果。
她年纪并不算老,约摸四十几岁的样子,还依稀有着美人之态。
这两个西汉时期叱咤风云一时的女人,此时只是一对寻常人家的母女,享受着天伦之乐。
我安静地站在一旁,生怕出什么差错。
这时,一个公公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对太后说:太后娘娘,太史监的孟大人来了。
太后微微颔首,缓缓地开口说:请他进来吧。
诺。
孟大人进来了,恭恭敬敬地说道:太后娘娘长乐无极,长公主长乐无极。
那时的礼仪也很讲究,只是不像明清那样动不动就跪着,大臣们上朝还只是坐着。
孟大人,听说你擅长天文历法,还通晓识人相面,那你就来看看我们阿娇和彘儿可有夫妻之相啊?诺。
孟大人仔细端详了阿娇姐姐和彘儿,笑眯眯地对刘嫖和窦太后说:太后娘娘,长公主,皇子和阿娇小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定能夫荣妻贵啊!刘嫖和窦太后听了哈哈大笑,刘嫖说:孟大人啊,你可别光捡好听的说,作为史官,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你放心,就算阿娇和彘儿没有夫妻相,你说出来,本公主也不会怪你。
长公主误会了,臣只是实话实说而已,绝无愚弄太后和公主之意。
窦太后也乐了,坐起来拍拍彘儿的小脸说:看来,这门亲事我是非答应不可了,要不然哪,老天都要怪我拆散好姻缘喽。
阿娇也在一旁害羞地抿嘴笑着,我却从孟大人的脸上发现了一丝奇怪的神情。
不知是他发现我在盯着他看似的,竟然也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我,他的眉头一皱,露出了十分惊诧的神色,我赶紧低下头,不去看他。
窦太后说:好了,孟大人下去吧。
诺。
兴许是高兴,刘嫖竟然站起身来对太后说:娘,我去送送孟大人。
恩。
彘儿也拉着她的手说:皇祖母,彘儿想要出去玩儿。
窦太后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故意嗔怪着说:你这个小淘气鬼,这么没良心啊,祖母刚刚给你娶了阿娇,你就要离开祖母自己出去玩儿。
哼,罚你一个人出去,阿娇留下来陪我。
彘儿做了个鬼脸,跑开了,窦太后朝我指了一下说:你去跟着,别让彘儿出什么事儿。
我巴不得离开这个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地方呢,忙说了一声诺,便追着刘彘跑了出去。
一出门,却看见刘嫖和孟大人偷偷地躲在假山后,说着悄悄话呢,哼,一定没有什么好事。
出于好奇心,我偷偷地躲到了假山后,偷听他们的谈话。
刘嫖的脸上笑逐颜开,跟朵盛开的牡丹花似的,这么说我们阿娇跟着这刘彘是跟对了?孟大人点点头说:臣的眼光绝对不会错,皇子刘彘的确是天子之相,阿娇小姐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之相;臣先前也被栗姬娘娘召去过,那太子刘荣虽也是大富大贵之相,只是似乎命不长啊。
臣没有敢跟栗姬娘娘说实话,公主您可要替臣保密啊。
刘嫖松了一口气,说:命短?还好没把阿娇嫁个他,要不年纪轻轻就守寡那可就苦了我们阿娇了。
我心里鄙夷地想着:守寡又如何?你不是也快守寡了吗?不照样小白脸养着,小丈夫藏着?什么太史令,不过是个骗人的算命的!皇家终极神棍!几句话就能成了一段婚姻,几句话也能毁掉一个人。
预言与传说那孟大人却面露难言之色,说:只是……刘嫖察觉出来孟大人的吞吞吐吐,便说:刚刚在殿里我就看出大人有话没有说出来,这才出来送送你。
现在这儿没别人,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孟大人点点头说:敢问公主,刚刚站在一旁的那个小宫女可是你们家中的婢女?小宫女?说的不就是我吗?我立刻竖直了耳朵听着。
刘嫖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说:是啊,是我们府里的婢女,怎么了?臣奉劝娘娘一句,此女留不得。
我一听心里一咯噔,你个老神棍!什么叫留不得?我踩你尾巴啦?你竟然要叫老女人干掉我!刘嫖也大惊失色,忙问道:此话怎讲?孟大人不无担心地说:不瞒公主,这个丫头长得也是一副母仪天下之相,而且和皇子刘彘也有夫妻之相。
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我有母仪天下之相?还和刘彘有夫妻之相?开什么国际玩笑?他一共就俩老婆,一个姓陈,一个姓卫,还有一个生了刘弗陵的钩弋夫人应该还没出生吧,哪来的我?神棍!大神棍!要是在俺们老家,俺就叫俺哥削死你!往死里削!那依大人之见,是杀了这个丫头?刘嫖的脸上露出了阴狠之色。
啊!我吓得一下子捂住嘴,谁?刘嫖警惕地往后一看,我还没来得及跑,便被她一把抓住了,此时的她就像疯了一样,喘着粗气,恨不得立刻把我溺死在水里面。
我惶恐地跪下,忙说:夫人刚刚和孟大人的话,雪柔都已经听见了。
不过夫人不能杀我。
没有想到我竟然会这么说,刘嫖冷笑了一声道:你一个贱婢,命是我们陈府的,身子也是我们陈府的,本公主想叫你死就叫你死,哪里还由得了你。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孟大人说:难道公主和大人没有听说过,凡是大贵之人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杀了天上的星宿,是要遭天谴的。
刘嫖一惊,半信半疑地看向孟大人。
那孟大人也惊讶地看着我,不相信这种话是从我一个小小孩童的口中说出,孟大人?孟大人这才回过神来,对刘嫖说:公主,的确是有这么一个说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刘嫖蹙紧了眉,心里泛起了嘀咕,即便没有这个说法,杀了我她也不好向女儿和丈夫交待。
我见她好像犹豫了,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古人迷信,相信报应什么的,于是便继续说道:孟大人说我有母仪天下之相,那么只要我原理皇宫,永远不踏进长安半步不就好了。
别说皇后了,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我还怎么母仪天下。
雪柔只是一个婢女,身份低微,阿娇姐姐才是金枝玉叶,雪柔只求保住性命,别无他求。
孟大人点了点头,对刘嫖摆摆手说:,此女不像是短寿的人,所以肯定是杀不得的,弄不好会弄巧成拙。
我说的留不得也是指,不要留她在皇宫中,让她远离皇宫,将来给她找个婆家嫁了不就行了。
刘嫖恍然大悟,点点头说,那我就依孟大人的意思,明日我就送她回馆陶郡。
雪柔,你在这里啊?这时候,刘彘来了,他朝我挥挥手说:过来!我像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飞似的跑了过去。
本来还指望阿娇姐姐进宫做了皇后,我还能跟着做个小宫女什么的,将来求阿娇姐姐给我指给侍卫什么的,度过我平淡的一生,现在倒好了,永无出头之日了,也不知道那刘嫖会把我嫁给什么人。
看来只能趁着陈午还没死,去求求这个爹了。
雪柔姐姐,你怎么了?彘儿跟着我,我心里想着:都怪这只猪,没事非跟我长得有夫妻相做什么?于是一脸不高兴地对他说:别跟着我,我讨厌你!我自顾自地在前面走着,小刘彘却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像一个可怜的小跟班。
我越走越快,他也亦步亦趋。
哎,姐姐别再往前走了,前面是北苑!刘彘越过我挡住了我的去路。
北苑?我抬头看去,一个阴森森的地方,心里有些发毛,这……是冷宫吗?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这里是张太后张嫣以前住的地方,她走了之后这里就空了,没人敢住了。
我被他说的心里更加发毛,生生地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地问道:什么叫没人敢住?他拉着我,把我拖回原来的路上,神秘地对我说:听有的宫女说啊,张太后其实并没有死?没……有……死?我吓得真的哆嗦起来,怎么这么恐怖?刘彘你别吓我。
刘彘见我被吓着了有些得意地继续说道,因为呀,听说那天有人看见她是平白无故地消失了,是在一束光下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啊?我被他说得觉得更加恐怖了,深宫鬼片!恩,后来太史令的人说,当晚发生了九星连珠的异象。
鉴于这两件事都很玄乎,皇祖母吩咐了谁都不许再提此事,否则割了舌头,对外宣告张太后去世了。
九星连珠?那晚我不就是因为看见了九星连珠所以才穿越到了这里?难道……张嫣也穿越了?那个大妈!那个椒房村客栈的大妈!我猛然想起那日谈到椒房殿时,她脸上的留恋和怀念,还有那番话。
难道她就是张嫣?是从汉代穿越到了现代?我一把抓住刘彘问道:那你还知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有一次六星连珠?他歪着头想了一下,说:我听太史令的人说过,好像这种异象很难发生,有记载的是之前的五十多年前,大概都是隔着这么多年,所以再等下一次,至少也要五十年吧。
五十年?我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了,那我不成了老太婆了?最该死的是还要在这个鬼地方待这么多年啊?唉,我还是去求求爹,给我找个好人家嫁了吧,这样日子也能好过点。
刘彘不解地看着我一脸的无奈和恼怒,我一想到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个未来的天子了,心里不禁有些不舍,对他说:彘儿,记住你说过的话,要对阿娇姐姐好,不论她做错了什么好吗?男人的拳头是用来打天下、保护女人的,绝不是欺负女人。
做到这一点,你一定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刘彘坚定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刘嫖就先派人把我送离了长安。
未央宫、椒房殿,再看最后一眼吧。
看来我就是没那个待在宫廷的命,什么汉宫秋月、金戈铁马、红颜悲叹、烽火狼烟什么的都与我无关了。
高高的楼台,青青的墙砖,马蹄声踏着不平的石板路,向宫外驶去。
雪柔姐姐,雪柔姐姐!你为什么要走啊?你不要彘儿了吗?我忙掀开马车的帘子,望去,彘儿小小的身躯向我的马车追着、跑着,对我挥着手。
我心里一酸,滚下泪来。
短短几日,我竟对这个小家伙十分的不舍,在这个大汉,除了阿娇姐姐和他,没有人会对我更好了吧。
我对着他喊道:彘儿,别追了!回去吧!记住我昨天和你说的话,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雪柔姐姐会再来看你的!马车渐渐远去,彘儿的身影渐渐模糊,直至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再见,刘彻,你将来一定会是个伟大的皇帝。
转眼间一晃九年的光阴过去了,而我也长成了一个十九岁的少女。
按现代的说法,十九岁的确还是个高中生而已;可是在古代,十九岁早就过了二八芳龄,像我这种还没出嫁的已经算是老女人了。
我不像阿娇姐姐,虽然她年长我几岁,已经二十三岁了。
可是她早年就与刘彘,不,现在应该说是刘彻了,有婚约在先。
如今刘彻年方十六,登基在即,皇后之位眼看着就是她的了。
我知道,刘嫖那个老女人故意爽着我,既不想让我进皇宫,也不想给我说一门好亲事,无非是想让我一辈子做老处女罢了。
不过对于我来说,能保住这条小命已经很不错了。
不嫁人就不嫁人,反正我也不想随便嫁给自己不爱的人,我虽然人在西汉,可是心里却还是常常想起和雷宇在一起的日子。
值得欣慰的是,我的脸竟然没有变样,果然照着自己原来的样子长大了,还真是我十几岁时的模样。
临近阿娇姐姐大婚,家里忙成了一团。
本来陈府就因为众人皆来阿谀奉承馆陶公主而门庭若市,现在陈府又要出一个皇后,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我每天忙着帮阿娇姐姐清点那些送来的礼品都忙不过来。
阿娇姐姐则每天都在听宫里来的老宫女教她宫廷里的礼仪,皇后要做的事情。
看着她每天痛苦的记着这些东西的样子,看来想做一个皇后并不容易啊,而且还要容忍自己的丈夫有很多其他的女人,难怪以阿娇姐姐的性子和心气,最后会和刘彻翻脸。
也不知道那个小正太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想来一定是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吧。
大婚与逃婚淮南王刘安到!我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看上去温文儒雅的中年长者带着随从走了进来。
原来他就是淮南王刘安,这个人历史上可谓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啊。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说,什么琴棋书画、骑射刀剑,他都行。
他还有很多门客,尤其是八大剑客更是名扬天下。
不过最有名的还是他的一项发明——八公山豆腐。
这是雷宇在一次聚餐的时候在席上讲的,逗得全班哈哈大笑。
爹与他拱手施礼,他对爹道着喜说道:恭喜陈侯爷,恭喜长公主,你们家马上就要添一位皇后啦!说着,他朝身后一招手,他身后的随从不慌不忙地走过来,抱着一个大盒子。
刘安打开盒子,顿时金光闪耀,亮瞎了在座的每一个人的钛合金狗眼。
我定睛一看,原来那是一个纯金打造的金屋子,哇!这得是多少k的金,放在现代肯定是价值连城吧。
连见多了金银珠宝的刘嫖都惊得长大了嘴巴。
刘安哈哈地笑了,说:这金屋藏娇的佳话已经传遍了全中原,金屋,自然是要赠给阿娇了。
在场的各人都发出唏嘘的惊叹声。
那随从也得意地合上盒子,刘嫖朝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把它拿进去。
我连忙走过去,想接住那座金屋。
可是我实在是低估了它的重量,一下子差点没抱住。
还好那个随从接住了,笑着对我说:我看姑娘根本抱不动,还是我帮姑娘送到阿娇小姐的房中吧。
这小伙子长得真是俊逸清秀,一双媚人的丹凤眼流波光转,顾盼生辉,实在是勾人魂魄。
我脸一红,低下头去,然后又偷偷地看了他一眼,谁知他竟然也在看我,嘴边还带着邪气和玩味的笑。
刚进后院,他就高声地嚷嚷道:阿娇阿娇,大美人儿!快出来,让爷好好看看你,想死你了!我不高兴地擂了他一拳,喊道:喂,你这个不懂规矩的家伙,我们小姐的名字也是你能胡乱叫的吗?满嘴里都是胡言乱语,当心我去告诉夫人,让她割了你的舌头。
他一听,更来劲了,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说:呦喝,果然是什么主人有什么样的奴才,阿娇这小姐脾气惯出来的丫头也跟她一个样。
长得倒也是娇艳欲滴、白白嫩嫩的……说着就要来摸我的脸,你……我迅速地闪开了,气急败坏地扬起手想给他一个大耳刮子。
雪柔住手!阿娇走了出来,制止住了我。
我一脸委屈地望着阿娇,又指指他,说:阿娇姐姐,这个人他……刘陵,一听这声音、这阵势我就知道是你!除了你没人敢这么放肆。
你下次来就不能换个女装吗?非要穿成这样,看你把我妹妹吓得。
阿娇嗔怪着瞪了他一眼。
对我说:你别见怪,她是淮南王刘安的女儿,刘陵郡主。
女装?郡主?我奇怪地望着这个人,一说我这才发现,好像是有点不太对劲,胸部稍微有点丰满啊,我竟然没有注意到。
这个叫刘陵的女扮男装的家伙笑着说:男装有什么不好?我就不喜欢拖着个长裙走来走去,舞刀弄剑的多不方便?再说了,瞧我这模样,穿上男装,走一路不知迷倒了多少少女,这不,你这小妹妹不也刚刚对我一见倾心了吗?我一听这话,顿时想起自己刚才的失态,满脸通红地对她说:谁对你一见倾心了?你少自作多情了!哈哈!阿娇姐姐也笑了,戳了一下她的脑门说:你呀,还是没个正经。
等过几年,你出嫁了,我看你怎么办?刘陵摇摇头说:我暂时才不想嫁人呢,嫁了人就等于是进了牢笼,有什么好的?你看你,在府里做个千金大小姐多好,非要嫁到皇宫里去做什么皇后,以后,我就是想见你也难了。
阿娇听了有些伤感,不做声了。
刘陵见阿娇有些难过,便安慰道:好了好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嘛。
你找到你一生的幸福,我也替你感到高兴。
你看,我这不是来给你送贺礼了吗?我们进去说吧。
盒子里的金屋子也着实让阿娇姐姐吃惊了一回,刘陵得意地说:怎么样?不错吧?我这可是和父王专门为你打造的贺礼,金屋藏娇。
你进宫之后,就把它摆在你的寝宫,让那个刘彻天天见着,这样他必定不会忘了他自己说过的话,也就不敢不对你好了。
阿娇姐姐感动地握住刘陵的手说:谢谢你了,刘陵,你真是我的好姐妹。
你我之间还谢什么?此次我和父王前来,是要和你一起去长安呢。
到时候去喝你大婚的喜酒,还能与你在在路上相伴几天。
阿娇姐姐欣慰地点点头,转脸看见我,她的神色又黯淡了下去,说:若是雪柔也能与我一同去长安就好了,可惜娘不让。
刘陵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我,便奇怪地问:怎么你还有个妹妹?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你提起过?也没听说姑姑还有其他女儿啊?阿娇解释道:哦,这是雪柔,是我的贴身丫鬟。
我们俩虽说名义上是主仆,私下里我们一直是以姐妹相称。
刘陵点点头,说:还别说,你们两个还真有几分相像呢。
阿娇拉着我的手,接着说:雪柔,姐姐这一进宫,恐怕再也无法与你相见了,你可一定要保重自己啊。
雪柔,不如你和姐姐一道进宫吧,我去求娘,娘一定会答应的。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她并不知道,我也不想让她知道。
既然我命中注定就是如此,那就让我远离皇宫,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吧。
雪柔她不能随你进宫!刘嫖踏进屋内,尖细的声音直觉刺耳。
阿娇生气地问道:为什么不可以?不过是多一个宫女而已,宫里面宫女不是有很多吗?我多一个自己人岂不是更好?刘嫖冷笑一声,见刘陵在场,先是对刘陵笑笑,然后对阿娇说道:因为啊,我和你爹已经替雪柔定好了一门亲事,等你到了长安,举行封后大典十日之后,我便把雪柔也嫁出去。
成亲?我、阿娇、刘陵三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对啊,你想啊,你本身就老大不小的了,这雪柔也过了二八芳龄,再不嫁人恐怕就给耽误了。
你走了你去做你的皇后,可是雪柔总不能一辈子都陪着你吧。
你若是把她带进宫去,那是害了她呀。
阿娇觉得母亲的话很有道理,又听说是给我说了一门亲事,自然是高兴得不行。
而我却苦笑着,我心里清楚,这个老女人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我,更不会这么好心给我说一门好亲事。
以前是碍于阿娇,没法对我下手;现在阿娇就要去长安了,当然是除掉我的好机会。
我该怎么办?我一个人烦恼地坐在院子里,呆呆地望着天空。
我在大汉已经活了九年,不想奢望着活得有多么潇洒得意、轰轰烈烈,只想求个平淡平安。
可是老天连这点要求都不满足我,偏偏让我做了一个苦命的私生女、一个丫鬟,好不容易逃脱了被杀的厄运,现在却还要被嫁给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
我好想回去,好想回家,好想去摸摸我的古筝、钢琴和吉他,好想带上耳机听听杰伦的新歌、好想看电视、好想上网、好想爸妈……嘿!想什么呢?刘陵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我忙揉了揉有些红的眼睛,摇摇头说:没事,就是发发呆,看看天什么的。
刘陵坐到了我的身边,叹了口气,对我说:其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怕长公主给你安排的这门亲事,你根本就不想嫁是吧?我红着眼睛说:你怎么知道?我刚刚一听姑姑说,再看看她的样子,你的样子我就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
姑姑这个人我多多少少听说过,势利、跋扈、野心勃勃,除了对阿娇,她眼中就只有她自己了,连我陈午姑父都没有,就更不要说你这个小丫鬟了。
她能给你指一门好亲事,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我本来还欺骗着自己,也许碍于爹的面子,刘嫖能给我说个老实本分的人家,顶多穷点,听了刘陵这么一说,我是彻底绝望了。
我把头埋在手臂里,忍不住抽泣着。
刘陵抚摸着我的长发,安慰我说:你别担心,我已经答应阿娇,等她的封后大典一过,我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亲自送你出嫁。
如果你的郎君不好,我就带你走,去我的淮南国。
我是淮南国的郡主,刘嫖还不敢把我怎么样? 我抬起头,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你会带我去淮南?刘陵坚定地点了点头。
陵姐姐。
我一把抱住刘陵,趴在她的肩头痛哭,这么久以来压抑着的我,终于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大婚与逃婚(二)爹、刘嫖还有刘陵她们全都去长安送亲去了,府里只剩下几个人看家护院。
阿娇走后,我又恢复了我粗使丫头的身份,继续洗衣刷碗。
好在我已经长大了,这些活倒还累不倒我。
那日,我正在晾衣服,突然听见身后的两个丫鬟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着。
就是她呀,十日后成亲?是呀,听说那男人是个瘸子、还是个鳏夫,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呢。
哎呀,真可怜。
听说她也是陈老爷的女儿呢,老爷怎么忍心的?别瞎说,快走快走。
瘸子、鳏夫、三个孩子,呵呵,这便是我雪柔的宿命?我苦笑着,不,我绝对不能任人宰割!在北京的时候是,现在也一样!我摔下手中的破布。
三日之后就是我成亲的日子了,我悄悄地准备了几样细软,还有阿娇姐姐留给我的首饰,做好了逃婚的准备。
成亲那天,爹和刘嫖她们还没有回来,管家来张罗了这件事。
我本来就是个丫鬟,出嫁难道还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不成?也就是一身红嫁衣,一乘小轿就把我送走了罢了。
刘陵啊刘陵,你也该回来了吧,你是不是骗我呢?你再不回来,我可就要嫁给那个老男人了。
我正苦恼地想着,张大娘扭着她那肥胖的身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厮,一个丫鬟。
她对小厮指着我说:把她给我绑了,夫人吩咐了,务必确保她今天能够嫁到王家。
不!我朝后退缩着,可是哪里敌得过两个男人。
他们一个把我手反在后面,一个用绳子捆住了我,还用一块布头塞住了我的嘴,让我叫不出声。
张大娘得意地笑着,朝小厮挥挥手说:辛苦你们了,先下去吧。
待会把她盖头盖上,抗进轿子里抬走便是了。
到了晚上洞房之后,你再怎么闹腾也奈何不了了。
翠儿,给我好好看着她!是。
我被紧紧地束缚着,张大娘和那两个小厮走后,翠儿搬了个凳子坐到了我的对面,略带同情但更多的是看热闹的看着我,啧啧地说道:哎,你说你也真是可怜,好不容易跟着阿娇小姐,从粗使丫头变成了贴身丫鬟,现在却又要嫁个一个老鳏夫。
真是可笑可叹啊。
我好像还听说你也是陈老爷的女儿,不过啊,可惜是个私生女。
你娘是个贱婢,所以你就只能是一个贱婢。
这也告诉你,你以为攀上小姐,改个名字不叫丫头了,你也就是小姐?骨子里流着贱婢的血,你一辈子都是丫头!哼!我的嘴被堵住,无法说话,只得恨恨地瞪着她。
啪!一记耳光扇到我的脸上,翠儿恶狠狠地对我说:瞪什么瞪?显摆你眼睛大啊?狐狸精!知道为什么夫人不让你去长安吗?就因为你长了一张狐媚的脸,跟你娘锦娘一样会勾人。
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有一种人比施暴方还要可恶,这种人就叫做看客。
明明自己跟我一样是个丫鬟,却帮着恶主子一起欺负和自己一样的人。
如果我一辈子都是丫头的命,那你更是,因为打从心底你就把自己当成了主人身边的一条狗。
也许就这么看着一个人,也怪无聊、怪累的,过了些许时候,翠儿打了个呵欠,伸了个大懒腰。
她起身看了看我,冷笑了一声,说:临了还要作践我,哼!凭什么让我来看着你呀?反正绳子捆得牢,院门口也有人把守,我谅你也逃脱不了。
不如,我先去厨房找点吃的吧。
饿死我了。
说着,她窃喜着走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翠儿走了!我心中一阵狂喜,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必须得在她回来之前脱身。
还好我是被绑在我自己的房间,而且还是在梳妆台旁。
我的手被反绑在后面,我只好转身,扭过头用手指艰难地钩出针线盒的抽屉,从中拿出了一把裁剪用的小刀,边看着镜子,边死命地割开绳索。
还好是麻绳,不是铁链。
本来对于我这种以前基本没什么力气的女子来说,割开麻绳是要花费一些时间和力气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也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吧。
我像不要命了似的,使劲地割着……忽然,我感觉到绳子松了一下,我从铜镜里看见最外面的一段被我割开了。
有了这一点胜利,我心里顿时有了信心,继续割着,直到绳索松开,我活动了一下手,挣脱开绳子,拿掉嘴里的破布。
这时,我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
我拿起小刀,迅速地躲到了门后。
门吱呀一下的开了,是翠儿。
她手里拿着半截馒头,正吃着,推门一见梳妆台前的我不见了,正愣神呢。
我从背后悄悄挨近,一把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把刀抵在了她的脖子旁。
她刚要挣扎着想喊人,一见刀子,立马吓得不做声了。
我低声地在她耳边说:不想死你就给我乖乖地听话。
老娘现在拼也是死,不拼就是等死,那我还不如拉个垫背的,大家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她连连摇头。
我一脚慢慢地关上门,冷冷地对翠儿说:听着,慢慢地走过去,走到梳妆台旁。
快点!平时看的警匪片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而我现在既不是受害人,也不是正义的警察,却是那个绑人的绑匪。
哼!谁叫你们先绑我的?翠儿害怕极了,我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她哆嗦着走到了梳妆台旁,我又低声对她说:把那块破布拿起来,塞到你自己的嘴里。
我在铜镜中看见她迟疑了一下,然后乖乖地照着我的话去做了。
我并没有放开她,而是冷笑一声,将刀朝她的脖子又靠近了点,锋利的刀锋割破了一点皮肉,血珠渗了出来。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
都说了不想死就给我乖乖地听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把戏?故意把布没塞紧,然后等我一松手你就大叫救命是吧?见我看出了她的心思,又真的对她动刀了。
这下翠儿可真是吓坏了,忙把那块破布死命地填满嘴巴。
确信她的确发不出声音来了。
我把刀锋顺着她的后背移到她的腰间,然后趁她不备,一掌劈向她的脖颈。
她晃了一下,然后晕倒在地上。
我踢了踢她,确认她是真的晕过去以后,扔掉手中的刀,迅速地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喜服,然后去脱翠儿身上的衣服。
等我把我出嫁的红衣穿到她身上之后,这才用绳子像刚才他们绑我那样,紧紧地绑住了她。
我把翠儿搬到床上,靠在雕花床框边,用一条红布蒙上了她的眼睛。
该死的大汉,还没有盖红盖头的习惯,这多糟糕啊!要不然把她给盖上不就齐活了吗?这时,门外传来了那两个小厮说话的声音,我从窗户缝里看去,只有他们两个,没有张大娘。
我心中窃喜着,蹑手蹑脚地躲到了帷幕后面,手中暗自握紧了桌上的刀。
那两个小厮一进门,见屋里只有一个人,心里有些犯嘀咕地说:这张大娘也真是的,竟然就放那个丫头在这屋里,也不叫人来好好看着。
刚才不是留了一个人了吗?那个女的?哼,这么会儿功夫我在厨房都看见她好几回了。
准是又找吃的去了。
好了好了,张大娘说赶紧把她送走,省得夜长梦多。
抗走吧。
小厮说着就过来,把翠儿扛到肩上,朝门外走去。
嘿嘿,这个看她的丫头还听聪明,给她眼睛捂上一块红布,到时候朝马车里一送,她可就连回来的路都不知道了。
就是啊……听着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也顾不得什么包袱细软了,逃命要紧啊。
现在从大门跑等于是送死,我记得阿娇姐姐告诉过我,这个院子的后面有一个后门,平时偶尔会有人看守。
现在府中的主人都不在,那些家丁一定不会在那里守着。
我确认院子里没人后,飞快地跑向后院的后门。
果然不出我所料,后门并无人看守。
我拉开门栓,逃了出去。
走算逃出来了!我欣喜若狂,激动得差点掉下眼泪来。
经过刚才那阵紧张的忙活,我已经有些累的满头大汗。
我朝左右两边看着,说实话,平时都待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馆陶郡我还真的不熟悉。
是你!是你这个丫头!突然,陈府的管家出现在我眼前,你你不是刚刚已经被送上马车了吗?不好,我得赶紧跑,要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我撒开腿没命地跑着,管家在后面边追便喊:快,快来人哪,给我抓住前面那个丫头!逃命的速度果然是比刘翔还快,我只觉得我脚下生风,像踩了两只风火轮,一会儿就把那个老东西甩在了后面。
这时,我看见眼前驶来一辆我盼星星盼月亮的马车——那是淮南王府的马车夫!我像遇到了救世主一样,大喊:刘陵姐姐,快来救我!听见喊声,马车的帘子被掀起,刘陵从中探出头来,忙叫道:快停车!见真的是刘陵,我这次是真的激动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陵姐姐,快来救我!刘陵大概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忙向我伸出手说:你快先上来。
我爬上了马车,她对着马车夫说:继续赶路,不必去陈府了,直接回淮南。
淮南郡国马车飞快地跑着,我在马车中惊魂甫定,还在小声啜泣着。
听完了我的诉说,刘陵拉过我的手,安慰我说:别怕,我刚刚看过,我们已经出了馆陶郡了。
我们现在是去淮南,到了我刘陵的地盘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我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泪水点点头,感激地看向刘陵,这才发现她的眼睛也红红的,脸色不太好,精神恍惚,还带着一股浓浓的酒味。
怎么会这样?我心里疑惑着,难道是被我这可怜样给感动得?在我印象中,刘陵是一个比阿娇姐姐还要倔强的人,她连嫁人都不想嫁,什么事情能让她这么失魂落魄?我小心试探着问道:陵姐姐,你怎么了?她淡淡地笑了,对我摇了摇头。
过了许久,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得跟死人一样,我实在是觉得难受,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陵姐姐。
忽然想起她是从长安参加完阿娇姐姐和刘彻的大婚回来,我便问道:陵姐姐,阿娇姐姐她还好吗?她听见我问她,这才回过神来,愣了一下,然后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说:你放心,阿娇她很好。
听到她说阿娇姐姐很好,我也就放心了,毕竟在陈府的这些年,只有阿娇一人是真心对我好。
那皇上姐夫呢?你见着他了吗?他长得怎么样?是不是很英……刘彻!那个王八蛋!谁知陵姐姐听后却咬牙切齿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我心中一惊,更是被她这股愤恨的气势给吓着了,愣在那里。
她却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低下头,把头埋进胳膊里,欷歔地哭了起来。
刘彻,你欠我的!我刘陵一定要你这辈子拿你最珍贵的东西来还!我要把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然后扒你的皮、喝你的血。
呜呜……我恨你……那一字字一句句令人心惊肉跳的狠话,像刀一样割在我的心上。
不知怎么的,我心里慌极了。
我不知道在长安,在汉宫、在刘彻和刘陵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刘彘?那个英明神武的天之骄子刘彻?此去淮南,关于长安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留下的牵挂只有未央宫中的阿娇姐姐一人而已……淮南国是淮南王刘安的封地诸侯国。
听刘陵说,他的父亲是当今皇上的叔叔,;他的祖父刘长是文帝的兄弟,因谋反的密谋被发现后被文帝流放至蜀郡,在发配的途中绝食而死。
文帝念及兄弟之情,还是给他的儿子封了侯。
我想让这样一个幼年遭遇丧父之痛的人对汉王忠心耿耿,恐怕是不太可能吧。
即使谋反是刘长的不对,但直接间接地都是文帝导致了刘长的死。
更何况以刘安的才华,在各诸侯中也是颇有威望。
南国到底是温暖之地,还没下马车,我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春风。
郡主回来了!一下马车,就听到了淮南王府下人们恭敬的说话声。
郡主万安!郡主回来了!郡主……哎呦我滴个乖乖。
这里刘陵未免也太拽了吧?简直跟中央首长阅兵似的。
我跟在她后面就像是一个小小的警卫员。
她依旧是穿着宽袍大袖的男装,背着手,豪迈地踏进府中。
哥,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呢?刘陵对着厅堂上慢悠悠喝茶的男子问道。
男子放下手中的杯子,慢悠悠地说:呦,陵翁主回来了!我说怎么感觉刚才喝茶的时候脚底的地在微微地震呢,随后你就带着一股杀气进来了。
怎么地,长安好玩儿吗?那小皇帝长得是不是比我英俊哪?一听到刘彻,刘陵又黑下脸来,没好气地说:谁能比你长得猥琐?尖嘴猴腮!刘不害,少废话!叫你一声哥,我是抬举你,父王呢?被叫做刘不害的男子气鼓鼓的,却又不敢朝刘陵发脾气,于是便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撇撇嘴,摇摇头说:不知道,你自己有亲哥,你还问我干什么?嗤!刘陵鄙夷地白了他一眼,转身对我说:雪柔,不理他,我们走。
那刘不害见了我,嬉皮笑脸地喊着:陵妹妹!怎么着,从哪儿带回来一个这么俊俏的小娘子啊?是送给你亲哥啊,还是送给我啊?刘迁他不行,还是送给我吧!刷刘陵的剑就拔了出来,指着刘不害说:你敢乱说我哥哥,我哥哥可是太子,你算什么东西?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这是我妹妹,以后府里就多了一个小姐,你要是敢打她的主意,我就阉了你,把你送进汉宫去做太监!刘不害被刘陵的气势吓住了,朝后边退着,便故作不服地说:你……你说的容易,你有种试试看?敢这么对兄长说话,你这个母夜叉,越来越不像话了!赶明儿我非叫父王给你说门亲事把你这个姑奶奶给嫁出去不可!说完,逃似的跌跌撞撞出了门。
看见刘不害刚刚那个狼狈地落荒而逃的样子,刘陵和我都忍不住偷笑着,她收起剑,对我说:他呀,叫刘不害,是我父王庶出的儿子。
我哥哥刘迁是嫡出,虽然比他小,可是还是被立为淮南国太子,将来承袭父王的王位。
所以他呀,就天天到处说我哥哥的坏话,游手好闲,在我哥哥面前又一声都不敢吭了。
别理他,他就一个窝囊废!我看着刘陵这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活像一个女将军,便笑着打趣她道:瞧你这副架势,是谁都能给你吓个半死。
人家都管你叫母夜叉了,你再这样,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刘陵不以为然地一昂头,说:母夜叉就母夜叉,我这叫英姿飒爽。
再说了,我也不想嫁人,人生还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嫁人,太浪费光阴。
我瞠目结舌地听着眼前这个神气活现的刘翁主的这番恨嫁论,难道这就是最早的白骨精剩女?女强人,绝对的女强人。
看看人家这觉悟,婚姻浪费光阴,还有大事要去做。
大事?她有什么大事?不会是谋反吧?我连忙跟上她的脚步,随着她穿过厅堂,来到后院。
没想到,这表面上看起来就是普通府邸的淮南王府其实里面别有洞天。
汉代不似唐宋明清亭台楼阁、小亭香榭,多的都是大气威严的高院墙、擎天柱。
越往里走,似乎越是有名堂,像个迷宫似的。
隐约能听到阵阵嗡嗡的声音。
渐渐的,声音越来越近,我听清了,那是打铁的声音,和士兵训练的叫喊声。
看来淮南王刘安是早就准备着要谋反了。
迎面走来三个人,有年轻的,也有老一点的,刘陵对他们一拱手,他们也随之还礼,我谁都不认识,只好低下头也学着躬身行礼。
刘翁主回来了。
年长些的那个客气地对刘陵说道。
旁边年轻的那个开了腔说:左吴,你看看你,翁主翁主的叫,显得人家多老似的。
虽说封的是翁主,你看我就从来不叫翁主,郡主多好听。
是吧郡主?刘陵莞尔一笑,一拳打在那人的肩上,说:你这个苏非,数日不见还是老样子!尽说些好听的,难怪父亲都夸你有游说四海的口舌,说个三天三夜都不带歇息的。
苏菲?萌萌兔,超长四百十……竟然有人叫这名儿?我暗自偷笑着。
那苏非注意到了刘陵身边的生面孔,感兴趣地问:郡主,这位是?奥,这是我从阿娇府上带回来的,阿娇的义妹,雪柔,以后她就跟着我住在府里了。
你可不许欺负她啊。
苏非坏笑着,说:那我哪敢欺负?我不想自己找死。
只是早就听闻馆陶公主的女儿阿娇美艳动人,绝世之貌,陈阿娇本人我没见过,今日得见她的义妹,想来那阿娇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陈府还真是出美人啊。
另外一个默不作声的人开了口,疑惑的看了看我,对刘陵说:翁主,刘嫖身边的人?我心里一慌,知道这个人是在怀疑我的底细,他一定是把我当成刘嫖派来的奸细了。
我心里暗暗叫道:冤枉啊,我可是大大的良民。
刘陵看了我一眼,满不在乎地摇摇头说:晋昌叔多虑了,雪柔只是阿娇身边一个婢女,平时受尽欺负;阿娇大婚后,刘嫖就给她说了门亲事,是个瘸腿的鳏夫,这不逃婚出来被我撞上了。
我答应过阿娇关照她,索性就带她来了淮南。
反正府里也不多婢女,在我身边端茶送水,意思意思就好。
我也把她当妹妹看,长远的不说,暂且就住在府里吧。
那个叫晋昌的还是将信将疑,见刘陵这么说,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刘陵朝身后望了望,奇怪地问:只有你们三个吗?他们几个呢?苏非忙说:他们啊,在比武场呢。
比武场?谁和谁比武啊?还能有谁,你那高大威猛、玉树临风的天下第一剑客雷备啊!刘陵剜了苏非一眼,冷不丁地又打了他一拳,这拳可能下手下得比较狠,疼得苏非龇牙咧嘴。
你,你是不是私下里也这么对雷备呀?他可真惨!苏非捂着胸口咧着嘴说。
刘陵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往外蹦着:你是不是还想再来一下啊?苏非忙闪开,躲到左吴的身后,说:不不不,不要了。
姑奶奶您请。
然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刘陵得意地转了转手腕,拉着我朝比武场走去。
天下第一剑客还没靠近,就听见剑与剑碰到一起发出的声音,还有一阵阵叫好声。
比武场上一个穿黑袍的人,和一个穿银灰色宽袍的人,汉朝那时尚黑不尚黄,我猜那个穿黑衣的应该是太子刘迁,那另一个应该就是刚才苏非口中的——雷备了。
瞧着这身形,倒还真是高大,他们打斗得太快,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到底长什么样。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刘翁主回来了!比剑的那两人立刻停止了争斗,纷纷提着剑走了下来。
刘陵果然亲热地对着那穿黑衣的男子叫了一声哥哥;而身边那穿灰袍的男子也渐渐走近……啊!我惊讶地差点叫出声来,他的脸,他的脸为什么那么地像雷宇?难道是我看错了?不,还是他就是雷宇?怎么可能呢?这里是汉代,我怎么可能看见雷宇?雷被微微的笑着,那温暖的笑容是那么的熟悉,我的眼眶渐渐湿润,他也向我走来。
属下参见刘翁主,翁主万安。
他并没有走向我,而是在刘陵的面前停下了,听到那陌生的声音,我在心里苦笑着告诉自己,他不是雷宇,他只是一个和雷宇长得相像的人而已。
刘迁在一旁打趣道:你们俩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就跟谁不知道似的?雷宇俊美的脸一红,满是柔情地望着刘陵,刘陵却冷若冰霜似的没有理睬他,对刘迁说:苏非刚被我打过,你也讨打是吧?我有正事要找父王,父王呢?父王在和叔叔们商量要事,老地方,我带你去。
刘迁刚要走,一眼看见了刘陵身后的我,奇怪地问:你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婢女?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而且你不是一向不喜欢有人跟着你吗?哎,说来话长,你就不要管了。
就是一可怜人而已,她叫雪柔,暂时就留在府中跟着我了。
先去找父王,我有话要对他说。
随后她把脸转向雷备,语气依旧是冷冷淡淡地说:雷备,我和哥哥去找父王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有一阵子才过来,你受累,雪柔就交给你了,你带着她到府里熟悉一下环境。
我看到雷备的脸上划过了很深的失落与不解,却叹了一口气说道:诺。
那种神色就像我当初看到雷宇不耐烦地敷衍我一样,失落到心底,心寒到心底。
敷衍,就是冷却的开始。
有的时候,敷衍比争吵更让人伤心,更让人受伤。
从那些人的言语中我听出这个雷备与刘陵的关心应该不止是门客和翁主,一定很微妙,甚至还算半公开;而从他见到刘陵的神色、眼神、语气中我看出他很喜欢刘陵,而刘陵对他的冷漠与置之不理,我实在是看不明白、猜不透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
看着这张和雷宇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我不得不承认,心里还是不自觉地把雷备当成了他。
他陪着我在王府里走着,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连有心事时,微蹙的眉宇间的一丝忧郁都和雷宇是那么的像。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宿命?姑娘叫雪柔?他驻足挺立轻声地问道。
恩,雪柔是阿娇姐姐给我取的名字,她说她做不到那个娇,希望我能替她做这个柔。
听了我的解释,他微微的笑了,说:原来你是陈皇后府上的人,难怪雪柔姑娘也是这么的倾国倾城。
近朱者赤,近美人者美人啊。
我知道他这是客气话,虽然脸上挂着笑,可是那笑却掩盖不住他内心的失落与悲伤。
一旁高大的梨树被梨花的雪白所覆盖,风轻轻吹动,稀疏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音。
那挨着紧紧的,密密的,一团团的梨花像是经不住撩拨一样,如冬雪般纷纷落下。
我忍不住用手去捧住那些落下的梨花,娇柔的花瓣、淡黄的蕊心。
想起那句有名的诗千树万树梨花开,形容的是落雪;那现在要形容落花,这算不算是千树万树雪纷纷呢?我陶醉地看着这飘落的梨花,雷备见我这个样子,不禁笑着对我说:姑娘叫雪柔,倒是应了现在这个景了。
啊?我听见他跟我说话,连忙回过神来,回答道:公子何故说此话?他伸出未握剑的左手,等落一片梨花,捧到我眼前对我说:姑娘看,这梨花如雪、花瓣娇柔,色应了这‘雪’字,形应了这‘柔’字,连起来不就是雪柔吗?他对我微微笑着,我的脸微微地发烫,这样温温的性子、平平的语气倒真的和雷宇有几分相似,很难把他和一个剑客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雷宇的性子比他更温柔,他是那么的体贴周到,总是能猜中你的心思,永远都带着浅浅的笑意,可有时最出其不意伤人的又何尝不是这种浅浅的笑意,连分手都说的那么平淡如温水,好想没有一丝的过错,只错在光阴、错在命运,错在相遇;而这剑客的剑,亦是如此,剑,看起来最薄最轻,刺人的时候往往是一剑封喉、直入人心。
我不知道命运安排我穿越到西汉,又让我来到淮南王府,遇见这么一个与雷宇如此相似的人到底是什么用意;我也不知道我、雷备还有刘陵接下来会有着什么样的故事、什么样的结局。
美人如花,无论是落入泥土还是落入惜花之人的手中,最终都逃不了随风飘零的命运……转眼,我已经在淮南国过了近三年。
在淮南王府的日子,也许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没有无休止的打骂,没有日日夜夜干都干不完的脏活累活,刘陵待我就像阿娇姐姐待我一样,亲如姐妹。
虽然在别人眼里她是个厉害的角色,可是我心里清楚,其实她是一个敢爱敢恨的性情中人。
我听苏非说,刘陵郡主自小就十分聪慧,五岁的时候就熟读《诗经》,八岁就精读黄老之学,琴棋书画、舞刀弄枪样样精通。
所以刘安也最疼爱这个小女儿。
我从来都不曾知道,原来外表看起来如此强势的刘陵,竟然是这样一位奇女子。
想想也是哦,她父亲就是这么一个天文地理无所不通,连农业、医药都精通的大学者,女儿怎么可能差呢?基因的良好遗传嘛,额,不过那个刘不害除外……他的应该属于基因突变。
而我在府里,每天除了和刘陵郡主在一起,还多了几个朋友。
淮南王府的八大门客:苏非、雷备、晋昌、陈由、李尚、左吴、毛周还有周备,除了那个晋昌还是对我不是很信任以外,其他人都很关照我这个小跟班。
郡主最近好像很忙似的,总是神神秘秘地和淮南王、太子在一起商量什么大事.不该问的我也不想多问,免得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被杀人灭口。
好在我还有苏非他们陪着我,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跟着他们,只不过我有我的目的,这样我就可以常常看见雷备了。
唉,失去了雷宇,能见到一个和他长得如此相似之人,好歹也能一解我相思之苦啊。
看着他对刘陵一往情深的样子,我不禁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羡慕和感动。
我和雷宇不能做到的事情,希望他和刘陵能够做到吧。
但愿不要再让我见到一个负心之人。
