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被田蚡气得说不出话来。
见过负心汉、薄情郎,可好歹嘴上还说着些念及旧情的话;这田蚡,刘陵才刚出事,这边就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的,简直是翻脸不认人。
聪明如刘陵,我真替她感到寒心。
田蚡傲慢地白了我一眼,对我说道:娘娘若无其他的事情,臣就先告退了。
天色已晚,臣还要赶回府中。
娘娘的忙,臣帮不了;臣也劝娘娘少管为妙。
大事临头,人人自保。
这是聪明人都知道的道理。
相信娘娘从一个家人子一直坐到皇后的位子,靠的不会只是美貌和运气,所谓明哲保身,娘娘一定比臣更懂。
臣告辞。
说完,便大摇大摆地出了椒房殿。
我一掌重重地拍在桌案上,咬牙切齿地骂道:薄情寡义的缩头乌龟!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得意多久!绿筠!绿筠见我如此气愤料定我和田蚡肯定是谈得不愉快,于是战战兢兢地对我道:娘娘有何吩咐?我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绝望地对她说道:你去安排一下,酉时之后随本宫去趟天牢。
本宫要去看看刘翁主。
这……她面露难色,忽又见我坚决的目光,只好说了一声诺。
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张汤对我拜道,他抬起头,我却万分惊奇地发现他形容枯槁、憔悴不堪,此情此景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我想起来了,第一次在长安城的酒肆里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
当时刘彻和卫青还打趣他,说他是看上了哪家得不到的小姐,才变成了这个样子。
可是如今为何也还会这样?他已贵为权臣,又深得刘彻的欢心,审犯人的手段极其狠辣,满朝文武无不对其噤若寒蝉,侧目而视,还有什么能令他这般?不知张大人可否网开一面,让本宫去看一眼刘翁主?说实话,对这个人我一直有些怵怵的,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就连对他说话也是这么的没底气。
不过他倒不像是上次我来天牢问阿娇姐姐之事时对我说话那般,那次他是中气十足。
可这次是真的有些有气无力,或者说是力不从心。
我狐疑着。
他犹豫了一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末了忽然抬头看着我。
他冷不丁地看着我,让我心里顿时一惊,但我却更加惊奇地发现他的眼中不是充满着犀利和阴沉,而是一种近乎绝望和渴求,倒不像是我在求他,而是他在求我。
他对着我点了点头,吩咐牢狱给我在前面带路。
我的心里砰砰地,我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张汤,他真的要放我进去吗?不是说他这个人是铁血判官吗?该不会是有诈吧?娘娘。
我听见他在我身后小声地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去,心想:难不成他又反悔了?他的目光中满是祈求和诚恳,小声对我说道:娘娘去劝劝翁主吧,臣……不想再审下去了。
去劝劝刘翁主?不想再审下去了?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个张汤今天还真是奇怪。
不管那么多了,既然他肯放我进去,那我就得立刻去见刘陵,等一下万一他真的反悔了,那就糟了。
我跟着牢狱沿着幽深的过道走着,两边燃气的火把显得分外诡异。
刑房的正中摆着一张铁制的床,一旁架起的盆里火炭像涉一般吐着红红的信子。
我知道,这便是西汉大名鼎鼎的酷刑:铁床。
据说这就是张汤发明的。
将犯人整个人的后背贴到烧红的铁床上去,如同殷商时期纣王宠妃妲己发明的炮烙一般。
可以说是残忍至极。
绿筠跟在我的身后了,从来没有见过这场面,顿时怕得低下了头。
角落的十字架上,五花大绑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牢狱恭恭敬敬地对我道:皇后娘娘,这就是刘翁主了。
刘陵?那个十字架上的女人?我心里不禁一阵钻心的痛,昔日里那么英姿飒爽、资质超群的刘陵,竟变成了这个样子!刘陵!我忍不住大喊道,朝她扑了过去。
刚想靠近她,我却又停住了脚步。
我不忍,真的不想看见她受尽酷刑般的模样。
她听见有人叫她,缓缓地抬起头来,我透过她搭在额前凌乱的长发,依稀还能看出那张美丽的脸庞。
谁?你是谁?她的声音小得如一只稍纵即逝的蝴蝶,那么的轻。
刘陵姐姐,你可还记得阿娇姐姐府上的陈雪柔?当年被逼婚,与你一道去了淮南国的陈雪柔?陈雪柔?她喃喃地念着这三个字。
她的声音里带着疑惑与不安,冷笑了一声,对我道:哼!又是你们想出来的什么新花样吧?这个张汤还真能折腾!连这个都搬出来了。
反正刘彻已经定了我父王的罪,还要审我做什么?该知道的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我不想让你们知道的,休想从我嘴里套去半分!告诉张汤,不用再对我手下留情了,直接弄死我算了。