吃完晚饭,我竟然看见刘陵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我忙站起身拉着她说:总算让我逮着你了,好几天都不见你人影。
问他们,不是说你和你父王在一起,就是和太子爷在一起。
你可真是大忙人呀,想见一见你都不容易。
她把指尖在我鼻子上点了一下,笑嘻嘻地说:我这不是忙里偷闲特地过来看看你嘛。
再说了反正你又不缺我陪,你不是有苏非他们吗?我看这八大门客都快成你的八大护卫了。
我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说:还说呢,我前天还和苏非打赌来着,说我能忽悠你让你穿上女装在他面前晃悠一圈;结果呢,压根儿就没看到你的人影,害得我昨天和今天都只能躲在屋里装病不出去。
要不然看见苏非,我肯定要被他那巧舌如簧的刁嘴狠狠地羞辱一番。
女装?刘陵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男装装束,奇怪地问:为什么一定要我穿女装啊?除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重大的场面,我已经很久没有穿女装了。
我一天到晚和哥哥他们舞刀弄枪的,穿裙裾实在是不方便,索性我就不穿了。
你也是,竟然和苏非打这个赌,我看你是闲的难受吧。
还有,那个忽悠是什么意思?啊,忽悠就是……欺骗,引诱,这个忽,就是吓唬;悠,就是你被我说晕了,然后就中计了。
我胡说一通解释着,刘陵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说: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忽悠她呢,她却笑盈盈地对我说:哎,算了,害得你两天不敢出门,我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
你不是想忽悠我穿女装吗?那我就悠一回,跟我来吧,姑奶奶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天生丽质。
我一听,大喜过望,连忙跟着她去了她的屋里。
观星台舌战八公等到一个长裙拖地,鬓云如墨的婀娜女子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简直惊呆了:什么叫妩媚动人、俊眼修眉、顾盼生辉,我今天才算真正知道。
雪芹先生笔下的探春应该就是这样的女子才是。
以前只觉得她的斜插入鬓的眉毛很有男子剑眉的感觉,很是英气;如今经过精心的描画,却微微挑起,配上细长的丹凤眼,说会勾人魂魄,一点也不为过。
看着我瞠目结舌的样子,她略带得意地笑着说:怎么样?惊呆了?我拍着手称赞道:郡主啊郡主,原来不是你不想打扮成女子,而是你根本不能扮女子,你这一出门,那简直是倾倒众生啊。
你要是就这样站到战场上,那谁还有心思打仗啊?她抿嘴一笑,道:哪有你说的那样?要照你这么说,凡逢两国交战,都献上一个美女让他们看就是了。
那我大汉每次都往匈奴送公主去和亲,也没见匈奴收敛点,这几年不都一直蠢蠢欲动、屡犯我边境吗?我认真地说:想平息战争是有难度,不过美女可以挑起战争倒是真的。
要不有红颜祸水这么一说呢?比如说褒姒、西施、郑旦……哪个不是倾覆一个国,带来另一个国的重生?不过以你这美貌,我看西施也要羞愧了。
倾覆一个国,带来另一个国的重生?也是,这美貌有的时候的确是比蛮力要有用多了。
她小声地自言自语着。
陵姐姐,你在想什么呢?她听见我问,忙回过神来,笑着说:没什么,走吧,你不是和苏非打了个赌吗?我现在就陪你去他面前晃一圈,让你好好羞辱羞辱他!好!我高兴地差点蹦起来,忙说,可是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我知道今天晚上他们在哪儿,他们在观星台看星星,八大门客都在呢。
走,我带你去。
我随着刘陵来到了观星台。
这观星台是刘安专门设的一个夜观星象的高楼台,不知是不是造之前还特地勘察过地形,视角极好。
恰逢今晚天气晴朗,满天的繁星如浩渺烟波,数不胜数,苍穹在上,大地在下,这种俯瞰众生的感觉真是奇妙。
我远远地就看见了苏非在那里高谈阔论,不,我怎么能用高谈阔论这么文雅的词来形容他呢?应该说吹大牛才是。
所谓高谈阔论,无非也就是一群口才还不错的文艺青年、知识青年在一起聚众吹牛而已。
我故意咳嗽一声,大声喊道:刘陵翁主驾到!众人纷纷朝我们看来,刘陵脸一红,小声骂道:你这个死丫头,存心让我出丑是不是?我不以为然地说:美人驾到,我当然要给你来个闪亮登场了。
闪亮登场?又是你的什么奇怪的语言。
我凑近她耳朵说:哎呀,就是说你像天上下凡的星宿一样,闪亮发光,亮瞎他们的狗眼。
不许浑说,我父王和我哥哥也在。
众人果然被刘陵的美貌给惊呆了,都在暗自感叹着。
晋昌憨憨地笑着,对刘安说:淮南王,这刘翁主一晃也长这么大了。
以前见她的时候还小;之前见她的时候她又一直女扮男装示人,今日一见,竟是这么的倾倒众生,犹如九天玄女下凡哪。
您有这么一个美貌聪慧的女儿,真是您的福气啊。
刘安听见有人这么夸自己的女儿,自然也高兴,谦虚地说道:哪里哪里,晋昌谬赞了。
哪有谬赞?我们郡主本来就是九天玄女下凡,倾倒众生之貌啊。
谁说穿男装是因为女扮相不好看,那是因为我们不想每天都这么惊艳,每次都倾倒一片人,那还要不要别的女子活了?你说是不是啊萌萌兔?我故意看向苏非,只见他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被我噎住了嘴,说不出话来了。
其他人哈哈大笑,淮南王指着我对身边的人说:这个丫头真是伶牙俐齿,瞧瞧,连苏非这么能言善辩的一个人都被她噎住了嘴,以后那还了得。
左吴说道:哈哈,是啊,淮南王府上人才辈出,翁主聪慧,连府上的丫头也如此伶俐。
这时刘迁指着我摆摆手道:她可不算是府上的丫头,我看呀,妹妹与她情同姐妹,倒成了我们的二小姐了。
苏非哪能被我噎住嘴啊,趁着众人对我打趣说话的功夫,忙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了过来,对着我和刘陵深施一礼,说:郡主美貌惊人,小人愿赌服输,随雪柔姑娘怎么骂都行。
不过呢,我跟雪柔姑娘这么打赌,也是为了郡主好。
啊?刘陵和我一脸疑惑,苏非却一把推过郡主,把她推到自己的座位上,说:我的这个位置观星最适合了,郡主快入席吧。
我朝那一看,原来苏非的座位挨着雷备,哼,可恶的萌萌兔,原来他是在打这个主意,帮着兄弟追女人是吧?我气呼呼地找了个席位坐了下来,他竟然也跟着坐到了挨着我的位置。
我一脸不高兴地瞟了他一眼,然后不理他了。
他尴尬地咳嗽一声,然后嬉皮笑脸地问道:雪柔姑娘,那个,你总叫我萌萌兔,这兔我知道,你是想说我像兔子一样机灵;那这‘萌萌’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何为‘萌萌’啊?我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鼻子里哼哼着说道:‘萌萌’就是可爱,就是招人喜欢的意思。
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得意地说:奥,原来是夸我又机灵,又招人喜欢,嘿嘿,这个名字我喜欢。
听到他这么说,我忍不住笑得要喷出来。
竟然有男子愿意叫萌萌兔,我要是把这个名字安到雷宇的身上,他肯定会气得三天不跟我说话。
哼!都怪这个苏非,我才不要跟他坐在一起呢。
人家也想挨着雷备坐着。
现在倒好,只能干看着了。
我立马憋住笑,还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对着他,苏非看我还是不理他,有些委屈地说:怎么了雪柔姑娘?不就是让你挨着我坐吗?可是你看雷备旁边也没有别的位置了呀?我瞪大了眼睛惊奇,不,应该是惊恐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坐在雷备旁边?难道你懂得看穿人心?他一脸地不屑说:切!你们这些女子的心思还不都一样?我们这儿的女子谁不喜欢雷备?他既是天下第一剑客,又长得这么玉树临风,是个女子都会倾慕他。
不过你还是只倾慕,不要爱慕的好。
因为他呀,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了。
刘陵?我问道。
他点点头,继续说:雷备和刘陵在府里几乎是一件众所周知的事,刘安也算欣赏雷备,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只等女儿开口,便可将她许配给雷备。
不过,也不知是怎么的。
自从这郡主去了一趟长安之后,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雷备冷冷淡淡,不理不睬的。
我与雷备交好,他不说我也知道他的心思。
所以我就想帮他们俩一下,有什么误会也好解开。
听了他的话,我不做声了。
是啊,长得像雷宇那仅仅是长相而已。
他的灵魂是雷备,他的人属于刘陵,根本不属于我。
在这个朝代,我能看见一个对我如此重要的人已经很好了,何必去求能和他在一起呢?也许我和雷宇今生今世都没有那个缘分,在现代是,在古代也是。
只要他过得好,不就行了?想到这里,我不禁从心底里祝福,眼前这对有情人能够终成眷属。
陈由突然站起身来,张开双臂,对着头顶的苍穹吟道:天圆地方,地是一个棋盘。
人生就如一个棋局,天下苍生都是在棋盘上的棋子啊。
刘安赞许地点了点头,说:是啊,所以黄老之学说的多好。
无为,无为而治。
棋局都是苍天在摆,你我都是棋子,那又有什么好挣扎?万事万物都有他的定律,它该怎么走就会怎么走,人是强求不了的。
想开了,心也就自然逍遥了。
我心里冷笑着想道:说是推崇黄老之学,无为无为,要真是这么想的,你们还想着怎么招兵买马和大汉斗干什么?干脆一个个都学老庄在家等死算了呗,要不就集体出家做道士。
明明个个心怀野心,还说自己无为,真是站着说话腰不疼。
照你们这样,一辈子也达不到逍遥。
我站起来对陈由说道:长者说的不对,天不是圆的,地也不是方的。
陈由见我在反驳他,心里不禁觉得好笑,于是便说:哦?那你倒是说说,这天是什么样的,地又是什么样的?天,也就是宇宙,没有形状,大到超过我们的想象。
正如我们看天上的星宿一样,我们脚下的土地也是这众多星宿中的一个,它不是方如棋盘,而是一个球。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尤其是陈由,他一边笑,一边嘲笑着说:我还以为你要有什么高见,说来说去,没想到竟是这么的荒谬。
你说天很大,没有形状,这我倒能信几分;可你说这地是个球,那我们现在站在这地上怎么不倒啊?其他人也都跟着笑得更厉害了。
八公豆腐哼,我冷笑着,不过我知道,以他们现在的科学水平,要我给他们讲万有引力和哥白尼的日心说那是相当的有难度。
搞不好要像西方那些教徒一样把我当成异教给烧了,那我岂不是冤的很?于是我退而求其次,对他说:你姑且就把地想成是圆的吧。
不信,你朝远方的天际线看去,地与天相接的地方,是不是一个大弧?他们纷纷站起身,向远处看去,然后议论纷纷起来。
哎,好像也是啊。
嗯。
陈由心里有些不服气,说:你说是就是了,我凭什么相信你啊?再说了也没人看到天和地的尽头是什么样子啊?我也学着他的样子,不服气地说:是啊,也没有人看见天和地的尽头是方的呀?你既然不能说我说的是对的,那也同样不能说你说的是对的。
而且你也应该听说过,海上打渔的船夫,船怎么向前驶,都不会掉下去。
如果是方的,那水都流到哪里去了?陈由被我说的哑口无言。
刘安这时过来打圆场说:好了,不论谁对谁错,各自都有各自的道理,为什么要有你们这些门客,不就是在一起人多,争辩才会有结果吗?晋昌冷笑着说:陈由你不必理会她的胡言乱语,小小女子也敢在我们面前卖弄?真是可笑!我最讨厌这个晋昌了,就跟我欠了他钱是的,就他对我不满。
我小声嘀咕着:还好意思说什么黄老之学?我看你才可笑,书呆子!结果竟然被他听到了我的说话,他不满地道:你说我不懂,那你懂吗?你说你懂,我说你根本不懂。
庄子说,万事万物都有它的道理,都有它的规律,既然这样,这天地的形状就根本不是你我能定的,它该是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
而你们现在,坚持自己的就是对的,别人说的就是错的,还好说什么遵循天定?庄子?哼,你懂什么是庄子吗?你知道庄子的逍遥游吗?晋昌一脸不屑地看着我。
不就是逍遥游吗?高中时常背,你想听我现在就给你背背。
我清了清嗓子,背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好了,卖弄到此,接下来我也不会背了。
谁知,他们竟然都点了点头,刘安更是捋了捋胡子说:想不到你竟诵得如此流利,看来可是熟读了《庄子》呀。
我暗自好笑道,当时可是又抄又背又默呢,能不熟吗?说你们好骗你们就好骗,其实我就会背这一篇,嘿嘿。
我看见连雷备也对我投来赞许的目光,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晋昌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他冷冷地看着我,眼神令我不寒而栗。
我敢肯定他心里肯定是有什么别的心思,而且一定不是什么好心思,而且肯定是针对我。
好在苏非这时来缓和了一下气氛,用他一贯的口吻对大家说道:好了,今天我们是来观星的,不是来争辩的。
老庄以后有时间大家慢慢切磋,今天我们只看星星,不谈别的。
听着苏非的这句话,大家才纷纷想起今天来观星台的初衷。
第二天,我照例懒懒的起身,外面已经是艳阳高照了。
我走进院中伸了一个大懒腰,想着还是去厨房找点东西吃吃吧。
刚到厨房那院,只见两个家丁抬着一个大桶哼哧哼哧地往外走着。
我好奇地过去一看,咦,这不是卤水吗?难道今天中午有卤蛋或者是打卤饭?或者卤肉蛋饭?想着想着,我的口水都快流了出来。
我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按捺着心中的惊喜,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这是中午做饭的材料吗?他们不解地对望了一下,又看看我,其中一个摇头说道:这是淮南王炼丹用的卤水,不是什么做菜的材料。
啊?炼丹用的?这下轮到我一头雾水了。
我还想再问问,结果他们已经抬着东西走了。
炼丹?不是应该用朱砂吗?难道老头研究出了什么新的成仙的法子?用卤水把自己齁死?真好笑。
吃完午饭,我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的大树下,手托着腮,看着树下的小蚂蚁搬家。
只听一声长长的叹息,我抬头看去,这不是刘安吗?他有什么心事啊?竟然会这样长叹?我走过去,问道:您怎么了?他果然一脸的无奈与心事重重,一副往事不堪回事的样子,对我摇摇头说:哎,我辛辛苦苦新想的炼丹的法子,结果却炼出了这么个东西。
我过去一看,脱口而出:豆腐!刘安一脸不解地问道:何为豆腐?怎么雪柔你见过这个物件?当然见过,我奶奶最喜欢吃豆腐了,岂止豆腐,还有豆腐脑、豆汁儿、豆浆、豆……我刚想鼠来宝似的说出来,突然意识到,好像那个时候还没有豆腐,说了刘安也不知道啊。
对了,我猛然灵光一闪,豆腐不就是刘安发明的吗?后来还有那个鼎鼎有名的八公山豆腐,原来就是现在啊。
我忙对他说:啊,没有,只是以前做过一个梦,梦里我跟着一个老神仙去了瑶池仙境,他请我吃的就是这个。
吃?这个东西能吃?刘安一脸不相信地问我。
当然能啊,不过你做的这个应该不好吃。
什么时候我给你做个正宗的豆腐尝尝。
刘安惊喜地问:怎么?雪柔你会做?我点点头,以前在东北老家的奶奶家,隔壁小二黑他二姨的四舅他们家就是经营豆腐坊的,小时候我跟着小二黑去那儿玩过,也见过他们做豆腐;电视上天天饮食也教过啊,所以让我现在做,应该勉强会做。
于是便对刘安说:梦中我见那老神仙身边的仙童做过,我还记得怎么做。
反正你也有现成的材料,我现在就去做给你看看吧。
刘安忙点点头。
其实刘安基本上已经是阴差阳错地把豆腐给做出来了,只是看上去和后来的豆腐还有点差距,简单的说,就是卖相不太好。
我找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模子,这样出来的豆腐就是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儿了,白白嫩嫩,平平滑滑,像一块玉似的。
连站在一旁打下手的家丁都口水滴答滴看着这一方从来都没见过的东西,我也忍不住先尝了一尝,反正豆腐生吃也是可以的,顿时眉开眼笑也不知是淮南的水质特别甜特别清澈还是怎么的,做出来的豆腐竟然带着一股淡淡的清甜,入口即化,不知比现代的豆腐要强多少倍。
我先把豆腐在开水里过了一下,然后撒上葱段,给他们来个小葱拌豆腐吧。
哎,那时还盛行陶和青铜,貌似还没有瓷器,只能将就着用陶器盛吧。
总感觉怪怪的,实在影响色香味的色,要是我穿越到清朝就好了,好歹东西齐全些,纸,纸没有;杯盘碗碟都没有,还得是大户人家才用得起这种做工精良的青铜盏。
不过知足吧,若是早一点去了秦朝,更是要啥没啥。
等我把这些东西端上去的时候,刘安、太子还有八大门客等人早就已经坐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看着他们疑惑、好奇地试探着吃进我做的豆腐,苏非最先竖起大拇指,对我说:雪柔,你真是太聪明了,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呀?真是美味啊,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吃过?是啊是啊,白白滑滑的,入口即化,简直如琼浆玉液一般。
毛周也这么称赞道。
刘安笑着说:这个啊本来是我今天炼丹的时候,相出来的一个新法子。
结果竟然丹没炼成,炼成了这个。
我正懊恼呢,百思不得其解啊。
然后就遇到了雪柔这丫头,她说,她在梦里梦见过,一个老神仙带着她去了瑶池仙境,吃的就是这个。
而她看见仙童是怎样做的,所以就记了下来。
哦。
众人顿悟,原来是瑶池仙境的老神仙教的,怪不得我觉得此等美味只应天上才有,人间什么时候见过这等美食啊。
我不禁觉得暴汗无比,在心里嘲笑着他们这群人:说是老神仙你们还真信。
我要是真去了瑶池仙境,他们就请我吃豆腐?那神仙也太抠门了吧?被夸得飘飘然归飘飘然,做人还是要谦虚点,毕竟也是人家刘安先做出来的。
人家才是豆腐的开山鼻祖,我不能抢了人家的风头。
于是我便恭恭敬敬地说:哪有,在我说出这个梦之前,淮南王就已经做出来了,可见淮南王和老神仙真是心有灵犀啊,定是淮南王得到了老神仙的传授,才要把这美味带到人间。
这话听着舒坦,刘安的脸上顿生自豪。
他们这群信黄老之学的人,最渴望的就是成仙长生不老。
听到我夸他和神仙一样,他心里更加美了,简直就跟做了神仙似的。
其他人也都纷纷赞许,顺着我的话称赞刘安,刘安一时飘得都快上云端了。
苏非问道:那,这个东西叫什么名字呢?这……刘安沉吟着,我看了看他们这群人,干脆来个顺水推舟吧,说:这个东西是由豆子做成的,刚做出来又绵软如腐烂之肉,不如就叫豆腐吧;而众位都是淮南王府的门客,个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为淮南王出谋献策,立下种种功劳。
那以后我们王府做成的豆腐就叫八公豆腐。
刘安一拍桌子说:好!这个名字好,就叫八公豆腐!哎,我真想厚着脸皮求刘安找人把我载入史册。
算了,反正本来历史上就从来没有人提到过雪柔这个人,看来这豆腐的创始人,我还是乖乖地让给刘安吧。
谁叫人家是淮南王呢?落花人独立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
我悠哉悠哉地慢慢踱回我的房间,你到底是什么人?忽然背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叫住了我。
啊!吓死我了。
我直摸着心口说。
晋昌的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说: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一看到他这张脸我就恨不得冲上去揍他个稀巴烂,我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说:你跟在我后面悄无声息的,突然这么一出声,跟鬼似的,是个人都会被你吓到好不好?哼!你懂黄老之学,懂庄子,懂天文,还会做这些炼丹才会的事情。
这么多天来,你先是哄住了刘翁主,又把八大门客除了我之外的七个都哄得团团转,现在连淮南王也似乎很是信任你。
说你只是个陈府的婢女打死我都不信,说,你到底是不是大汉派来的细作?冰冷的匕首抵着我的脖子,我能感觉到刀锋的寒冷穿透皮肤渗进来。
不知怎的,我却并没有吓得直哆嗦,只是依旧平静地说:我不是细作,我只是陈皇后身边的一个婢女,自小和陈皇后阿娇一起长大,她待我如亲生姐妹。
我懂的那些东西都是阿娇教给我的。
他似乎还是不相信我似的,冷笑一声,说:以前就听说过,馆陶公主母女为人刻薄尖酸,她怎么会待你如姐妹?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道:我本命丫头,是侯爷陈午和府中婢女锦娘生的女儿。
生下我我娘就死了,刘嫖处处容不下我,我就只能做个婢女;我十岁的时候救过阿娇,自那之后,阿娇就对我很好,雪柔的名字也是她取的。
阿娇姐姐大婚后十日,刘嫖就要将我嫁给一个瘸腿的鳏夫,我逃婚的时候遇到了郡主,是郡主救了我。
他虽然还是用刀抵着我,可我能感觉到他有点相信,却又还是不相信。
他继续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信不信由你,你也可以现在杀了我。
你们淮南王府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感兴趣,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平平静静地过着我的日子。
哼!他收起了匕首,我转过身看着他,他还是一脸恶狠狠的样子,对我说:没事最好给我在你屋里待着不要乱走,知趣的就给我趁早滚蛋!要是让我晋昌发现你有什么不轨,我第一个杀掉你!晋昌走后,我才感觉到我的腿有些发软。
曾经以为我终于有了一个安定的栖身之所,现在看来,天大地大,哪里都不是我的容身之处。
寄人篱下终究还是逃不过被人怀疑的命运,也许我真的应该找个合适的时候离去,尽管这里还有我想要天天看见的人……今晚的夜色静谧安逸,闲月高挂,一丝流云环绕着明月,缠缠绵绵,依依不舍。
我一个人绕着淮南王府的湖边走着,假山嶙峋,怪石林立。
破过云的纠缠,旖旎的月光洒在如镜的水面上,倒影出树上花的影子;风吹落几朵落花,飘落在湖中,漾出点点涟漪,晃碎了月影。
我边走,边想着那日的梨花树下,雷备浅浅的笑意,还有他那句对雪柔的解析。
他真的好像雷宇,连说出的话都是那么的相似。
雷宇也是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总是浅浅地笑着,对我说着温柔的话。
有人说,爱上一个人,就会爱上他的一切,甚至他的谎言、他的坏;离开他,就会思念一切与他相似的人,从每一个相似的人的身上捕捉属于他的片段,然后把那些片段串起,组成关于他的回忆,骗自己说他就是他。
我对雷备莫名的依恋,是因为雷宇吧。
还是我早已不自觉的在心中把他当成了雷宇?湖中的两个影子渐渐在梨花树下相遇,那个月白色修长的身影是他,我抬起头,驻足不前不知道到底是该转身离去,还是走过去。
他看见了我,对着我笑了笑。
我犹豫了一下,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雪柔也喜欢看梨花落吗?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恩。
我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望向冷冷清清的月,轻轻地叹了口气,却仍是微笑着说:以前的她也喜欢。
你是说刘陵姐姐吗?他不做声地点了点头,沉默在我们之间停留。
我亦穿着月白色的汉服,月光照在梨树下两个月白色的身影,宁静得我不忍用任何一句言语去打破。
雪柔穿月白色的衣服很美。
就像这梨花一样吗?嗯,就像这梨花一样。
他依旧浅浅地笑着,我亦如此。
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各自向着前方走去。
也许本来就不是同路人吧。
次日的黄昏,我去陵姐姐的房中,却看见了他的身影,更看见了他们之间激烈的争吵。
我真是没有想到,你会变成这样一个爱慕虚荣、野心勃勃的女人!我雷备以前真是瞎了眼,看错了你刘陵!对!你说的对!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爱慕虚荣、野心勃勃的女人!我心里也从来没有你雷备这个人!我的心里只有权力,除了权力还是权力,我有我的野心,我有我的抱负,请你以后不要再挡我的路,我们各走各的吧。
刘陵冷酷的声音在屋中回响着。
决绝而愤怒地冲出房间的雷备,在门口撞上了目瞪口呆的我,他的目光躲闪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陵姐姐!我冲进房间,生气地问:你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你从来都不是一个爱慕虚荣、野心勃勃的女人,至少我绝对不相信!可是你为什么要那样伤害雷备?难道他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你知不知道他有多爱你?刘陵没有回答我的话,却一个人跌坐在地上,抱着膝大哭起来。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她哭,看见那个坚强果敢、连男人见了都要让三分的刘翁主流泪,而且还哭得这么伤心和无助。
想起那天逃婚在马车里,我也是这样无助地哭着,她轻轻地抱着我,让我枕在她的肩上。
我抱住她,像抱住自己唯一的亲人。
是的,在这个世上,我真的没有亲人,对我好的人就那么几个,我不愿意看见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她就这样抱着我哭了好久好久……渐渐的,她停止了哭泣,擦掉眼泪,露出了仇恨的神情,她咬牙切齿地说:刘彻!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我要让他加倍换回来!又是刘彻!我心中疑惑极了,上次在马车上看见她黯然神伤着,我也听见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晃着她问道:陵姐姐,你告诉我,你去长安,到底和皇上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的目光一瞬间变得黯淡,低下头,嗫嚅着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他欺负你了?我问道,她没有回答。
那是他说了什么话让你生气了?她摇头近乎咆哮着说:那个混蛋!在大婚的前夜,在他和阿娇大婚的前夜!他……他和我……说到这里她突然说不下去了,我惊得说不出话来,不,这不太可能吧?我实在不敢把我心中想的那句话说出来,可是出了那个可能还能是什么呢?你……你是说,你和他他,你们……刘陵哭着点了点头。
天哪!我顿时觉得雷就在我头上劈了一下,这这算是什么情况?刘彻这么色?大婚前夜?那我阿娇姐姐呢?他就是这么对我的阿娇姐姐的吗?当年金屋藏娇的誓言呢?刘陵愣愣地看着窗外,木木地说: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是我故意勾引的他。
那日送阿娇入宫,其实是我早有预谋。
我想去勾引刘彻,想入宫成为他的妃子。
为了父亲,为了整个淮南国的子民。
有的事情,我不怕你知道,反正这也都是各人都知道只是不说的事情罢了,每个诸侯国都在招兵买马,蠢蠢欲动。
刘恒害死了我祖父,那时我父亲心中就有了继续我祖父大业的想法。
那晚,我穿着妩媚的裙裾,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倾倒众生。
他半醉着,我去靠近他,他也抱住我。
我和他的事情顺理成章,可是事情过后,我让他去淮南国向我父亲提亲,他却冷冷地对我说,让我别做梦了,他是不可能答应我的。
他说他知道我接近他有我的目的,不过是想要进入他的后宫,做我父亲的内应。
呵呵,他知道,他都知道,他还是要了我,却不愿给我任何的名分。
我刘陵是淮南国的翁主!我竟然连一个最末等的宫女都不如!我想我是彻底被这些事情惊呆了,我真的没有想到在她的身上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那雷备呢?她对雷备也是因为这件事吗?我在她的眼中再一次看见了仇恨对你怒火,她继续说道:雷备对我的心意,我都明白。
可是在他心中,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刘陵,我是一个被别的男人染指的女人,我处心积虑,我贪图荣华富贵,我野心勃勃……原来我在他的眼中就是这样。
我不恨雷备,可我恨刘彻!恨不得立刻就杀了他!不,我偏不,我要让他失去他所有的一切,我要他刘彻拿他的江山来偿还他对我的所作所为!情错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谁对谁错。
不管怎么说,如果刘彻真的是知道了刘陵的目的,作为一个帝王,他不让她得逞是情理之中;只是如此对待自己的同族姐妹,虽说是远亲吧,可好歹也都姓刘吧,会不会太过分了?那一开始就干脆不要答应好了,玩弄过之后再抛弃,这算什么?比打人耳光还狠。
可是刘陵对雷备难道就没有一点错吗?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刘陵为了她父王的目的先去勾引了刘彻……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安慰道:陵姐姐,你这样又是何必呢?其实雷备不会怪你的。
他刚才也只是一时的气话,说不定等到明天,他就想通了……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不愿意去向他低头解释,我也不愿意摇尾乞怜,我宁愿他把我当做是那种女人。
有的事发生了,就再无回头的路可走,我和他过去的一切就只能过去了。
我已经决定去长安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好好照顾自己,相信有苏非他们陪着你,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如果有,你就去找我父亲或者我哥哥,他们都会帮你的。
你要去长安?我几乎惊叫着出声,我实在是不明白,长安,天子脚下,为什么她还是愿意去那个让她伤心的地方。
她的目光变得凌厉而又阴狠,她拢了拢松掉的发髻,抚了抚她那轻挑的细眉,说:是,我要去长安。
你那天说的对,美人的确可以是祸水。
阿房女可以让始皇为她建造阿房宫;妲己可以让殷商亡天下。
美貌是老天赐给一个女人最好的礼物,既然老天给了我这样的美貌,那我何不将它利用到底?现在的我憎恨男人,恨一切的男人,我要让他们一个个都拜倒在我刘陵的裙下!我要让刘彻后悔那日的决定,跪在我的裙边向我乞怜。
我有些惊恐,看着她冷艳的侧脸,她到底是要去做什么?史上刘安之女刘陵,传说以美貌征服了朝堂上众多举足轻重的亲贵大臣,甚至有人把她传言成是一个dang 妇,堪比宋朝的潘金莲。
难道那些野史说的都是真的?她此次就长安,就是为了勾结各路重臣,以身体作为交换,为淮南王的夺位之路做铺垫?不行,她现在是被仇恨迷住了眼睛,刘彻对她的所作所为的确是对她造成了伤害,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继续看着她错下去,这样她就真的毁了。
陵姐姐……好了,你不要再劝我了,我意已决。
我刘陵做过的决定,从来都不会后悔。
我也清楚我自己在做什么。
雪柔,你是一个单纯的好姑娘,不应该卷入这些尔虞我诈的权力争斗之中,其实我和阿娇都应该羡慕你才是,因为你可以为自己而活,不用为了家族的利益,去改变自己,委屈自己。
看着她坚定的目光,我知道此时此刻,我是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
怎么办?雷备!对,也许只有他才能劝阻她,不要再让她跌入漩涡之中。
我跑出了刘陵的房间,朝聚贤堂跑去。
哎,雪柔,你要去哪儿啊?迎面撞上了萌萌兔苏非,他拦着了我的去路,我生气地边推开他,边喊道:你走开,我要去聚贤堂!他对着我的背影喊道:聚贤堂今天没人!啊?我停下了奔跑的脚步,急急地回过头,气冲冲地走到苏非面前,一把拎过他,没好气地说:说!雷备去哪儿了?他被我的这个样子吓到了,结结巴巴的答道:雷……你问雷备啊?哦,他,好像去外面的酒肆喝酒去了。
哪家酒肆,快说!敢骗我的话,我就让你的兔耳朵给揪下来!就出门左拐,大街上走个……我也不知道多远,这条街就这么一家酒肆。
我抛下苏非,一个人扬长而去,留下他在身后气得又蹦又跳地骂道:没良心!你们都喜欢雷备那个臭小子!不就因为他长了张俊脸吗?切,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长得很英俊啊!雪柔,你……太让我失望了!大街上人来人往,我急急地跑着,生怕找不到他。
酒肆?该死,不是说整条街上就这一家酒肆吗?怎么,西汉的人都不知道做生意要做招牌来做广告吗?不把牌子挂外面,挂得高高的,人家怎么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呀?哎,其实挂了牌子我也不好找,那字根本就是和现代不太一样嘛,有的还是有点先秦的风格,那叫啥?小纂是吧?歪歪扭扭的,好看是好看,可是就跟刻在那个乌龟壳上的甲骨文似的。
我一家一家找了半天,实在累得走不动了,天也渐渐黑了。
我只好拉下脸皮,问路边一个卖包子的大爷说:老伯,请问这条街上有没有酒肆啊?老伯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一指我身后说:那个就是啊。
我一回头,是看见一个小楼不错,可是挂的明明是个客栈的栈字嘛,老伯,那是客栈吧?对啊,喝酒的地方和住的地方都有啊。
我勒个去,敢情儿是五星级大酒店啊,是不是还自备澡堂子,加洗浴中心沙龙服务啊?我说我怎么找不到。
算了,找到了就好。
我刚要进去,就听见那老伯自言自语道:女子也去酒肆,大街上还这么跑着,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家妇女!嘿,老东西!我客客气气叫你老伯,你丫竟然说我不是良家妇女!我不整个砖头削死你我就不是……我按耐住自己的一腔热血,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是在西汉,不是老家,我是雪柔,柔!于是走进了酒肆,寻找雷备的身影。
我在酒肆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他,他看上去是那么的憔悴,满脸愁容,一点不都不像先前那个英俊倜傥的剑客。
他不停地倒着酒壶里的酒,桌上已经摆了很多罐酒,看来他已经喝了很多。
他对着酒保大喊:给……快给大爷我上酒!没酒你还开什么酒肆!趁早关门滚蛋!滚!你们都滚,都走!我叹了口气,无奈地对酒保说:再拿再拿。
我在他的对面坐下,他已经是烂醉如泥,迷迷糊糊地看了我半天,痴痴地笑了,疯疯癫癫地指着我说:雪柔,嘿嘿,是你。
你是来同情我的吧?我不用你们同情!我雷备是谁?天下第一剑客!堪比荆轲高渐离!谁敢笑话我!他拍着胸脯骄傲地说道。
酒保拿来了酒,他一把夺了过来,把钱扔到桌上,瞪了酒保一眼,骂道:看什么!怕大爷没钱啊?拿上钱快滚!哪儿来的人?真是……酒保拿了钱,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对着我竖起一根手指头,摇了摇说:不,有一个人她敢——刘陵!嘿嘿,刘陵她敢,她打心眼里瞧不起我雷备,她……我按住他的酒罐子,说:不是这样的,陵姐姐她有她的苦衷,你听我说……他一把甩开我的手,抱起酒罐子就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喝够了,他把酒罐一放,一把拉过我的手,说:不用再对我说了,我不想再听到关于刘陵的任何一句话。
在她刘陵的眼里,我雷备就是个窝囊废。
什么天下第一剑客?在她眼里都是一文不值。
我是懦夫,我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
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呵呵,她想要这大汉的江山!我害怕地朝四周看看,低声对他说:你小点声,也不怕别人听到?到时候可就害了她也害了你自己!怕什么?我有什么好怕的?谁爱听谁听!她刘陵根本就是爱慕虚荣、贪图荣华富贵,她的眼里只有权力,只有权力才能让她开心……我听了他这话,十分生气的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她?有很多事情是你不知道而已!你知不知道她受了多大的委屈?你竟然这么说她!有些话在这里不方便跟你讲,你还是跟我回淮南王府,我慢慢跟你说。
说着,我就想拉他离开。
他却伏在桌子上,对我摆摆手,笑着说:不要!我不回去!我不要看见她!反正她也不想看见我。
我哪儿都不去!酒保走了过来,对我说:姑娘,这位爷怕是已经醉了。
那烦劳小哥帮我把这个人扶到淮南王府,钱我们好商量。
酒保点点头,过来帮我一起想拉雷备起来,谁知这雷备看起来倒也是五大三粗,力气却大如牛,习武之人这定力真不是盖的,任凭我和酒保两个人拖都拖不动他。
他却迷迷糊糊地笑着,突然一把甩开我们两个,我险些没站稳,被他摔倒地上。
他却摇摇晃晃嘿嘿地笑着,指着我和酒保说:都跟你们说了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
就凭你们两个,还想,拉……拉走我雷备!我告诉你们,我力能扛鼎,就是楚霸王现在从地里爬出来,站在我面前,他也奈何不了我!他拍着胸膛自豪地说。
我看着他那张狂样,白了他一眼,心里说着:小样儿,就你还楚霸王!平时看你温润如玉,衣袂飘飘,提把剑临风而站,还挺不错的。
醉了之后还真是牛气冲天,简直跟个水浒里的李逵似的。
最讨厌这种有勇无谋的人了,存心毁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是吧?我得赶紧弄走你!情错(二)怎么办?难道回府去找苏非他们吗?可是万一等我走了,或是派人去找八大门客他们,他在这里撒酒疯闹出点事怎么办?现在看他这样子,这心情,这力气,弄死人是很有可能的,更何况这儿离淮南王府还有一段路。
谁留在这里都看不住他呀!他要是自己走出去,这黑灯瞎火的大晚上,找都找不到,回头再掉河里去。
那可就糟了。
想到这里,我叹了一口气,对酒保说:算了,弄回去那么远,恐怕也得大费周章。
你们这儿不是还有客房吗?烦劳你帮我把他弄进去。
酒保点点头。
不回去,去客房好不好?我像哄孩子一样地哄着他,他一听说不回府,这才由着我们把他架走了。
我和酒保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到楼上。
酒保把他摔倒在床上,气喘吁吁地对我说:这是哪个府的爷啊?怎么力气这么大?哎呦喂,可累死我这小身板了。
看着他排条似的身板,我忍不住笑了,以他这样和我一个女子架着雷备这样的个子,却是是难为他了。
于是我笑着对酒保说:实在是烦劳小哥了,不知小哥这儿可有热水?我想给他擦擦脸。
有有,你随我来就是。
姑娘,你对你夫君可真好。
啊?我愣了一下,看了看床上的雷备,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总不能说不是吧,那人家准把我当成是青楼女子了。
跟着酒保小哥去打了一盆热水,我抱着笨重的木盆,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地走进屋。
只见他兴许是因为酒劲发作,热得把上半身的衣服全都敞开了。
我脸一红,忙用脚踢上门,把木盆放到桌子上。
还好因为我是现代人,否则我真不知道如果一个古代的女子无意间看到了一个光着上半身的男子应该怎么办,是挖眼睛啊,还是嫁给他?我忙走过去,替他拉过里面的被子盖住他。
只听到他含含糊糊地好像在说着话,陵儿,陵儿……我听清了他嘴里说的话,他是在叫刘陵的名字。
哎,我不禁叹了口气,想不到他对刘陵竟然是这么的动情。
在我和雷宇分手之后,我曾经有一段时间对爱情十分的绝望,对男人更是彻底失去了期待,觉得这个世界什么都可以改变,尤其是爱情。
看到刘陵和雷备,我才体会到什么叫我又开始相信爱情了。
他为她神伤;她为他情愿承受误解而选择离开。
如果之前在长安的事情都不曾发生,那雷备和刘陵该会是多么令人艳羡的一对?一个是风华绝代的淮南国郡主,一个是英俊倜傥的天下第一剑客,可是命运似乎喜欢捉弄有情人,偏偏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所以我才更要告诉雷备真相,现在只有他可以劝阻刘陵了。
一旦刘陵去了长安,只怕她这一生的悲剧才会真正开始。
历史上既然有汉武帝这个人,那么刘陵和她父王的谋逆就不可能成功。
陵儿,陵儿。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还在喃喃地说着醉话,我同情而又惋惜地看了看他,看来只能等到他明天早上醒来之后,我再来劝他了。
我正欲转身离开,突然,他却猛地抓住了我的手,他这么冷不丁的用力一拉,我一个踉跄没站稳,直接倒在了他的身上。
我的目光正对上他灼灼的目光。
我连忙起身,谁知他的手却紧紧地抓住我,让我挣脱不得。
我心里有些慌了,都说男人酒后会乱性,可是我以前一直以为那都是假的。
多数都是半醒着你情我愿、半推半就或者醉得不省人事哪有力气嘿咻?可是现在看来,这醉鬼还真的是有眼花脑子发热的情况。
他轻声地对我唤着:陵儿,你说啊,我求求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去长安?难道权力在你的眼里就是那么的重要?你以前和我的一切难道都是假的……我用力挣脱他的怀抱,艰难地喊道:你放开我,我不是你的刘陵。
你看清楚啊,我是雪柔!他却丝毫没有理睬我的意思,仍是把我紧紧箍在怀中。
我实在是害怕了,虽然他长得和雷宇一模一样,可是毕竟他不是,我心里清楚的很,他是雷备,是刘陵的男人!我狠了狠心,狠狠地咬了他的手臂一口,他的手臂被我咬出了血,他疼得大叫一声,松开了手臂。
我逃似的从他身上爬起来,赶紧逃下床。
谁知他却猛地从床上站起来,一把从后面抱住我,咆哮道:我不许你走!然后把我直接扔到床上!他紧紧地按住我的双手,整个人就要压了过来。
我急得大哭起来,拼命地摇着头,哽咽着喊道:你放开我啊!我不是刘陵!可是任凭我怎么哭喊,怎么求救,怎么挣脱,都挣脱不了他有力的臂膀。
我知道我是在劫难逃了,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当我的世界一片模糊的时候,我痛苦的闭上眼睛,夜的黑暗就这样到来了。
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发出阵阵呜咽的声音。
他时而粗暴,时而温柔,让我分不清到底我是谁,他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我沉沉地睡去……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了那年夏天的花海,梦见了我和雷宇在阳光下跑着、笑着,我梦见他灿烂阳光的笑脸。
突然天变黑了,我进入了夜晚 ,我看见了淮南王府湖畔那棵高大的梨树,一树的梨花下,那个月白色的身影在对着我微微笑着。
我不敢置信、试探着走近,却在我即将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像涟漪一样晃了一下,便消失不见……不要走!不要走!我从睡梦中惊醒,直觉得衣襟都被冷汗湿透了。
我猛然反应过来现在是在哪里,又忆起昨夜发生的事,我惊讶地发现旁边的那个人已经空了。
我心里一冷,四下里搜寻着他的身影,却发现他已经穿好了衣物,一个人伫立在窗边。
他听见我了刚才梦中惊醒的话语,回头看了我一眼,已从酒劲中清醒过来的他,依旧浅浅地笑着,温和地对我说了一声:你醒了?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去想他到底会怎么打算这件事情。
我害怕看见这种浅浅的笑,温和的语气,一如雷宇,就连说出分手也是那样的波澜不惊,好像一切错的都是命运。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昨夜都是我的错……我对不住你,只是……我的心里只有……你不用说了!我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后面的一切我已经都不想再听,昨天晚上,我会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也请你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请你记住你爱的是刘陵,我会离开,走得远远的。
没有愤恨,没有哀怨,没有伤心,也没有绝望,我的内心出奇的平静,似乎是早就已经知道了他会说出的答案。
在他的沉默中,我迅速地穿好衣物,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客栈。
有人说,天蓝如洗,没有一丝云彩的时候,这种天就叫做傻晴。
傻晴傻晴的天,我在街上大笑着,心却在滴着血……原来,连汉代也还是没有能容下我的地方,容下我的人。
无论我多努力地去寻找,多么愿意去相信,最终等着我的结果也还是一样。
我不知道有的人,是不是我前生欠他的太多,只是现在,前世的孽债也该还清了。
错,错,错,这一切皆是错!我不懂月老绑着的线到底是如何牵,是牵着我和刘陵的那头被绕了个结、岔开了吗?如果没有刘彻,刘陵就不会离开雷备;如果刘陵没有离开雷备,昨夜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
到头来,到底是谁的错?回到哪里?淮南王府吗?没有哪里是属于我的家,我不想再留在淮南王府邸,留在这里,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卑微、卑微到尘埃里。
我回到王府的时候,已是一身的疲倦。
我缓缓地走进房中,王府的一个婢女叫住了我,走过来对我说:雪柔姑娘,刘翁主今天一大早就离开淮南了,这里有一封信,叫我交给你。
我无力地拆开信封,只见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吾妹雪柔,我意已决,现已去往长安。
往事如云散去,不想再提。
你且保重。
姊,刘陵。
我苦笑着,往事如云散去,不想再提。
陵姐姐,如果你知道了昨晚我和雷备发生的事情,你会不会也憎恨这老天对你我的不公呢?长安,我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
我要去长安吗?我犹豫着问自己。
还是去吧,我不想再看着更多的错在陵姐姐身上发生,更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彻底地毁掉。
风一样的少年我用平日里陵姐姐留给我的一些东西,去换了一点钱,雇了一辆马车,踏上了去长安的慢慢路途。
马车缓缓地驶出淮南国城池,我掀开马车窗的帘子,伴随着滚滚的车轮,高大的城门在我眼前渐渐远去。
这里真的有着太多令我留恋的人和事,总是逗我笑的萌萌兔苏非,慈爱好脾气的刘安,憨厚老实的陈由……三年,我们一起看过星星的观星台、一起骑过马的赛马场、豆腐坊的八公豆腐,还有梨花树下、那个我拼命想忘记却始终挥之不去的月白色身影……不得不说,古代的交通真的是很不方便,任何一个没有被马车颠簸一路的人,都没资格责骂火车的龟速和一票难求。
相信你若是来这个时候体会一下什么叫真正的舟车劳顿,春运什么的就真的不算什么了。
马车行了数日,我们才来到长安。
繁华的长安城,时隔九年,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比起九年前的热闹,如今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叫卖声络绎不绝。
两边的街上酒肆、客栈、武馆、铁匠铺……高高地挂着旗帜迎风飘扬,和淮南国的一条街只有一个酒肆相比,真是天上地下。
不时还有着往来的赶着马的马车夫,吆喝着开道。
这古代和现代一个样,马车就是他们那时的轿车。
能坐得起马车的首先就是有点钱的人;而看马车的华丽程度和赶车夫的蛮横程度,你就大概知道里面坐着的主人是什么等级的富人了。
我掂了掂手中的钱袋,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一路走来吃饭住客栈都要用钱,到了这长安盘缠已经不多了。
如果再不找到刘陵,我可能就要沿街乞讨了。
哎,如果能见到阿娇姐姐就好了。
三年没有见到她,也不知道她在皇宫里过的好不好。
我想这时,还没有卫子夫,刘彻对她应该还是宠爱的吧。
更何况她还有疼爱她的外祖母——窦太皇太后、从小就把她捧在手心里的母亲刘嫖,温柔好脾气的婆婆王太后,所以这个皇帝表弟不敢对她怎么样。
一想到后来阿娇姐姐被关在长门宫幽禁一生的命运,我就心里隐隐作痛。
男人,是不是都这么薄情寡义、把女人当做自己的附属品?我正想着呢,忽然不知从哪里飞奔过来一匹枣红色的大马,疯了一般沿着西街跑着,横冲直撞,撞坏了路边很多小摊,冲着我就冲了过来。
我吓得大叫一声,不知是怎么回事,竟一时僵住了脚步,愣愣地站在那里动不了了。
啊!完了完了,小命玩完!我害怕地捂上眼睛,等待着我被这匹打了鸡血得了疯牛病的神经马把我踩成肉饼。
就在这时一个矫健的身影说时迟那时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骑到马背上,勒住马的缰绳。
那打鸡血的疯马虽然停住了,却不停地尥蹶子,抬蹄嘶叫着,像是想把背上的人给摔下去似的。
这人却并没有放弃驯服这匹马,而是紧紧勒住缰绳,马头左右摇着。
片刻,这匹枣红马竟然被驯服了,乖乖地安静下来。
我在一旁惊诧地看着,那男子跳下马,向我走来,温和地问道:不知这位姐姐可否伤到?我惊魂未定,现在才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名和我年纪相仿的少年,看到他的这张脸,我不禁在心里惊呼:是他!我险些没站稳,他还以为我是刚刚受了惊吓,连忙上前扶住我。
我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没错就是他!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可是这个少年的样子我还清楚的记得——那个我蹲在马路牙子上吃凉皮时,给我推荐梦回长安的小帅哥学弟!一想到要不是因为他给我推荐那个该死的梦回长安,让我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个该死的汉朝,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好啊,原来他也穿越过来了!那这样更好,既然他是旅行社兼职的,他肯定知道里面的名堂,知道怎么回去!我见周围看热闹的人已经渐渐散去,于是便朝他勾了勾手指头,他见我叫他,便疑惑着牵着马朝我走了过来。
一看他那匹枣红马,我就肝儿颤,忙朝后退了一步,朝他摆摆手说:烦劳你把你的牲口栓在一边,然后你自己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委屈地挤挤眼,朝枣红马看了一眼,说:这不是牲口,你怎么能说它是牲口呢?它可是我最宝贝的枣红马。
我一听,更是添了几分火气,好啊,么事么事,等你把它绑好我再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于是我面带微笑、客气地对他说道:烦劳这位小伙子,能不能把你心爱的小红马先栓好,免得它又跑出去吓人,然后你过来?他听了这话,这才把那匹该死的马栓到柱子上。
走过来,见我满脸怒意地瞪着他,便有些心虚地问我道:这位姐姐,刚刚实在是对不住。
我也不知道小红马为什么会这样,他平时可听话了。
没想到在我刷马时,没关好马厩的门,它就这样冲了出来。
还请……我一摆手,阴沉着一张脸说:小子,姐跟你说,这个事我就不跟你追究了。
他奇怪地看着我,问:那,姐姐还有什么别的事?我怒气冲天,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我的脸对着他说:你少装!别想说你不认识我!我可记得你!如果不是你推荐我这个什么破‘梦回长安’的主题旅游,我会到这个鬼地方来?我在这里生活了九年啊!九年!九年的光阴就这么白白浪费了,而且还遭受了那么多苦楚。
你你你,旅行社的钱我就不让你退了,你快告诉我时光机在哪里,我要回现代!你别逼我去消费者协会告你去!啊?少年一脸疑惑地看着我,啊什么啊?我看着他那疑惑不解的样子,忽然反应过来,既然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那说明他也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
看着他这一身灰突突的打扮,可以看出他肯定不是什么富家公子,八成也是哪家大户人家的下人吧。
混得这么惨,如果他能回去,他肯定早就回去了,何必留在这里受苦?看来他一定也和我一样,是阴差阳错穿越过来的。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的小火苗就这么被无情地浇灭了。
我叹了一口气说:哎,你也回不去了是吧?、少年看起来更加疑惑了,旋即莞尔一笑,对我说道:这位姐姐是不是认错人了?认错人?我眯着眼睛看了他半天,擂了他一拳说:怎么可能?明明就是你!烧成灰我都认得你骨头!你放心,大家同是天涯穿越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这人通情达理的很,不会叫你赔我旅行费的。
少年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试探着问道:姐姐,你认识我吗?我眨巴眨巴眼睛,说:认识啊,啊,不,不认识。
额,也算认识……此时此刻,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组织我的语言。
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一脸茫然地对我说:姐姐认识我?可仲卿只是曹侯府的一个马奴,姐姐怎么会认识我呢?仲卿?曹侯府的马奴?这下轮到我一头雾水了,你说你是曹侯府的一个马奴?你一直都是吗?我自幼家贫,母亲下人出身,我一出生的时候,就在府里了;长大后自然还是个奴才。
天哪,如果他真的是和我一样穿越来的,从出生到现在,应该只有十二岁而已。
而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应该跟我年纪相仿,小不了多少。
看来我真的是认错人了,他不是那个发传单的小帅哥。
又是一个长得相似的人,我一拍自己的脑门。
哎,难道其实不是穿越而是轮回?我是回到了我自己的前世?我不好意思地对少年说:对不起啊小伙子,姐姐认错人了。
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你走吧。
哦,他点点头,转身向小红马走去。
算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刘陵吧,能不能劝她悬崖勒马可以从长计议,就算她不愿意跟我回去,好歹我也能朝她借俩钱儿花花啊,虽然我不一定还得起。
现在我还是先找个客栈住下吧,我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钱袋,脑子嗡地一下一片空白——钱袋不见了!啊!我的钱袋呢?我的钱袋丢了!有贼!一定是刚才趁乱的时候。
我又气又急地咋呼着,嚷嚷着。
偶尔几个过路人同情地看看我,没有一个人肯告诉我到底我的钱袋到哪里去了。
我失望地一屁股坐到地上,这下全完了,刘陵还没有找到,仅剩的一点钱也没有了,这叫我一个人在这偌大的长安城怎么活呀?我估计现在要是来点煽情的音乐,我就可以嚎啕大哭了。
突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双穿着破布鞋的脚,我仰头看去,原来是那个叫仲卿的少年。
他朝我伸出手,摊开手掌,手掌里躺着一串铜钱。
给你,我身上只有这些了。
我静静地看着这个少年,他脚上的鞋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一只大脚趾露在外面;裤子、衣服上满是补丁,一双大眼炯炯有神,透露着豁达和坚毅。
他自己这么穷,却愿意把身上的钱给这么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我心里很是感动,于是站起来摇摇头,合上他的手掌,对他说:不用了,你就别劫贫济贫了,还是你自己用吧。
少年一脸善意的笑,对我说:我没事的。
我在府里有的吃、有的住,训好了马,还有工钱可以拿,我不会饿肚子的。
倒是姐姐你,我看你背着包袱,一定是只身一人来到长安城吧?你若是没了钱两,一个女孩子家的怎么办?人间自有真情在啊,我真是想把感动中国年度十大人物颁给他,看看什么叫朴实无华,无私奉献。
想想现代人为了一点钱财,夫妻可以离婚、兄弟可以反目、甚至子女还会与父母成仇,真是可笑可悲。
我还是摇摇头,笑着对他说:不,姐姐在长安城有亲戚,我想去投奔她。
你知道淮南国的刘陵刘翁主在哪里吗?他歪着头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哎,想想也是啊。
刘陵来长安八成是想使美人计什么的,又是为了刘安的谋反,这种事情自然是见不得光的。
怎么会知道她的踪迹?忽然,我听到了一阵美妙的歌声,我循着声音望去,好像是从对面一家店里传来的。
那家店门庭若市,出出进进的人有很多,不知是做什么的。
重操旧业少年见我朝那边看着,于是便对我说:姐姐是在看那里吗?那儿是我们长安城最大的一家乐府,叫长乐坊。
乐府,我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对啊,乐府不就是唱歌的地方,我以前可是个歌手。
以我的身影条件,来应付古代的这些土包子应该不成问题吧?论美貌,我也不见得比她们差到哪里去,相当你我可是我们院的系花!我从小就学习民乐,吹拉弹唱更是不在话下。
这古代的筝、琵琶、笛子,应该和现代的差不多吧。
再说了,我可是见过各色明星包装的现代人,眼下也只有这条路可以选了。
姐姐是想去长乐坊唱歌吗?少年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点点头,他说:听说长乐坊有很多歌姬舞姬,个个能歌善舞,姐姐若是想去,倒也可以试试。
恩,谢谢你了。
哦对了,你刚刚说你叫仲卿?少年又爽朗地笑了,露出了好看的牙齿,对我说:我随母亲姓卫,叫我仲卿就好了。
卫仲卿,恩,是个好名字。
我点点头,说:我叫……我刚想说我叫雪柔,却转念又想,算了,既然已经挥别过去,不想再提起过去的事情,就彻底地改头换面吧。
于是我想了一下,对他说道:我叫香盈袖,以后你可以来长乐坊找我。
好啊,那我祝姐姐好运了!哎,还是这句话。
我望着他骑马而去,如风一样的背影,心里感慨万千。
这样一个善良淳朴的少年,却只能生来就是奴仆,长大后还做着马奴,想想那些生来就是诸侯世子、公卿、御史大夫世子的好吃懒做、诸如刘不害一之流,真是命运不公啊!原来自古以来就有富二代,官二代这么一说,世袭制啊,真是传统好美德。
我叹了口气,向长乐坊走去。
还没进长乐坊的门,一阵沁人心脾,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清香就扑鼻而来。
粉色的纱帘垂在两旁,乐声不绝如缕。
我刚要进门,站在门口的伙计就忙过来拦住了我,一边拉着我的一条胳膊,就要把我往外撵,一边恶声恶气地嚷嚷道:哎哎哎,去去去!一女子进来做什么?没看见我们这儿是乐府吗?你要是来寻夫的,我劝你趁早还是死心吧。
进了我长乐坊,就算人被你拉走了,心也还是留在这里。
你呀,还是回家等着去吧。
看着他那张狂样,我心里暗暗骂道:怎么到哪儿都能遇到这么张牙舞爪的人呀?我这算不算是遇人不淑啊?算了,求职者不能挑挑拣拣的,反正我要见的是老总,又不是他。
虎落长安被犬欺,还是先拉拢一下关系吧。
我赔着笑脸,柔声细气地对他说道:这位小哥,我不是来寻夫的,我是来问问,你们这乐府招人唱歌吗?他狐疑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继续恶声恶气地嚷道:你以为我们长乐坊是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我们这儿的歌女可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你要是想混个饭吃,别家乐府去吧!哎……我还欲挤着进门去,这时,一个糯糯软软的声音从伙计背后传来:福顺,什么事这么吵?小伙计忙转身去,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蕙娘,是这儿有一个不知好歹的女子,非要来我们长乐坊做歌女。
那个叫蕙娘的袅袅婷婷地缓缓向我走来,打量了我一眼,弯了弯嘴角,眯着一双媚眼说道:让她进来吧。
坊主发话岂敢不听,那小子也不再蛮横了,乖乖地让道放了我进去。
我跟着蕙娘往里走着,从刚才的第一眼和她的背影,我可以看出她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
听她刚才那糯懦软软足以让男人为之骨酥的声音,也许她以前也是个歌姬,只是现在有了点年岁,或者说已经有了名气,却没有找到好归宿,于是转到幕后,做大老板去了。
她领着我上了二楼,这的确堪称是星级的豪华娱乐场所。
华丽却不俗艳,歌舞升平却没有乱七八糟的画面。
二楼和一楼之间是一个很大的楼梯平台,上面铺着红红的地毯,有三个女子分别一个弹琴,一个鼓瑟,一个吹笛,另外四个长袖的女子在前面扭着曼妙的舞姿。
这七个女子全都是一致打扮,只是身上的软罗轻纱颜色各异,七种颜色恰如天上的七仙女,令人见之忘俗。
蕙娘领着我进了一间大大的屋子,我有些迟疑地站在门口,朝里面看了看。
她见我驻足不前了,想来是知道了我心中的担心,于是笑笑说:进来吧,我们这里是乐府,不是烟花之地;只唱曲跳舞,不接客卖身。
你若是不相信,那你现在退出去,也还来得及。
听她这么一说,我这才有些定下心来,仗着胆子走了进来。
进来一看,我才知道刚刚自己真是多虑了:偌大个屋子里面摆着各种乐器,竟然还有全套的编钟,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的东西,简直就是一个乐器行啊。
我看得目瞪口呆,她却转身对我莞尔一笑,柔声地说:我叫蕙娘,是长乐坊的坊主,你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我想不止男人听了会这样觉得,连女人听了也一样会被迷倒;她虽妩媚却不带一点矫揉造作,甜而不腻,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不自然,也许这是天生的吧。
我对她说道:香盈袖。
香盈袖……她喃喃地念着我的这个名字,点点头,笑着说,暗香盈袖,嗯,是个好名字。
不是你的真名吧?我淡淡地笑了,说:是真名如何?不是真名又如何?反正这里又不需要有人知道我本来是谁。
你说我是香盈袖,那我就是香盈袖。
她绕着我走了一圈,细细地打量了我一下,满意地点点头,看得我心里直发毛,我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你们这里是乐府只卖艺不卖身吗?为什么还要这样看着我?她答道:这你还不懂吗?如果你是个丑八怪,就算你的歌喉动人,舞技高超,那一出来还不吓死来这儿的客人?难道你愿意一辈子蒙着面纱示人?我忍俊不禁,问道:那蕙娘您觉得我够不够不蒙面纱出来示人呀?她扑哧一下笑了,轻甩了一下帕子,掩了掩嘴说:呦,还真是个伶牙俐齿的。
不过我们这儿要的可不是一个光会说的主儿。
你这模样嘛,刚刚在门外我只看了那么一下,现在再仔细看看,的确算是上乘的美人儿,腰身身段也还算婀娜。
不知道你会的是歌、舞还是奏乐啊?我擅长歌,也擅长乐,舞的话,若是有人肯教我,我也可以。
哦?她有些不相信的看着我,光夸海口可不行。
她挥袖指了指身后的这些乐器,对我说:既然你说你歌也会,乐也会,那你就给我弹一曲吧。
我心里发笑道,这算是古代的面试吗?没想到这乐府招人,也像我们音乐学院那会儿,还要进行艺考。
考就考,谁怕谁啊?就凭我,待会儿就亮瞎你的狗眼!她等着看我的表现,或者说是一个夸大海口的小女子的笑话。
我径自走到一把琴前,摸了摸它的琴弦,心中感叹道:这可真是一把上好的琴,得值不上钱吧?她在一旁有些傲气地说道:不用摸了,这琴弦每天都有师傅专门来调试,你可以直接用。
我听着她的语气,心中着实有些不悦。
不过这些嘴脸,我以前在北京可是见多了,还能不比唱片公司的好?好歹还让我试了试。
我在琴前坐下了,心里想着:该弹什么好呢?春江花月夜?渔歌唱晚?浏阳河?都觉得怪怪的。
而且最好是能唱出来,省得我待会还要单独唱一次。
选什么好呢?有了,我心里面顿时有了主意。
西汉的时候还不兴诗词,可是先秦有《诗经》啊。
不是有首最有名的什么关雎吗?那我就用春江花月夜的调子,把《关雎》唱出来!一手轻按,一手轻拨,灵巧的手指拨动细弦: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曲春江花月夜罢,我笑着站起来,对蕙娘说道:盈袖献丑了。
她竟惊得合不拢嘴,听闻我在对她说话,这才回过神来,拍了两下掌说: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空灵、飘渺的琴声,简直和仙乐一样。
你的歌喉也极好,真是想不到呀!好!我蕙娘就要了你这个人了!从今往后,你香盈袖就是我长乐坊的人了。
至于这价钱嘛,我们好说,只要是客人点你的曲,你三我七。
这个嘛,我们长乐坊是比其他乐府拿的多了点,不过我们长乐坊可是全长安最大的乐府,在这里好处只会比其他的乐府要多,不会少。
你若是嫌我条件开得太不合你心意,你大可选择去别家。
三七就三七,反正等我找到了刘陵,我也没有必要再跟着你。
于是我点了点头,爽快地说:行,你说的我同意。
蕙娘顿时眉开眼笑地说:那就好,我们这儿呢,从来不求人留下来。
所以也从来不签什么卖身契,你来不是你爱来就能来的;不过你若是想走嘛,我们这儿倒是来去自由。
长乐坊最不缺的就是唱曲跳舞的歌姬,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想进我们乐府。
不过呢,盈袖姑娘这歌喉、这琴技,这相貌,你放心,我蕙娘一定会把你捧成全长安最有名的歌姬。
全长安最有名的歌姬?我惊喜极了,没想到在现代没能做成的歌星梦,到了汉代倒让我实现了。
看来老天还是待我不薄啊!蕙娘面露遗憾,手指轻轻绕着鬓边的一缕长发说:唉,可惜啊,之前我长乐坊最有名的一个歌姬春晓姑娘觅得个如意郎君嫁人了,如今我们乐府的头牌还是空着。
春晓姑娘走了之后,最近也少了很多生意。
不过呢,现在有了你盈袖,我想这头牌的位置你是指日可待了。
她对我勾了勾手指头,扭着蜂腰,媚声地说:你跟我来,我现在就带你去你住的地方。
我跟着她从另外一边的楼梯下去,走向了后院。
院子里姹紫嫣红种满了各色秋海棠、菊花、玉簪等等。
一旁端着一木篮一木篮花瓣的下人见了蕙娘,连忙点头哈腰地说:蕙娘好。
蕙娘高傲地点点头,抓起一把花瓣,闻了闻,说:这些赶快拿去风干,再耽误就不好了。
下人连声说是。
她回过头对我说道:我们长乐坊的香料全都是自己人精心调制的。
你住过来之后,穿的衣裳有专门的裁缝给你制作,而且我们长乐坊只请最好的裁缝;什么胭脂水粉,用完了自然会有人替你添上,全都是悦色斋的上等货色……长安歌飞,一夜成名我边走,边目瞪口呆地听着她给我讲解这些待遇,顿时觉得现代的那些经纪公司,全都弱爆了。
看看人家这是怎么对待人才的,这才叫真正的求贤若渴啊!我真后悔,早我怎么没到这里来。
早知道十岁随刘嫖阿娇来长安的那次就逃到这里来算了。
说不定到了现在,我早就是红遍长安的歌女了。
走到院中,我看见十几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在跳着舞。
这种舞我知道,叫翘袖折腰,据说是汉高祖刘邦那个美丽的戚夫人自创的。
刘邦当时一见,就深深的着迷了。
从此宫廷乃至民间就纷纷效仿,都开始盛行这种舞。
可惜啊,终究是东施效颦,跳不出戚夫人的那种味道。
前面有一个教舞的年纪与蕙娘差不多的女人,见了蕙娘,对着那些女孩子们喊道:坊主来了!那些女孩子立即停下了舞步,齐声喊道:见过蕙娘。
喝!这架势,若是加上一句长乐无极,简直就是太后级的待遇了。
蕙娘满意地点点头,指着我,对她们说:这是我们乐府新来的歌姬,叫香盈袖。
以后她就是我们乐府四景之一的秋美人了,你们以后要好好听着盈袖姑娘的歌,来排你们的舞。
四季景?秋美人?春夏秋冬,我怎么有了一种唐伯虎点秋香的感觉?秋香!伯虎!我注意到那些舞姬都在窃窃私语着,盯着我指指点点。
她不是新来的吗?蕙娘怎么就让她做了秋美人?是啊,从来都没有新来的一来就做四景之一的。
蕙娘也太抬举她了吧?没看出有什么特别啊,长得也不过如此嘛……我也不知蕙娘有没有听见她们的话,自顾自带着我向里走去。
原来后面穿过了小院又是别有洞天。
后面是一处幽静的花园,有假山、石桥、池塘,绿树葱茏、竹林细细,一座别致的小楼出现在我眼前。
她带着我上了小楼,在二楼的第一个房间停下了,拿出钥匙打开门进去。
我一看,哇,简直堪比椒房殿啊!软玉生香,鹅黄嫩绿,一侧是精致的雕花大床,一侧是主厅,一侧是书房,文房四宝,琴棋书画一应俱全;梳妆镜前摆着各色胭脂水粉。
蕙娘看了一眼梳妆台说,你新来,这里的首饰暂时只有简单的几样,缺什么,想要什么,你可以跟丫鬟说。
她击了下掌,高声喊道:进来!一个小模小样的小丫头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
蕊儿,从今以后,你就跟着秋美人盈袖姑娘了。
蕙娘对小丫头嘱咐着。
小丫头对我跪下说:蕊儿见过盈袖姑娘。
我心里一惊,忙扶着她起来。
我做了十几年丫头,现在竟然有丫头伺候我了?!蕙娘笑意盈盈,看了看我,说:你先在这里歇一天,熟悉一下环境。
三日之后,我会安排你出场,让长安城的老客新客们都见识一下我长乐坊的新人。
给你三天时间,你好好想想,最好能够一下子让客人们记住你。
一唱而红,你以后会省很多力,所以你最好好好动动脑筋。
需要什么样的衣裳、梳什么样的发式、戴什么样的发簪……你都可以让蕊儿去办,也可以直接来找我。
以你刚才的表现,我蕙娘不想让你埋没。
我听得热泪盈眶啊,想不到我朵拉在现代怀才不遇,穿越到了长安,反而遇到了赏识我的伯乐啊!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不是来当大明星的,不是来找刘陵的吗?咳咳,高兴过头,把来长安的初衷都忘了。
我想蕙娘经营着长安城最大的乐府,人来人往的知道的事情肯定很多。
于是便试着问道:蕙娘,您可听说过刘陵这个名字?蕙娘想了一下,答道:你说的可是淮南国翁主刘陵?我惊喜地连忙点头,说:正是,请问您知道她在哪儿吗?令我失望的是,她竟摇摇头,说:我知道她是因为大名鼎鼎的刘翁主谁不知道?不过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她见我一脸的失望,抿嘴笑了一下,说:所以你才要好好的唱啊,你想呢,她刘陵是个女人,这来听曲的达官贵人、宫廷王族肯定有认识她的吧,到时候你去向他们打听肯定消息比你一个人灵通得多。
我想着她的话,似乎挺有道理的。
于是点了点头,心想:看来我还非得好好想想三日之后,我怎么给我自己来个闪亮登场了。
唉,说是三天时间,其实根本就不满三天嘛。
想唱个歌当然很简单了,可是偏偏要一唱成名,那谈何容易?我又不能在这里唱我写的那些歌,这里的乐器条件也不够啊,而且现代的中国风,他们能接受得了吗?万一我唱砸了,蕙娘不把我从长乐坊赶出去才怪。
怎么办呢?这时,蕊儿抱着一盆菊花从门外进来了。
她见我趴在桌子上,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喝着茶,忙放下花盆,过来关切地问:姑娘这是怎么了?是蕊儿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让姑娘生气了吗?我摇摇头,垂头丧气地说:不关你的事,是三天后蕙娘让我去唱歌,我不知道该唱什么好。
蕊儿想了一下,笑着说道:听说长乐坊从来没有新来的歌姬,一进来就做了四景美人的。
盈袖姑娘刚来,蕙娘就让你做了秋美人,可见姑娘的歌喉一定很惊人,蕙娘的眼光一定不会错的。
真的吗?你也觉得我能唱好?我满怀期待地望着蕊儿,她坚信不疑地点点头。
好,既然有人相信我,那我就更应该相信我自己了。
不就是闪亮登场吗?我还就不信了,难道我还糊弄不了他们这帮古代人?白穿越了!白受现代教育了!忽然,我一眼瞥见了门边摆着的一盆盆菊花,问道:蕊儿,这些菊花都是你摆在这里的吗?蕊儿一边拨弄着菊花细细长长的花瓣,笑着对我说:是啊,刚入秋不久,满园的菊花开得很盛呢。
所以我就选了几株开得特别好的,想给姑娘这里添几分秋意。
姑娘还喜欢吗?我走过去,看着这几株菊花,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我忙问蕊儿道:蕊儿,长乐坊的园子里有那种小小的菊花吗?我想说是雏菊,可是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
蕊儿想了一下,歪着脑袋说:姑娘是说那种花瓣比这个要小上一圈,可以泡在水里的那种菊花吗?我连忙点点头。
有啊,姑娘问这个做什么?可是想泡茶喝。
我狡黠地笑了,对蕊儿吩咐道:蕊儿,你去给我想办法弄很多小菊花的花来,大菊花的话,就把它的花瓣全都撕下来;还有,你去给我把蕙娘叫来,我有些事情要请她帮忙才行。
蕊儿点了点头,立即转身去做事了。
不就一唱成名嘛,哼哼,小菜一碟啦。
我心里暗暗笑着。
经过了精心的布置和排练,终于到了我要登台的那天晚上,虽然作为一个音乐学院毕业的学生,登台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毕竟这次任务艰巨,最重要的是,我实在不相信他们的技术,我看了那边给我吊威亚的几个胖子一眼,心里嘀咕着:这几个人到底靠不靠谱啊?我正担心着,这时,蕙娘扭着她那杨柳细腰千娇百媚地走了过来。
还没靠近我,就先发出了一声惊呼:啧啧啧,盈袖啊这可真是仙子下凡啊。
你这主意可想得真不错,我以前怎么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呢?听她这么一说,我也看了看镜中的我:特地叫师傅给我做了一身白纱质地的衣裙,外面笼罩了一层透明的轻纱,上面用金线绣着朵朵黄色的小菊花;头饰也十分简单,只有一支玉雕蝴蝶的钗和几朵淡淡的小雏菊;花黄点在眉心。
这副装扮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舞姬们的排练也还不错,歌嘛,我也不担心,只是……我还是很担心那个要带着我飞下来的长绳!在汉代,没有威亚,想飞下来,这里不是武侠,我又不会轻功,所以只能想出那个法子了。
我无比担忧地问蕙娘道:蕙娘,那个放我下来的绳子到底行不行啊?蕙娘甩了下帕子,用手指轻戳了一下我,笑盈盈地说:哎呀,盈袖你放心好了。
这绳子啊,是帛布做的,丝帛有多结实?若是用麻绳啊,结实是结实,只怕你这小腰啊受不了那个疼。
到时候,我让麻五、任六儿他们几个站在楼上拽着你,直到慢慢放你下去。
你到时候一松,把那布抛出去,唱你的就好了。
麻五他们没问题的,瞧瞧,多壮实!哎,壮实是壮实,可是……算了,担心也没有用,事到如今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咬咬牙,上吧,再说了,二楼也跌不死我。
不就顶多高位截瘫嘛,大不了做个西汉的桑兰呗。
呜呜,我好想问问蕙娘,如果摔下来那算工伤不?紧张也没用,我在蕙娘的推推搡搡中,就这样去了前院的乐坊。
我站到了二楼上,腰上系着那特制的绳子。
底下的客人已经很多了,听说了长乐坊新来了一个歌姬,今晚的乐府里可谓是济济一堂。
歌姬一曲唱完,蕙娘便走了下来,站在台子上。
那些底下的宾客一见蕙娘便纷纷来了精神,起哄地起哄,鼓掌的鼓掌。
我想蕙娘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曾风光无限过吧。
流水易逝,红颜易老啊。
她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安静下,然后笑盈盈地用她那清甜的声音对宾客说道:底下有不少老客,看来诸位都是听说了我们长乐坊新来了一个歌女,都来给我蕙娘捧场的吧?蕙娘在这有礼了。
看来,这三天我在后院忙活,她在前院还给我做了不少广告宣传。
那我要是唱不好,还真对不起她了。
哎,亚历山大啊。
下面就请我们长乐坊的秋美人——盈袖姑娘,为诸位献歌一曲《菊花台》。
话音刚落,瞬间所有的灯都灭了,只留下台子正上方的一盏,乐府内安静无声。
一旁的笛子声已经响起,我朝麻五他们一点头,他们齐力把我放了下去。
安静的大厅里,伴随着灯光下纷纷飘落的菊花,传来了我的清唱声: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惨白的月弯弯,勾住过往。
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是谁在阁楼上冰冷的绝望。
雨轻轻弹,朱红色的窗;我一生在纸上,被风吹乱。
愁莫渡江,秋心拆两半,随风飘散,你的模样……啊!忽然,我感觉麻五手上的绳子松了一下,我心说:完了完了,不但闪亮登场毁了,我的人生也毁了!高位截瘫,半身不遂,植物人儿……我忽然感觉到了一阵风,咦,为什么我没有我想象中的重重坠地呢?而是,灯光中有一个人抱住了我,我在慢慢下落。
那个人的脸,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为什么却让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似曾相识?就好像已经认识了很多年一样。
他的目光炯炯有神,透露着坚毅和刚强,却又不失温暖,让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安全、一种我一直都在寻找着的安全感。
在众人担心、紧张的唏嘘声中,我缓缓地落在台子上。
我迅速地反应过来,歌还得继续。
他松开了抱住我的手,消失在灯光下,一股莫名的失落感袭上我的心头。
我坐到了琴旁,楼上见我定下来了,准备弹琴,似乎都松了一口气,继续往下慢慢地撒着菊花瓣。
这时,两旁的舞姬也开始上来了。
她们穿着淡黄色的衣衫,捧着一束束菊花,簇拥着一袭白衣的我。
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
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躺。
北风乱,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断。
徒留我孤单在湖面,成双……谁的江山,马蹄声狂乱,我一生的戎装,呼啸沧桑……徒留我孤单在湖面,成双……大厅的灯再次亮起,我已经唱完了,咦,底下怎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正奇怪着,蓦地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那叫好的声音真是能把屋顶都掀翻了。
我心底涌上一阵狂喜,我看了看一旁对我笑着点头、拼命拍手的蕙娘,我知道我成功了!底下的宾客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盈袖!然后所有人都跟着齐声喊道:盈袖!盈袖!盈袖!第一次做明星,被粉丝簇拥追捧,我没有想象中的热泪盈眶,却是急切地在人群中搜索着刚才那人的身影。
可惜人实在是太多了……那个人,他到底是谁呢?我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匆匆离开。
这也是我的一个法子:欲擒故纵嘛,就等着明天慕名而来的粉丝团吧。
哎,想来想去,选了这首《菊花台》,实在是因为太喜欢里面的一句词:谁的江山,马蹄声狂乱,我一身的戎装,呼啸沧桑。
有点悲壮、有点伤感;我倒是想唱《青花瓷》,可是该死的西汉还都是陶,哪儿来的瓷啊?菊花,希望那些宾客以后可千万别把我喊做是:菊花仙子啊。
这个名字太难听……我本来就不喜欢菊花……哎呀,我的心肝宝贝儿,我的大红人啊!蕙娘一路带着小跑,什么叫欣喜若狂我总算是知道了,她真是带着笑腔,一路朝我扑过来的。
她一把抱住我,就差往我脸上亲了,使劲晃着我说:我的姑奶奶,我真是没有看错你啊!你刚刚那么一唱啊,之后又那么头也不回地一走。
我看底下的那些宾客们哪,都快疯啦!吵着闹着朝我要人,要不是麻五任六他们拦着,我真觉得台子都要被他们给挤塌了!我回过头,拉长了脸对她说:你不是对我说那个绳子没问题吗?结果呢?要不是有人半空中接住了我,我恐怕现在早就摔得不省人事了!蕙娘见我生气了,脸上也挂不住了,忙拉着我的手,赔着笑脸说:别别,你别生气啊。
我的姑奶奶,我……我也不知道麻五他们事是怎么做的啊?我回头就去教训他们去!你千万别生气啊。
我给你赔不是,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我现在就让你做我们长乐坊的头牌……初来乍到,算了,给她点面子,好歹对我也算有知遇之恩。
我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好了,我也不想怪你。
不过我以后可就只好好唱歌了,这种高危险的动作我可不会再做了。
对了,刚刚接住我的那人是谁啊?蕙娘茫然地摇了摇头说:当是我也被吓懵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个?而且我站在暗处,也没怎么看清他的脸。
不过,依我看,肯定不是我熟客,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我失望地叹了口气,我望了望天上的明月,心里感慨道:长安月啊,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为什么看到他第一眼的那种感觉,我从来都没有过?即使是我第一次见到雷宇、在淮南国第一次见到雷备,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我能感觉到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动……长安月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头牌、现在是我的房中望着。
原来一夜成名有的时候真的是那么简单,有着一半的实力,还有另一半的运气。
第一次被人追捧,我这才发现想象中的激动、兴奋并没有占据我的心。
褪去刚才的那身白衣,洗尽铅华,我带着满腹的疑问,莫名的悸动以及焦躁与烦恼,回忆起那张脸。
他,明天还会来吗?不,我望着长安月,淡淡地笑了。
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而已,何来的一见钟情?情,这个字,我已经不敢去触碰。
一切都是我自己自找,以前在北京时的雷宇也好,在淮南国的雷备也好。
从一个卑贱的丫鬟到一个卑贱的歌女,又有什么不同?北漂的几年打拼、馆陶郡的十年消磨还有淮南府……我是真的累了、倦了,这个地方好歹能让我不再寄人篱下、看人脸色,我已经很满足了。
与其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奢望,还不如安安分分地过好我自己的日子。
踏破铁鞋无觅处仲卿眨了眨眼睛对我说:你问他啊?好像是姓王吧,反正我一直叫他阿彻。
他是在曹府里遇见的我,那天是来办事的,他也喜欢我的小红马,然后我们就认识了。
想到那天看见他的那副面孔,觉得他虽然年纪不大,却长了一张英明神武的脸,眉宇间还隐约透露着霸气。
我又继续问道:那天是他救了我,如果没有他,我的歌就不可能唱好,那也就没有我香盈袖的今天。
他后来就走了,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一直都想当面谢谢他,不知你的那天朋友到底住在哪个府啊?仲卿摇摇头说:我无意中听到过他和阳信长公主说话,什么嘱咐他去宫里万事小心什么的。
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是在宫里做事。
宫里?我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不会是个黄门吧? 仲卿哈哈大笑,道:怎么会?哪有的事?姐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我只是说阿彻他在宫里办事,并没有说他是个黄门啊,而且我敢向你打包票。
阿彻他绝对不是黄门啦!听到他这么说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公公,要不我真不知道我是该哭还是该笑。
被一个黄门凌空抱住,这……也的确是够……别扭的。
那,他也许是一个侍卫喽,原来是习武之人,难怪给我的感觉那么坚毅安定。
我又问仲卿道:那阿彻他什么时候我能再见到他呢?我想当面跟他道谢。
仲卿露出了为难之色,摇摇头对我说:不行,他好像很忙的样子。
我之后也没再见过他呢。
不过姐姐放心,一旦我再见到阿彻,我一定会替姐姐代为转达姐姐的意思的。
到时候我就和阿彻一块儿来找姐姐。
我笑着对仲卿说:你真是个善良又热心的老实人,我要是真有一个你这么乖的弟弟就好了。
他依旧爽朗的笑着, 对我说:那姐姐就真的把我当做你的弟弟好了,反正我也把盈袖姐姐你当做我的姐姐啊。
我刚欲说话,忽然看见身后一辆马车经过,风吹起马车的帘子,我竟然在帘子后面看见了一个我一直要找的人——陵姐姐!是刘陵!我惊讶地几乎喊出声来,急忙朝那马车追了过去,可惜马车已经渐渐驶走了。
仲卿也跟着追了过来,喘着气问道:姐姐为什么突然要追那辆马车啊?我叹了口气说:因为姐姐看见了一个我一直想找的人,姐姐来长安就是为了找她。
仲卿看了看远方,又看向我,说道:难道姐姐要找的人是武安侯府的人?武安侯府?我不解地看着仲卿,他点了点头说:武安侯田蚡啊,当今皇上的舅舅。
刚刚姐姐追的那辆马车就是武安侯府的,我在公主府了见到过,我对车啊马的很熟悉,不会认错的。
武安侯田蚡?刘彻的舅舅。
看来刘陵已经开始行动了,她竟然这么快就已经搭上了田蚡。
田蚡这个人我知道的不多,不过作为刘彻的舅舅,后来好像也位及丞相,与他的姐姐王太后权倾一时。
刘陵的眼光可真毒,现在刘彻才刚登基,羽翼还未丰,朝中的大权应该还掌控在窦太后的手中,天下还是窦氏的天下。
既然如此,那么田蚡应该也还只是一个顶着虚名的侯爷而已,并未掌控什么实权,刘陵现在就跟了他,可见她是看出了这个人日后会对她有用。
我试探着问仲卿道:你可知道刘陵这个名字?姐姐问的可是淮南国的刘翁主刘陵。
正是,你听说过她?仲卿点了点头,说:有一次她来过府里,还是我去把她的马牵到马房里喂草料呢。
她走之后,正巧阳信长公主送她走,我看见公主撇了撇嘴,很轻蔑地望着马车说‘这样一个当 妇也配来我曹府?’,其他的我就不知了。
姐姐要找的人是她吗?我心里失落着,看来我还是来晚了一步,陵姐姐已经陷入深渊了,到底能不能让她悬崖勒马,还得我先找着她才行啊。
不过我已经基本不抱什么希望了,以我对刘陵的了解,她是不会向我妥协的。
那你可知道这条街上除了这些酒肆、商铺,可有哪些朝廷重臣的府邸?对于人生地不熟的我,有些事情还是问仲卿的好,到底他是生活在长安城的人。
朝廷重臣的府邸?仲卿努力地想着,突然,他一拍脑门说,有的,左拐的那条街的尽头就是魏其侯窦婴的府邸了。
其他的,仲卿就不知道了。
就这一家,最大,来来往往的人最多了。
我点了点头,对仲卿说:谢谢你了,你可帮了姐姐的大忙。
他笑着摸了摸小红马的鬃毛,说道:仲卿是个粗人,懂的不多。
能帮着姐姐找到想找的人我也会很开心。
我还要尽快回公主府里,还有很多马等着我去喂呢。
姐姐如果急着去找你要找的人,就不要耽搁了,赶紧去吧。
等见着小猪,我会跟他说的。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对他挥挥手,登上了马车。
我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让车夫沿着这条街一直行到了魏其侯府的门口。
没想到我下了马车,还真的看到了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看上去似乎就是刚刚从我眼前驶过、载着刘陵的那辆。
还好没有走,那我干脆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本来我还准备在这里一直等到天黑呢,谁知不一会,里面就走出了一男一女。
那男子身形矮小,相貌丑陋,愤怒地一甩袖子,似乎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而他身边那拉着他的长袖,劝着说话的正是刘陵。
她这次不是清爽的男子扮相,反而是如那日一般妩媚动人的女子装,我惊讶地赶紧跑过去,对她喊道:陵姐姐!刘陵被我这么一叫,看见了我。
她十分惊奇地望着我,没有料到我会到长安来。
于是她便对那个男人笑笑,让他先到马车里去,自己则急急地跑过来,把我拉到一边,低声地问道:雪柔,你怎么会在长安?你又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我委屈地抽搭着鼻子望着她说:我来长安找你啊,我刚刚在路上从马车里看见你,我就一路追来了。
她心疼地看看我,关切地问道:你和谁一起来的长安?苏非他们吗?我摇了摇头说: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你一个人?你一个人是怎么来的长安?她不相信地看了看我身后的马车和丫鬟,问道,你现在住在哪里?客栈吗?我摇摇头,道:不,来找你之后,刚到长安第一天我的钱袋就被偷了。
我没有办法便去了长乐坊,做了歌女。
我现在的名字叫做香盈袖。
香盈袖?原来那个长乐坊的新头牌竟然就是你!刘陵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一把拉过我的手说,雪柔,听我一句话,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长乐坊更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歌女虽然卖艺不卖身,可是那毕竟也是风月之地,你一个姑娘家,传出去以后可怎么嫁人?快回去吧,钱我可以给你,我也可以派人把你送回淮南国。
听到姑娘家、嫁人这几个字,我的心里不禁隐隐作痛。
在长乐坊的这阵子,我几乎已经把雷备的事情忘了,如今被她这么一提,我又想了起来。
不争气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了。
那陵姐姐你呢?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如果说长乐坊不是我待的地方,那武安侯府呢,就是姐姐应该待的地方了吗?她沉默了一下, 半晌才低声地说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我无比心痛地说:武安侯,就是刚刚那个进马车的人吗?他配得上姐姐吗?刘陵的眼中透出一丝落寞,这丝落寞却一闪而过,被阴冷所代替,她冷冷地说道: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反正只是我的一枚棋子而已。
我利用他那是抬举他田蚡!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我是田蚡的情妇,我要退后已经来不及了。
有些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底。
雪柔,你别再来劝我了,快回去吧。
我倔强地说:不,你不走,我就不走。
你一日不回淮南,我就一日不离开长安!她恼怒地一甩袖子,道:随你!反正我不走,你别妨碍我的大事!说完,便离开了我扬长而去。
陵姐姐!我望着远去的马车,心里却在滴血。
刘陵啊刘陵,仇恨与权力就真的值得你去这样做马?哪怕不惜牺牲自己为代价?我垂头丧气地回到了长乐坊。
刘陵找到了,可是我却根本劝不动她。
我从楼上向下望着长乐坊的厅堂,不禁苦笑着自嘲道:没想到,来个长安,本来是想找刘陵回去;结果阴差阳错的,竟留在了这个长安第一乐府,成了这里的头牌。
我的人生要不要再狗血点?楼下的蕙娘甜甜地对着楼上喊了一句:御史大夫莫大人点盈袖姑娘的《长相思》。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从楼上走了下来,继续我的卖唱生涯。
难道我这辈子就要在这里度过了吗?几日过去了,我的身体却一日比一日倍感疲惫。
兴许是每日唱曲累的吧,这个蕙娘,说什么我现在是长乐坊的招牌,不就是把我当做她的摇钱树吗?真是经纪公司榨干小歌手喽。
顿时觉得那些歌星其实都很可怜,表面上看似光鲜,其实钱都是被公司拿走了。
而且自己还不能龇牙,一龇牙,动不动就封杀你啦,雪藏你啦。
可悲啊!我唱罢一曲,刚要离开,只听见门外吵吵嚷嚷的。
我便朝门外走去,只见福顺又在对着外面想进来的人耀武扬威了。
我想起自己那日被他撵,心里有些触动,说不定也是什么和我一样的人呢。
我对福顺问道:外面是谁啊?福顺见是我,忙转过身,赔着笑脸,点头哈腰地说:盈袖姑娘,您怎么过来了?这里有一个穷小子,非说认识您,要来找您……仲卿!我惊喜地喊出声来。
姐姐!仲卿见到我,忙惊喜地说:姐姐,你可出来了!我本来想找你的,可是这个人,死活都不肯相信我认识你,硬是拦着不让进。
我狠狠地瞪了福顺一眼,指着仲卿说:这个人是我弟弟,以后他要是再来找我,你就让他直接进来。
需要每次都要我亲自来跟你说吗?不不,盈袖姑娘的弟弟当然不需要。
不需要。
福顺像条哈巴狗一样连声对我说着。
卫青我白了福顺一眼,哼了一声,领着仲卿进了长乐坊的后院。
仲卿稀奇地望着后院制作香料的下人还有练舞的舞姬,惊叹着说:没想到长乐坊的里面也和我们府里一样。
我笑笑对他说:长乐坊一个乐府哪能跟侯爷府比呢?不,我们府里也一样有着练舞的舞姬,我们曹侯爷的妻子是阳信长公主,公主找了很多美人和良媛。
哦?是吗?我着实惊奇了,想不到这位阳信长公主府里竟然也养着舞姬。
这就怪了,你要说她养小爷我还信,为什么养那么多美女呢?长公主难道不怕丈夫出轨吗?哎,古代的女人心思可真难猜。
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对了,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啊?我问他道。
仲卿十分神秘地对我说:你猜猜,我今天见着了谁?我看着他一脸神秘的样子,心中纳闷了,忽然惊喜地抓住他,问道:你是说,阿彻?他裂开嘴爽朗的笑了,说:是啊,他今天又从宫里出来办事。
特地来曹府的马房里找我。
我就跟他说了你想当面谢谢他。
那他怎么说?他,他在对面醉仙酒肆等着我们呢。
他说他今天手头有点紧,可没钱来请我一起听曲。