我急急地走过去,靠近她,拨开她的长发,对她颤抖着说道:刘陵,你看看我,我真的是雪柔!你不记得我了吗?她睁大了眼睛,盯着我良久,忽然惊喜地大喊道:雪柔,真的是你啊雪柔!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离开长安了吗?我去长乐坊找过你,那儿的老板娘说你早就走了,不知下落。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话如刺般哽在我的喉咙里,难道我要告诉她我成了刘彻的皇后吗?那个她恨之入骨的男人,那个害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始作俑者,现在是我四个子女的父亲。
我犹豫了一下,支吾着对她道,我……我是椒房殿的宫女,求了皇后娘娘才让我来了这天牢里看你。
她对着我笑笑,依然明媚如春,道:你还活着就好。
没想到我刘陵在临死前还能再看你一眼,今生死也无憾了。
姐姐……你受苦了……我忍不住滚下泪来。
她依然笑笑,安慰我道:傻丫头,你看看我,其实没受什么苦的。
相比其他落在张汤手里的犯人,他对我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哈哈!我刘陵这一辈子还真是没白活!爹娘给我生的一副好皮囊,还真是迷倒了所有的男人,连铁血判官也不例外!她笑得那么明艳动人,可在我听来不知为何却是那样的凄惨。
听她这么一说,我这才注意到。
其实除了头发凌乱,看上去憔悴了一点以外,刘陵的身上并无特别的伤痕。
我忽又想起刚刚在门外张汤对我说的那句话,心下顿时明白了大半:张汤是不忍对刘陵严刑拷打吧,所以才求我来劝她。
只是因为见了刘陵的美貌一见倾心这么简单?难道说……雪柔,你也不必替我费心了。
我的这个罪过我心里清楚的很,刘彻想撤我淮南国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抓住这个机会他怎么可能不斩草除根?即使没有这个事他也会找个借口除掉我们。
他那个人,连阿娇这种结发妻子都可以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废去冷宫,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雪柔,你在宫里当差也要小心点,离那个刘彻远一些。
有机会就出宫去,保重好你自己。
你太容易轻信别人她的话字字刺在我的心上,他真的有那么狠吗?如果他狠,那我呢?在阿娇姐姐的这件事上,我算不算一个帮凶呢?刘陵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忽然仰天大笑道:没想到我刘陵聪明一世,最后竟然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刘彻啊刘彻,我最后还是败在了你的手里……姐姐……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都是因为他!她忽然恶狠狠地喊道,那个蠢货!那个十足的蠢货!我恨他,如果不是他,我父王的事情也不会这么早就败露!我真应该一剑刺死他!可惜老天还保全了他一条性命。
我当年真是瞎了狗眼,怎么会看上这种蠢货!我怔住了,愣愣地看着她。
姐姐,你说的可是……不错!我骂的就是雷备那个蠢货!他竟然要来投奔卫青,背叛我父王!他该死,他真的该死!那个蠢货……说着说着,忽然泪水充盈了她的眼眸,她啜泣着,却又大笑着、骂着,他为什么不躲我的剑?他是天下第一剑客,怎么会躲不开我的剑?他怎么可以蠢到站在那里闭上眼睛等我去刺他……什么天下第一剑客?全都是假的!他雷备就是个天下第一大蠢蛋,只有蠢蛋才会信我刘陵这样的女人,才会瞎眼爱上我这样的女人……哈哈哈哈我的心像被撕裂了一般的疼痛:老天,如果两个人注定不能在一起,你又何必将他们牵到一起去?雷备、刘陵……我低下了头。
我哭着问刘陵道:姐姐,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可重新开始吗?离开这里,去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她苦笑着:离开?这里是天牢,固若金汤,就是插翅也难飞,怎么离开?你若是真有心去帮我,就去宫外帮我求一个人吧。
现在,也只有她能帮我了。
谁?我瞪大了眼睛。
她的目光黯淡了下去,不去看我,小声地说道:武安侯田蚡。
我的眉头皱了起来,尤其是想到刚才在椒房殿里那人的那副嘴脸,我就感到一阵厌恶涌上心头。
她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我,满眼的期待,对我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和田蚡那样的人在一起。
虽然我也从来没有真心爱过这个人,可是他是真心对我的。
他对我好,这点是真的。
你相信我,去找他,他……也许可以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