仲卿依旧是一副灿烂的笑容。
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换件衣裳,很快就好。
仲卿一脸奇怪地问我道:我觉得姐姐这一身穿得挺好啊,嘿嘿,姐姐不管穿什么都很好看。
不用去换衣服了吧?我苦笑了一下,说:不是为了这个,而是我现在在长安城很多人都知道我的脸。
每次出去还得坐个马车,麻烦的很。
我去换件男装,这样出门也方便点。
他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我迅速地换好男装,跟着仲卿去了他说的那家醉仙酒肆。
仲卿对着那边的角落挥了挥手,我们走了过去。
我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我,我们的目光相撞在一起。
他的目光还是一如那日般的笃定而坚毅,让我不敢直视。
桌上除了阿彻,竟然还有另外一个人。
我打量了他一下,形容枯槁,憔悴不堪,心里不禁惊叹道:矮油,这是哪里来的在网吧里打了七天七夜网游的骚年吧?怎么这个样子?和一旁神采奕奕的王公子,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公子和那人起身,对我们两个介绍道:这位是我的一个好友,在官府当差,叫张汤。
我来醉仙酒肆,刚刚好看见他也在这里喝酒,所以就一起坐着了。
张汤站起身来对我们一抱拳,微微颔首,道:张汤见过二位公子。
正面看看这人,长得倒也不是很糟糕,还算不错,只是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这个人是个厉害的角色,眼神此时虽然涣散,像有心事似的,却还是能看出一分阴险和冷酷。
所谓相由心生啊,肯定不是个善茬。
礼貌起见,我和仲卿都对着他拱了拱手。
仲卿也对他介绍说:我姓卫,名青,字仲卿,在曹侯爷的府上,也就是阳信长公主府上养马。
我也是王公子的朋友……你是卫青?!我惊讶得脱口而出。
天哪,他就是那个历史上替大汉杀匈奴、所向披靡的大将军卫青?他见我惊得合不拢嘴了,不觉也愣住了,不解地问道:对啊,姐姐为何如此惊奇?我意识到自己不该反应这么大的,立马稍稍收住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轻咳一声,故作怪罪的说:你不是说你叫仲卿吗?怎么又变成卫青了呢?他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说:对啊,我是姓卫,名青,字仲卿。
说我叫仲卿,也没错啊。
如果姐姐怪罪,那卫青在这里给姐姐赔罪了。
姐姐?这位……张汤被我们弄糊涂了,疑惑不解地看着我和仲卿,不,应该说是卫青了。
卫青忙解释道:奥,忘了给张兄介绍,这位是我姐姐,长乐坊的盈袖姑娘。
因为女子出门多有不便,于是便换了男装。
张汤仔细打量了我一下,这才明白过来,笑着说道:原来是盈袖姑娘,久仰姑娘芳名了。
听说盈袖姑娘歌声如仙乐一般,改日张汤有时间一定去一听姑娘清歌。
咳咳!这时王公子在一旁重重地咳嗽了两下,敲了敲桌子说:你们三个说完了没有?能不能坐下来啊?你们是不是眼里都没有我的存在啊?我们三个连忙一人一个桌边坐下了。
我望着卫青那张脸,心里啧啧赞叹着:都说大将军卫青不仅仗打得好,而且相貌英俊,今天看见真人,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现在虽说年纪还很轻,可是已经看出俊美的轮廓来了。
我朵拉真是三生有幸啊,穿越过来先是认了阿娇做姐姐,现在又有了卫青这么个弟弟。
我要不要这么幸福啊?他还有个姐姐是卫子夫,以后要做皇后的,那我岂不是也有机会见见了?想到这里,我真是连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卫青被我看得直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地轻声问道:姐姐,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突然,阿彻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惊得我立刻从幻想中回到现实。
他指着卫青,似乎很生气地说道:喂,卫青,你太不够意思了!你可是抢了我的风头啊!明明是……有人说……很想来见我的……我被他这么一说,立刻羞红了脸,磕磕巴巴地说道:哪有?我,我只是……只是什么?他的眼中透露出些许戏谑,嘴角还挂着坏坏的笑。
只是想当面谢谢你嘛。
我低下头,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他们三人哈哈大笑,卫青搡了阿彻一把,说:你瞧你,我什么时候说过是姐姐想见你了,你别自作多情了。
我看啊,是你想见我姐姐还差不多。
姐姐,你不知道,那天听你唱完那首‘菊花,什么台子’的,他可一路上都在跟我唠叨着。
对你可是赞不绝口啊!阿彻重重地把筷子敲到卫青的头上,狠狠地骂道:你这个卖友求荣的家伙!我什么时候一路跟你唠唠叨叨了?我……只是说实话嘛,人家盈袖姑娘确实唱得很好啊。
这个全长安城都知道,要我一个人夸吗?卫青揉了揉被敲痛的头,有些委屈的说道:你们两个真是的!一个找我打听你是谁;一个叫我把盈袖找出来。
现在好不容易都坐到一块儿,你们俩倒好,反倒说起我的不是来了,我多冤哪……你还说!我和他恼羞成怒,异口同声地对卫青吼道。
说着,他就要扑上来对卫青动手。
我忙护住卫青,对他嚷道:哎,我警告你啊,你可千万不要对他动手!卫青一听,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他见我护住卫青,一脸怒意地问道:凭什么不能对他动手?我得意地朝他白了一眼,又得意地看着卫青,胸有成竹地指着他和张汤二人,对他们两只说道:你们啊,无知的人哪!以后就跟着卫青混吧,说不定还能弄个一官半职,绝对够你们下半辈子活得了。
我们卫青可是要做大将军的!阿彻一听,顿时哈哈大笑,揉着卫青的肩膀,掰过他的脸蹂躏了两下,不以为然地说道: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他将来能做大将军?被他这么一问,我心里嘀咕开了:我该怎么说?我总不能说我是从史书上知道的吧?现在卫青还只是一个喂马的奴才呢,说了他们不信也是自然的。
忽然我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我用筷子轻敲了一下他的酒杯,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对他说:我可跟一个高人学过相面之术,我的眼光绝对不会错的,我们卫青天生就是一副将相之才的骨相!他不高兴地瞟了我一眼,小声嘀咕着:一口一个我们,你们俩认识多久了,就叫的这么亲热……切!我被他说得堵住了嘴,磕磕巴巴半天才解释道:我,我,好歹卫青叫我一声姐姐嘛,那我说‘我们’有什么错?卫青一把推开阿彻搭在他肩上的手,拍着胸脯对他说道:你们还别不信了,我小的时候有个懂相术的先生还真的对我娘说过,我今后是个带兵打仗的命。
他说他在我身上看见了万马奔腾的五彩祥云。
我本来是想用相术之说来唬阿彻和张汤他们的,结果听了卫青这话,我倒真是忍不住低下头伏在桌子上大笑嗤嗤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万马奔腾的五彩祥云?我看他想说的是你今后是个养马的马夫吧?不过我看得出来,你卫青是条汉子!阿彻坚定地拍在卫青的肩上,卫青也重重地握住他的手。
真没想到,现在这个看似平凡,甚至穷困潦倒,遭人白眼的马奴会是后来驰骋疆场,为大汉带来安宁生活、让大汉在匈奴面前扬眉吐气的卫青大将军?有时候,所谓的相术都是假的,命运说到底还是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中。
想到自己在北京的遭遇;再看看现在的卫青,我不禁感到有些惭愧。
一边的我们三个叽叽喳喳说说笑笑个不停,我却发现对面那个叫张汤的怪人一言不发,连笑都不笑一下。
我的心里不禁有点胆怯不安,人家都说心理不正常的人都是这样长期沉默的人;再看到他的这个有点阴沉的面相,我真的担心他背地里是个穷凶极恶的人。
会不会是我们一直在谈论我们的事情而忽略了他,他生气了?我悄悄地向卫青挪近了些,用胳膊轻轻抵了抵他,朝张汤努了努嘴。
卫青和他这才反应过来。
阿彻忙关切地问道:张汤你怎么了?从进门到现在,你几乎都没有说话,好像一直有心事似的。
可是县衙有什么奇案?还是又关押了什么朝廷重犯?难不成还有你张汤审不出来的犯人?那你倒是说来听听。
张汤摇了摇头,一副欲言又止,说来话长的样子。
阿彻皱了皱眉头,一拳打在桌子上,推了他一把,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就算天塌下来又能怎样?何故为个事情弄得这么憔悴?被他这么一说,张汤更是有种有苦难言之感,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和卫青对视了一眼,转而笑着对王公子说:依我看啊,恐怕张兄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吧?张汤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痛苦,又流露出一丝留恋,没有做声,似乎是默认了。
阿彻一听更来火了,骂道:为个女人值得吗?张汤叹了口气说:你不懂。
她那么遥不可及,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其他的不想什么。
我张汤原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根本不配倾慕那样一个聪慧的女子。
江山美人什么我不懂?我管她是哪家王侯小姐还是富贵千金,只要是我看上的女人,我就一定要得到她。
什么‘优哉游哉,辗转反侧’?有那个功夫还不如痛快说出的好。
不在我身边,我想着怎么去对她好又有何意?话又何必多说,这样想,就这样做。
我的女人,我只要她因我而笑,即使是悲,也是因我而悲,绝不会让她为着其他任何事情而落泪。
他的眉宇间透露出一股浑然天成的霸气,这种霸气没有让我胆怯,没有令我反感,有的只是莫名的安定和踏实,让人甘愿为他臣服。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真的只是一个宫里的侍卫吗?他的这股子气势,不像是侍卫,倒像是一个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
他说他姓王,所以让我们叫他阿彻,可是这个名字很明显不是他的本名。
难道他真的是将军?可是哪有这么年轻的将军?历史上霍去病倒是很年轻就驰骋疆场,可是他是卫青的外甥,现在恐怕还没出生吧。
难道说他是李广的儿子?许是看我们几个各有心事,都心思沉重吧。
卫青忙笑着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出来吃个饭,何必如此严肃?不如我们一起去郊外骑马吧,别的我不敢说,马我还是能给你们牵出来几匹好马。
我卫青训出来的马,那绝对是一等一的好马!好啊好啊!我高兴地拍起手来,阿彻忍俊不禁地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取笑道:果然是小女子的那点出息!骑个马至于高兴成这样?那你未免也太好取悦了。
我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把脸一冷,白了他一眼说:我本来就是小女子,再说了,谁要你取悦?哦?是吗?那好,那我以后你不高兴什么,我就偏要做什么!他故意也白了我一眼,昂着头得意洋洋地对我说道。
哼!我也昂着头,双手叉腰踮起脚尖,摆出一副不服输的姿态。
卫青见我们两个人如此这般,自是没了法子,无奈地摇摇头。
出了酒肆,张汤便对着我们拱了拱手,说:既然三位有如此兴致,那我就不打扰了。
改日再来和朱兄、卫兄还有盈袖姑娘一起喝酒,张汤告辞。
他既如此说,我们也不好再挽留,便就此分道扬镳。
一路的热闹繁华,来来往往的人经过时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看着我们三个。
也是嘛,两个帅哥,不,应该说是三个帅哥走在路上,回头率当然很高啦。
重点是,大将军卫青现在是我义弟,有了他,我还愁以后吃不着肉吗?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姐姐以后要做皇后呢。
这样想着,我心里顿时那个自豪啊,各种心花怒放,礼花绽放。
卫青……姐姐不要这么叫我,这样叫着倒显得生疏了。
姐姐不介意地话,不如就和我娘还有我姐姐们一样,叫我阿青吧。
阿青?我喃喃地念着,点点头边连声称赞边在心里想着:顺耳是顺耳,就是,听着让我觉得我是白素贞。
听他说到姐姐,我便神秘兮兮地问他道:阿青,你有个姐姐叫卫子夫吗?她长得漂亮吗?卫青疑惑地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是随我母亲姓卫,我的确是有两个姐姐,一个已出嫁,一个还在家中,她们都不叫卫子夫。
不知盈袖姐姐为何这样问?都不叫卫子夫?我心里犯嘀咕了。
这就奇怪了,历史上明明是先有了卫子夫在刘彻后宫的得宠,才有了她弟弟卫青和外甥霍去病的得志,怎么会没有呢?难道这个卫青并不是那个卫青?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人。
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禁有些失望。
还以为自己以后好歹能有个依靠呢,结果却是空欢喜一场。
我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那你那个还未出嫁的姐姐叫什么名字?我姐姐乳名叫芍儿。
卫青一脸不解地看着我,笑着问道:盈袖姐姐今日怎么忽然对我的家人这么有兴致了?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些?我刚想着怎么敷衍他,阿彻却在一旁冷冷地打断了我们,挤到我和阿青中间,推开卫青,搂住他,指着前方说:你看,那边有个算命的。
你不是说你有将相之命吗?那不如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还没容卫青点头,他便拖着他过去了。
我们三个把占卜的先生围了起来,先生本来低着头,也许是感觉到一股黑云飘了过来,还带着一股杀气,立刻抬起头,有些惊恐地看着我们。
阿彻俯身,拍着先生的摊子,一言不发久久地盯着他的眼睛,半晌笑嘻嘻地说道:老伯,帮我们看个相吧,价钱好说。
那先生这才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汗,舒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年轻人,你要我测什么?阿彻转身一指卫青,拍着他的肩膀,问道:你来看看,我这位仁兄,这辈子是个什么命运? 老伯眯着眼睛,捋着胡子,仔细打量着卫青,微微地点头说道:这位小兄弟,身形高大,仪表堂堂,天生异骨,形如一匹骏马……形如一匹骏马?要真是那样,那不就是驴脸了?什么眼神儿?我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小声嘀咕着。
老伯哈哈大笑,对我说道:这位姑娘,你看的那是脸,我相的是面,观的是气,你我说的并不一样。
我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老伯笑而不语,继续捋着胡子对卫青说:你日后必是个领兵之人,成千秋大业,流芳百世……哼!千秋大业?那你置我大汉的皇上于何地?不知怎地,阿彻突然怒气冲冲地冒出了这句话。
卫青略微皱了皱眉头,愣了一下,旋即笑着打趣道:嗨,都是算命的浑说而已,你又何必当真?这时,那个老伯却仰天大笑两声,笑眯眯地说道:千秋大业?何为千秋大业?在老朽看来,只要是安定天下,让四海归一、国富民强的事情都叫千秋大业。
公子以为的是打天下、治国家,老朽说的这位小兄弟是领兵打仗,驰骋疆场,你又何必动怒呢?阿彻一愣,自觉自觉刚刚失态了,忙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对不住啊对不住,许是我一时没听明白,会错意了。
先生您接着说。
老伯的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脸上,一副洞明一切的样子,像是要把我看透一般。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低下了头。
老伯却缓缓地开了口,道:久旱甘霖,天赐福瑞。
这位姑娘清丽脱俗,犹如瑶池里的莲花下凡,日后必能扭转乾坤,给我大汉带来无尽的祺祥。
我也一愣,皱了皱眉头,有些心虚地看了看他们两个惊异的目光,拉下脸来对老伯说:老伯,你是不是见了谁都夸得这么大呀?你夸我清丽脱俗、莲花下凡我信,可你说我扭转乾坤这话我不乐意听。
难不成你是想说我是吕后吗?我就是想,我也没有那个能耐。
我只是一介布衣小女子,何来的扭转乾坤?扭转乾坤?何为扭转乾坤?在老朽看来,置之死地而后生是扭转乾坤;女子辅助夫君成为贤人、诞下贵子、为我大汉带来不可多得的人才亦叫扭转乾坤……老家伙你是不是说话都喜欢先说一半再留一半啊?阿彻戳着老伯的鼻子嚷道。
卫青忙拉住他,那老伯却站起身来,收起八卦图,拎起旗子,看了看我们仨,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笑,叹了口气说道:一切天定,人由天定,缘由天定,想勉强的勉强不了;想逃离的逃脱不了,该遇上的还是会遇上。
这就是命,命啊!望着老伯离去的身影,我们三人各有所思……跟着卫青和阿彻,我们来到了城郊。
秋高气爽,草地竟然还没有变枯黄。
我抬头望了一眼高高的天空,心里想到:想想自己在大汉生活的这些年,曾经总是埋怨自己的命运,即使是穿越,也没能穿越到一个好地方、好身份。
其实做个布衣平民女子又有什么不好?至少可以这样自由,这样无拘无束,可以敢爱敢恨,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倘若是个妃子,即使是住着椒房殿又如何?在汉宫高高的宫墙内,还能看到这么蓝这么广阔的天吗?自从上次在长乐坊门口的街上,被阿青的小红马给吓到之后,我就不怎么敢靠近马了。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微微笑着,把一匹马牵到我的面前。
我刚欲本能性地往后躲,他却顺了顺马毛,对我说:你看,只要你顺着它的毛,它就会乖乖地听你的话。
阿彻在一旁笑了,道:也有顺着,还是不会听你话的家伙。
我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赌气地骑上马。
那马甩了甩马尾巴,发出一声马鸣。
我心里又有些害怕了。
阿彻哈哈大笑,指着我说:你呀你,上次在长乐坊,从楼上跌下来的时候就是我抱住的你;如果没有我,你这会子恐怕早就已经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了吧。
你得谢谢我。
你看看你,怎么总是这么笨手笨脚的?连个马都驾驭不住,以后我看你该怎么驾驭你的夫君?我不高兴地对着他说道:你欺负人,你是大男人,我是小女子,我本来就骑不过你;而且我还是刚刚学的骑马,当怎么能和你比?他狡黠地看着我,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他的目光清澈无比,像一泓清波。
他竟入神的看着我的脸,我见他望着自己,有些害羞有些恼怒地说:你看着我做什么?这时阿青却一下子骑到马上,对着我伸出了手:上来吧,你不用怕,我带着你。
我一把拉住他的手,坐到了马背上,得意地朝阿彻做了个鬼脸,说:哼,我叫你笑话我。
你看,有人带我骑马。
阿青在我身后轻声地笑了,他一扬马鞭,带着我向前奔去。
渐渐地我竟不那么害怕了,我感到了骑在马背上风一样的感觉。
我和身后这个如风的少年一起欢快的笑着,他虽然比我小一岁,管我叫姐姐,他的手却是那么的大,那么的温暖。
看见他没有看见阿彻的心跳,也没有看见雷备的心酸和依恋,有的却是如家人般的感觉。
这个俊朗的少年,以后一定可以找到一个美丽的女子吧。
咦,怎么感觉身后有个人在追赶自己?我回头一看,是阿彻。
我回头对他大声喊着:阿彻,你追不上我们!阿青,快点,再快点,不要让他追上我们。
身后的他紧追不舍,阿青也加快了速度。
江山美人(二)不一会,他追了上来,侧脸对我和阿彻笑着喊道:你还真的以为我追不上你们吗?阿青也对他报以一笑,道:那你就试试看。
阿青,我知道你擅长御马,今日难得的好机会,不如我们来比试一下如何?阿青勒住了缰绳,停了下来,对他说道:好啊,不过……我不能带着盈袖姐姐。
阿彻看了我一眼,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
我不情愿地从阿青的马上下来,他微笑着看了我一眼,又看向阿彻。
两个男人的眼中露出了一决高下的意味,同样的英气,阿彻总是带着那么一股霸气,而阿青则没有这种霸气。
他们向着远方骑去,而我,只好气呼呼地一个人跺着脚。
混蛋,竟然都走了!竟然扔下我一个人!比试一下就比试一下呗,意思一下不就得了,到底要跑多远啊?我气愤地在原地走来走去,又不敢走远。
忽然一个骑马的身影远远地朝我奔了过来。
我惊喜地看去,是他,是阿彻。
他奔都我面前,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比完了?他竟笑了,挠挠头说道:没有,我输了。
啊?你输了?我的眼睛瞪得老大。
他的目光变得突然柔情似水起来,望向远处的林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侧脸朗声地对我说道: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跟我来!我好奇地上了马。
身后传来阿青的呼喊声:你们等等我……哈哈哈,也就是说你是故意输给阿青的?哈哈,这个笨蛋,一骑上马就没命地跑,就跟有人在追杀他似的。
不过,他的马术的确是一等一的高手。
他贴得我很近,我的耳边几乎能感受到他的呼气。
我的脸一下气红到了耳朵根,只好尴尬地撇开头去。
他似乎是知道了我的意图,我听见了他轻声的笑。
我不由地生气地问道:你笑什么?我笑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笑?你这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嘴角一直都挂着邪邪的笑。
我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直发烫,如果我可以看见自己,现在的我一定像一只熟透了的大龙虾,而且还是广告里的那句咋地哥们儿,让人给煮了?而这个始作俑者竟然没心没肺地笑了,哈哈,那既然你知道我不是好人,还为什么要阿青来打听我?被他说中了,我更是羞到家了:谁叫阿青打听你了?你别自作多情了,我……我只是想当面谢谢你嘛……你别想多了,我可是长乐坊的头牌,什么贵公子没见过?你算什么?哦?那你现在不还是在我的怀里?你……我被他气得恼羞成怒,一时竟凝噎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明明是你说要带我去个地方的。
是你居心叵测,是你先说要和阿青比试的,无缘无故为何要故意输给阿青?他轻轻地靠近我的耳边说道:因为我不想看见你被他拉着手,一起骑在马背上。
我的心像有小鹿一样在怦怦地跳着,我不做声了,觉得此时什么也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任由他的马蹄将我带走。
我和他向林中奔去,在一个湖边,他停下了,我也跟着停下。
如沉璧般的湖水静得不忍直视,山涧潺潺,林荫静谧,不远处却传来了一阵琴声,那琴声空灵飘渺,时而清逸,时而如呜咽带着些许无奈,连我这个长乐坊的头牌都自叹不如。
这时,阿青也追了上来,刚欲埋怨我们不等他,却被阿彻制止住。
指了指琴声传来的湖边,我们都静静地听着。
忽然,他会心地笑了笑,从马上走了下来。
向着湖边走去,我们也跟着走了过去。
只见湖边有一处草木搭成的凉亭,亭中有一男子正对着高山流水在专心致志的抚琴。
兴许是察觉出了有人过来,琴声戛然而止。
男子起身转过来,阿彻朗声笑道:子文,原来你一个人躲在这里抚琴。
我一听这琴声就知道是你,看来你还是抚琴时心不在啊,否则怎会知道有人来访呢?那男子见到阿彻,刚欲叫出口,忽见身后的我们,突然住了口,看向阿彻。
阿彻笑着对他说道:这位是我的好友,姓卫名青,字仲卿;这位是长乐坊的盈袖姑娘。
男子打量了我一下,浅笑着说:久闻姑娘大名,今日得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卫贤弟我倒常听我家公子提起。
公子?我奇怪地问道,阿彻,你不是说你是宫里的侍卫吗?为何他会叫你公子?阿彻愣了一下,瞪了一眼男子,笑着解释说:你别听他瞎说,我原先家底还算殷实,他是我家的书童;后来家道中落,我们就一起进宫当差了。
别误会,我们都不是公公。
男子也尴尬地笑笑,阿彻指着男子说:这位也是我的好友,姓张名骞,字子文。
你们就叫他子文好了,叫张骞也行,反正都是自己人。
张骞?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名字那么耳熟呢?我在心里想着, 暗自打量着眼前这人,与阿彻和阿青的英气逼人不同,这个男子却是一副儒雅文弱的清俊模样,好似不落凡尘,与这山林归为一体。
我不禁感叹,好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佳人。
张骞的眉宇间似乎也有着一丝淡淡的忧伤,从他的琴声里也可以听得出。
阿彻有些恼火地一甩袖子说道:你们也真是的,刚才在酒肆里遇到张汤,他也是你这么个愁眉不展的德行。
要我说你们什么好?他见张骞不做声了,叹了口气,轻声地说:算了,我知道你是为南宫姐姐难过。
不止你难过,我比你更不愿意她走。
我现在就恨不得骑上快马,追到匈奴去!把南宫姐姐找回来!张骞没有说话,他低下头,沉默了许久,突然十指猛地一拨琴弦,发出一声惊心的声音。
林中的鸟纷纷扑棱棱地飞起,他蹙着眉,摇摇头轻轻地说:我只希望她能好好的,不要受什么委屈。
别的我也不敢求。
我一头的雾水,忍不住问道: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呀?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阿青接着问道:不知二位说的可是去匈奴和亲的南宫公主?他们不做声地点了点头。
阿青也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我听我的主子平阳公主说过这事。
那阵子,她为了这个妹妹心痛了好一阵子,常常对着月亮落泪。
看来,你们在宫中和这位公主感情颇深吧。
阿彻没有答话,却近乎咆哮着说道:我不懂,我真的不明白,我大汉泱泱大国,有数不清的人和物,为何偏偏屡屡要女子嫁到匈奴去和亲?女子,难道不应该嫁一个所爱的人,被丈夫疼着、护着吗?为何要背负这种命运,去嫁给那些豺狼虎豹!因为我大汉现在的兵力还不足以和匈奴抵抗,只能如此……张骞低声地说。
不!绝对不会永远这样!我大汉的好女子多的是,可是就是不嫁给北方的蛮夷去受天寒地冻的罪!受背井离乡的苦!如果一个国家只能靠女子来维持安定,那还要男人做什么?我大汉总有一天会杀到匈奴的老家去!阿青,你说!阿青的脸上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神情,我以前眼中的阿青是那个朴实善良的弟弟,此刻,我却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深思熟虑的睿智和大展宏图的眼光。
他微微颔首,说:我大汉天朝和匈奴相比,硬碰硬肯定不可以。
在我看来,匈奴比我们气焰嚣张,一是在马;二是在刀。
匈奴的马比我们跑得快,所以善用骑兵;匈奴的刀比我们的要坚韧,听说都是从西域月氏国弄来的原料。
若是有了这两样,我大汉何以去惧怕小小的匈奴?阿青的话真是对极了,我记得在汉武帝以前,为了两国和平,皇帝不惜把公主嫁过去和亲;而这位英明神武的汉武帝却偏偏不愿意,所以他重用阿青和霍去病,去打匈奴。
看来我的这个弟弟的确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阿青无疑了。
我的心里除了自豪和欣慰,更添了几分敬佩。
人们只看到这位将军的军功和流芳百世的名声,可是谁有记得过他在成为将军之前,只是一个公主府里养马的马奴?倒不是身世低贱,只是在身份等级严明的古代,即使身份低贱,还有着自己抱负和谋略的人,又怎么不会有后来的赫赫军功?更何况还是一个刚刚二十的年轻人。
看来,上天是公平的。
月氏国?阿彻边想边自言自语着,忽然眼前一亮,拉住张骞说:张骞,你还记得先前听说匈奴杀了月氏国的国王吗?月氏的臣民恐怕恨匈奴不比我们大汉少吧?张骞也点了点头:如此这般,我们倒可以联合月氏国,夹击大匈奴。
还可以向月氏讨要制兵器的方法和原料。
张骞?我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白光。
是他,是那个出使西域,打通丝绸之路的汉使张骞!对,就是这个人。
天哪,先是阿娇、刘陵,后是阿青,现在又有了张骞,西汉有名的人物都被我遇上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狐疑地看了阿彻一眼,那他呢,他到底是谁?我总觉得他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张骞叫他公子,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吗?他到底是谁?我的心里不禁掠过一丝难过,从被他抱起的那一刻,我的心里这么多天就心心念念地挂记着他,而他,却连自己真正的名字都不肯透露给我。
好!今日我们三人在此各自说了各自的抱负,从今往后就要信守诺言。
为了早日把匈奴赶出我们的国土,在此立誓!他伸出手背,阿青和张骞坚定地点了点头,覆上他的手。
看着他眉宇间浑然天成的霸气,我的心里不禁有了几分猜疑和忧虑。
是他吗?不会吧?不会的,我已经远离了长安那么多年,怎么会让我遇到他?张骞笑着说道:今天痛快,我愿抚琴一曲,给诸位助兴。
阿彻向我走了过来,故作生气地对我说:哎,你怎么一声都不吭?好了,现在张骞要抚琴,你这位长乐坊的头牌为我们唱个歌,这总可以吧。
我看着他,回过神来,道:啊?哦,只是……我唱的曲,未必张骞会弹啊。
张骞一听,笑了,说:没事,我可以和着你的歌声。
连他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金戈铁马,江山美人,想着脑海中马蹄铮铮的沙场,我忍不住又黯然神伤起来。
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首歌:道不尽红尘舍恋,诉不完人间恩怨,世世代代都是缘。
红花当然配绿叶,这一辈子谁来陪,渺渺茫茫来又回……爱江山更爱美人,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好儿郎浑身是胆看,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珠胎暗结雪柔……我的歌声突然被阿彻打断,他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惊喜,冲上来抓住我的手喊道:雪柔,你是雪柔!这首歌是雪柔唱的,我记得,我全都记得!我猛地明白过来,惊愕地抽开手,他却又拉过我,紧紧地握住,凝视着我的双眼,对我说道:雪柔,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彘儿啊!我是刘彘啊!那年在椒房殿外的花园,你和阿娇姐姐……那天,你就是唱的这首歌。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什么彘儿?什么椒房殿?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你放开我……我欲挣脱他,张骞与卫青也惊讶地看着我们,他却触电般地松开了手,我看到他的脸上拂过深深的失落,他不停地摇着头,指着自己说:不,你明明就是她,你就是她!刘彘?阿娇?难道说……阿青怀疑地自言自语道,他看了一眼张骞又看了一眼阿彻,不,应该是刘彻,忙跪下喊道:草民拜见陛下,陛下万安,不敬之罪还请陛下责罚!我的心里彻底凉到了底,最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
这么多年,为着那个钦天监的预言,我甘愿离开长安躲到馆陶郡。
十年的忍气吞声,还差点被嫁给一个鳏夫;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也就不会跟着刘陵躲到淮南国,也不会遇上雷备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他是刘彻?我木然地摇了摇头,对刘彻说:不,陛下认错人了,民女不是您说的什么雪柔。
民女只是长乐坊的歌姬香盈袖。
刘彻见我还是坚持这么说,脸上露出了一丝狐疑和迷惑,他仔细打量着我,喃喃地说道:难道你真的不是雪柔姐姐?不,雪柔姐姐住在馆陶郡,那么阿娇一定认识你。
你敢跟朕回宫吗?他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我躲闪了,迟疑了。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说道:朕不管你是不是雪柔,朕现在要的是香盈袖!朕要的是你!我被他的话吓到了,惊恐地瞪大眼睛,拼命地想抽出手去,喊道:陛下,民女惶恐。
民女只是一个卑贱的宫女,怎能配的上陛下的九五之尊?既然是朕爱上的女人,朕就一定会让让她配得上,朕也觉得她配得上!不!我哭着挣脱他的手,跪下对刘彻说:可是民女不愿意!民女只见过陛下一面,何来的爱?民女从来都不信什么一见如故,民女也不敢奢求一朝君在侧的荣华富贵、至上尊荣。
民女只想要一份平凡女子普普通通的生活,一个平平凡凡的丈夫白头偕老,陛下想要的爱,民女给不起。
还请陛下……不要让民女入宫……他愣住了,一旁的卫青和张骞也都静静地沉默着。
他从地上扶起我,流波般的双眼像漾起的湖水,带着秋的凄凉和惆怅。
我现在终于懂了他那股浑然天成的霸气源自何处,那是君临天下的睥睨,只是现在他的眼中除了失望还是失望……朕知道了……不是您给不起朕的爱,而是朕给不起你想要的爱。
可是……可是如果朕可以给呢,如果朕能够给你白头偕老、如平凡人一样的爱呢?你也不愿意随朕走吗?他的目光是那样的灼热、诚恳,甚至带着一丝乞求。
我忍痛还是摇了摇头,对他说道:不,民女只问陛下两个问题。
第一,如果陛下要怎么给民女白头偕老、平凡人一样的爱?那阿娇姐姐呢,难道陛下忘了金屋藏娇的誓言?第二,陛下真的爱民女吗?陛下之前只见了民女一面而已,如何能谈得上爱?陛下了解民女吗?陛下知道民女是怎样一个人吗?不,您不了解,民女也不了解陛下。
两个不相知的人又如何去相爱?如何去相携?他轻轻地放开了我的手,凝视着我的眼睛,转身牵过马,淡淡地对我说道:和一个人从相遇到相爱,有时候不一定会相知。
朕只知道,从看见一个人眼睛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无法忘记。
朕懂了,不是你给不了朕朕想要的爱,而是朕给不了你想要的爱。
朕自会向你证明朕可以做到。
张骞,回宫吧。
诺。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我苦笑着,心里却在流着泪。
如果他不是刘彻该有多好啊。
从我第一眼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从他飞身抱住我徐徐下落的那一瞬间,从我看进他温暖坚毅的目光的那一霎那,飘零的是落花,盛开的却是芳华。
也许他可以给我我想要的安定和平静,一起过着平凡的日子,做着平凡的夫妻。
他怎么会看上我?世上真的会有一见钟情吗?也许有吧,可是我却不相信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更何况他是刘彻,是大汉的天子,都说帝王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什么样的女人不能拥有?他只是一时兴起而已。
除此之外,他更是阿娇姐姐的丈夫。
难道要我去和阿娇姐姐抢夫君吗?不,在这个世上,在这个陌生冰冷的时空,曾经只有阿娇姐姐是真心的待我。
我绝对不要做那样的人,更不要去抢她的幸福。
我也知道那样的幸福根本不可能属于我。
他以后还会有白头偕老的妻子卫皇后,还会有倾国倾城的李夫人、赵婕妤、尹婕妤……每一个都与我无关。
也许他只是一时兴起而已,我一个歌姬,哪里有什么资格去陪王伴驾、得到君王的宠爱?盈袖姐姐,你……阿青走了过来看,欲言又止,我淡淡地笑了,说:你也想不到他竟然就是我们大汉的皇帝吧。
他英气的眉微微地蹙着,不无担心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如此看来,他百分之百就是后来的大将军卫青了。
伴君如伴虎,现在的他还只是一个马奴;在不知道他的那个叫小猪的兄弟阿彻就是刘彻时,也许他的心中还没有一丝顾及,可以肆无忌惮的说笑、谈天,而现在呢……你一定是觉得我蠢吧?一个沦落到歌坊唱歌的穷女子,竟然不愿意去宫里做夫人。
不,我不是指这个。
你……难道不怕他会杀了你吗?他是陛下,他的话就是圣旨。
你也听到他说的话了,只要是他想得到的女人,无论如何,他都要得到她。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向我。
怕,怎么不怕?可我更怕的是到了深宫以后,才是真正卷入争斗的开始。
与其提心吊胆的过一辈子,甚至活得了今天活不过明天。
与其这样,那还不如在长乐坊做一个歌女,将来给自己找一个依靠,平平凡凡地生活。
听了我的话,他沉默了。
尽管他比我略小,却身形高大,从侧面看上去,轮廓如刀削般。
那个风一样清俊爽朗的少年,我第一次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忧虑与恐惧。
忧虑与恐惧?我没有吗?只怕我的只有更多,不会比他少到哪里去。
按着刘彻的意思,他是一定会再来找我的,那我该怎么办?他来一次我拒绝一次吗?卫青说的对,他是皇帝,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即使现在还是他的皇祖母窦太后掌权,可是杀掉我一个小小的民女,还是如同弄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也许有一天他会厌倦,也许有一天他会觉得我蔑视了他天子的威严。
不,我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我走,对谁都好。
阿青,姐姐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我急切地拉着卫青的胳膊对他求道。
他看着我满是乞求的眼睛,疑惑地问道:盈袖姐姐的意思是……你明天早上能不能帮我雇辆马车?车钱我给你……他惊呼道:你是说你想要逃走?可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你打算回家吗?家?听到这个字,我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我哪里还有家?我倒是有家,可是那真的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无法想象,远在另一个时空。
其他呢?馆陶郡吗?难道要我继续回去嫁给那个老鳏夫?还是回到淮南国去面对我不想面对的人和不想记起的事情?林子里的鸟扑棱棱地飞起,斜阳射入,我望着望不到边的树林,忽然觉得这么大的天地,竟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盈袖姐姐,姐姐,你怎么哭了?你……姐姐!姐姐!我只听见了阿青的声音,然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得心口闷闷的,胃里排山倒海似的恶心。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躺在长乐坊自己的屋中了。
我隐约地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轻声地喊道:蕊儿。
蕊儿的脸色很是担忧,她走了过来,坐在床边,握住了我的手。
我撑起身子,看去,只见蕙娘在一旁脸色很难看地看着我;阿青也是一脸的难色和惶恐,还有一个白胡须的长者,似乎是一个郎中。
阿青见我醒了,忙欲跑过来,却被蕙娘抢先一步伸开双臂挡住了他。
他恼怒地对蕙娘喊道:你为什么要拦着我?姐姐醒了,我要去看她!蕙娘双手叉腰,依旧挡在他面前,慢条斯理地对阿青说道:呦,你说是你姐姐就是你姐姐啦。
这盈袖姑娘不论怎么说也是我长乐坊的人,是与不是不是你说了算。
今天的事情,你得给个说法才行。
说法?什么说法?我被蕙娘的话弄糊涂了,她不会认为是阿青把我给弄伤了吧?于是我忙笑着对蕙娘说道:蕙娘,你可能是误会了。
是我自己身体不好晕倒了,是阿青把我给背回来的,不是他把我给伤着了。
蕙娘疑惑地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阿青,又看了看我,问道:这么说,他真的是你的弟弟?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过你有一个弟弟啊?你可不要骗我,你放心,蕙娘会给你做主的。
我看见阿青的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不仅是他,连蕊儿、蕙娘她们也是。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这一晕,不会晕出什么事儿了吧?难不成是白血病?古代的医学也没那么发达能诊出这么个怂病吧?如果是真的,那我也太悲催了,好不容易熬到好日子来了,做了歌坊头牌,又要离开人间而去。
老天,你也太不公平了!这么一想,我的心里还真是急了,忙掀开被子,欲下床。
蕊儿忙拦住我,蕙娘也走了过来。
她甩了下帕子,满脸心疼地看了我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看了一眼阿青,转头对我说道:盈袖啊,虽说你进我们长乐坊不久,可我也是真心怜惜你这个人才。
你来的这些日子,论美貌、论歌喉、论技艺,都给我们长乐坊带来了无尽的荣光。
我们长乐坊呢,是从来不和歌姬签卖身契的,按理说你的事情,蕙娘不该过问。
珠胎暗结二可是,蕙娘也只是想帮帮你,不想看你受人欺负罢了。
要是是这小子辜负的你,你放心,我们长乐坊有的是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什么辜负的我?蕙娘,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呀?蕙娘的脸上露出了难以启齿的神色,然后看了看蕊儿,蕊儿点了点头,进而她对我说道:刚刚,郎中给你诊过脉了。
他说……他说,他说你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什么?!什么?!你说什么?我惊得差点从床上跌了下来,三个多月的身孕?怎么可能?不,这绝不可能!不!一股前所未有的惶恐从我心底涌出,凉意侵袭,我只觉得自己眼前发黑。
那件事情我以为自己可以把它彻底忘记的,那个人我也以为可以把他彻底忘记的,可是现在……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蕙娘看见我怔怔地在发愣,心疼地走过来,俯身坐在床边,抚摸着我的头发说:盈袖啊,我知道你也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可是你接受也好,不相信也罢。
现在这个孩子、这块骨肉就在你的肚子里了,这是你无法逃避的。
你也知道,按照我们大汉的律例,女子未婚先孕是触犯刑罚的。
我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受苦,你这肚子很快就要遮不住了,只要你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我也好帮帮你。
到底是不是这个小子?我木然地摇了摇头,现在的我,用面如死灰来形容应该最合适不过了吧?是谁?难道我要说出是雷备吗?即使说出了是雷备,我又能如何呢?他的心里只有刘陵,那晚的事情,恐怕他已经全都忘记了吧?我苦笑着,对蕙娘说道:不劳您费心了,我原来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丫头,夫人把我许配给一个老鳏夫;我是从他家里逃出来的,几经周转好不容易才来到长安……蕙娘揉了揉有些红的眼圈,心疼地说道:可怜的孩子,没想到你这么命苦。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回你的夫家吗?我木木地点了点头。
蕙娘褪下腕上的一个翡翠镯子,放到我的手里,对我说:盈袖啊,蕙娘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
这只镯子就全当我送给你未出世的孩子的见面礼吧;你回乡的盘缠需要多少我会帮你准备好……我扑通一下给蕙娘跪了下来,她一惊,忙扶起我,问道:盈袖,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哭着抓着她的衣角求道:蕙娘,我求求你了,我不想要我腹中的这个孩子,我没有家,我也不想回去。
您就帮帮我吧。
蕙娘满是不解和疑惑,犹豫着看了看郎中。
那郎中却是一脸的惊恐,立马摆手道:不,不,这绝对不行。
这按律是要当斩的,老朽不能做啊!蕙娘也反应了过来,对着我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唉,盈袖啊,不是蕙娘不想帮你而是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况且打胎等同杀人,又有哪个郎中敢做这件事?你……虽然不愿意嫁给你的夫君,可是,为了孩子,更为了你自己,你也只能委屈了。
你放心,我会给你准备很多盘缠,还有你在长乐坊做头牌这阵子的积蓄,我不会少给你的。
蕙娘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回去,毕竟你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啊。
是啊,孩子是无辜的。
他还没有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我又怎么能剥夺他生存的权力呢?可是别说是在古代了,即使是在现代,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活得又何尝不是很艰辛?更何况还是无名无分。
老天啊,我只是想过平凡人的日子,你为何非要让我承受这么多?盈袖姐姐,如果你不想回你的夫家,阿青倒是有个去处。
我泪眼婆娑地看向他,他坚定地点了点头,对我说:跟我回去吧,姐姐待在长乐坊,也不是很方便,毕竟长安第一头牌……传出去也不好听;我母亲还有姐姐都是很好的人,我姐姐正好也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盈袖姐姐若是信任我的话,不如跟我回府,我去求长公主,她是很好的人,她一定会答应的。
我迟疑地看了看蕙娘,蕙娘点了点头。
阿青继续说道:那我先回去和我娘商量一下,然后再去求长公主……不!今天就走吧。
今天?蕙娘和蕊儿吃惊极了,我看向卫青。
他点了点头,说:我知道姐姐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我这就去给姐姐雇马车。
姐姐这就收拾东西去吧。
是的,我必须现在就走,我不想明天再去面对刘彻。
如果可以,我真的好想回到现代,回到那么简单的生活。
马车带着我离开了长乐坊,这个我短暂停留的地方,却留有我最珍贵的回忆。
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
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淌……那日的情景仿佛还在我的眼前,不知不觉却已离我渐行渐远。
而接下来迎接我的,又会是怎样一段未知的未来?我不懂,我也不想懂……一路上,我和卫青两个都沉默着,谁都没有多说什么。
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清澈而又略带忧郁。
没有想到,我沦落到如此田地的时候,陪在我身边,愿意给我一个栖身之地的人竟然是一个与我非亲非故的人。
记得以前听过一句话: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这话放到以前,我一定不愿意相信,可是在阿青身上,我信了。
就像当初我刚来到长安城的第一天,他把他身上所有的钱都给我这个素不相识的落难女子一样。
他叫我一声姐姐,我也真的愿意从心底里把他当做我的弟弟。
后来,还是他先开了口,问我道:盈袖姐姐,你执意今天就离开长乐坊是怕小猪……不,是怕皇……王公子来找你吗?我点了点头。
他更加不解了,说: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也知道了他的身份,阳信长公主就是他的姐姐,那你跟着我去了公主府里以后岂不是很容易被他撞见?我淡淡地笑笑摇了摇头,对他说:你不懂,有句话,叫做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一定只认为去长乐坊找我就行了,找不到我自然以为我是去了他处;断然不会想到我就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过来这阵子,他也就把我淡忘了。
阿青听了,点了点头。
盈袖姐姐,我们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阿青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替我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我缓缓地走下马车,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平阳侯府四个字。
你不是总说你是在曹侯府吗?为何这里是平阳侯府呢?哦,阳信长公主的夫君曹寿是平阳侯,所以我们平日里就说平阳侯府是曹侯府,有时也称呼阳信长公主为平阳公主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阳信长公主就是大名鼎鼎的平阳公主。
想想也是,既然是长公主,那就是刘彻的姐姐,刘彻除了那个嫁到匈奴的南宫姐姐,身边亲近的可不就是平阳公主了吗?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平阳公主府里见到卫青的原因吧。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卫青,心里不禁想到:阿青,也就是后来的大司马将军卫青,不就是平阳公主后来的丈夫吗?这样一个英俊风逸的少年,谁能想到会和自己曾经的旧主在一起?命运,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地捉弄人,更让你意想不到。
却又有着它的道理。
那阿青呢?他会爱上平阳公主吗?他带着我从后门走了进去。
我随着他七拐八拐地走进了后院,我心里有些胆怯。
毕竟这是平阳公主府,我不禁又想起了在馆陶公主府里看着别人脸色过日子的那些时候,心里有些怵怵的。
阿青见我脸色不好,兴许是猜出了我的心思,于是便对我安慰道:盈袖姐姐,你别怕,阳信长公主是很好的人。
她很善良,也很亲切,一定会收留你的。
阿青……我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衣着华服的丽人缓缓走了过来。
待她走得近了些,我悄悄地迅速打量了她一眼:面容姣好,肤白若雪,只是年岁似乎已不是很年轻了。
倒也说不上老,顶多年近二十七八,不能说是风韵犹存,而应该是风韵正浓。
待她靠近了过来,我立马低下了头,不敢与之正视。
我心里已经大约猜到她一定便是平阳公主,也就是阿青常说的阳信长公主了。
果然,阿青对着那美妇,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奴才给长公主请安,公主长乐无极。
我也连忙跟着他跪下了。
你今天一天都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一整天都不见你的人影?看来下人们私底下都说我对你太宽厚了,这话也不是不无道理啊?她的声音温柔而又从容不迫,有着阿娇姐姐和刘陵还有我都没有的那股子贵气,是真正的皇室公主应该有的风范。
什么叫‘下人们私底下都说她对阿青太宽厚’?我只知道,历史上平阳公主的丈夫曹寿英年早逝;寡居的她后来就嫁给了自己大司马将军卫青。
也许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吧,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嫁给一个昔日自己府上喂马的马奴。
不过听她现在的口气,似乎对卫青也格外青睐似的,要不怎么语气如此亲热,还唤着阿青呢?她示意我们都起来,阿青忙解释道:公主恕罪,今日卫青和几个朋友出去骑马了……是和……陛下一起……哦?是和彻儿。
怎么,你知道了他的身份?卫青点了点头。
她莞尔一笑,不得不说她笑起来还真的是很好看的。
不能用好看来形容吧,应该说是很美好。
也许她是注意到了阿青身后的我,于是便带着疑虑轻声地问道:阿青,这个女子是?阿青看了我一眼,忙对平阳公主跪下了,对她求道:长公主,卫青有一事相求,还请公主成全。
她见他跪下了,便知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便微微皱起了眉头,却依然用波澜不惊地语气问道:什么事啊?看你说的很严重的样子。
这是我的姐姐盈袖,没有地方去了,还请公主能收下她到府中来。
她的眉皱得更紧了,她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绵里藏针,让我冷不丁地一胆颤。
你的姐姐?你怎么还有一个姐姐?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真的只是这么简单吗?如果是的话,你也不用这么求我吧?阿青,有什么话你还是实话实说的好,这样我也好帮你。
果然是一个聪明女子,绝对不是温柔可亲那么简单。
平阳公主我能听见自己忐忑不安的心跳声还有青儿深吸一口气的声音,他顿了一下,似乎是下了个决心,重又抬头对说道:我姐姐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三个月的身孕?我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吃惊、错愕甚至还有不耻,姐姐她以前在馆陶公主府里做丫鬟,后来大长公主把她嫁给一个鳏夫,姐姐是从夫家逃来了长安。
她真的是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公主,奴才求求您收留她吧。
她扶起地上的青儿,却看都没看我一眼,依旧柔声地说道:青儿啊,我自问待你不薄,我也是看你这个人聪慧善良,不比其他下人。
况且你与彻儿也玩得好些。
可是,你也不能指望我事事都迁就你吧?你另一个姐姐卫芍儿也是我府里的女奴,好像也有了身孕,听说是一个小县吏的。
你这左一个姐姐这样,右一个姐姐这样,芍儿我已经看在你的份上忍了,没有赶她走,让她继续在老屋里与你母亲一同住着;那现在这个呢?总不能让人家说我平阳侯府尽出这样的人吧?其实她说的不无道理,真的是神仙般的人物,连说出拒绝的话都是那么的温柔淡然。
看来她是断然不会留我在府里了。
不,我姐姐芍儿不是这样的人。
是那个县吏霍仲儒辜负的她,他说她要娶我姐姐做妾的,只是他是个惧内的。
他说,只要等我姐姐把孩子生下来以后,立马就娶她过门。
盈袖姐姐也绝对不是您想象的那种人啊!青儿。
她的语气依旧温柔如水,听不出一点波澜,你的这个姐姐是你的什么远方亲戚吗?不,盈袖姐姐她……青儿的声音小了下去,他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我。
我知道他为难,我也知道这个平阳公主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于是便自己低声回答道:民女是长乐坊的歌姬。
长乐坊的歌姬?我感觉到她的语气里有了一丝不悦,却依旧不温不火地对我说道,听青儿的意思,你应该是刚来长安不久,你竟然能进长乐坊。
听闻长乐坊的坊主蕙娘对歌姬舞女挑剔得很,抬起头来。
我缓缓地抬起头,注意到她的眉毛轻轻地上扬了一下,随后微微颔首,对我说:还真是个美人坯子。
你叫什么名字?我愣了一下,犹豫着到底是该告诉她我的本名雪柔还是在长乐坊的花名香盈袖,如果让她知道了香盈袖,那她会不会无意中说漏了嘴,告诉刘彻呢?那我岂不是自找麻烦?正在我犹豫着的时候,她却先开了口,道:我听青儿叫你‘盈袖姐姐’,听闻最近长安城有个红极的长乐坊头牌叫香盈袖,唱了个什么歌,犹如菊花仙子,从楼上随着落花飞下来,不会就是你吧?没想到她已然猜到,我心下却顿时有了主意,对她回答道:是,民女就是香盈袖。
还没等她开口,我却接着说道:那日还全靠一位公子,如果没有他的相救,民女恐怕早已从楼下摔成废人,是他抱住了我。
那个人正是公主的弟弟,当今的皇上。
姐姐你……青儿满是错愕和不解,平阳公主更是大惊失色,瞪大了眼睛,盯着我的脸,随后是我的肚子。
她愣了好久,似乎不敢相信似的,话到了嘴边好几次,却又忍了回去。
我知道她想问什么,便继续说道:公主不必担心,民女腹中的孩子不是皇上的。
我看见她稍稍地舒了一口气,抚着胸口。
我却继续说道:不过皇上的确是对民女表达了他对民女的爱慕之情,他还说,他要接民女去进宫。
什么?彻儿要接你进宫?平阳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温柔从容,想想也是,自己最疼爱的弟弟——一国之君竟然荒唐地要把一个歌女接进宫去,怎么可能淡定得了?即使是个神仙现在也应该气得想把我一把掐死才对。
果然,我已经感觉到了她的怒意,尽管她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我,然后又看向青儿。
民女自知自己身份卑微,怎敢妄想攀龙附凤?可是,听皇上的意思,他是执意要接民女进宫,皇上的脾气心性相信长公主应该比民女更清楚;皇上的话,民女岂敢违抗?民女又能逃到哪里去?所以……哼,所以你就想让本公主收留你?她冷笑了一声,白了我一眼,轻蔑地说道,你以为本公主很好骗吗?你不想让皇上找到你,却要藏到我的府里?藏到我的府里不就等于待在彻儿眼皮子底下了?我看你不是想避开皇上,而是想故意借着我接近皇上吧?她围着我绕了一圈,也把我端详了一圈,嘴角的冷笑愈发的冷了。
我淡淡地笑笑,道:是与不是,长公主可以问卫青;信与不信,随公主,民女左右不了。
民女也无能为力。
她将信将疑地看向青儿,青儿点了点头。
我听见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做声了。
我在心里暗自冷笑了一声,看来她已经中了我的圈套,这样一来,我留在府里应该就有希望了。
果然,她在心里衡量了一下, 对我说道: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留你在府里。
一来,虽说青儿是我府上的马奴,可一向老实本分,既然是他的姐姐,那想来你也不会是什么不三不四之流;二来,我看你身世也着实可怜,在长安也举目无亲,在这个时候赶你走,我也实在于心不忍。
你就留在我府里吧。
我心里冷笑着:不三不四之流?你自己的府里不也是养着一群歌女舞姬,留着将来给刘彻享用;明明是担心我这个狐媚会迷惑住刘彻,放在她眼皮子底下也好看住我,还好意思说是什么慈悲善良。
真能装啊!装就装吧,只要能给我一个栖身之所就行,其他的我也无所谓。
像我这种本来就无家可归的人,难道还挑三拣四吗?我留你下来是不错,只是希望你要好自为之。
一个女人怀有身孕,就不要到处乱跑了,也为你肚子里的话孩子好好想想。
待在院中,没事少走动。
她的嘴角又挂起了浅浅的笑意,柔声地对青儿说道:那你就赶快带你姐姐进去吧。
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
你,可要照顾好你姐姐。
青儿忙拉住我给平阳跪下来磕头谢道:多谢长公主。
她扶起青儿,迈着聘婷的步子袅娜而去。
我松了一口气,对青儿说:多亏有了你,我才能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否则,我还真不知道可以去哪里。
盈袖姐姐,你刚才才是吓死我了。
你怎么能对公主那么说呢?你就不怕她直接把你交给皇上?我淡淡地笑了,道:不会的。
你想,她凭什么会收留我一个陌生人,而且还是一个卑贱的歌女?可是如果她知道了我被她最宝贝的弟弟看中,还要接我进宫,那她还会善罢甘休吗?我接着说道:虽说她自己也在府里养着各种良家女子也好,歌女舞姬也罢。
但都是她自己细心挑选、□的,我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呢,她怎么可能愿意收留我呢?所以,只有我对她说出一个她不得不留下我的理由,她才肯心甘情愿地收留我。
这样,你也不会不好做人。
青儿听后,这才恍然大悟:盈袖姐姐,你可真聪明。
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我和我母亲的住处。
我随着青儿来到了后院一个什么窄小的小跨院,说是个小跨院,不如说就是一处破茅屋。
窄小破败,和整个公主府一点也不搭调。
刚进院子,一个女子抱着一盆衣服便从屋中走了出来,只见她粗布衣裙,荆枝作钗,相貌普通,一缕头发也不知是沾了水还是怎么的,搭在额前。
面色黄黄的,看上去很是憔悴不堪。
她见了青儿刚要叫,青儿却立刻跑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木盆,对她连忙说道:姐姐,你现在怎么能干活呢?我不是说了嘛,这些事情都等我回来以后再做,你就好好地待在屋里好了。
姐姐?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卫青的姐姐卫子夫,也就是将来要进宫嫁给刘彻做皇后的那个,难不成就是她?不会吧?我又自己仔细把她打量了下,长得真的好普通啊,说不上有什么姿色,难道刘彻真的是品位独特?或者只是为了卫青的将才,才拉拢卫家?她抚了抚额前的发,把它放到耳后,勉强地笑笑说:娘年纪大了,很多事情总不能叫娘来做吧?现在整个家里就只剩你一个人可以做事了,家里还全靠你一个人啦养活,姐姐不想你太累啊。
我没事的,又不是千金小姐的身子,我们这种丫鬟命的贫家女,哪里能有闲的时候?再说了,姐姐现在的肚子还不碍事,还可以做事的。
你就不用担心我了。
我看见青儿的眼中满是心疼和无奈,而她这才注意到门口的我,疑惑地问道:青儿,这个姑娘是……卫家姐弟姐姐,这位就是我上次跟你提到过的盈袖姐姐。
盈袖姐姐,这是我姐姐卫芍儿。
我心里思忖着,也许她真的就是未来的卫子夫皇后,如此这般,卫家的一切还真的得仰仗她了。
只是……这真的是一副村姑的打扮呀,叫我如何把她和刘彻的女人联系到一起去?她的脸上勉强地挤出一丝笑,表情有些凄苦,对我说:我听青儿提起过你,你就是那个唱歌很好听的红袖姑娘吧?青儿故作嗔怪地说:姐姐,什么红袖姑娘?是盈袖姑娘。
她擦了擦额头的水,继续憨憨地笑着道:瞧我,连个人名也记不住。
青儿,你这怎么能带人家盈袖姑娘来我们这种穷苦地方呢?青儿忙把她拉到一边,低声地对她说:姐姐,待会你和我一起去跟娘说一声,盈袖姐姐以后就住在这儿了。
什么?她发出了一声惊呼,很显然,青儿没有料到她的这种反应,也不希望我看到她这样,于是便暗自瞪了她一眼,拉了拉她的袖子。
谁知这卫芍儿并没有领会弟弟的意思似的,继续说道,留她下来做什么?你是糊涂了吗?咱们家里本来就已经揭不开锅了,你现在又要领一个人回来……青儿怒目瞪着卫芍儿,低声喝道:你就不能小声点!卫芍儿这才住了嘴,却还是一脸不解和不情愿地看了我一眼,低下头不做声了。
我心里不禁苦笑着想道:看来我真的是个走到哪里都没有人要的人,在现代是这样;没想到到了古代还是这样,老天,你就给我一个安稳的窝能怎么样?如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愿意厚着脸皮来投奔青儿啊。
姐姐,盈袖她现在有了身孕。
什么?她现在有孕?卫芍儿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问道,忙一把拉过青儿的手,问青儿啊,你跟姐姐老实说,这姑娘肚子里的孩子莫不是你的吧?青儿哭笑不得地对她回答道:姐姐,你想哪儿去了!我与盈袖姐姐认识还不到一个月,这孩子怎么可能是我的呢?卫芍儿顿时拉下了脸,一把甩开青儿的手,说:不是你的?不是你的你还把她带到家里来做什么?我们家可不兴做这种善事!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你还有心思去管别人家的闲事。
我看你啊,是和你的那些朋友在一起惯了,学了那些公子。
人家看见谁家的俏娘子,有心想帮一把,那是人家有那个钱财。
你也不看看我们卫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就随随便便带个女子回家来,要是娘知道了肯定会被你气坏的。
娘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不理不管的。
姐姐,我看你自从认识了那个姓霍的你整个人就变了。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娘不是也常跟我们说吗?在别人落难的时候,能拉一把就拉一把,这样自己落难的时候才不至于孤立无援。
你想想,如果换成是你,那个混蛋霍仲儒不要你,娘也不要你,我也不要你,你一个人流落街头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你会怎么办?卫芍儿一听这话却立马急了,指着青儿的鼻子骂道:你别乱说,他不会不要我的!他都跟我说了,只要我生个小子,他就立马娶我进门。
青儿被他姐姐气得七窍生烟,一拂袖子,背过身去,仰天长叹:唉,那个混蛋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药?让你这么围着他转?他到底有哪点好?骗你、嗜赌成性也就罢了,还偏偏是个惧内的胆小如鼠之辈!我不许你这么说你姐夫!芍儿扑上去,就要拧卫青。
青儿忙躲开了,走过来对我说:也罢,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已然答应要护盈袖姐姐周全,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公主那里我也已经说过了,公主都没有话讲,你还能说些什么。
我现在就带盈袖去见娘,你能拿我有什么办法?那卫芍儿还欲有话要说,见卫青如此坚持,便只好咽了下去。
我也不想看见他们姐弟俩如此争吵,还好蕙娘有先见之明,叫蕊儿替我收拾了些细软和钱财。
我忙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了一串钱,笑盈盈地递给她,对她说:看姐姐比我略年长,若不嫌弃的话,我就随青儿一样叫一声姐姐吧。
我本也不想在此打扰你们,只是我也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
这点钱姐姐就拿去,全当妹妹我的一点心意。
卫芍儿一见我手中的株钱,立马两眼放光,惊喜地看着我。
青儿却抢先一步,一把攥住我的手,把我的手合上推了回去,生气地对我说:你这是做什么?我叫你来我家住,不是想收你的钱财的,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卫青了!我见他急了,怕他误会,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我只是想略表我的一点心意,这样我在这里也住的安心些。
再说了,我来长安第一天,丢了钱袋,不也是你接济的我?好啊!我说怎么上次叫你买米,好端端的钱会没有了。
原来你是给了她啊!姐姐!你不要再说了!青儿的脸上已经有了不小的怒意,卫芍儿不服气地闭了嘴,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
我在心里不禁感慨着,这哪里像一个娘生的姐弟俩?弟弟是那么的善良朴实,古道热肠;这姐姐,也太市侩了点吧?都说贫家女子早当家,懂事又乖巧,这哪里是懂事乖巧,分明是提早进入琐碎生活的市井大妈嘛。
我是真的不愿意相信这个叫卫芍儿的就是后来的卫子夫皇后,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刘彻的眼光未免也太独特了。
就为了这个女人,还冷落了我举世无双的阿娇姐姐!你是缺母爱吗?还是见惯了宫里的娇滴滴的美人儿,突然想换个口味,尝尝溜肥肠的滋味?再说了,历史上的卫皇后温柔娴淑,宠辱不惊,从来不与后宫里的妃子争什么宠;眼前这个女子哪点看的出来?难不成后来她逆袭了一下?而且,我记得刚才在门口,从青儿和平阳的对话中科院得出,这个卫芍儿和我一样,也是有了身孕的。
瞧这身段,还没有能看出来,应该和我的月份差不到哪里去。
既然已经有孩子了,还是那个叫霍什么的,所以说她不可能是什么卫子夫。
咦,等等,霍……姓霍的县吏?我记得大司马将军卫青有个外甥,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骠骑将军霍去病。
他不是姓霍吗?难道说……我不敢相信地朝卫芍儿看去,天呐,还是撞死我算了。
她就是霍去病的娘?霍去病有这样一个娘?卫芍儿有那样一个儿子?老天,你还真是相当开眼。
看来,这个外甥应该是随舅舅的性格了。
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要不然,打死我也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青儿不满地瞪了他姐姐一样,领着我进了屋。
一进屋,我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还有一股常年阴暗潮湿的青苔霉味。
想我早年在馆陶郡还是那个叫丫头的小奴婢的时候,住的地方也比这里高强啊。
由此看来,这卫青在为刘彻去匈奴打仗前,生活得还真是拮据清苦。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若是一个世子,指不定也活得像个刘不害之类的,浑浑噩噩,游手好闲而已。
一个老妇人半躺在床上,颤颤巍巍地问道:是青儿回来啦。
刚刚我就听见你和芍儿在院子里好像在吵着什么?可又是为了霍仲儒的事情?唉,你姐姐非要跟他,娘也没有办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缘分天定,都是命。
你也不要怪她,要怪就怪娘没能给你们生在个好人家。
听见娘这么说,青儿很是心疼地说道:娘,您不要这么说。
青儿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生在这样的家里有什么不好。
反倒是儿子觉得都是自己没用,都这么大了,还没能让您和姐姐过上好日子。
老妇人看向我,和蔼地问道:青儿,这位姑娘是……奥,这位是盈袖姑娘。
卫大娘眯着眼睛笑了,说:也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瞧这模样,长得跟仙女儿似的。
娘,青儿想跟您说件事。
青儿支吾了一下,随后坚定地对卫大娘说:这位盈袖姑娘,原先是馆陶公主府的下人,被嫁给一个老鳏夫;她受不了丈夫的虐待,逃了出来,来到长安,无奈去了长乐坊做了歌女;现在她发现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没有办法,我才带她来家里。
娘,您不是常告诉青儿,能帮人一把的时候,就帮人家一把吗?您就让盈袖留下来吧?卫大娘听了之后,先是很诧异,随后叹了一口气,说道:唉,都是可怜人家的孩子。
我又何必为难呢?再说了,我们的芍儿不也一样吗?就当是替芍儿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了。
只是我们卫家简陋破旧,还请这位姑娘不要嫌弃才好。
我连忙说道:不会不会,大娘您肯收留我,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
盈袖哪里还敢嫌弃?既然这样的话,那青儿,你就让盈袖姑娘委屈一下,和芍儿住在一起吧。
她们俩在一起也能互相照应着,将来孩子一起出生了,也算是一种缘分不是么?唉,没想到卫大娘竟然是这么一个通情达理的老太太,也难怪能有卫青这样一个好儿子。
我感到一阵眼热,真想告诉她,她的儿子今后会是怎样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万人景仰,流芳百世。
卫家姐弟(二)卫芍儿见卫母这么说了,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于是便带着我去她住的那间屋子。
我抱着我的包袱,跟着她进了屋。
她语气淡淡地对我说道:进来吧,这里就是我住的地方。
以后你就得和我一起住了。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放着你那个什么长乐坊的大屋子不住,非要跑到我这个小地方跟我挤……我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尴尬地笑笑,对她说:真是打扰了,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也不会这样冒然来访。
一只手摊开在我眼前,我疑惑地看着她,那好啊,拿来啊。
她不以为然地说着。
拿……什么呀?她哼了一声,转过脸来,看着我的眼睛说:刚刚在院子里,是青儿不要你的钱,我可没这么说;再说了,是你自己说的,打扰我们家实在是过意不去。
那你就表示点诚意嘛。
我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心里有些凉却又自嘲了自己一番。
本来嘛,就是自己落难,别人肯收留我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我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我从袖子里掏出刚刚的那串铢钱,放到芍儿的手里。
她满意地垫了垫,指着那张破旧的床对我说:就这一张床,你把东西搁在桌子上吧。
放心,这儿除了我们娘仨,不会有别人来了。
你就放在那里吧。
我看了看这屋子,还真的是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就没有什么别的像样的东西了,连个柜子都没有,只有一个小木箱子。
我迟疑地把包袱放了下来,你从一进来开始就紧紧攥着这个包袱,难不成里面有什么宝贝?芍儿的眼中放出了一丝贪婪的光,紧紧地盯着我的包袱。
我不由地把它暗暗地抱紧了些。
这个包袱里是我在长乐坊所有的积蓄,还有蕙娘给我的一点东西。
已经是我全部的家当了,也许是我这辈子的家当。
等到孩子出生以后,用钱的地方还会很多。
所以看见她的眼光,我心里真的怵怵的。
她见我下意识搂紧了包袱,眼神里也有些躲闪,于是有些不高兴地冷笑了一声,道:我也就是问问而已,瞧你紧张的样子。
就跟谁要抢你的似的。
哼,真不知你给我弟弟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他竟然愿意这么帮你。
我告诉你,我弟弟青儿这个人心软,最容易轻信别人。
你呢,最好把你在长乐坊里迷惑男人的那一套收起来,别用来对付青儿。
你也是快当娘的人了,还是安安分分地在这儿待着吧。
她把我的钱袋放到了怀中,拍一拍,收好后,得意洋洋地摸了摸肚子走了出去。
我无力地把包袱放到桌子上,无力地坐了下来,心里忍着的酸楚一下子涌了上来。
这一天,真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多得连我都来不及去想,只能任由它发展下去。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无奈,有太多你不曾想过要去面对的问题。
会来到西汉,我没有想过;会和雷备发生那样的事情,我没有想过;会再遇见刘彻,我也没有想过。
而现在,我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这个突然到来的小生命,我更是没有想过……孩子,你为何要选择我做你的娘亲?如今的我,不但给不了你锦衣玉食的生活,更是连爹都无法给你。
我该怎么办?我知道,在古代,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带着一个孩子,无论是这个女子还是这个孩子都无法抬起头来做人。
你会怪娘吗?你的到来错的不是你,错的是你娘……我本来以为来到了长安,在长乐坊里日日歌舞升平,就可以忘掉曾经的所有。
可是现在,我即使是想忘掉也再也忘不掉了。
这个孩子,是我和雷备的,只要我看见他,就会想起他的爹。
那个梨花树下衣袂飘飘的月白色身影,那个剑舞倾城天下第一的剑客,那个温柔痴情冷漠绝情的男人……说不清是爱,也说不清有情,只是一夜的风流,一夜的错,只是这错,未免也错得太多。
雷备爱着刘陵,刘陵姐姐爱着刘彻,刘彻又爱上我……谁又能说这一切不是个错?我已经不想去想的太多,疲惫累极地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门吱呀地响声惊醒。
却见是卫芍儿从门外进来。
我抚着心口,松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
天已经黑了,是什么时辰我不知道,只是如此寂静,想来已深。
我记得她刚走的时候才是黄昏,她去了那么久,是去哪儿了?我有些担心地问道:芍儿姐姐,已经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了?她坐到桌子旁,拿起桌上的一个茶壶,对着壶嘴一饮而尽。
听见我在问她话,她用袖子抹了一下嘴,把茶壶重重地放到桌子上,对我答道:我去哪儿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来问我?真是好笑,我娘都没来问我,你倒先开口了,你管的着吗?芍儿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好了好了,我困了,我不想听你胡言乱语。
说着就自顾自把桌子上的灯给吹灭了。
她挨着我躺下了,我刚想贴着床边挤挤,冷不丁地只感觉手中的被子被人一拽。
我眉头一皱,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
奶奶的,哪里来的母夜叉!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我就不明白了,同样是生活在一起的姐弟俩,做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啊?都是一个娘生的,一个娘养的,偏偏青儿就善良耿直,姐姐就是如此这般蛮不讲理。
她肚子里的孩子若真是霍去病,那我可真是想自戳双目了!我压着火气,贴着墙边重又躺下。
这墙壁因为常年的漏雨,阴冷潮湿,我只好转过身去,背贴着,生怕冻着肚子里的孩子。
墙壁再冷,也冷不过我的心里。
瞧着现在这情形,我恐怕是要在这里一直待到临盆了。
算了,先忍忍,一切等孩子先生下来再说。
更何况,卫芍儿是卫芍儿,青儿和卫母都是很好的人。
人家肯帮我对我来说已经是弥足珍贵了,我还嫌弃些什么?这样想着,我也就慢慢地放宽了心,渐渐睡去……中午,我和芍儿一起做了午饭。
说是一起,还不如说我只是一开始见了这个人,后来就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本来还欲去寻,结果饭刚端上桌,她便大摇大摆地出现了。
敢情儿是闻着饭的味道回来的?青儿一进屋便笑着喊道:呀,好香呀!盈袖姐姐,今天这是你的手艺吗?卫大娘慈爱地说:可不是嘛,连我这个老太婆的衣服呀,都是她洗的呢。
你看着里里外外……哎呀,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就别累着自己了。
砰!芍儿的筷子敲在青儿的碗上,她不高兴地瞪了青儿一眼,嘟嘟囔囔地说道:哎哎,什么叫她不是一个人了,就不要累着自己了?那我也不是一个人呀,凭什么我就得做事情呀?你怎么从来就没问过你姐姐我累不累呀?再说了,一口一个盈袖姐姐叫的可真亲,别人不知道还以为她才是你亲姐姐呢。
我和青儿被她说得红了脸,青儿更是生气地说道:姐姐,你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没有关心过你?这以前我不也是抢着帮你干活吗?怎么现在盈袖一来,我就觉得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怎的说起话来也是如此的尖酸刻薄?我忙制止住青儿,对他说道:你别说了,其实芍儿姐姐说的对。
本来我就不是什么娇贵的人,哪有什么受累不受累之说。
而且毕竟我也不是你的亲姐姐,你也不用姐姐、姐姐地叫我。
你我年纪本就相仿,你还是直接叫我盈袖的好。
这样我也心安理得一些。
好了,都别吵了。
青儿,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姐姐呢?她现在大着肚子,你就更不应该气她了。
卫大娘终于忍不住在一旁发话了。
我……青儿一脸的委屈,可是话到嘴边了,娘发话岂有还嘴的道理?于是只好咽了下去。
芍儿得意地白了他一眼,芍儿!谁知卫大娘却没有就此打住,而是厉声喝了芍儿一声。
我可也没有说你对!没有想到娘没有向着自己说话,那卫芍儿很是气愤,刚要还嘴,卫大娘却接着厉声问道,别以为我在屋里没出去就不知道你到底干没干活?你是看有了盈袖,有人帮你做事了,所以故意躲出去一上午吧?我……我没有啊,娘。
娘,您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我是去前院府里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嘛。
哦?前院?是公主府的前院还是县衙府的后院啊?一听娘这么说,卫芍儿立马变了脸色。
刚才还是趾高气昂的样子,现在却羞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什么县衙府的后院啊?我没有啊……卫大娘重重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和碗,气呼呼地站了起来,离开饭桌。
青儿忙过去扶住她。
你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都到了这个份上,还是放不下那个姓霍的!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找他?听到这句话,卫芍儿却一下子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她也站起身来,对卫大娘说:娘,你这话说得不对。
正是因为我有了仲儒的孩子,我才更要去找他啊。
他是我腹中骨肉的爹,我不去找他我去找谁?再说了,他就是好,比任何男人都要好一百倍,好一千倍。
他刚刚还对我说呢,只要我生下的是儿子,他就一定休了他的发妻,然后娶我进门。
姐姐,那个混蛋的话你也信?青儿实在是忍不住了,对着芍儿吼了起来,你有了孩子的这段时间,除了你去找他,他有来问过你没有?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保护不了,只能让她忍受着别人的白眼,过着苦日子,那他还算什么男人?我看见泪水在芍儿的眼眶中打转,卫母在一旁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我的心里却更加难受了,比起我来,芍儿算是幸福了吧,至少她可以看见那个男人,至少她的孩子将来可以名正言顺地叫他一声父亲。
也许是觉得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也无济于事,卫母便无奈地摆了摆手,对芍儿说:罢了,我已经不想再听见那个姓霍的人的名字。
中午盈袖做饭的时候发现米缸里的米不多了,芍儿,你把钱给青儿,叫他去买些米吧。
卫芍儿却支支吾吾起来,小声地说着:我哪有钱哪?我心里一愣,什么叫她没钱。
昨天下午她不是还从我这里拿走那串钱吗?怎么才一天都不到,就说自己没钱了呢?难道是她自己想私藏?霍仲儒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个女人了。
对别人自私小气这个可以理解,毕竟我是个外人。
可是对自己最亲的家人也是如此,那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吧?我的心里也腾起一股火气来,可我又不能明着说出来,她昨天拿了我的钱。
那这样要是让青儿知道了,一定又生出一场事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息事宁人吧。
算了算了,娘,就让我去买吧。
工钱我还有一些,只是得省着点花了。
现在多了一个盈袖,以后我们还得多两个小孩子。
不过娘,姐姐,你们放心。
我都已经想好了,听说我们的新帝很看中军营里会骑马打仗的人。
等过几天军营里再征兵,我就去应征,给自己谋个好差事。
到时候就可以养活你们了。
青儿信心满满地说。
卫母一听却急了,儿子,你可千万不要去打仗啊。
那战场上刀枪可是不长眼睛的,你若是去了,娘以后还能指望谁?青儿有些责怪地对卫母说:娘,大丈夫征战沙场、马革裹尸那是莫大的福气和尊荣,怎么能退缩呢?再说了,为了天下的大家,而牺牲自己的小家又有何不可?您不是从小就教我要忠义吗?卫母看着儿子如此坚定的目光,老泪纵横地抓着青儿的手臂说好!娘总算没有白疼你。
娘能有你这么一个深明大义的儿子,将来即使去了地下,也不会愧对列祖列宗了。
我在一旁暗暗地看着他,心里不由地感叹道:青儿,你去吧。
你是个天生的战马,你不属于这片小小的天地,在草原上才会有你真正的灵魂!什么匈奴,什么单于,都是你马蹄下的亡灵!我真的很有幸,在这陌生的时空里能够遇见你。
在卫府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和芍儿的肚子也一天天地大了起来,几乎是同步似的。
看着我们如此有缘,卫大娘竟玩笑说让我们两个指腹为婚。
那芍儿自然是不肯了,她一心只希望自己能生一个儿子,这样一来,那霍仲儒便会娶她回去,她们娘俩也好有个依靠。
而我,我笑着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我能感受到他在我肚子里动来动去。
我倒无所谓是个女儿还是个儿子,不过却更希望他是个儿子,这样,也许会和他父亲一样,是个舞刀弄剑的剑客,而不是个舞文弄墨的文人。
在这兵荒马乱的西汉,自然是武的比文的过的要好。
可是不知怎地,我总感觉我包袱里的财物好似一天比一天少了似的。
我本就嫌放在桌子上不安全,可是无奈连个藏的地方都没有。
而这小跨院虽说谁都可以进来,却也谁都不会进来。
想想也是,谁会无聊到来一个马奴住的地方呢?所以,不是我武断,而是我根本就在怀疑一个人!午后,我躺在床上半眯着眼睛,假意睡着。
果然不多久,我便听到了有人悄悄走进来的声音。
感觉到那道黑影在我眼前停住了,一个声音轻轻呼唤道:盈袖,盈袖……我继续装睡着,没有搭腔。
她见我没有醒,兴许是放心了。
不一会,我便听到了我包袱被翻动的声音。
果然是她,我没有猜错。
我心里冷笑着,却依旧不动声色。
等我感觉到她停止了翻动,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这才睁开眼睛,忙走下床,跟着走出了院子。
自从我住进卫家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踏出卫家的家门。
这宽大的汉服还真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即使大着肚子也看得不是很明显。
否则我若是这副样子出门,非得被戳脊梁骨戳死不可。
我一路跟着芍儿,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巷子。
我心里疑惑了,怎么的,都已经大着肚子了,难不成还和男人在这幽深的巷子里约会?我倒要看看,那个霍仲儒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值得她为他义无反顾的等待。
芍儿!我的心肝儿,可把我给想死了!我躲在一边,听着这腻人的话,顿时觉得胃里排山倒海地直犯酸水。
接下来是芍儿甜腻腻地声音:你这个死鬼,就知道说些好听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想还是假想?你叫我来这么个僻静无人的地方,还不是因为怕你家里那个母夜叉发现?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问你,东西带来了吗?你也真是的。
我前几天刚给过你一支钗,你今天又要我拿给你。
我可跟你说啊,这东西我要是再拿保不齐那个丫头可就发现了。
到时候别说是你了,连我都自身难保。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知道你为了我受了很多委屈。
我也不应该叫你替我做这种事情。
可我这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嘛。
你也知道,我是靠家里那个母夜叉,才在县衙谋得个一官半职;如今,我有了你。
等哪天我把她给休了,那我在县衙的差事可也就没了呀。
那……那怎么办?没了县衙的差事,那我和儿子娘来岂不是去喝西北风啊?所以啊,你要听话。
你放心,我拿这些钱财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去武安侯田蚡的府上打点去了。
这样到时候我能谋得个真正的一官半职,也好名正言顺地娶你过门。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心里感到一阵厌恶,好一对狼狈为奸的患难夫妻!我躲在一旁,没有出声。
待那芍儿走了之后,我便又悄悄地跟着那霍仲儒走了出去。
他经过的那一瞬间,我看清了他的脸,好一张普普通通的面孔!原以为还是个和西门大官人差不多俊俏的小白脸,闹了半天竟是这样一副皮囊。
我顿时哭笑不得,那这霍去病还真是集中了父母双方的优良基因,还继承了舅舅的良好品格。
也算是造化了。
我一路跟着霍仲儒,小心翼翼地生怕被他发现。
不过那个家伙得了钱财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我跟踪着他。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没有直接回县衙。
不过也没有像我想的那样,去了什么春什么苑的地方,也不是哪个酒肆,而是进了一家赌坊。
那站在门口的打手,一见到他就亲亲热热地招呼他进去,一看就知道是个常客。
原来他是个赌徒!我说怎么不停地叫芍儿替他拿钱。
我在心里不禁替芍儿感到不值,虽说我挺讨厌卫芍儿这个人,可是毕竟大家都是女人,看到她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竟然甘愿为一个男人承受着没有名分的苦,还要替他生孩子,现在还要替他偷东西。
可是她哪里能想到,他拿着她冒着危险偷来的我的东西,不是为了他口中所谓的买官,而是去了赌坊!回到卫家,卫芍儿已经在屋里了。
她见我来了,不禁有些诧异,随后又是她那副脸色,阴阳怪气地对我说:呦,这是到哪儿去了?平日里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我没有理会她,冷笑了一声,自己坐到了床上,冷冷地打量着这个女人,道:哼,我可没有去什么长巷去见我的什么如意郎君!你……你怎么知道我、我……好哇,香盈袖,你竟然在背后跟着我!我要告诉……你要去告诉谁?告诉青儿还是卫大娘?告诉他们你偷了我的东西,然后全都偷偷送给你的情郎?她涨得满脸通红,被我一时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冷笑了一声,一手叉腰,一手扶着自己的肚子昂了下头对我说道:好啊,你去说啊。
说了又怎么样?这里大门敞着,谁都可以进来,你凭什么说是我偷的?你有证据吗?再说了,我母亲和我弟弟怎么可能不向着我而信你一个外人?我在心里已经把这个人鄙视到家了,最恨这种敢做不敢当的人,明明是她做的,被发现了还嘴硬。
她真的是青儿的姐姐吗?为什么我在她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青儿的影子?更看不到卫大娘的善良淳朴。
除了市侩还是市侩,除了愚蠢还是愚蠢。
这里的确是什么人都可以来不错,可是我问你,你认为有谁会放着富贵的平阳侯府不偷而偏偏来偷你这户人家的东西?而且还不是一下子都拿走,一天拿走一样。
如果是外面的人那为何不直接把我的包袱都拿走呢?也怪我自己不小心,竟然忘了防着你。
可是谁又能想到你竟是这样一个人?自从我来到你们卫家,就真心地把你们当做我的家人。
青儿管你叫姐姐,我也把你当做我的姐姐,可是你呢?除了对我刻薄,从来就没有把我当做你的家人过!我也不奢求你能把我当做你的妹妹,可是至少我希望我们能够相安无事地相处下去。
我不像你,你还有母亲,有弟弟,甚至还有你的情郎你的孩子;我已是一无所有的人了,只剩下这点在长乐坊攒下的钱财,我只想给我的后半生和我的孩子能留条活路。
而你却连这点活路都不留给我。
她听了我的话,沉默了。
这个事情我已经不想在跟她纠缠。
难道真的要我去告诉青儿还有卫大娘,芍儿偷了我的东西去给情郎然后送她去官府吗?她也是被那个叫霍仲儒的小人所迷惑,想到霍仲儒,我不禁为这个可怜的女子感叹。
她心心念念、想为他生个儿子,甚至愿意为他偷取财物的男子,竟然是一个懦弱无能、拿女人的钱去赌坊的小人。
她见我说的斩钉截铁,有些软下劲来,赔着一张哭脸,拉着我的袖子让我坐下说:盈袖啊,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姐姐求求你,这事可千万不要告诉娘还有青儿。
你知道吗,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仲儒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
没有他,我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说他要娶我的,他会对我好的,他现在真的需要钱,等到他给自己在武安侯那里谋得个好差事之后,你放心,你的钱我一定会让他如数奉还的。
真是个可怜的女人,到现在还以为她的情郎对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话。
我真是越来越觉得男人太可怕,当着你面的时候可以说的跟真的一样;转过脸去就可以是另外一副嘴脸。
这世上我到底还能相信谁?看着芍儿哀求的眼神,我不禁有些心软,难道还要她继续这样执迷不悟吗?还是早点让她清醒的好。
于是便对她说: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男人心海底针她疑惑地随我来到了刚才霍仲儒进去的那个赌坊,站在门口不解地问道:你带我来这如意坊作甚?我淡淡地笑笑,说:待会你就知道了。
她一脸警惕地看着我,又看了看如意坊的招牌,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狠狠地问:你是不是想说仲儒在这里面?我没有做声。
芍儿紧紧地捏着我,忿忿地说:你少来!别骗我了,仲儒是不可能来这种地方的!你和娘还有青儿他们一样,就是想在我面前说仲儒的坏话,然后让我离开他。
我告诉你,我不会相信你的。
说完,她甩开我的手,转身就欲离开这里。
是与不是,其实你自己心里有数的不是吗?她停住了脚步,缓缓地转过身来,眼里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
不,他不会这样对我的。
他不会骗我的,他说他是去武安侯府谋差事的……忽然,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冲向了如意坊。
糟了,那些打手可都不是善茬,万一芍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担当不起啊。
我连忙跟了过去,只见门口那两个彪形大汉挡住了她。
她却对着大汉一阵哭闹,又是抓又是挠的,大声嚷嚷道:你让我进去,让我进去!霍仲儒,你这个死鬼,你给老娘出来!我忙拉住她的胳膊,却发现这个女人虽说和我一样有身孕在身,说她身手矫健一点都不为过,力气仍是大的很。
大汉一推,把我们两人撞倒在地。
我捂住我的肚子,还好没有什么事情。
那大汉蛮横地指着芍儿对她说:死婆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想往里闯。
当我们哥俩是吃素的呀!我看你是不要命了!赶紧滚,要不爷爷可对你不客气!芍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抹着脸,呜咽着说:大爷,你行行好,就让我进去吧。
我就想找霍仲儒出来,当面找他问个清楚。
那你就在这等他出来吧!爷我不介意多看你们两个美娇娘几眼。
大汉一脸的戏谑,让我直觉得恶心。
这时另外一个大汉也过来戏谑地说:算了,还是让这两个女人进去吧。
看了这一眼,明天还不知道能不能看第二眼。
咱也不能不让人家婆姨来给自己夫君收尸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看了这一眼明天还不知道能不能看第二眼?什么叫收尸?你快说啊!芍儿站起来,抓住了大汉,追问道。
大汉一把甩开纠缠的芍儿,眼皮也不抬地说:就是说,霍仲儒欠了我们如意坊一大笔钱。
他非但不还,却想用继续赌来翻身。
他带来的那两子儿早没了,如今,就剩这条贱命了。
现在就在我们后院绑着,坊主等着看他被剁成肉泥呢。
芍儿眼前一黑,踉跄了几步。
我忙一把扶住她,此时的她完全没有了刚才那股泼辣劲儿,倒像是面如死灰。
大汉嘿嘿地笑了两声,继续说:我说婆姨,我看你呢还年轻,还是趁早给自己找个好人家吧。
你就别想着再见那小子了,就你家里那俩字儿,还不够买他一条胳膊的,省省吧。
我皱着眉头看着门口这两人,又看了看已经说不出话来的芍儿。
心里一横,对他们说道:他欠你们多少,我替他还!芍儿一听这话,疑惑地看向我 。
我拍了拍她,对她说:没事。
那大汉一脸玩味地看了看我,摸着大胡子说:这霍仲儒还真是有造化,竟然能有两个夫人肯替他还赌债,还一个比一个俊!我怎么没这好运啊?怎的,小美人,你是打算把自己卖到红粉阁还是春满楼啊?告诉大爷,爷我以后也好多去照顾照顾你的生意。
哈哈……听着他们恶心的声音,我是实在不愿意再多待下去,便对他直接说道:我是说我有钱来还霍仲儒的赌债,你让我们进去好了,我去和你们坊主谈。
见我说的如此坚定,两个大汉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信我还是不信我。
你们相信她吧,她真的有。
先前仲儒来赌的钱也都是她给的!我擦!我在心里暗暗骂道:什么叫都是我给的?那是我给的吗?你顺走的时候跟我打过招呼吗?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要不是看在你是青儿姐姐的面子上,我才懒得帮你!我白了她一眼,那两个大汉听了芍儿的话也将信将疑地放了我们进去。
我们跟着其中一个大汉来到了后院。
只见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躺在地上,看那衣服,似乎就是刚刚在巷子里看见的那个和芍儿私会的人。
芍儿一见他,立马扑了上去,又打又骂地喊道:你个死鬼,你说你去武安侯府谋差事,谁知你都是骗我的!我是被蒙了心了,中了蛊了,还为你生儿子,你把我的钱都拿回来拿回来啊!芍儿,我也不想骗你的。
可是你给我的哪点钱我连武安侯的面都见不到啊。
我不来如意坊我能怎么办?事到如今,我已经是自身难保,临走前还能看你一眼,我也无憾了。
我走后,你一定要把儿子养大,这样我也就瞑目了。
芍儿听得泪如雨下,那坐在正中央椅子上的一个黑袍人似乎很不耐烦似的,转动着手中的玉球,吩咐道:好了好了,家眷也见了,动手吧。
芍儿!仲儒!撕心裂肺的喊声喊得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确定我穿的是西汉不是民国?不是情森森雨萌萌?这时芍儿踱了过来抱住了我的大腿,哭喊道:盈袖啊,你不是说你有办法救仲儒的吗?我求求你,姐姐求求你救救他吧。
他纵使有什么不是,也不至于被剁成肉泥啊?你就看在青儿的面子上帮帮我。
我给你磕头了。
哎,芍儿姐姐你别啊。
我忙扶起她,对那黑袍人说:霍仲儒的债我来还!哦?你来还?你拿什么来还?我伸出左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个蕙娘送给我的玉镯,这个玉镯是蕙娘的贴身之物,想来应该价值不菲吧。
我一狠心把它退了下来。
递给坊主,对他说:你来看看,这个镯子值不值那个价,不够我再回去拿。
那坊主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人忙走过来,接过我的镯子,呈给坊主。
坊主把我的镯子捏在手里,对着光仔细端详了很久,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点点头说:玉,倒是个少见的好玉。
镶着的金做工也很是精致,一点也不像是民间的作坊里做的,倒像是宫里面出来的。
好!他一拍桌子,对我说道:按理说,这个镯子还是不值这个价。
不过我这个人就是有个毛病,只要是见了我喜欢的东西,那么价钱还是好说好说的。
既然我喜欢,那么这个镯子自然也就不仅仅只值那个价;为了情郎敢来我如意坊赎人,我也佩服你这女子的勇气。
好,这镯子我收下了;人嘛,有多远滚多远。
以后要是再敢没钱来我如意坊,我还是一样不会手下留情!听到他说要放人,我不由地松了一口气,谢谢坊主不杀之恩。
坊主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挥挥手示意放人,然后转身朝里走去。
芍儿忙上去替霍仲儒解开绳索,我这才发觉自己腿已经在发软,冷汗也浸湿了我里面的衣衫。
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幸亏这个镯子还值几分价,否则,这帮如狼似虎的家伙把我和芍儿也一并剁了我看也是很有可能的。
唉,只是可惜了蕙娘送给我的东西,白白为了这么一对狗#男女!霍仲儒泪流满面地抱着芍儿哭诉道:芍儿,你对我真是太好了……芍儿却不再哭泣,冷冷地推开他说:我不想再听你说什么,你好自为之。
霍仲儒急了,忙拉住芍儿晃着她说:芍儿芍儿,我真的没有骗你。
等我们的儿子出生之后,我就休了那只母老虎,把你光明正大的娶进门,让你风风光光地做我霍仲儒的夫人。
芍儿满是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推开他的手,缓缓地向门外走去。
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也许是在想着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也许是在想着自己到底还应不应该相信他说的话。
可我知道,女人都是心软的,如果那霍仲儒真的要娶芍儿回去,即使不是正妻是个小妾,芍儿也会再回头吧。
更何况她的肚子里还怀着他的骨肉,她怎么可能愿意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古代的女子把名份看得比什么都重。
可是……这个霍仲儒真的会把芍儿娶进门吗?刚才看着他的那副嘴脸,我心里真是为芍儿捏了一把汗。
不过还好,所幸她还有卫青这个弟弟。
以后青儿做了大将军,她的儿子霍去病也封后做将,她这个做姐姐和母亲的也算是一辈子无后顾之忧了吧。
回到卫家,进了屋。
她却扑通一声给我跪下了。
我吃惊地要命,不知道她这是要做什么。
吓得忙拉起她,芍儿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呀?盈袖可承受不起,再说了,你还怀着身孕呢,快起来吧,地上凉,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你快起来啊。
盈袖,谢谢你刚才肯替仲儒还债。
以前那么对你都是我不好。
你放心,以后我绝对不会再和你作对了,你的东西,我去送给娘帮你收着……我从地上拉起她,无奈地对她说: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么生分的话?只要你不要把我再当做外人就好。
我是真心把青儿当做我的弟弟,把你的娘当做我的亲娘,也把你当做我的姐姐。
我只希望我们以后能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好好相处下去。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唉,同是可怜人,大家又何必如此互相为难?临盆慢慢地,我也真的觉得自己已经融入了卫家,经过了上次的那件事,芍儿也不再把我当做外人一样防着。
平静的生活让我又感受到了活着的希望,一辈子这么平静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来,每次这个调皮鬼在踢我的时候,我都忍不住会心地笑笑。
原来做母亲是这样一件幸福的事情。
也许会是个儿子吧,这么好动;如果是个女儿,岂不是一个小刁蛮?想到这里,我忽然感到上天做这一切的安排也许自有它的道理,因为我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一份属于我的幸福。
我正坐在墙边做着针线活,却见芍儿典着大肚子一摇一摆地拽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青儿。
见我坐在那里,她便忙神神秘秘地对我说:盈袖,你知道吗?我猜我在前院看见谁了?青儿一见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准又是偷听来什么丫鬟老妈子之间的悄悄话,有些哭笑不得地说:姐姐啊,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多待一点?听娘说,你的临盆之日就快到了,你怎么还去前院到处乱走?给长公主看见了她又不高兴,你看看盈袖,人家就不像你这样。
芍儿白了青儿一眼,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对他说道:哼,不高兴就不高兴。
我还不想看见她呢。
反正现在有她头疼的事情了。
被她这么一说,我和青儿都好奇起来了。
什么头疼的事情?她见青儿问道,不免有些得意地说:我啊,刚刚想去前院找红儿讨点东西,结果啊,就听见那平阳公主在和她的贴身丫鬟抱怨。
说昨天她去宫里了,是王太后找的她。
那王太后啊,大概是说自己的儿媳是个不下蛋的鸡。
听说这陈皇后出身高贵,仗着自己的娘家独断争宠,霸占着皇上一人,结果这么久了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们想啊,这无论是王太后还是窦太后可不是都希望皇后能早日怀上龙种吗?可是偏偏皇后这肚子就是不争气,又不许皇上接近其他后妃。
这不,昨天王太后就找自己女儿进宫去了。
听她说完,我心里不禁为阿娇姐姐捏了一把汗。
宫里对你女人不能生养,是大忌讳。
如果阿娇姐姐肯温柔顺从,与刘彻夫妻情深的话,那倒也还好,毕竟还得顾及姑母的脸面。
可阿娇姐姐本来从小就娇生惯养,当然不会像那些妃子一样对刘彻低三下四;偏偏刘彻又是个有心性的帝王,哪里容得了自己女人对自己不顺从?这样一来,阿娇姐姐岂不是会渐渐失宠?我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她们姐弟俩,历史上卫青的姐姐卫子夫应该很快就要进宫了,到现在我还只看过芍儿这么一个姐姐,芍儿是不大可能了,她的夫君姓霍,她应该是霍去病的生母才对。
那么那个卫子夫到底是谁呢?难道说他还有其他的姐姐、或是什么远方的表姐就要出现了?我在心里好奇着,到底这卫子夫会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刘彻废了我阿娇姐姐?芍儿接着说道:我听见平阳公主说啊,她母后让她悄悄地为她弟弟在民间寻着一些名门淑媛、美女歌姬呢。
你们说好笑不好笑?一个太后竟然沦落到要去民间替儿子寻能生娃娃的女人,可见这王太后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王太后?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个温婉女人的脸来。
想不到熬到了太后的王美人,在宫里依旧还是那个不冷不热的地位,即使自己的儿子已经做了皇帝,可是这后宫还是姓窦啊。
那飞扬跋扈的窦太主、护着自己女儿的窦太后应该都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吧。
如此看来,宫里的女人日子真是难过,有的时候,还真是不如我们这种寻常人家的平民百姓好。
至少可以找个自己中意的人踏踏实实过日子,不用看人脸色,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青儿在一旁嗔怪道:你呀你,别人的事情还是少管吧。
更何况是帝王家的事,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芍儿嘟着嘴不满地说:我也只是无意中听到了,说说而已。
那万一要是被平阳公主听到了呢,你知道了王太后对她的嘱咐,谁知道她会不会杀你灭口?听他这样一说,芍儿忙倒吸了一口冷气,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打着茬说:我……我想起来了,娘刚刚叫我过去,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嘱咐我,我先走了。
望着芍儿急急走去的身影,我不禁觉得有些滑稽。
这个女人,说讨厌也讨厌;说有趣也着实有趣。
青儿见我笑了,也笑着对我说:瞧我姐姐,她就是这个样子,可她不是坏人。
我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叹了一口气,问我道:你听到她说皇上,心里是不是又勾起一些过去的事情?我的目光黯淡了下去,浅浅地笑笑说:看来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你的眼睛,连这个都被你看穿了。
你……其实是喜欢他的对吗?他低着头,没有看我的眼睛。
我很诧异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我,说实话这个答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到底对刘彻是什么样的心思。
我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也许是,也许不是吧。
无论是与不是,都与我无关了。
我现在是一个平凡人家的布衣女子,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如今孩子也快出生了,我只想守着我的孩子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
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想奢求。
也许他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回答他,也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却在看见我一脸平静的幸福的神色后,也幸福地笑了,只要你觉得这样快乐就好。
青儿也希望姐姐能够一直这么舒心地笑着,姐姐笑的样子最好看。
我望着他的眼眸,记得第一次在长安街上看见他,他就是那样一个如风的少年。
我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欺骗,看到的永远都是安心和踏实。
这个如风的少年在慢慢地长大,曾经的稚嫩已在悄然地褪去,多了的是男人的责任和坚毅。
盈袖,我多希望有一天我能这样叫你,而不是再叫你姐姐。
他的声音轻如蝶翼。
我被微微颤了一下,心里像是有人用手拨动了筝的弦,却又杂乱无章,乱了阵脚,本能性地不想听到这句话。
我的脸微红,小声地问道:你,你刚才说什么?没,没什么?他却又矢口否认,拙劣地掩盖了过去。
正在我们尴尬的时候,忽然从卫大娘的房中传出了一声女子的尖叫声,是芍儿的!随后卫母也大声喊着:青儿!盈袖!你们快来啊!我心中一惊,暗叫不好,难道是要生了?这么一急,我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地上。
青儿扶住了我,我却感到腹部一阵难忍的疼痛。
糟了,怕是……我要生了。
豆大的汗珠从我的额头上流了下来。
青儿看见我痛苦的模样,把我打横抱起,抱到屋中的床上,急切的目光让我不安与惶恐的心有一点安定。
你先坚持一会,我这就去找稳婆。
他急急地跑了出去,我先是听见了他叫芍儿姐姐的名字,随后便是一阵剧痛。
原先只听说过生孩子是一种酷刑般的折磨,现在轮到我自己了,还没开始生,我就已经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痛苦。
那真的是一种欲被撕裂的疼痛,我一个人躺在房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种痛苦一波一波地袭来,像是要把我吞没。
我想到了古代是常出难产的事情,而又没有医疗条件,只有一群产婆在一旁叫道:使劲啊,快出来啊。
这算什么?精神胜利法吗?念力吗?我已经开始忍不住哭喊了起来,产婆到底什么时候来啊?难道说今天我就要死在这里?这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妈,你在哪里?我的眼泪混着汗水流了下来。
等到产婆来的时候,我已经没了力气。
芍儿也被放到了这个屋子里,和我一起接生。
接生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刚刚的确是想多了。
哪有什么一群产婆在一旁喊着:加吧劲啊,那是后宫的生法,老百姓根本没那么多人。
就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娘而已,一个帮我一个帮芍儿,关键的还是得靠我自己。
我不禁在心里暗暗咒骂道这个该死的世界,该死的时空,该死的穿越!更是骂我自己,没事干嘛要学音乐这种不实用的东西,要是我是个医生,那也还能在这关键的时刻帮帮我自己啊!现在是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只能在一波又一波的剧痛中,声嘶力竭地叫着。
没有力气也挣扎着、拼命着。
我的孩子,娘一定要让你平平安安地来到这个世上。
哭泣的那一刻,我在心里真心地为自己以前的年少气盛,独自闯北京而感到深深地后悔。
多少次妈妈给我打电话,我的语气了里都透露着那么多的不耐烦。
而如今自己也经历了这种痛苦,才知道什么叫养育之恩大于天。
妈妈当初也是忍受着这样的痛苦而生下我这个不孝女的吗?疼痛却没有一丝一毫地减灭,相反却在增加着。
我感觉我的身上像被一刻不停地鞭打着,被生生地撕裂着。
而心中想要见到这个孩子的强烈的欲望却又一刻不停地让我不想放弃用力。
我想这大概就是与生俱来的母□。
啊!一阵巨大的疼痛直贯穿了我全身,我大叫了一声,再也没有了力气,没出息地晕了过去。
失子之痛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整个身体就像是跌进了巨大的深渊之中。
只在不停地往下坠着,浑身的骨头都像被拆成了一根一根,浑身的血管就好像要崩裂而出一样。
好想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再也不用睁开眼睛。
不用去理这些纷纷扰扰,无论是现代还是西汉,无论是雷备还是刘彻,都将与我无关了。
我累了,好累好累……不,我不能闭上眼睛,我的孩子,我还有孩子!我不能丢下他不管,是我自私地将他带到这个世上,现在我怎么能为了自己想要逃避的一切而选择自私地睡去?我努力地睁开眼睛,昏黄的灯光暗暗的,第一眼看见的却是青儿。
他坐在我的床边,无比怜惜地看着我,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对我说。
他见我醒了,轻声地对我问道:你醒了?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急切地半撑着欲坐起来,一边四下里寻找着。
我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屋子的另一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床,芍儿正半坐在那张床上,一旁的卫大娘抱着一个孩子在哄着。
看到芍儿姐姐没事,我心里的大石头便落了地。
看来是母子平安了。
我笑着问青儿道:青儿,我的孩子呢?是女儿还是儿子啊?他支吾了一下,半天才回答了我的话,说:是女儿。
女儿?女儿好呀,那样我就可以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将来让她成为全长安第一的美人。
她在哪里?抱过来给我看看好不好?我殷切地望着青儿,这时我才发现他的脸色是那么的难看。
我扑哧一下笑了,说:你看看你,生孩子的是我又不是你,你的脸色倒像是刚生完孩子似的,那么难看。
到底是怎么了?是忙病了吗?青儿低下了头,没有回答我。
一股莫名的惶恐和不安袭上我的心头,我看向卫母和芍儿,她们俩也看上去怪怪的,也全都不说话。
而我环顾了这屋子一周,也没有看见另一个孩子的影子。
我一把抓住青儿,像疯了似的拼命晃着他,你快说啊,你告诉我,我的女儿呢?她在哪里?你快抱过来给我!我绝望而凄厉地盯着青儿不放,我真的怕从他的嘴里得出一个我不想、我害怕的答案。
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的口型,他的眼中流下了泪水:盈袖,孩子……一生下来就已经……不!不会的!不会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骗我!你们都是骗我的!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现在在喊着些什么,一股更大的伤痛撕裂了我的心。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老天,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为什么还要剥夺我最后仅剩的一点希望?我除了孩子已经一无所有,你还要我怎样?忽然觉得我自己就是一个可怜的人,我什么都没有,雷宇也好,和他长得相似的雷宇也好、梦想也好……全都不属于我。
我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无依无靠,现在连我亲生的骨肉,我连一眼都没能看见她,她就这样地离开了我。
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我去留恋、去珍惜。
转眼一个月已经过去,湖边,已然都是暮春初夏的景色,开得盛到极点的靡荼,缠绕着树的藤蔓,水声潺潺、鸟鸣啾啾。
我一个人静静地蹲在湖边的凉亭边上,看着静静的湖水出神。
那天张骞的琴声仿佛还在我的耳边萦绕,那天的湖水就像今天一样静,我、青儿还有刘彻,我们三个人骑着马,在风中,在马背上,在他温暖的怀里,那时的我,也许是最快乐的吧。
至少暂时地忘记了一切的不快与痛苦,只有风和无边的天空……失去女儿的痛苦,积郁在我的心中。
没有了那日的撕心裂肺,剩下的只是无声的悲。
能流的泪早已流完,哭又有什么用呢?如果哭可以换回我失去的女儿,我宁可让这一生的泪水流尽。
也许我这个人上辈子造了太多的冤孽,所以这辈子上天才会如此地惩罚我吧。
先是我爱的人离我而去,又夺走了我的孩子。
既是这样一个人,我又如何配得做一个母亲?即使她活着,有我这样一个总是被命运捉弄的娘,也不会过得好吧。
一个多月的不言不语,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不想说话,还是不能说话。
活着?呵呵,就是这么浑浑噩噩地如一具行尸走肉般地活着吧。
浅浅的溪水吟吟地流着,玉色的蝴蝶在我眼前翩跹地飞过。
我只想一个人坐坐,没有别的想法。
我没有回头,淡淡地说出了这一个多月的第一句话。
我知道身后的他是谁,看不见身后的他的表情是诧异还是其他,我也没有心思知道。
他缓缓地走到了我的身边,你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再也听不到你说话的声音。
想想那日你、我、皇上还有张骞,我们一起在这里,张骞抚琴,你唱歌,那个画面就好像还在昨天一样,如今一晃,竟已大半年都过去了。
我的脸上拂过一丝淡淡的苦笑,歌?我早已不是那个长乐坊能歌善舞的香盈袖了,我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一切都不可能回到从前。
见我还是不讲话,他叹了一口气,站到了一旁溪边的青石上,是娘和姐姐不放心,所以才让我跟过来看看你。
芍儿?我倒是很羡慕芍儿姐姐,她终于如愿以偿地生了一个儿子,卫青给他取了一个乳名叫骏儿。
不知是不是因为失去女儿的缘故,我对骏儿倒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就好像他就是我亲生的一样。
那孩子长得十分惹人喜爱,雪白雪白,眉清目秀,说不清是像他们夫妻中的哪一个。
可那霍仲儒到底还是一个薄情寡义之辈,如今芍儿已经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可他却对自己先前所说的一切都矢口否认。
根本不愿意娶芍儿进门,连纳她为如夫人都不敢,就更不必说休妻了。
芍儿每日抱着儿子以泪洗面,每次看见他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去抱抱他;可是一想到我的女儿,我又会心痛,所以又不忍看见,这样一来也能少点痛苦。
分明是暖暖的清风,吹在我的脸上我却丝毫感觉不到温暖。
我抱紧自己的身体,蜷缩在一边。
他的手轻轻地伸出在我的眼前,我木木地抬头看向他,那目光依旧温柔而坚定,清澈如我面前的这潭湖水。
姐姐,可不可以不要再悲伤?我不想看见你这样?你这样我会……我们会很心疼你……他的声音一改往日的爽朗,低低的,轻轻的。
他的话像是触动了我心底的什么,我忽然觉得,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家人,我唯一可以去相信的人。
我不知不觉地伸出手去,他握住我的手,轻轻地拉起了我。
我微微地点了点头,他见我终于笑了,竟然也像个孩子似的笑了起来。
他拉着我的手,我跟着他朝湖后面的林子走去。
原来,他的小红马就拴在不远处。
你看我的小红马是不是又长大一点了?他笑着问我。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却听见那边的密林深处,好像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我心里有点怵怵的,忙拉了拉他的袖子,指了指,小声地对他说:你听,好像那边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我们屏住了呼吸,静心听着。
那声音仿佛比刚才大了些,有几个男人在说话,依稀还有女人的哭声和呼喊声。
不好,难道说是……我惊恐地望向青儿,他的剑眉怒起,却在一瞬间紧皱,迟疑地看了看我。
我有些害怕地拉住了他的手,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该多管闲事的好,还是少管闲事的妙。
青儿解下小红马的缰绳,把它递给我,对我说:姐姐,上次我教过你骑马你还记得吗?你骑上马先走吧,小红马认识回府的路,它会把你带回去的。
我忽然心里一紧,急切地问道:那你呢?我……他朝密林那边望了望,又不无担心地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他心一横,牵起我的手,说: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
我们两个都在犹豫着,我的心里也在不断地拷问自己,难道真的要见死不救吗?我看得出青儿此刻的内心比我更煎熬,他那样一个正直义气的男儿,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见死不救?可是刚才他看向我的时候,我知道他是在犹豫,如果就这样让我一个人回去,会不会也像这女子一样遭遇这种厄运?密林那边不断地传来女子呼喊救命的尖叫声和抗拒声,还有衣物被撕扯以及男人奸笑的声音,从这声音我可以听出,应该不止一个匪徒。
不行!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子就这样被糟&蹋吗?来到长安经历了这些之后,我为何会成为一个如此冷漠、铁石心肠的人?我刚要开口对青儿说出我的想法,他却按着我的肩膀对我说:听着,你骑上马赶紧走,能有多快就有多快。
我实在不能做个袖手旁观的路人,这不是我卫青的为人!不!我不要先走!我要留下来跟你一起。
他一听急了,低低地对我吼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万一那些匪徒再看见你,我到底顾哪个?事不宜迟,赶紧走!说着,他连拖带拽地把我推到马上,拍了一下小红马的P股,我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小红马已经带着我跑走了。
这个该死的家伙!还真的以为自己是佐罗、蝙蝠侠吗?我边自言自语地骂道,边急切地回头看着。
我猛地勒住了缰绳,叫小红马停了下来。
就这样走吗?那他一个人该怎么办?那些匪徒绝对不止一个,万一女子就不成,他还受了伤那怎么办?可是……算了,顾不了那么多了,想多了就不是我香盈袖这种一根筋了!我调转马头往回奔去。
你是美人,我不是英雄还没到那里,在半道上,我就看见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女,不,应该说是一个小女孩!正朝我这边挣扎着跑来。
这帮禽兽,对这么小的一个女孩都不放过!青儿!这时我看见她身后大约有五六个男人正和青儿打着。
小红马看见了自己的主人,嘶叫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想要奔过去。
青儿听见了小红马的声音,一眼瞥见我,骂道:你笨啊!我叫你走,你怎么又回来了?赶紧带着她走!我……那群匪徒看见了我,嬉笑着喊道:呦!今儿个真有艳福,走了一个又送上门来一个更漂亮的!青儿和说话的这个匪徒扭打了起来,边艰难地对我挤出一句话:快走!你这个臭小子!真是不知死活!敢来坏老子的好事,我打死你!弟兄们给我抓住这两个妮子!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把拉住那女孩的手,把她拽到我的马背上,一扬 鞭子,拼命地像林子外面跑去。
青儿啊青儿,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如果连你也离开了我,那我在这个世界上也就真的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我没命地带着女孩骑马向回去的路上奔着,心里时刻牵挂着的却都是青儿的安危,我只想赶快赶回府里去。
女孩在我身后紧紧地抱着我,我能感觉到她在瑟瑟发抖。
也是,还这么小的年纪,看上去也就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就要遭受这些,也真是不幸。
还好青儿去的及时,否则在这个年代,遇到这种事的女子,一没有衙门愿意管,二没有媒体进行关注,更把节操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恐怕就只有上吊自尽的份儿了。
好不容易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平阳侯府,我把那女孩领到了家里。
正巧卫大娘还有芍儿从屋里抱着骏儿走了出来,看见我和女孩如此狼狈的样子,卫母十分诧异,于是便问道:咦,怎么只有你?青儿呢?我不是叫他跟着你一起吗?来不及多说了,大娘,您快给这个女孩找件我的衣裳,带她梳洗一下。
芍儿姐姐,你快带我去找平阳公主,我有事求她帮忙!找平阳公主?她疑惑地问,这……你找她做什么?哎呀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青儿还等着我去救他呢!我急得几乎都快哭了出来。
芍儿一听青儿有难,顿时又急着咋呼了起来:啊?青儿?青儿怎么了?来不及说了,你快点带我去找公主啊!我抓住她哭着吼道。
卫母在一旁忙接过芍儿怀中的骏儿,重重地拍了她一下,还不快跟盈袖一起去找长公主!难道要等到青儿出事你才肯去吗?芍儿忙不迭地愣愣地点了点头,这才赶紧带着我朝前院奔去。
在曹寿的平阳侯府里住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踏足府邸的前院,没想到这么大。
好不容易才拉住一个伺候公主的小丫鬟,我像捞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拉住她歇斯里底地问道:快说,你们公主在哪里?我要见她!小丫鬟兴许是被我的样子吓到了,一时怔在那里,愣愣地看着我和芍儿。
芍儿拉过我,平静了一下对小丫鬟说:春喜,我们只是想找一下公主,我弟弟卫青遇到了劫匪,你快带我们去见公主。
□喜的小丫鬟一听芍儿这样说,冷笑了一声,白了芍儿和我一眼,理了理被我刚才揪起来的衣衫,抚了抚心口说:哎呦,我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呢,原来就是这个呀。
你想见公主啊,我劝你还是算了吧。
公主今天烦得很,吩咐下去了,不想见任何人。
或者你们可以等一等,兴许到了晚上,公主心情好了,那时候说不定你们还能见得到。
听春喜这么一说,芍儿料定了自己的弟弟这下是没救了,于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我地那个嫡嫡亲的弟弟唉!你怎么就那么命苦啊!你跟着我和娘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年纪轻轻地就这么去了,丢下我和娘可怎么活呦?老天爷啊!我被她哭得恼怒异常,我一把揪住她,狠狠地骂道:你哭谁呢?谁年纪轻轻地就去了?青儿还没死呢!你再这么说我堵上你的嘴!是谁在外面吵闹?一个小丫鬟从屋里走了出来,双手叉着腰不耐烦地问道,夫人今天本来就心烦,你们还在那里吵吵嚷嚷的,当心夫人要你们的命!春喜一听忙站到了一旁,指着我和地上的芍儿说:沁芝姐姐,不是我不是我,是她们俩,是她们吵着要去见公主。
那也就是说平阳公主现在在屋里!我眼前一亮,终于看到希望了。
我直接冲上前去,向屋里走去。
沁芝忙拦住我,急忙嚷道:哎哎哎,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女子?这是我们夫人的房间,也是你这等人能随随便便进来的?我们夫人今天说了……我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她被我凌厉的眼神吓得一激灵,触电般地松开了手。
我趁着这个当儿,朝里屋走去。
只见那平阳公主正坐在坐上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我的闯入很显然令她始料未及。
但无论何时,她总是那副高贵娴静的样子。
她先是诧异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从容的神态,悠悠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淡淡地说了一句:原来是你啊。
说着微蹙着眉头,不高兴地对身旁的贴身丫鬟说:你是怎么做事的?我不是说了吗?今天我谁也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这……沁芝为难地支吾着。
不干她的事,是我自己硬要闯进来的。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我一眼,随后我看见她弯了弯嘴角,继续端起她面前的小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副根本不愿意搭理我的样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拎起裙裾,退后了一步,当着她的面,给她跪了下去,公主,我不是来求你帮我,我是来求求你救救卫青。
我求你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卫青?听到这个名字,她这才有些动容,你说求我救救卫青?他怎么了?我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抽泣着对她说:他……他在林子里救人,人是救了,他让我带着人先走;可是走的时候,他自己还在和那些人打斗着……我怕他……你怎么不早说!她气咻咻地站了起来,我诧异地仰头看着她。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美丽而又高贵的女人身上,看见如此惊慌的神色。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仪,她的目光闪躲了一下,随后又似平常一般,慢悠悠地对沁芝吩咐道:你,去叫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跟着这个姑娘走一趟,把卫青带回来。
诺。
听到她的话,我心里稍稍有了几许放心,希望一切还没有来得太晚。
我感激地对她点了点头,起身跟着沁芝走了出去。
我带着十来个家丁,急匆匆地赶到了那片林子。
我顺着来时的路,急切地寻找着,呼喊着青儿的名字。
到底是沁芝眼尖,她惊喜地指着前方喊道:快看那棵大树下,好像有个人!我连忙跑了过去。
是他!是青儿!他浑身是伤,英俊的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靠在树旁已经不省人事。
我无比心疼地抱住了他,哭喊道:青儿!你醒醒,是我,我是盈袖姐姐啊。
你别吓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我慌了,前所未有的慌张。
我抱着的是我在这个世上仅剩的亲人,你不能走,你真的不能走,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要离我而去?把我一个人丢个这黑暗的万丈深渊?一旁一个稍微有点年纪的家丁蹲下来,让我放开卫青。
他按了按他的脉门,对我说:他没死,只是受了很重的外伤,只怕也有内伤,暂时厥过去而已。
我们还是先背他回去,赶紧找个郎中给他看看才是。
我一听这话,心里的大石头这才算落了地。
我擦了把眼泪,忙让开了。
他们背着卫青,把他带回了府里。
夜,悄悄地来临。
昏黄的油灯,熬着通红的眼睛。
这似乎是一个很漫长的夜,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的难耐。
郎中已经给青儿把过脉,说他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伤了筋骨,需要静养一阵子。
卫大娘上了年纪,我让她先去睡了;骏儿离不开芍儿,所以只有我还守在他的身边。
他的轮廓,他的眉眼,那个如风一般的驯马少年,长安街上长乐坊前,又在我脑海中浮现。
青儿、卫青,他是那个带着霍去病踏阴山、杀匈奴,所向披靡,给大汉带来安定祥和的大司马将军;他是大汉皇后的弟弟、武帝刘彻的挚友、平阳公主的夫君。
可他在我眼里,仍然是那个如风的少年,古道热肠、明朗的笑脸。
如果没有遇到他,我也许不会认识刘彻;如果没有他,那现在的我也许早就已经流落街头、无家可归。
这一切,就好像是上天刻意的安排。
我喜欢这样宠溺地看着他,就像在看自己的亲弟弟一样,又像在看一个大孩子。
不知为什么,看到他这样,我就是感到很心疼,心疼得就像是自己受了这些苦。
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上他的脸颊。
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落在他俊美的脸上,泪无声无息地滑落,我多想替他拂去这些伤痕。
姐姐……他缓缓地睁开眼,有气无力地对我说。
我忙惊喜地问道:你醒了?他抬了抬手,似乎像抓住些什么。
我疑惑着,他的手却轻轻地触碰到我的脸颊,拂去了我的泪珠。
我本能性地朝后一闪躲,他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带着无限的失落放了下去。
姐姐,你怎么又哭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哭的吗?我哽咽着点了点头,慌忙着擦去泪水,看着他,你怎么样了?还痛吗?你是美人,我不是英雄(二)他微微地摇了摇头,对我笑着说:我哪儿有你想得那么脆弱?堂堂七尺男儿,这点伤算什么?再说了,今日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难道真的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孩被那群匪徒……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一直都是那么正直善良的人。
就像那天在西街你帮我一样,所以我也知道你一定会去帮她。
不。
他的目光忽然黯淡了下去。
我疑惑了,不知道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他为何会突然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以前,我一直以为我卫青可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可是今天我才发现我错了,我不是个英雄,我只是一个凡夫俗子。
我看着他的眼睛,茫然而又复杂。
我和那群匪徒拼命,我像豁出命一般地和他们打斗。
在我倒下的那一刻我以为自己要死了。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如果那个女孩是你,我会不会连你都保护不了?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我看着他的眼睛,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那么的好,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剩下的亲人了。
我真的把你当做我的亲弟弟一样。
亲弟弟?他喃喃地念着这三个字。
怎么了?你不相信吗?我奇怪地问,旋即笑笑对他说,说了也许你并不相信。
其实我不是长安的人,我也不是你们大汉的人。
我是从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真的很远很远。
在那个地方,我见到过一个跟你很像的人。
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还记得吗,我在长乐坊门口被你的小红马给吓到了,是你救了我;后来,我的钱袋被偷了,你却愿意对我这么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解囊相助。
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感动,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这么好过。
从你叫我姐姐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把你当做我的亲弟弟一样来对待。
也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吧。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他的眼神变得迷离,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苦笑,盈袖姐姐,你知道吗?从我看见一个人的第一眼起,我也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她被马惊之后的惊慌失措;她从纷飞的花瓣中飘然而至,就像一个仙子。
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好听的歌、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美的舞、也从来没有听过那么空灵的琴声,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那是我卫青愿意倾尽一生,来守护的那个人,即使那个人近在眼前远在天边,永远都走不进她的心里。
我的眼睛热热的,只觉得我的脸也烫烫的,我背过脸去,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盈袖……我多想就这样叫你,而不再是姐姐。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像一只翩跹的蝴蝶,摇曳在我心中的一朵白莲上,轻轻触碰,又不敢停留在这水中的花朵上。
只轻轻一点,就又飞走,流连在岸边。
我站起身来,疲惫地说:厨房里还煎着药,我去看看好了没有。
长安的月,圆得那么残忍。
在我这个四处漂泊、无家可归、流浪在异时空的人的眼里,这么圆的明月,这么浓的思念,既是一种奢侈,也是一种折磨。
卫青,对不起,原谅我从来都只是把你当做我的亲人。
我不是你心中那个随花而落的仙子,我只是一株出淤泥而很染的支离破碎的身躯。
我是一个想要什么,就会失去什么的人。
也许老天认为我根本不配拥有它们吧。
当我在树下找到你,我真的怕了,我好怕连我唯一可依赖的亲人老天也会夺走。
泪水滑过我的脸颊,滴在衣衫上。
长安的月,你为何那么圆满,我却为何永远只能残缺着……青儿的伤慢慢地好了起来,我的心也稍稍地放下了。
那天他对我说的话一直哽在我的心头,害得我这几天都不敢面对他。
我和他是注定不可能在一起的,他将来要娶的人是平阳公主才是,怎么会有我的存在?更何况我对他,本来就只有姐弟般的情谊,这种亲情对我来说比爱情更珍贵。
唉,尘世的俗人总逃不过一个情字,纷纷扰扰,剪不断理还乱。
我一边晾着衣服,一边愣愣地出着神。
我刚要端起盆转身走去,却看见门口隐约好像有个身影似的。
谁?谁在哪里?怎么不出来?只见一个纤纤弱弱的身子犹豫着从门口走了进来,她抬起头怯生生地对着我笑了一下,好一股含苞待放的出水芙蓉般的小女儿娇羞之态,还真是个美人坯子。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她!是那天我和青儿在树林里救下的小女孩。
她怎么会来这里?我忙走过去,笑着问她道:是你呀,上次因为要去救我弟弟,没有来得及送你回家,也忘了问你的名字。
你叫什么呀?她半低着头,扭扭捏捏地红着脸小声地说:锦年。
锦年?是锦缎的锦,年华的年吗?她点了点头,我细细地品位着这个名字,不禁点头赞许道:如锦斑斓的年华,嗯,真是个好名字。
你是长安人吗?你家住在哪里啊?她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灵动秀气的大眼睛,贝齿轻轻地咬着朱唇,欲言又止。
算了,既然她没有回答我,可见定是有她不想说的理由。
我感到有些尴尬,于是岔开话题又问她道:锦年,你来我们家可是有什么事情啊?她愣了一下,瞟了一眼我身后的屋子,看了我一眼,脸红得更厉害了。
我心里猜出个七八分了,哦,我知道了,你是看我弟弟的是吗?他你就不用担心了,这几天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那点伤不算什么的。
她点了点头,小声地说:我知道的。
知道?知道什么?我疑惑了,觉得眼前这个小美人甚是有几分奇怪。
还没来得及多想,她却突然俯下身子,边挽起袖子拎起盆里的衣服,边说道:姐姐,我来帮你晾衣服吧。
说着踮起脚把衣服往绳子上挂着,我忙过去抢过她手里的活,别呀,怎么能让你来帮我呢?你还小呢。
姐姐我不小了,这些活我可以做的。
我诧异地看着她夺过我手中的衣服,心里实在是纳闷极了,这个小女子到底是要作甚?她见我一脸疑惑不解,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上次多亏了姐姐还有……卫青哥哥的相救,锦儿自幼家贫,没有万金来感谢姐姐和哥哥,所以想替你们做点事情。
我,我很笨的……不过,我什么活都可以做的,姐姐不要嫌弃我。
我听了她的话之后这才明白过来。
我接过她手中的衣物,拉着她的手,心里不禁感叹:好一双纤纤玉手啊,仿佛玉琢的一样,其实锦年整个人都是如玉琢的一样,玉雪可爱。
你看看你,这么美的一双手,我怎么能让你来做这种粗活呢?再说了,救你是义不容辞,天经地义,还说什么谢与不谢的?你的心意我们明白就好,你呀,就不用来帮我们干活了。
若是你愿意,常来我们家里坐坐就好,姐姐也很喜欢你呢。
真的吗?她的脸上露出了惊喜万分的神色,我笑着地点了点头。
她欣喜时的眼眸,犹如一池春水一般,清澈明艳,现在这个年纪,她应该还算没有完全张开;若是等到长大以后,恐怕会是个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的惊世女子了。
如此想来,我还真是庆幸那日青儿和我救了她,这样一个美人,要是生生被那群匪徒糟蹋了,那可真是像红楼里的妙玉一般,一块美玉掉到了泥淖之中,暴殄天物了。
盈袖姐姐,娘让我问你有没有看见芍……咦,怎么又是你?这时青儿从屋中走了出来,看见锦年和我站在那里,奇怪地问道。
咦,这个话我怎么听着觉得怪怪的?什么叫又是你?我疑惑地看了看青儿又疑惑地看了看锦年,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啊?我越发搞不懂了。
锦年见青儿出来了,脸红得更加厉害了,索性低下头。
我刚要问青儿,他却板着一张脸冷冷地对锦年说道: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你谢我的心意我心领了,那天救你是我义不容辞的事情,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他对锦年说话的语气是如此的冷淡,淡漠地让我觉得陌生,一点都不像平日里那个明朗的少年。
他碰上我的目光,躲闪了一下。
我却有些生气地对他说: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能用这种语气对一个小姑娘说话呢?平日里你不是这样的。
我更是在心里暗暗骂他道:真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面对这样美貌的一个小姑娘,竟然如此冷淡。
我还真是佩服他。
锦年却忙拉了拉我的袖子,对我说:别,姐姐你不要怪卫青哥哥,是我先前就来找过他了……谁是你的哥哥?青儿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
我看见她先前那双满是欣喜的眼睛里充满了失落和伤心,盈盈的泪水眼看着就要流了下来。
如此楚楚可怜的小女子,连我这个女人见了都忍不住想要把她抱在怀里。
她小声地啜泣着,嗫嚅着说:我,我只是想帮你做些事情……我不需要。
昨天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走吧。
青儿的语气强硬而不由分说,这个时候的他,我已经隐隐地看见了那个大将军的影子,坚决果敢,却不再是我熟悉的那个弟弟。
怎么可以对小妹妹这个样子我在一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于是忍不住对着青儿发脾气说:你怎么可以对一个小妹妹这个样子?再说了人家也只是好意啊,你不领情也不要说这么决绝的话嘛……跟你无关吧?他一语噎住了我,我愣愣地看着他,这……难道这是传说中的病后间歇性精神病发作?跟吃了枪药似的,连我也不放过。
自从我和他认识以来,似乎还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么重的话。
此时我也顾不上生气了,我是真心弄不明白他的意图。
他没有理会我诧异的眼神还有锦年的失落与伤心,自顾自地走向了门外。
卫青哥哥!锦年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我感觉她的声音里已经带着一丝哭腔了,也是,真心来做点事情,谁知却遭人一顿抢白,给谁谁都会觉得委屈。
青儿听到背后女子喊住了他,停下了脚步,微微地侧首,问道:还有什么事情?我是一个养马的,还有很多活要干,没有闲工夫陪你在这里,你还是赶紧说吧。
我……锦年那双楚楚可怜的眸子里流下了泪水,是不是如果有一天,我能变成你喜欢的样子,你就会答应我?青儿没有回答她的话,只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后,锦年终于忍不住了,蹲在地上,抱膝哭了起来。
这光景,看来是这个丫头喜欢上青儿了;想要追随他,可是无奈青儿对他如此冷漠,甚至决绝。
从他和她的对话中,我猜,也许昨天她已经来找过青儿了,那时,青儿应该就已经给了她否定的答复。
而没想到,这个小姑娘今天却再度出现在这里。
我把锦年从地上拉了起来,她水汪汪的眸子望着我,扑到我的怀里痛哭起来。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边抚摸着她的长发,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说:别伤心了丫头,他不要你只能说明他不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他,真正属于你的人还在后面,缘分没到就别再强求。
一切随缘吧。
再说了,青儿这个人,没什么好的。
我们家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如果你真的愿意跟着他,以后也还是过着吃苦受累的苦日子。
你看你爹娘把你生得这么美,以后一定会有一个后好归宿的。
她从我的肩上离开,擦了擦眼泪,对我摇了摇头说:不,姐姐,锦年今生今世只属意卫大哥一人。
除了卫青哥哥,我谁也不要。
他不喜欢我,我就要努力变成他喜欢的女子。
只要我去学,总有一天,他会喜欢上我的!锦年,爱一个人,不是要你失去自我,去变成一个不是你的你来取悦他……她还是摇了摇头,握住了我的手说:不,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即使为他而改变,哪怕变得不像自己,我也心甘情愿。
我望着她坚定的目光,心里不禁感慨:情,真的可以让人变得盲目。
它就是一只蛊,无声无息地倾入人的脊骨。
你甚至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被这只蛊所迷惑,然后就心甘情愿地饮下他的毒药。
对于锦年这样情窦初开的少女,我不忍心扼杀掉她对爱情最美好最纯真的向往。
青儿不会是属于她的那个人,也许只是出于感激吧,或许过段日子,她也就渐渐淡忘了。
她对着我嫣然一笑,宛如枝头娇艳的海棠。
她对我说:姐姐,你不用担心我。
锦年再也不贪玩偷懒了,我会花比平时更多的功夫来学舞艺和琴技。
我一定会让自己进长乐坊的!长乐坊?这个名字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尽管它和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收留了我,由着我最快乐的回忆。
现在竟然再一次从一个小姑娘的口中提起。
长乐坊?她为什么一定要进长乐坊?你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进长乐坊?我好奇地问。
因为长乐坊是全长安最好的乐府,那里有最好的乐师,最好的教舞的舞娘,有最好的乐器还有最美的华服。
只有进了那里,我才能让自己学会世间最美的舞姿,弹出世间最美妙的琴声。
等到那个时候,卫青哥哥就会喜欢我了。
提到青儿,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眷恋和幸福。
而那丝幸福却又转瞬即逝,旋即被失落所替代,他说,他喜欢的女子,有着世间最动听的歌喉,会跳最美的舞,会弹出最美妙的琴声。
所以我一定要进长乐坊!有着世间最动听的歌喉,会跳最美的舞,会弹出最美妙的琴声?我怔住了,平静的心湖再一次被搅乱,却又极力回避。
我一把抓住了锦年的手说:不,你不可以去。
那种地方不是良家女子可以去的。
如果你的爹和娘知道了那可如何是好?她的目光闪躲了一下,低下了头,微微地侧过脸去,随后又扬了起来,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对我说道:不会的。
我的爹娘也会希望我能进长乐坊的。
啊?怎么会有爹娘愿意自己的女儿去做歌姬?她接着说道:我本是中山人,一年前跟着爹娘来到了长安。
爹是乐府的乐师,娘是歌女,我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
我们兄弟姐妹从小就跟着爹娘学习乐技,娘说我的身段是天生学舞的好苗子,可惜我总是贪玩,不愿意好好学。
倒是我的哥哥,爹总说他很有天赋,他的埙吹得特别好,琴也弹得好。
所以如果我能进长乐坊的话,爹和娘都会很替我高兴的。
听了她的话,我愣住了,原来她是出生在这样一个歌艺世家。
难怪她说她自幼家贫,可是一双玉手却完好无损,白白净净,丝毫不像干过粗活的样子。
也好,以我对长乐坊的了解,对于她这样一个爹娘兄弟姐妹都以歌艺为生的人来说,长乐坊的的确确是最好的去处。
这样也好,即使到最后不是为了青儿,能进长乐坊,说不定以后也能有一个很好的归宿。
蓦地,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担忧,怎么了?她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我想到要进长乐坊也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能不能见到长乐坊的坊主蕙娘都不一定,即使见了,她也不一定能够收下我。
听说只有每个乐府的头牌才能进长乐坊呢。
头牌?我在心里暗自苦笑着。
长乐坊头牌我又何尝没有做过?香盈袖这个曾经响遍长安城的名字恐怕早就已经销声匿迹了吧?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事实上哪里轮得到数百年,只要数百日,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新人重跃枝头,替代你的位置。
无论哪里都一样,谁,都不是无可替代的。
既然这个小女子如此地想进长乐坊,与其让她毫无头绪,那还不如我这个旧人帮她一把。
蕙娘那里,我应该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只是自从离开长乐坊以后,我就一直躲在卫家,几乎与世隔绝一般,也不知道长乐坊的她们好不好?我拉着锦年的手,对她说:你跟我来,我有样东西要交给你。
她跟着我进了里屋。
我从床头拿出了那个所剩不多的包袱,自从上次在如意坊救了霍仲儒之后,芍儿就再也没有惦记过我的这包东西。
我也就放心地把它搁在床边了,还好她当初没有拿走这个。
这只玉钗是白玉做的,通身光滑没有一丝瑕疵,也没有一丝花样,搁在这些东西之中最素,其实却也是最好的玉。
这是当初我做头牌时,蕙娘送给我的。
只有头牌才可以戴这只玉钗。
现在,这只玉钗对我来说也没有用了,留着也是浪费。
还是留给应该戴的人吧。
我把这只钗交到锦年的手里,她下意识地缩回了手,摇摇头。
我却拉住她,把玉钗插入她的发中。
没有一点装饰的发式,因为这只玉钗立刻变得不一样起来。
真是个美人啊。
我由衷地感叹道。
锦年摸了摸鬓边的这只钗,不解地问道:姐姐为何要送锦年这么贵重的东西?锦年要不得,还是还给姐姐吧。
说着就要伸手去把它拔下来。
我忙阻止她说:别,戴着吧。
好看。
她听话地放下了手,微微笑着看着我。
你觉得这只钗好看吗?我问她道。
她点了点头。
那和这么多其他的东西放在一起,你还觉得它最好看吗?她想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说:虽说这只玉钗最素最普通,看上去最不起眼,可是锦年摸上去的时候能感觉到它是一块好玉做成的。
锦年喜欢玉,不喜欢金银。
锦年觉得,最美的东西是不需要任何雕饰的。
我赞许地点了点头。
留恋地看着那只玉钗,对她说:你知道这只玉钗的来历吗?她摇了摇头。
每年,长乐坊都会做这样一支玉钗,送给那年的头牌。
因为最纯粹的美,再多的东西就是累赘。
那姐姐怎么会有这么一支钗呢?难道说姐姐……以前是长乐坊的头牌?我想起来了,我听卫青哥哥叫过你盈袖姐姐,盈袖,香盈袖?姐姐就是那个菊花仙子!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我淡淡地笑了,头牌不头牌的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与我再无瓜葛。
我现在把这支钗送给你,你戴着它去找长乐坊的坊主蕙娘,她看见这支钗会对你网开一面的。
真的吗?锦年惊喜地看着我,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姐姐呢?姐姐不跟我一起回去吗?她的话让我重又回忆起那些美好的日子。
回去?从哪里来又回哪里去?一切开始了,就都回不去了……她看出了我的低落,有些不舍地拉着我的手问道:可是,姐姐,你曾经可是长安最有名的歌姬啊。
你不会觉得很可惜吗?我伸出手去,摸了摸她如玉的脸颊,淡淡地笑着说:锦年,记住我的话。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无法替代的。
就像这长乐坊的头牌,走了一个,还会有下一个,不会有谁离了谁就会活不了。
你懂我的意思吗?她看着我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阴差阳错想起锦年,我仿佛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
锦年,韶华,多么好的名字。
这样一个如花的少女,盛开在这样一个如花的年岁,我从心底羡慕她。
羡慕她发自肺腑的笑容,带着对爱慕之人无限的憧憬和喜悦,为他而歌、为他而舞。
又有谁,能够让我心甘情愿地为他而歌,为他而舞?自那日之后,说来也怪了。
我和青儿之间就像是隔着一堵墙一样,平日里见了面也是无话。
他也变得愈发沉默了,不再是那个爱说爱笑的爽朗少年。
微微蹙起的眉宇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忧愁。
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不再是那个如风的少年,对我爽朗的笑,带我骑马,听我唱歌;总有一天他会成为那个马背上叱咤风云,指挥千里的勇猛男人,扛起忧国忧民的重任,收起曾经的无邪和率真,成为一个我陌生,却真正是他的男子汉。
哇一阵阵婴儿的哭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进了里屋。
只见骏儿被放在床上,而他的娘芍儿却不见踪迹。
我不由地有些气愤,这个芍儿,有这么当娘的吗?竟然把自己的儿子一个人放在床上不管了。
我正想着,芍儿却从门外气呼呼地走了进来。
我不由地埋怨道:芍儿姐姐,有你这么做娘的吗?你怎么能放着骏儿不管呢?管?哼,他爹都不管我了,我哪儿有那个闲心思管他!她冷笑着说道。
听到这句话,我着实生气了,你怎么这么说?不论那个霍仲儒对你怎样,骏儿说到底都是你的亲生骨肉。
至少今后你还能有个儿子陪在你的身边,不比他那个爹强?听我这么说,芍儿露出了宽慰的笑容,斜起嘴角,冷笑了两声,说:也是,至少我还有个儿子能给我送终。
骏儿,来,娘来抱抱你。
看着她的骏儿,我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我那个刚出世就夭折的可怜的女儿,心里的酸楚再一次涌上心头。
芍儿抱着骏儿百般哄着,可是骏儿还是一个劲儿的哭。
她一个不耐烦,一巴掌重重地拍在骏儿的身上,一边嘴里不停地骂道:你个小丧门星,就知道哭,你就知道哭。
你是爹死了还是娘没了啊?还嫌你娘不够烦吗?我忙走过去,夺过她怀中的孩子,质问道:你怎么打孩子呢?她瞥了撇嘴说:哼,谁叫他这么哭个不停?还哭得这么大声?老娘都被霍仲儒那个老王八蛋给气死了,一进屋就听到他这么哭。
我能不心烦吗?心烦也不能打孩子呀。
更何况骏儿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呢。
我一边抱着骏儿哄着,一边对芍儿说,再说了,你没听说过吗?婴儿的哭声越大越响,嗓门越亮,说明这孩子以后越有出息。
你的这个儿子呀,以后准是一个将相之才。
屁!我们卫家祖坟的坟头上可没长这样的蒿草!我白了她一眼,不想理会她。
哄着哄着,这骏儿竟渐渐不哭了,反而对着我露出了甜甜的笑。
这一笑,真是笑到了我的心窝里,融化了我心底所有的寒冰。
我故意看了芍儿一眼,对她说:你看,你这儿子呀,跟你这当娘的不亲,倒和我这个当姨母的亲了。
你抱着他,他就哭个不停;我一抱他,他就不哭了,还笑了呢。
这到底是谁的孩子呀?你当心他长大以后认我这个姨母不认你这个亲娘!芍儿一听急了,忙走过来欲夺走我怀中的骏儿。
我怕她没轻没重地回头又惹得骏儿哭,忙把他轻轻地递到她的怀里。
瞧你,跟你说个笑而已,你倒还当真了。
芍儿一边哄着一边对我说道:唉,我算是看出来了。
这男人哪,没有一个是靠得住的。
与其依靠他们,还不如靠自己养活自己。
我心想,哎呦喂,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早这么想不就好了吗?非得要死要活地跟着那个臭男人,弄得现在无名无分,孩子也跟着遭罪。
她见我没搭腔,继续说着:听说……平阳公主最近要在府上选几名女子送进宫去,给她的弟弟当妃子。
送进宫?我淡淡地笑笑,继续缝着我手中的衣服,为什么要从府里选啊?公主府上都是些歌女舞姬,哪里能选进宫去做夫人、美人?你尽听人家胡说。
她一听急了,抱着骏儿坐到了我的身边,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对我说:真的。
还记不记得上次我跟你们说过,我偷听到公主对她的贴身丫鬟说太后要她悄悄在宫外为皇上选女人的事情?听说这皇上和皇后的感情并不好,而且到现在都没有个子嗣。
这做姐姐的自然要替自己的弟弟考虑了。
你不知道吧,听说咱们的皇上就喜欢能歌善舞的女子,所以这府上的女子除了貌美之外,公主还专门请了乐师来教她们。
我眼皮也不抬地回答道:你也说了,‘听说’嘛,既然都是道听途说,就不要当真好了。
毕竟皇室的事情也不是我们这种平头百姓可以议论的,被人知道,可是要杀头的。
她突然变得支吾起来:可是……听说只要进了宫,即使做不了娘娘,也可以做个跳舞唱歌的宫女,还有俸禄可以拿呢。
我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望着她那张改不了的贪婪的面孔,叹了口气,说:你有话就直说。
她一听立马把骏儿放到了床上,惊喜地靠近我,我本能性地向往后挪了挪,她又靠了过来。
我说妹妹,你以前不是那个什么坊的长安第一乐府的头牌吗?你为什么不去试试?又可以进宫过好日子又可以拿俸禄。
进宫?你以为宫里的日子就一定是好日子吗?宫里就是吃人的深渊,掉进了漩涡,也许有一天你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嘟嘟囔囔地咧咧嘴,朝一边挪了挪,有些不高兴地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那每年不还是有那么多的人愿意进宫去?再说了,我又没说要你去……哈?难道说是你要去?我一听这话,顿时乐了,我的姑奶奶,你可别忘了,你可已经是个有孩子的娘了,难道你还想进宫去给皇上做夫人?我看奶娘倒还合适。
芍儿羞红了脸,一巴掌重重地打在我的手上,我疼得龇牙咧嘴,忙去揉揉。
她拉长了脸,对我说:人家跟你说认真的,你却在这打趣我!这回轮到我瞪眼睛了,什么叫认真的?难道说……你不会是真的要进宫去选家人子吧?那家人子可都是年轻的姑娘!芍儿站起来扭了扭腰身,抚了抚鬓角,对着我憨憨一笑,说:那我也不老啊。
再说了,我和霍仲儒那个老儿又没有成过亲,何来的出嫁之说?我一听急了,那骏儿呢?你总不能把骏儿放在家里面不管吧?她听到骏儿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坐到了床边上,瞪了骏儿一眼,说:都是这个小兔崽子,要不是你,你娘我一定能过得更好!她的这种论调真是令我从心底里生出一丝鄙夷,尽管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还是对卫芍儿这个人喜欢不起来。
糟了,我猛然想到卫青的姐姐卫子夫的确是从平阳公主府里入宫做的皇上的女人,后来得宠成了皇后,才有了卫氏一家的光耀门楣。
姐姐?不会吧?难道说芍儿就是卫子夫?我真是从心底里感慨刘彻的审美眼光,这品位还真是独特到家了。
难道是见多了宫里的柔弱女子,喜欢平凡的粗丫头了?唉,兴许人家芍儿进宫之后有着宫里贵族女子没有的贤惠呢,料理后宫要的不就是贤惠能干吗?那骏儿呢?骏儿不应该是霍去病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历史上骏儿是卫子夫的侄儿,看来芍儿进宫后是故意隐去了这一段事情吧。
当娘的为了进宫竟然可以抛弃亲身骨肉,也好,这样的娘即使以后带着孩子,孩子也学不好。
既然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我自然是没有力量去阻挡。
你要进宫就进吧,大不了骏儿以后交由我来抚养。
哎呀,我也不是想进宫去做皇上的女人,我只是想做那个宫中跳舞唱歌的宫女,能挣几个子儿花花,要不然光指望青儿的那点工钱,我们全家现在又添了骏儿这张嘴,以后全喝西北风啊?所以我的好妹妹,你就帮帮我吧?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倒是想帮,可是我怎么帮你啊?芍儿一听,知道这就有戏了,忙拉着我的手说:也不用你怎么帮,就是教我唱首你唱得最好的歌就行了。
我听青儿说过,你在那个长安第一乐府的时候,唱过一首什么花啊,落啊的歌,可好听了。
那些长安城的贵族公子都喜欢听,他们喜欢,那皇上肯定也会喜欢。
我就要那首歌了,你就把那首歌教给我吧。
逃不过的宿命卫芍儿挽住我的胳膊,像一条藤蔓一般缠着我,我被她缠得实在没有办法了,答应了她。
她见我答应了,便高兴地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针线活,把它扔到一边去,拉起我的手说:那你现在就教我吧。
我脑子笨得很,早点学会的好。
我哭笑不得地从她的手臂中挣脱,道:那也不用这么心急吧?谁知她竟真的心急地拉着我就要往院子里跑,边走还边说道:当然用得着了,等到日后慢慢学,黄花菜都凉了。
到时候,公主一定已经选好了人选进宫了,哪里还轮得到我?唉,慢着。
我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骏儿,你就把骏儿这样放在床上吗?芍儿满不在乎地说:放心吧,我刚刚已经把这小子哄睡着了。
你我若是在屋里唱歌,那才会吵着他睡觉,所以还是去院子唱吧。
我不由自主地替骏儿感到了无限的悲哀,身为娘,竟然为了进宫而甘愿把儿子一个人扔在床上不管。
如此看来,骏儿有你这样的娘还真的不如没有。
没有也罢,你若是进宫为后了,那么我就替你把骏儿养大;骏儿如果是我的儿子,我绝对不会像你这样不闻不问。
自从离开了长乐坊,我就再也没有唱过歌。
现在硬是要我唱,我还真是不好意思。
芍儿见我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有些恼怒又有些不屑地拍了我一巴掌,说:你扭捏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娘今天去集市上了;这又破又小的下人住的院子,你还担心有什么别的人来吗?听她这么一说,想想也是。
这个地方坐落在府里的东北角,仿佛与世隔绝一般,除了我们自己,根本不会有其他的人过来,我有什么不好意思?这样想着,我就慢慢放开地唱了起来。
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
惨白的月弯弯,勾住过往……月光,长安月……那些长乐坊的过往又重新在我脑海里浮现,落花、那个温暖的怀抱、坚毅的眼神……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淌……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那一刻我所贪恋的安定重又涌上心头,对于我这样一个漂流在另一个时空的无家可归的人来说,那一刻他带给我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盈袖!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将我从歌声的回忆里拉了回来。
、盈袖?真的是你!我惊奇地转过身去,竟看见刘彻惊喜万分地站在我的眼前。
是他,真的是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这不可能,这一定是我的幻觉。
我不断地摇着头,他却已经冲到了我的面前,将我紧紧地抱住。
那种令我贪恋不已的安定与踏实重又贯穿我的全身,就好像小的时候,下着大雨,我伏在爸爸的背上,即使电闪雷鸣也不会感到害怕。
他紧紧地抱着我,像是终于找回了一件丢失已久的宝贝,久久不肯放开,生怕一放开就会再次消失不见。
我的耳边是他重重的呼吸声,我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是我拼命想要逃避的那个人。
我拼命地推开他,他却死也不肯松手,我不禁挣扎着喊道:皇上,皇上放开民女,这里还有别人呢……皇……我一看,却发现芍儿不知什么时候早就已经不见了。
他露出了有些得意的笑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腕说:哪里还有别的什么人?只有朕和你而已!上一次你食言故意离开了朕,没想到你竟然就躲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这一次让朕再次遇见你,便是天意,我是说什么都不会再放手了。
他猛地一用力,把我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向着里屋走去。
惶恐袭遍了我的全身,我挣扎着对他求饶道:皇上,求求你放开民女。
民女是一介贱婢,恐污了……他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我说话一样,丝毫不理会我的求饶,而是将我扔到了床上。
上次雷备在客栈酒醉的画面再一次袭上心头,我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恐慌,吓得大叫一声。
他没有料到我的反应会如此抗拒,便只是紧紧地按住我的手,凝视着我的眼睛,久久沉默着。
哇地一阵婴儿的哭声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刘彻这才注意到我的身边还躺着一个婴孩,我看了一眼骏儿,想起了我的女儿,又想起了那日离开他之后的种种,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皇上真的了解盈袖吗?皇上知道在盈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吗?不,皇上不知道。
这个孩子,和盈袖的孩子一天出生;可是盈袖的孩子却没有这个福气,和他一起降临世间,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已经离去。
他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瞪着我,又看看这个婴儿,像是没有回过神来我说的这一切。
孩子?他喃喃地念着,他的目光中掠过一丝悲伤,那个孩子的爹是谁?我的眼中泛出了盈盈的泪光,他见我没有说话,忽然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凌厉,对我恶狠狠地问道:是不是卫青?你说!不!不是他!他的这种凌厉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我忘了,我一直都忘了,他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是帝王,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帝王。
真的不是?他疑惑着,似乎不信的样子,你和阿青的关系那么好……可是我从来都是只把他当做我的弟弟,当做我的亲人,从来就没有非分之想。
他……对我也是一样。
我真心的把这里当做我的家,把青儿的娘当做我的娘,其他的再无他念。
过去的事情,盈袖已经不想再提了,皇上若是对盈袖还有几分情意,就请放过我吧。
旁边的骏儿还在哭个不停,他渐渐地松开了我的手,所有所思地望着我。
许久,他才开口对我说道:、你那天对我说,你只想要一份属于平凡人的幸福;而这种幸福,身为一个帝王我不可能给你。
可是朕就是想让你知道,即使是身为帝王,这份寻常夫妻的相濡以沫我也能给你。
只要你愿意,不,无论你愿不愿意。
如果朕不曾得到你,朕又怎么能让你知道我做的道?朕是一个帝王没错,朕有我想要守住的江山;可朕更有我想要守住的女人。
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想要守住的女人都守不住,那还谈什么江山?没有人一起,一个人独自面对这大好河山又有何意?而朕,想要陪我一起的人,是你。
他放开了我,露出了那分帝王独有的霸道与专横,对我狠狠地说道:朕问过卫青你在哪里,他说他不知;而你却就住在他的家里。
他欺骗了朕,犯了欺君之罪。
朕给你两条路选择,要么跟我回宫,卫青的罪过朕就不再追究;要么,朕放你走,然后治卫青的欺君之罪,到时候,他也好,他娘也好、他的姐姐,还有这个婴孩都不会被放过。
朕给你一天的时间好好考虑,我劝你最好不要像上次那样不告而别。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朕也不会放过你和卫青一家。
我望着他的脸,冷冷地问道:依皇上看来,盈袖除了第一条路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他凝视着我,依旧是那双清澈坚毅的眼眸,却再没有了那份曾经让我感到温暖与安定的感觉,除了陌生还是陌生。
帝王之爱,不都是霸道而毫无感情可言的吗?是也好,不是也好,对于我这样一个活着跟死了没什么区别的人来讲,也许进不进宫,根本就无所谓。
可是我不懂,他为何一定要这样对我苦苦相逼?论美貌,我远远不及宫里的阿娇姐姐;论才情,我只是一个会弹琴舞艺的歌女;论家世,我连个奴婢都不如……究竟有何处值得他这样对我?恕民女大胆,盈袖只想问皇上一句,民女到底有何处能令皇上如此苦苦相逼?值得吗?我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一丝答案,可惜却还是没有。
他转身离去,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床上的骏儿还是在哭个不停,我叹了口气,抱起他,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流了下来。
骏儿,我多么希望你就是我的孩子,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忽然,一只皱皱的小手从襁褓中伸了出来,在空中划着,抓着,不经意间触碰到我的脸,抹去了我的泪水。
我破涕为笑,轻轻地握住了那只小手,对他说:骏儿是知道姨母要走了,所以舍不得姨母,不想看姨母哭是吗?骏儿要乖乖地听你娘和舅舅的话,等骏儿长大了,将来跟你舅舅一起去草原上骑马、杀匈奴,做大将军。
我抱着骏儿走出了屋子,迎面却刚好撞上了正要进屋的芍儿。
她看见我,脸上顿时露出了谄媚的笑容,一边接过我怀中的骏儿,一边忙不迭地对我说:快把骏儿给我吧,你现在可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这抱孩子的事哪能你来做?你快去前院……我这就去。
我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也许是被我冷若冰霜的脸吓到了,一向快人快语的芍儿立刻闭上了嘴,没再多说。
而是抱着骏儿,微低着头,边哄他,边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我。
一个残酷的猜想浮上我的心头,我看了一眼她,又留恋地看了一眼她怀中的骏儿,朝前院走去……美人进宫兴许是长久待在家里的缘故吧,这明媚的阳光、花园极致的景色竟让我感到阵阵刺眼,只想闭上眼睛,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我一步一步地走向平阳公主的寝殿,贯堂而过的风呼地卷起红柱两边紧束的帷幕。
沁芝见我来了,对我微微行礼,恭恭敬敬地说:卫姑娘快进来吧,夫人在里面等着您呢。
我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一下,径直走了进去。
那个美丽而又高贵的女人,一如既往的娴静温柔,湖蓝色的华服,袖口镏金线的云纹,凤凰穿珠的步摇斜插在发后,缀着着一条长长的宝蓝色带子。
淡淡的唇,浅浅的笑,深深的酒窝。
我刚要躬身行礼,她却对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坐在她对面的席位上。
我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坐下了。
她一只手轻挽袖子,将榻桌上的一只精致的杯子轻轻放在了我的面前。
不知为何,面对这个看起来永远温和从容的女人,我却总是感到莫名的距离感。
也许正是因为她的这种永远的温和从容吧,所以我看不见她其他的喜怒哀乐,也就永远看不穿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见我不说话,便浅笑着先开了口,说:我的这个弟弟,真是任性的很。
前阵子,母后让我从民间精心挑选一些美貌的女子,以充后宫,为我大汉皇室开枝散叶。
谁知今日他来到我府里之后,什么名门淑媛、舞女歌姬也罢,谁也没看上,却单单就看上你了。
说什么也要我答应把你带进宫去,我还真是拿他没有办法。
有时候,这天定的事,人是无法改变的;既然如此,又何必与天作对呢?我淡淡地笑笑,说:承蒙皇上厚爱。
盈袖才不惊人、貌不出众,也无出色的品性、家世,如果皇上当时只是一时兴起,还请公主在皇上面前替盈袖……一时兴起?我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生生地打断了我的话,我从她的眼中看到了那日我跟着青儿第一次进府见到她时一模一样的不屑与轻蔑。
或许我这种人在她眼里根本就如一粒尘埃一样,能被她的弟弟看上,简直就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继续对我说道:起先我也奇怪,宫里面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他偏偏只见了你几面就非你不可。
今天听他这么一说啊,我这才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她嘴角挂着微微的笑意,如弯月般的眼睛仿佛要把我从心底看穿。
我的心里怵怵的,不知道她这意味深长的笑意到底是什么意思。
彻儿对我说,有一次,他、你还有青儿一起去酒肆喝酒。
出来以后,遇上了一个算命的。
那算命地算出了你有母仪天下的命运,这你还记得吗?我的心微微地疼了一下,空空的,像有什么东西要涌出一般,却依然对她笑着答道:只是一个街边算命的先生胡言乱语而已。
我大汉自有陈氏皇后母仪天下,又哪里轮得到我这个草芥小民?她白了我一眼,那轻蔑的眼神和一声冷笑全都被我看在眼里。
我知道,我对她说出的这句话,岂止是我心中所想,更是她的心中所想。
可是我的傻弟弟对此却深信不疑。
那日回宫之后,他还特地找来了太史监的周大人。
这周大人是新上任的太史监,他的恩师便是前一个太史监孟大人。
不过这孟大人因为犯了事,而被满门抄斩了。
你知道是犯了什么事吗?孟大人?太史监?好熟悉的字眼,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我不知道她跟我说这些到底是何用意,只好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她眯起眼睛,继续说道:因为他老眼昏花,看不清自己的主子到底是谁,弄不明白到底这天下是姓刘还是姓窦。
窦?我忽然想起来了。
刘嫖?椒房殿!是那日我和阿娇一起进宫,在椒房殿,那个说阿娇和刘彻有夫妻之相、后来在假山后面对刘嫖说我和刘彻也有夫妻之相、还要杀了我的那个太史令!她冷笑了一声说:他以为他私底下和我姑母勾结、说彻儿和阿娇做夫妻可以天长地久的事情可以做得滴水不漏。
可这世间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他错就错在跟错了主子,认为登基不久的皇帝太年幼,不值得他来卖命。
可这皇上毕竟就是皇上,再小也是皇上。
臣子敢对皇上有所欺骗和隐瞒,注定是要命不久矣。
其实这太史令观星,说到底也不是由天定人,恰恰相反,是人定天。
人想让事情怎样发展,他就得照着主子的意愿看着星象往下编。
他勾结姑母事事都为她说话,这么多年,全天下的便宜都让她们一家占尽了。
如今,也该风水轮流转了。
本来这天下就不是她们家的,真是笑话!杀了他之后,周甲就比他恩师聪明得多了,当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更值得该对谁说不该对谁说。
原来孟允之在椒房殿说阿娇与彻儿是一对的时候,就看出了你和彻儿才是真正的有夫妻之缘。
我冷眼瞧着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果然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当初王美人带着她们姐弟,住在淑顺阁不得宠的时候。
若不是刘嫖和栗姬赌气,把刘彻扶起来做了太子,哪里会有她们娘俩的今天?就算刘嫖事事都为自己着想,可她毕竟把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了刘彻;这天下也还是姓刘的,还是刘彻的天下。
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想到刘彻非我不可的真正缘由,我心里一下子寒到了底。
我倒宁愿他是一时兴起的帝王之爱了,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个……我是该觉得可笑,还是该觉得可悲。
该可悲的是刘彻,还是我?难道这就是宿命?那我阿娇姐姐呢?就因为一个太史令的话,就可以一瞬间让她飘到云端,又一瞬间可以跌倒谷底?难道人的命运就是这样被掌握的吗?公主刚刚也说了,太史令的活说到底是人定天,而不是天定人。
既然这样,又何必在意皇后娘娘和皇上到底有没有夫妻之缘?陈皇后美貌惊人,家世显赫,更与皇上是一脉宗亲;皇上有这样一个妻子,对他的江山稳固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她望着我的眼睛,打量着我,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片刻,她走到床边的木栏旁,轻轻地撩拨了一下水中的鱼儿,说: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人,没想到还是我高估你了。
这一开始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可有些人,你给她赏脸,她却是会越来越得寸进尺的。
比如说我姑母。
宫里的女人,除了阿娇,其他的女人要想被昭幸,简直比登天还难。
可这阿娇的肚子偏偏就是不争气,宫里的雨露都被她一人独占了,到现在却连个一男半女都没有。
想起历史上阿娇姐姐确实是命中无子,我就感到由衷的悲哀。
如果有,或许还能有个依靠,姐姐也不至于落得最后被废的下场吧。
母凭子贵,看来真的是后宫里生存的不二法则。
后宫?长乐未央?我正在一步步地被推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到底是身不由己地去挣扎,还是顺其自然地去度过?一切都像是仲夏雷雨来临前的宁静,浓云遮住天日的那一刻起,就已阻止不了之后的风雨。
她见我不做声了,以为我是害怕了,于是转过身朝我走来,笑着对我说:有些事情你不必担心。
既然彻儿铁了心要接你入宫,而你又有那个命运,我自然会祝你一臂之力。
不会让你在后宫里孤独终老或是死的不明不白。
只是……她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将来得宠之后,可不要忘了我们。
目的、利用,呵呵,这就是你们精心布置的阴谋。
你为了保住你们一家的荣宠、不惜扶我一个卑贱的歌女入宫来制衡阿娇、与刘嫖的势力对抗;刘彻为了那个母仪天下的预言,甘愿冷落自己的结发妻子,接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女子入宫做他的女人。
是不是连那日在长乐坊的相见也至始至终都只是一个阴谋?阴谋?呵呵,命运?为的恐怕不是因为我和他有夫妻之缘吧?我这样一个背负着母仪天下预言的女人,倘若是和别的男人成了亲,替谁母仪天下恐怕这才是他真正惶恐的事情。
江山,果然是比什么都要来得重要。
只是刘彻啊刘彻,你又何必骗我,说什么平凡夫妻的相濡以沫?无非是你一句话的事情,又何必这么粉饰自己?让我对你连仅有的一点好感都荡然无存……原来,我还是逃不过任人摆布的命运。
在陈府的时候是这样;在淮南王府的时候是这样;原以为在卫家,我可以度过平平淡淡的日子,没想到却还是逃不过算计。
既然如此,命运对我不仁,我又何必仁义?无非是你利用我,我再利用你。
不就为了我身上的这个母仪天下的预言吗?刘彻,我成全你!人心难测城郊的天空依旧是那么的一碧如洗,那么的广阔。
还记得那日我、青儿还有刘彻一起在这里策马,那个时候,风在耳畔,我在马上,他在身后。
想想刚才平阳对我说的那些话,我真是觉得简直就像一个莫大的讽刺。
事实上我的整个人生又何尝不是一个莫大的讽刺?看来自己真的是那么的不得老天的眷顾,今生今世都得不到一个真心爱我的人。
情,对我来说是最大的奢侈……不远处,一匹枣红色的马向这里疾驰而来,马背上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有些疑问已经在我的心里悄然而生,也许不问可以让我活得糊涂一点,快乐一点;问了,也许会不快乐,但我至少可以明明白白地活着。
心,已经寒到底了,还在乎再冷一点吗?那个身影离我越来越近,他在我的面前勒住了缰绳,从马上下来,却并没有看向我,只是爱怜地抚顺着小红马的鬃毛。
我不忍去直视他的眼睛,我怕在那里看到我不想看到的答案,那么清澈那么热忱的目光,难道这一切都是……青儿,还记得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吗?他愣了一下,没有回答我,而是牵着小红马的缰绳缓缓地朝回去的路走着。
是因为小红马。
那天,我从淮南国千里迢迢地来到长安城,一心只想找到刘陵姐姐。
这时,你的小红马受惊跑了出来,在西街横冲直撞;眼看着就要冲向我的时候,你降住了它。
后来,我发现我的钱袋被偷了,你却竟然对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解囊相助。
我听到你叫我姐姐,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真的有你这样一个弟弟那该有多好。
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也从来没有人如此真诚地待我。
在我有生命危险的时候,是你救了我;在我身无分文的时候,是你帮了我;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是你收留了我。
可是有些事情就是那么的残酷,残酷得让我不想也不敢去相信,却逼着我不得不去想。
也许不听不想不看,会让我活得快乐一点;可是……你是不是早就开始怀疑我了?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脸来看着我问道。
这种眼神让我觉得陌生,像一潭没有生气的湖水,深不见底,却寒冷异常。
我的心里一下子变得空空的,空荡得让我觉得可怕。
眼泪开始在我眼里打转,我侧过脸去,不去直视他的眼睛,不,我没有。
是从刚才,我看见芍儿的时候。
她先前说的对,一个府里最偏远的地方,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皇上怎么会突然过来?还偏偏是在我教芍儿姐姐唱歌的时候。
这未免也太巧了。
现在想来,芍儿也不是不知道霍仲儒的为人,上次带她去赌坊还有他对芍儿和骏儿母子的态度,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对我说她想入宫?又让我在院子里唱;待皇上听到歌声闯进院子的时候,芍儿就不见了;皇上走后她就又出现。
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吗?他听着我的话,始终沉默着。
他的沉默让我的心更凉了,难道我真的猜对了?我宁可我猜的都是错的,我宁可他现在与我争辩、对我解释,我也不希望真相真的是我猜的那样。
如果是的话,那这个世界未免也太可怕,那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人值得我去信赖?泪水在眼里打转,我忍住了泪,接着说道,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一个人知道皇上今天要来,知道他今天来平阳侯府是应着姐姐的要求来挑选入宫的女子,知道他听得出我的歌声。
那个人很了解皇上的脾气,也有机会知道他的行踪。
起先我怀疑过平阳公主,怀疑是她和芍儿串通好来给我下圈套。
可是当我来到骑马场,看见你的这副样子……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来说服自己……你能告诉我吗?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他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开了口,对我说:不错,是我和我姐姐商量好了,让她骗你教她唱歌,也是我故意带着皇上来绕园子,绕到了我家附近。
青儿……我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只感觉内心一阵深深钻心的痛,像刀绞一样。
我被我的亲人捅了一刀,而且还是最亲的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我拼命地摇着头,可是还是从他嘴里听到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听到答案。
青儿的语气平淡如水,就像往常一样,却没有了那分我所熟悉的温暖。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在骗你,从我知道皇上有意要接你入宫开始。
可惜那日你晕倒,我将你送到长乐坊,得知了你竟然已经怀有身孕。
你说你要走,那时我就改了主意。
如果那时皇上执意接你入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我也不想在那个时候告诉皇上真相,让他对你失望。
所以我只好暂时将你带回我家,待你的孩子生下之后再另做打算。
看来是天助我也,没想到你的孩子一生下来就夭折了。
昨日我听长公主说皇上今日要来府里选几个入得眼的女子入宫,我就知道这是一个让皇上和你‘重逢’的好机会。
从一开始?从一开始就在骗我?我只觉得自己的头嗡地一下,空白一片。
为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你这样做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好处?哈哈!他竟然开始对着天空大笑起来,我看见他边大笑着,眼角边流出了两行清泪,他停住了笑,转过头来对我说:你有过大雨天,一家三口为了躲避漏雨的屋顶,全部都缩在床的一角的日子吗?你有过一家人吃了上顿没下顿,为了抢一个馒头而被人将手踩在脚下的日子吗?我有过。
我本来还有一个姐姐的,在我九岁那年,那年冬天,下着鹅毛大雪。
娘带着我、我的两个姐姐流落在街头,就因为我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丁,娘把她身上的棉衣给了我;姐姐把她自己的棉衣又给了娘。
我和芍儿命硬,活了下来,可是我的大姐却没有熬过那个冬天……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一个大男人,竟然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
是,我是一个男人啊!我不是一个懦夫!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母亲,我的姐姐,再受着这份罪,再一日日地过着这种穷日子。
我有我的抱负,我卫青是马夫不错,可我哪点比哪些纨绔子弟差?总有一天,我要骑着我心爱的小红马,驰骋疆场,让我大汉不再受匈奴之欺,不再靠和亲来保住安宁!可我卫青,是一个懦夫。
即使把我放到军营里又能怎样?一个无名小卒罢了,谁能懂我的抱负、我的鸿鹄之志?可当我认识了皇上之后,我就知道我的人生会开始不同,我不能……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所以你就推出了我?为了你的胸襟,你的抱负!我颤抖着,恨恨地盯着他的眼睛,近乎咆哮着说出了那句话,苦日子吗?我懂,我怎么不懂?我在馆陶公主府里做了十几年的丫鬟,什么人情冷暖我没有见过?这种怀才不遇、郁郁不得志的日子我又何尝没有经历过?可是为了这个你就可以利用别人、甚至不惜以牺牲别人的幸福为代价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吗?青儿的脸上有了一丝复杂的变化,似乎是我的话触动了他。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一个深深的紧锁的结。
他忍不住问道:你就那么讨厌进宫?那么不想留在皇上身边?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皇上吗?难道你不相信他可以保护你、给你你想要的生活?我想要的生活啊?我重复着他对我说的话语,只觉得这真的是全天下最好笑的话,你真的以为他是因为喜欢我,才想要我跟他进宫吗?今日在长公主的房里,我终于明白了这一切。
他疑惑不解地看向我,我惨淡地笑了笑。
清风拂起我鬓边的一缕长发,粘在我脸颊未干的泪痕上,我拨开它,绕在手指上,望着一望无际过膝的萋萋芳草,说:还记得那日我们从酒肆出来路过一个算命的老先生的摊子吗?他点了点头。
我叹了口气继续说,那个老先生说我有母仪天下之相,必定会为大汉带来安定祥和。
皇上就是因为这个,才下定决心要接我入宫。
这是长公主告诉我的……不!这不可能!皇上怎么会因为这么一个荒谬的理由而爱上你呢?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想到青儿的反应会这样大,也许无论是谁听到如此荒谬的理由都会觉得很震惊吧?可是,事实偏偏就是这样的寒人心到谷底,不是你想逃避、你不愿意去相信它就会是假的。
我依旧淡淡地笑笑,看向他深邃的眼眸,曾经只觉得那是这世上最清澈的潭水,现在想来,却是那么的深不可测。
我想我真的是太傻了,一个能成为大将军、所向披靡的人怎会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人物?到底是这人心太难测,还是我把每个人都想得太好?难道人在欺骗另一个人的时候,连眼神也可以欺骗吗?除了这个理由,还会有什么?长公主说这种话来骗我又有什么意义?我只是一个连奴婢都不如的歌姬,有什么地方值得一个帝王对我另眼相看?而帝王,为了江山,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更何况只是一个女人。
我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江山?美人?爱江山更爱美人吗?说到底还是爱美人更爱江山。
无了江山有美人又有何用?有了江山,又何愁没有什么样的美人?这个道理,自古以来就有,更何况是这个英明神武的少年天子——刘彻。
美人进宫二听了我的话,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欲言又止,好像心中有着千万句的话却又生生咽了下去一般。
深沉,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开始,我就以为这个词几乎与他无关;可是他现在的神情却让我深深的失落了,原来那股凝结在他眉宇间的忧郁从来都不是我的错觉,那是发自他的本心吧。
原来这个看似潇洒的如风少年,身上背负着千斤重的重担还有忧国忧民的大包袱。
他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地说出一句话,道:难道你对皇上真的一点好感都没有吗?好感?我淡淡地笑了,望了望无暇的天空,说:全天下不知有多少女子费尽心思都想进到宫里去,伴君左右,将来有一天宠冠后宫,飞上枝头做凤凰。
可是对我来说,做一只笼中的凤凰也许还不及做一只自由自在的家雀。
你去过汉宫吗?我看向他的眼睛。
他对着我摇了摇头。
我的脑海中回想起小时候跟着阿娇姐姐一起进宫的情形。
也许你不知道,其实我并不叫香盈袖,盈袖是我在长乐坊的花名。
我的本名叫陈雪柔,是馆陶公主的夫君陈午和一个叫锦娘的下人生的孩子。
我没有理会他的惊讶与不可置信,继续说道,窦太主自然是容不下我这个丈夫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我在陈府也受尽了欺负。
那时,只有一个人是真心待我好,她就是我的姐姐——阿娇。
那一次,窦太主带着我和阿娇姐姐去汉宫,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汉宫。
汉宫的墙很高,高得让你觉得连飞鸟也飞不出去。
灰色的砖瓦,连成一片一片的乌云。
那个时候我就在心里想着,即使是给我椒房殿,我也不愿意住进这看不见天日的地方。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起那日在西安,那位婆婆,也许就是张嫣,她对我说的话。
眼下我才明白了平凡人的自由对于一个终身被禁锢在宫中的人来说是多么的弥足珍贵。
没有亲情、爱情、友情的地方,连砖瓦都是冰冷的,再华丽又如何?也不过是石头堆砌成的冷宫而已。
那你进宫去和你的阿娇姐姐在一起,对你来说不是很好吗?他问道。
我冷笑一声,说:二女共侍一夫对你们男人来讲是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阿娇姐姐对我那么好,我怎能进宫去和她一同分享一个丈夫、去和她争宠?一想到历史上废后陈阿娇被长年幽禁在长门宫我就感到一阵阵的心酸。
帝王都似这般凉薄吗?他低下了头,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缰绳。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和我最亲的弟弟,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长长的沉默在我和他之间拉开,只听见风掠过草地的呼呼声,带着一股我所眷恋的自在的气息。
你恨我吗?良久,他终于重又开了口,声音低低的,轻轻的,轻到就像从一个空旷的原野飘了过来,也许那个空旷的地方就是他的心底。
恨?我恨吗?我该恨吗?如果恨,那我是不是也应该恨雷备、恨陈午、恨馆陶公主、恨刘彻……恨这一切的一切?我摇了摇头,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惊异。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真的一直都在欺骗我吗?真也好,假也好,于我又有何意义?我突然大笑起来,边向前走着,边哼起了我最爱的那首歌: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那个美人啊,西边黄河流……第二天一早,宫里的马车便在门外等候着了。
我拜别了卫大娘,那些长乐坊带来的东西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处了,我便把它全部都给了芍儿。
芍儿这个人我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可她和霍仲儒生的这个孩子我是真心的喜欢。
只希望这些财物能让她过得好一点,这样骏儿也可以过得好一点。
因为香盈袖是我在长乐坊的花名,而我又一直与卫青姐弟相称,所以平阳公主就赐我姓了卫,以卫盈袖的名字进宫。
平阳依旧是那副温柔从容的样子,所不同的是,在她的脸上我竟然看到了一丝平时不可能看到的亲热。
她向我走了过来,拉过我的手。
我却触电般地缩了回去,随后意识到自己这样是在令她难堪,于是忙道:盈袖不敢。
她愣了一下,旋即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笑盈盈地对我说:都是一家人了,还说什么敢不敢的?盈袖啊,以后进了宫,要好好的服侍皇上;但也不要亏待了自己,好好过日子。
等到有朝一日你在这后宫有了一席之地,可不要忘了我们呀。
一席之地?我在心里冷笑着。
我是不会向刘彻曲意逢迎的,要生孩子争宠,自有别的女人去做这件事,你的这个如意算盘恐怕是要落空了吧?我对她笑了笑,没有做声。
随着她向门口走去。
刚到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映入眼帘,是青儿。
平阳也看到了他,有些诧异地问道:怎么是你啊?你是来送你姐姐的吗?青儿对着公主深施一礼,不冷不淡地说:卫青谢长公主昔日以来对我姐姐的照拂。
我姐姐能有今天,全靠长公主的庇佑和提携。
卫青代姐姐向公主谢恩。
平阳示意他不必多礼。
他愧疚地看向我,我竟觉得他的眼神中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不舍。
也许,他在心里还是认我这个姐姐的吧?青儿啊青儿,其实利用我也好,欺骗我也好,姐姐真的从心底里把你当做我的亲弟弟。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突然,他拱手对我一揖,朗声说道:卫青,特来护送姐姐入宫,愿姐姐与皇上一世修好。
我的眼睛忽然一热,却又强忍着,径直上了马车,放下了帘子。
车轮滚滚,马车疾驰着,载着我走向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城门在我身后关起的那一刻,我便知道繁华的长安城再一次与我无关了。
卫盈袖,卫青的姐姐?我到底是谁?难道我就是那个夺了阿娇姐姐的丈夫、由一个歌女变成了皇后的卫子夫?可是她不是姓卫,名子夫吗?我并不是她啊。
不,我绝不会是那个承宠的卫子夫。
刘彻,我已经遂了你的愿进了宫,可是你不要以为我会像别的女人一样对你千依百顺!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了。
我掀开了帘子,问道:可是到宫门口了?青儿对我点了点头。
我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只见一个黄门模样的宫人迎了上来,不冷不淡地对我说:奴才春长奉皇上的旨意接上家人子入宫。
上家人子,请吧。
看这个宫人的脸色,我就知道以后宫里的日子只怕不会那么好过吧。
我回头看向卫青,他却躲闪过我的目光,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地对我说道:卫青送姐姐至此,家中诸事不劳姐姐挂心,姐姐安好便是。
有劳贵人带路了。
那个宫人对他点了点头,对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蓦地,我回头,轻声地对青儿说:我走了,你保重。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白裙曳地,长发轻束垂系腰际。
一步一步地走在这青石路上,走向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走进一段我完全未知的生活。
远远看前面的宫,依旧灰压压的连成一片,就像是天边压过来的乌云,盖过半边天。
每一处高墙都盖得跟长城似的,而且都很高,很长,很深,灰色带着青斑的墙砖,绵绵无尽期。
原来,好多事情注定是要发生的,逃也逃不掉。
我不知道老天这么安排到底是何用意,只是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既然逃不掉,那还不如顺其自然地去面对。
我跟着这个□长的黄门向深宫里走去。
瞧着越走越远,越来越安静,我的心里不禁怵怵的。
我跟在他的身后,悄悄地打量着四周。
也顾不得合不合规矩了,我仗着胆子喊了一声:贵人。
其实我只大概猜出这个人应该是个宦官,可是隐隐又记得宦官在西汉似乎还不是很多,公公这个词至少在汉代还是没有出现的。
所以到底应该怎么称呼他,我还真是不知道,刚刚听见青儿管他叫贵人,我就只好跟着叫了。
那人听见我叫他,笑容满面地边走边转头对我说:家人子您别折杀奴才了,奴才哪里受得桩贵人’二字,叫奴才春长就好。
哦,春长。
我点了点头,继续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为什么走了这么久都没有走到?我住的地方很远吗?这靠近前面的几处宫殿多为皇上处理朝政的宫,往后便是皇上和各路宫嫔居住的寝宫了。
这未央宫呢是皇上的寝宫,皇上平日里与朝臣商量政事也是在未央宫;皇后娘娘住在甘泉宫;东南面的长信宫、长乐宫是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住的地方。
家人子刚进宫,对宫里的一切还都不是很熟悉,所以千万别走错了。
万一冲撞了哪位主子,那可就不好了。
我心下思忖着:原来椒房殿现在空着,不是阿娇姐姐在住。
日后在这宫里虽说我不愿去向别的女人一样贴着刘彻,可是我也不想做个出头的刺儿,早早地命丧黄泉。
对于宫里的一切,少听少问少看,做个普普通通的家人子吧。
我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对着宫人说道:多谢黄门的提醒,今日能遇到春长贵人的引路,真是盈袖的福气。
兴许是我跟他说话的态度一直谦恭有礼,宫人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不似刚进宫门时的那般死板僵硬。
他忙对我说:家人子真是太客气了。
奴才昨日就听说皇上在长公主的府里,挑中了一个女子,愣是要接进宫来。
奴才们还想着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有着怎样的国色天香,这才一日就把皇上的龙心虏获了。
今日得见卫姑娘,奴才算是明白了。
家人子不但貌美,这性子才是真真的好。
不似……咳咳,额,家人子前面就快到了。
是我的错觉吗?我明明听见他是想说不似……,听这个意思应该是拿我和宫里的某位主子比较,怎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下马威我暗暗瞧了瞧春长,只见他咋了咂舌,做了个抽自己耳光的动作。
动作虽小,却被我看在眼里。
想来刚才那句他想说而没有说出的话,定是大不敬或是冲撞了某位惹不起的主子之类的话吧。
这宫里果然是得小心翼翼地活着,一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就有可能死无全尸。
既然他不愿意说,我也不必去刨根问底,更何况料也不是什么好话,知道了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我便也顺着他的意思,没有再问下去。
春长,你刚刚说我们就快要到了是吗?我问道。
他见我没有追着问他那个问题,而是问了这个,以为我刚才定是没有听到那半句话,便偷偷地松了一口气,高兴地对我说:是啊,虽说上家人子的品级不高,可是皇上叫中常侍给姑娘安排的是披香宫的珞瑛阁,离皇上的未央宫不远,可见皇上心里是有多惦记着家人子。
离未央宫不远吗?我不由地瞪大了眼睛,回头看看,为什么我觉得还是很远?好像我们已经走过未央宫很久了。
好吧,也许这汉宫就是这么大,皇上也够不容易的。
想去看哪个妃子还得走那么远。
难怪宫里的主子们都喜欢被人抬着。
呦,这不春长吗?你这急匆匆地这是要去哪儿啊?忽然,一个绵绵甜甜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停下脚步望去,只见一个宫女打扮的妙龄女子大摇大摆地朝我们走来过来,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按理说,我是上家人子,虽说品级很低,可好歹也算皇上的女人,比宫女的品阶自然是大了。
可那宫女见了我只是俯身施了个礼,与其说施礼,不如说只是欠了欠身子,微点了个头。
倒是那春长见了她,立马又是低头又是弯腰的,就像见了姑奶奶一样地对她说道:原来是江月姑娘,江月姑娘今日可好?那女子并没有搭理他,而是放下了交叉在胸前的双臂,一副盛气凌人的傲慢之态就这么直直地看着我,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她的这种审视的眼光让我很是不舒服,想当初进长乐坊,蕙娘也没想挑猪肉一般地把我看个遍啊。
她一个小宫女,竟然这么没规矩地看一个主子。
似乎是把我看够了,这才问春长道:不知这位主子是哪个宫的啊?春长回头看来看我,有些支吾地答道:这……这位是新进宫的上家人子,平阳府卫家的女儿,皇上让安排住到披香宫里头的珞瑛阁。
叫江月的宫女故作恍然大悟状地说:哦,原来这位就是那个平阳府的歌女啊!我心里的不舒服又增添了几分,她这分明就是在挑衅。
就算我品级低,那也轮不到你一个小宫女来对我评头论足。
可是我眼下还是得忍着,毕竟我连她到底是哪个宫的宫女都不知道。
她这么一个宫女,背后没有人替她撑腰或者说没有人来授意,她是万万不敢的。
听着她的语气,再看看春长对她的态度,可想而知这个宫女背后的主子一定不一般。
恐怕至少是夫人以上的品级。
她出现在这里,恰好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恐怕也不是完全巧合吧?弄不好是人家在此等候多时了。
果然,她对我欠了欠身子,貌似恭敬地说:对不住家人子了,我们皇后娘娘吩咐了。
披香宫太大,您一个人住在里面怪冷清的。
而且离皇上太近,离甘泉宫太近,容易碍着她的眼。
所以,就令给您安排了一个好去处。
还请春长给家人子带路。
我心里一咯噔,原来她是皇后宫里的人,阿娇姐姐身边的!难怪这么嚣张。
这岂止是挑衅,分明就是给我下马威啊。
就这么一句话,随随便便就把我打发去了其他的去处;而且话也说得那么明白,我离皇上太近会碍着她的眼。
这么直的话,恐怕也只有我阿娇姐姐能够说得出来吧?罢了,阿娇姐姐自小脾性就这样,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更何况,她面对的是一个要跟她抢丈夫的女人,她做出这样的举动,也是人之常情吧。
唉,我在心里暗暗感慨着。
记忆里那么好的阿娇姐姐,如今怎么变得这么骄横?以前虽说娇是娇了点,千金大小姐的脾气也总是有些不如意就发一通;可却是那么的率真,嫉恶如仇。
可见刘彻对她是真的不好,否则她也不会对一个刚进宫的新人就如此挤兑。
试问如果夫君对她疼爱有加,她又有何必要去想着法子驱除一切对自己不利的威胁呢?原先就担心过姐姐的这个性子,做个公主倒是适合;可这一旦进了帝王家,做了帝王的女人,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不能容忍自己的夫君有任何其他的女人,长此以往,怎不会失了君心?这就是嫁进帝王家的悲哀。
春长惊诧地看着江月,又不知所措地看向我。
我叹了口气,朝他点了点头。
他见我没有流露出不满的神色,心里稍稍放了点心,对江月问道:那敢问江月姑娘,不知皇后娘娘给家人子安排的是哪个宫?江月的脸上划过一丝冷笑,道:清暑殿。
清暑殿?春长惊得叫出声来。
江月见他这个神情,似乎又是料到了,又是不满地问道:怎么了?春长觉得不好?春长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忙对江月解释道:不不,春长哪里敢不满?只是……只是……江月不耐烦地问道:只是什么?春长不无同情地看了看我,又转过脸去对江月说:这清暑殿夏日倒是个避暑纳凉的好地方,只是到底是远了些,冷清了些,家人子才刚刚进宫……远些、冷清些才好。
皇后娘娘说了,刚进宫的新人难免心浮气躁,要的就是清静静养,慢慢调理自己的心性。
免得把宫外一些不三不四的毛病都带进宫里来,这宫里可不比府里,那些唱啊,跳的莺莺燕燕的狐媚惑主的功夫,还是省省吧。
皇上临朝才不久,哪里有时间处理女人的事?没事少去拽着皇上不放,耽误了朝政大事,才是最大的罪过。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才刚刚前脚迈进宫门,那边已经开始对我明着放箭了。
可我这哪里是gou yin了皇上?分明是他死拽着我不放。
可眼下我该怎么面对阿娇姐姐呢?如果让她知道了这个她眼中的狐媚惑主的狐狸精是她最亲的雪柔妹妹,她会怎么想?一对姐妹,因为一个男人而撕破脸,值得吗?至少对我来说,还是一个我不爱的男人,一段我想逃离的生活。
我可真是骑虎难下,里外不是人了。
姐姐啊姐姐,你可千万不要把我当做你的情敌啊,我是真的不想跟你抢夫君。
见我在一旁一直不做声,那江月似乎很是满意我的态度。
大概她对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很好拿捏的软柿子吧,看起来不会对她的主子有很大的威胁。
于是便对我说道:江月替皇后娘娘转达的旨意已经转达到了,春长就带着家人子去吧。
江月先退下了。
说完对着我俯身施礼,便离开了。
待江月走后,春长这才用宽大的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长长地舒了口气,说:唉,这小姑奶奶总算是走了。
再不走,春长只怕是要少活十年了。
我望着江月的远去的背影,问春长道:你好像很怕她的样子,她很厉害吗?春长看了看周围,确保无人后小声地对我说:家人子你有所不知,这位江月姑娘是皇后娘娘甘泉宫的掌事宫女。
平时皇后娘娘有什么事情都是吩咐她去做;她还替皇后娘娘密切关注后宫里各个妃嫔宫中的动向,谁对皇上做了什么,或者说是皇上在哪个宫里多停留了,她都会去告诉皇后娘娘。
所以啊,各宫不但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就连某些宫里的娘娘也对她很是恭敬呢。
我恍然大悟,原来她是阿娇姐姐放在整个后宫的眼线,不,不能说是眼线,因为眼线在暗处,而她这分明就是正大光明地监视各宫动向。
如此一来,还有哪个宫的女人敢对皇上存着非分之想;若是有了,那就是公开和皇后作对。
刘彻登基时间不长,羽翼还未丰,馆陶公主和窦太后的势力都还在,在朝中的影响也是巨大的,所以也不好明着冷落这位皇后。
那么整个后宫,事实上就是皇后一人独大,其他妃嫔根本没有活路。
这也难怪王太后会对自己儿子的事情很是着急,逼到要自己的女儿替弟弟在宫外寻觅女人的地步。
春长面露难色,说:家人子别见怪,身在这深宫中,奴才也很为难。
这皇后娘娘那边……你不用说了,我都懂得。
我们这些做主子的为难,你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一样。
反正住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能住就行,远一点又有何妨呢?你刚刚不是说清暑殿是避暑纳凉的好地方吗?那正好呀,眼下正值仲夏,我是个怕热的,去那里住着正合我的心意。
你就给我带路吧。
春长没想到我没有发脾气,反而是这样说,连忙高兴地给我引路,对我说:谢家人子体谅奴才,您这边走。
清暑殿我随着春长走了很久,终于来到了所谓的。
我总算明白了为何刚才江月说皇后娘娘给我安排的新住处是清暑殿的时候,春长会惊讶地叫出声来。
如果说刚才的披香宫离皇上的未央宫算远的话,那这清暑殿可真的可以算得上是犄角旮旯了。
说是避暑纳凉,可那都是说着好听的,否则大夏天的,把我放到这里,皇上来纳凉那岂不是正合心意。
说到底就是一个偏远的地方,或者说无人问津的地方。
这还真是精心安排的住处,换了我是皇上,要想昭幸一个妃子,还要走这么远,本来就累了一天了,我也不愿意;而作为妃嫔,离得这么远,要想兴风作浪,那也得要有风和浪来兴和作啊。
还别说,这里风和浪还真的有。
西汉的皇宫和以前在现代电视上看到的清宫剧里的皇宫就是不一样,没有清宫的一板一眼,从整体上看,大气磅礴,而进了每一个小宫殿却又是别有洞天。
绕过嶙峋的假山,碎石铺成的通幽小径,水声澹澹的小潭边上,一根粗壮的翠竹从一边引了过来,清清的流水顺着竹管流到潭中,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涡,溅起雪白的水花。
徐徐的清风吹过,漾起圈圈涟漪;一旁有着一丛不多的竹子,算不上是竹林,竹身青翠挺拔,竹叶却甚是茂密,细细密密地遮起了一小片天,投下一块凉荫,风一起,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令我吃惊的是,园中竟有两块土地,很显然以前这里住过某位娘娘,土地上还有种过的花的痕迹。
只是先前种过的花已然枯萎,倒是野花星星点点地铺满了原先的地方。
看着这土地和清幽的碧潭,我只觉得心旷神怡,没想到宫里还有这么个清静的地方。
不知道如果我把这种花的地方围上篱笆,种上菜,皇上太后会不会把我给赶出去。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逗乐了,忍俊不禁起来,站在木板铺成的小桥之上,望着这园中的景致出神。
春长知我是被这眼前之景惊住了,以为我是觉得委屈,忙对我解释道:这里原先还住过景帝的梁美人,她是个喜欢清静的,也喜欢花儿,这园中的花爷是她命宫人中的。
只是可惜啊,红颜薄命,梁美人年纪轻轻地就去了。
这宫里留下的花自然也就无人打理了。
听了他的话,我点了点头,可是依稀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于是便好奇地问道:你不是说这里是纳凉避暑的好地方吗?那梁美人去了之后,这里就没有别的娘娘来住过吗?皇上酷暑时节为何不来此地避暑呢?这……他的眼珠咕噜咕噜地转了转,结结巴巴地对我说,这奴才也不知道。
不知道?我里面肯定还有别的猫腻。
我试探着问道:你刚才说梁美人年纪轻轻地就去了,那她是怎么死的呀?不会……这个地方它闹鬼吧?连我自己都被我的想法给吓到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可真是冤死了。
虽说我好歹也算个现代人,应该是个无神论者,可无论如何,我也就是一个怕死怕鬼的小女子,真叫我住在一个闹鬼的地方,我还是会怕死的。
我的阿娇姐姐啊,你还真是别出心裁啊!我忍不住苦笑着。
春长见我这么问了,也不好推脱,只好对我说道:闹鬼倒也不是,而是这梁美人对外宣称说是病死的,其实啊……他偷偷摸摸地四下里瞅了瞅,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对我说,其实奴才听宫里的老人儿们说,梁美人是被吓疯了,然后才病死的。
吓疯了?我大惊失色,难道说梁美人就是被鬼给吓死的?我磕磕巴巴地怀揣着一丝侥幸问道:那,你有没有听说梁美人是看见了什么才被吓疯的?他叹了一口气,说:若说这宫里的怪事啊,还真不止这一件。
早些就有关于先帝张太后的传闻。
都说惠帝的张皇后不是病死的,而是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一道白光中。
所以后来朝臣们都说张太后是花神转世,便封她为花神,并有寺庙供奉。
提到张太后,我想起了儿时在汉宫里初遇刘彻时,他对我说的话。
按他的说法,我猜想张嫣应该也是穿越了。
唉,同是天涯穿越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可这张嫣和梁美人又有什么关系?春长接着说道:听说梁美人就是因为那晚恰好看到了这一幕,才被吓疯的。
回去之后就开始疯言疯语,不久便病死了。
原来是这样。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抚着心口想道:还好不是闹鬼。
这梁美人也太不经吓了,就这么地给吓死了。
真是命薄啊!若是真的让我看见了穿越,我巴不得可以跟着穿回去呢。
他这么一说道是提醒了我,看来这宫里靠近北苑张嫣以前住的地方,说不定就是可以让我穿回现代的地方。
这样一想,我的心里又开始惊喜起来,既然已经身在皇宫里了,那就既来之则安之。
只要顺顺当当地活过这些年,等到时机成熟了,我就回到我的现代继续做我的北漂去。
经历了这么多,说实话我北漂的梦想已经渐渐熄灭了。
如果真的能让我回到现代,那我宁可找份正正经经的工作,然后找个经济适用男,把我给嫁了,上孝父母,下教子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只是,要在这深宫里平平安安地活过几十年哪那么容易啊。
从今天这件事情看来,只怕以后麻烦只会越来越多。
阿娇姐姐如果知道了我是雪柔之后,她会放我一马吗?不行不行,就算她会,她的那个野心勃勃的母亲馆陶公主也不会。
还是顺其自然吧。
我跟着春长向里走去,宫里已经有了几个宫人在打扫,一见了我,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向我行礼道:家人子万福。
走了这么久安静的地方,一看见人,我顿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终于有人气儿了,于是忙说:免礼免礼,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不必这么客气。
那些宫人们互相看看,又看看我,似乎对我这个没有架子的家人子很是惊喜。
一个伶俐清秀的宫女走了上来,对我低了下头,说:奴婢清暑殿掌事宫女绿筠,日后必定尽心尽力跟着家人子,打理好清暑殿的事务。
这个宫女让我感到很是亲近,其他的宫人也都看上去平实而非奸恶之人。
春长见状,便对我说道:奴才已将家人子送到,家人子好生休息,没什么事的话奴才就告退了。
我点了点头。
他又对宫里的宫人们喊道:你们几个,今后都勤快着点,伺候好家人子!听见没有?一众人齐声答道:诺。
春长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离开了清暑殿。
春长一走,绿筠便走过来,扶住我的手,恭恭敬敬地对我说:家人子请上座。
本来奴婢已经收拾好了珞瑛阁,今日才得知家人子又搬到了清暑殿,所以有些怠慢,还请家人子恕罪。
说实话,做了那么多年的奴婢,过惯了穷日子,乍一出来个人伺候自己,还真是不习惯。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大习惯西汉人的这种跪坐在席位上的方式,看来日本人后来的很多生活习惯真的很受中国的影响。
无论是喝茶、吃饭还是说话会友什么的,天天这样真是让我站起来的时候连腿都打颤。
以前在陈府、卫家都没有这样过,可是现在是在宫里,规矩颇多,不习惯也得习惯。
见绿筠她们还是怯生生地站在一边,我便对她们说道:你们别拘束着了。
我也是从宫外面进来的,在平阳侯府里也不过是个下人而已,不似宫里的那些名门闺秀。
你们就把我当成寻常人家的女子对待好了。
听了我的话,绿筠才露出了笑脸,她笑着看了看身边的另外两个宫女,相视一笑,然后对我说:家人子真是好性子。
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能伺候家人子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家人子虽这样说,可是主子就是主子,无论进宫以前是做什么的,如今我们都要尽心尽力的服侍您。
站在绿筠左边的一个宫女也和声说道:是啊,奴婢们一定尽心竭力服侍家人子。
听了这话,我心里暖暖的,问她道:你叫什么?奴婢叫茜儿。
奴婢叫萱儿。
唉,都是花花草草的名字。
我在心里想着,西汉的宫女制度还算好,没那么多的人,听说还可以放一批出去;那个时候也没开始大批地使用宦官。
不得不说,有些方面真的还是生活在现代的好。
我就这样只能坐在这里喝喝茶,吃吃点心。
绿筠站在我的身边服侍我,其他的人都在里里外外忙忙碌碌地打扫着清暑殿。
一直到了下午,夕阳西下的时候,我正倚在妆镜台边出神地望着窗外,这时茜儿从院中急急火火地跑了进来,说道:家人子,中常侍大人来了。
中常侍?我疑惑地念着这个名字,好像早上听那个□长的宫人提起过。
绿筠一脸的惊喜,在我耳边悄悄提醒道:就是皇上身边的近臣。
我恍然大悟,这时,那位中常侍已经走了进来。
我还以为是一个跟赵高一样一脸奸臣相的宦官,谁知竟是一位长者,看上去有些年纪了,却是一脸慈祥的样子。
轩然大波那中常侍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我,微微笑着对我说:奴才见过上家人子。
皇上派奴才来给家人子传话,说他今晚要过来,家人子心里最好有个准备。
他还是微微的笑着,和绿筠她们一样等待着我欣喜若狂的神情。
可我却是微微地蹙起眉,今晚就要过来?心里却想着:不就是看中我的旺夫相吗?已经把我诓进宫了,他还想做什?放着那么漂亮的皇后不看,非要来招惹我这个出身低贱的歌女。
被阿娇姐姐知道了,岂不是又要陷我于不仁不义之中?刘彻啊刘彻,求求你就放过我吧。
似乎是对我这个不冷不淡的表现感到很是诧异,中常侍疑惑地问道:家人子?哦。
我回过神来,敷衍着笑笑说:我知道了,多谢中常侍大人。
还烦劳您特地跑一趟。
中常侍叹了口气,望了望这屋里的摆设,说:唉,难为姑娘了。
姑娘暂且在这住着,奴才在这里偷偷说句话,姑娘可别看这清暑殿偏远,但以姑娘上家人子的身份,按规矩,这清暑殿也是住不了的。
啊?我不禁惊讶地喊出声来。
连清暑殿都住不了,那这家人子的等级恐怕真是够低的,说不定也就比宫女高强点。
中常侍继续说道:可不是嘛。
这三个宫女拨给您用,也是不符合上家人子能享用的制度。
这宫里后妃的等级是皇后,夫人、婕妤、婧娥、美人、八子、充依、七子、良人、长使、少使、顺常、无涓、上家人子、中家人子。
我的天哪,我暗自咂舌道。
原来这汉宫里有这么多的等级,我上面还有那么多人!还真是九品芝麻官啊!中常侍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眯眯地对我说:姑娘不必担心,眼下姑娘虽然说只是个上家人子,可是奴才看来,姑娘日后可绝对不会只是一个家人子。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顿时又来了一股厌恶感,老东西,是不是你们都会算命看相啊?难道你也要对我说我会做皇后吗?我长得有那么喜庆有那么旺吗?我到底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还是头顶五彩祥云啊?他却接着说道:如果不是皇后娘娘那边今天一早忽然下令给家人子换到了这清暑殿,按照皇上的吩咐,家人子应该是住在披香宫的珞瑛阁才是。
还有这宫女的人数。
可见咱们皇上有多惦记家人子。
中常侍一脸诚恳笑眯眯地说着,一旁的绿筠、茜儿等人也听得欣喜万分。
听到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是个宫里的女人都应该高兴得掩面而笑才是,可不知为何,我就是高兴不起来。
这就好比是对一个人,你已经早就知道了他对你心存目的,那么无论这个人对你做了什么、做了多少,是真心还是假意,你都会觉得一切都不是那么单纯,一切都做得那么刻意。
更何况我现在在阿娇姐姐的眼里,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第三者,所以晚上侍寝的事情,我真的提不起精神应付。
送走了中常侍,绿筠等人高兴得欢呼雀跃,似乎今晚要被昭幸的人不是我,而是她们。
绿筠笑着对我贺喜道:家人子真是好福气,今日刚被宣进宫,今晚皇上就要来家人子寝宫。
其他宫的娘娘们知道了,不知道会有多嫉妒!是啊是啊!萱儿也在一旁随声附和着道,奴婢听说皇上昨日去平阳公主府里挑选入眼的女子,谁也没有看上,一下子就看中了我们家人子。
又吩咐给家人子住那么好的宫,奴婢们能服侍家人子,也是奴婢等人的福气。
奴婢可真是三生有幸。
三生有幸?是吗?我苦笑着,跟着我,日后只怕有的是苦头吃才是。
哪里来的什么福气?照着这样下去,阿娇姐姐那边非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不可。
我倒不是怕阿娇姐姐能对我怎么样,充其量也就是使使小性子而已;我怕的倒是陈府里那位窦太主,听说她们全家都已经住到长安来了,要想在这深宫里弄死我,还不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算了,还是先想想怎么应付今晚的刘彻吧。
夜,渐渐地来临,汉宫高大的宫殿在漆黑的夜幕下显得庄严而又肃穆。
青铜一色的砖瓦墙,在烛火微光的照耀下,晃动着屋中摆设的影子,分外诡异。
过堂的风呜咽着,使得本就清凉的清暑殿更加阴森冰冷。
如果没有绿筠几人陪我一起,相信我此时早就已经被吓跑了。
那些在后宫里受冷落的妃嫔呢?那些孤独终老的宫人呢?她们真的只能一辈子待在这样一个可怖的地方吗?第一次对深宫有了深切的感受,难怪无论是哪朝哪代,宫里的女人总是费尽心机地往上爬。
因为爬上去不仅仅意味着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更有的是丈夫的宠爱、孩子的【陪伴,得到的是不孤独的一生。
是的,与其说后宫里的女人争的是不平凡的一生,倒不如说争的是不孤独的一生。
而这种感觉,只有当你真真实实地在漆黑静谧、夜的深宫里,你才能深刻地体会到。
没有像我祈祷的那般,他还是如期而至了。
没有摆着浩浩荡荡的仪仗,只是寥寥几人,近身侍从罢了。
在他身后,我又看到了那个叫做春长的宫人。
因今早的事,也许我给他留下了还算不错的印象,所以当我的目光划到他的身上时,我看见他对着我善意地笑了笑。
我也对他笑了笑,可当我一看到刘彻那张脸时,笑容就忍不住凝固了起来。
那张脸还是那么英挺俊美,目光灼灼,像要点燃你心中的一团火。
穿着皇帝便装的他,看起来比平时见到时更添了几分霸气。
他冲我得意地笑笑,向身后的宫人们一挥袖子,宫人们便识趣地齐声喊道:诺!随后缓缓退出了寝宫。
绿筠带着羞涩的笑,轻轻掩上了大殿的门。
现在,整个寝宫里就剩下我和刘彻两个人了……安静……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我自己都能听见自己重重的呼吸声,我微低着头,双袖相合,望着对面的那个人的袍子和鞋子。
生怕他会突然扑过来似的,可是又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
手心里已是汗涔涔的,僵持了片刻。
我忽然没出息地咽了一口口水。
我发誓我真的是因为紧张,绝不是因为看见了秀色可餐的人儿,而有什么非分之想。
而这一声很合时宜的咽口水声,却被他听在耳中。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在整个寝宫里久久回荡。
我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迅速地瞟了他一眼之后,发现他在用一种狡黠的眼光审视着我。
我立刻又把头重又低了下去,低得更深了。
我不知道我刚才的窘态在他眼里到底是有多好笑,笑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对我说话了,道:朕在宫外看见你的时候,你不是挺天不怕地不怕的吗?什么女扮男装去酒肆喝酒、骑马……怎么到了宫里反倒变得拘束了?还很害羞!哈哈,从你身上看到害羞,还真是难得。
什么意思嘛?什么叫从我身上看到害羞很难得?你是想骂我不知廉耻吗?可恶!听到损我的话,我还是本能性地抬起头来瞪着这人。
没想到,他却在此时突然地朝我靠近,一双大手一下子便捏住了我单薄的双肩。
我惊得叫了一声,想推开他,他却紧紧擒住我,带着坏坏的笑意将我打量了一番,轻声地说道:可在朕眼中,刚刚那股羞涩却是别有一番风情。
完了完了,我紧张地心仿佛就要从我喉咙中蹦出来。
我闭上眼睛等着末日的宣判,却发现他并没有进一步对我怎样。
我试探着睁开眼睛,却发现他还是在看着我。
忽然,他的一只手一下子捏住了我的下巴,向上挑起,随后恶狠狠地问道:看着朕!告诉朕,你为什么两次三番地拒绝朕?嗯?到底是朕不够好,还是你在宫外有了别的心上人?到底是不是卫青?你最好对朕说实话。
他的手离我的脖子近在咫尺,只一下便可以将它拧断。
我凝视着他,露出一丝冷冷的笑,哑着声音说道:臣妾从来没有觉得皇上不够好,臣妾也没有别的心上人,更对卫青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臣妾对卫青只有姐弟之情,再无其他。
倒是臣妾的这个弟弟,对皇上倒是忠心的很,否则也不会故意引得皇上来府中,让皇上找到臣妾。
哦?是吗?他听了我的话,将信将疑,眉头微蹙。
是与不是,皇上自己心中不是应该清楚的很吗?他仔细想着我的话,没有回答我,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慢慢地松开了扼住我的手。
这时,门外却传来了春长结结巴巴的声音:皇上……您……刘彻很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非得现在来说?明日再说吧!这……听得出春长很为难,而我正好也在想着怎么打发这位天子走人,何不趁此来个顺水推舟?于是便对他说道:皇上,这位宫人也许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否则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您。
您还是让他把事情说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