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未央宫大殿肃静无声,每个人端坐着,翘首盼着,那个从西域归来的英雄。
我心里激动得手心直冒汗,13年了,整整十三年了!从离开长安一直到现在,几乎一点音讯都没有。
每当我看到那把琴,心中就会怅然若失。
我暗中瞅了瞅刘彻,他的样子比我还要焦急。
我知道,虽然他嘴上从来不说,可是张骞这一走就是13年,满朝文武都认为他已经死去的时候,刘彻却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一点。
汉使张骞到!远远的宫门,颤颤巍巍地晃进来一个佝偻着的人影,衣衫褴褛、破烂不堪。
不,这是张骞吗?我依稀回忆起十三年前,那个我和刘彻在城门上目送他远去的身影,那个清俊的男子。
和眼前这个叫花子般的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联系。
唯有那个挑在竿子上的牌子,让我还有理由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便是张骞。
我半掩住面,不让自己的抽泣看在别人眼里;刘彻的眼中却已满是泪水。
我从来没有见他流过泪,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是那么一副不可一世、坚定勇敢,甚至有几分霸道得无法理解的样子。
可是此刻的他却同我一样,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张骞,那个对他来说最好的兄弟,在经历了13年的磨难之后,终于回来了。
先前中常侍大人匆匆忙忙准备的一切宫廷仪仗以示迎接,似乎都没有派上用处。
对于饱经风霜、流落他乡这么多年的张骞来说,他最需要的是回到曾经的家,好好的睡上一觉。
可他却没有这样,稍作休息之后,张骞便梳洗了一番,迫不及待地来找刘彻,向他汇报自己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刘彻在望苍台设了家宴,只我、他、张骞以及李陵、东方朔等几个文臣武将。
张骞还带来了他的家眷——是一个匈奴的女人,还有他的儿子。
听他说,他的妻子名叫木吉,她是典型的匈奴人,也就是我们现在的蒙古女人:有些古铜的肤色,两团高原红在脸颊之上,乌黑的大眼睛,乌溜溜的两条麻花辫。
也许是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中原人,也许是从来没有见过大汉的天子。
她有些不自然地一直低着头,并不与我们说话,只慈爱地望着儿子,望着丈夫。
听他讲了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刘彻不禁感慨道:没想到啊,你竟已走了这么多的地方,还有这么多朕从来没有见过和听闻的东西。
你竟也娶了妻子,还有了儿子。
张骞看了看我,也笑着对我和刘彻道:陛下还说臣,臣这一走,陛下不也终于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没想到,那时的卫美人如今已是我大汉的皇后;卫青臣就更不及了,臣在匈奴囚禁着的时候,他却已经把匈奴打回老家了!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和刘彻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了。
我想若不是因为张骞回来,我是不会坐在这里和他一起吃饭的。
刘彻笑笑,继续和张骞讲着:张骞啊,你是我大汉的英雄。
这么多年了你也不容易,你有什么心愿尽管提,朕一定会尽力满足你!张骞举起面前的杯盏,对刘彻道:张骞别无他求,只想和陛下再如先前那般,和故人们一起去溪边石畔,面对湖光山色再演奏一曲。
刘彻哈哈大笑,道:就这点要求?好,朕一定满足你。
这片镜湖永远都像一个世外桃源一般,宛若天上人间,不被凡尘所打扰。
因为张骞说是想和故人一同来这里,我去跟中常侍大人说了此事,刘彻并未表示反对。
我依旧打扮成男装,跟我们一道来的还有张汤。
一曲《江山美人》罢,刘彻情不自禁地拍着手,称赞道:没想到你走了这么多年,这琴技却丝毫没有比先前逊色。
是啊,臣走了这么多年。
这景没变,很多人和事却都已经变了。
那时我记得一起来的还有卫青,这次卫青没来,却有张大人。
张骞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刘彻,神秘地笑了笑,拨了一把琴弦,发出流水一般动听的声音。
刘彻笑着打趣道:朕记得你以前说过你一定要找一个和你一样精通音律的女子,最好也美得如她的琴声一般。
可你现在的这个女人,是个匈奴人,长得也着实一般。
既然她是伊稚斜硬塞给你的,如今你已回到长安,何不再娶一个?朕给你寻好的来!张骞淡淡一笑,坚定地对刘彻说道:臣今生只有木吉一个妻子,不会再娶别的女人。
刘彻诧异地看着他,他继续说道:在臣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是臣的妻子一直陪在臣的身边;她为臣生了一个儿子,照顾着臣一路,也跟着臣受了一路的苦,风餐露宿。
更情愿背井离乡跟着臣来到长安。
臣不会在此时对她离弃。
而且……在臣眼里,她便是最通音律最貌美的女子。
其实,我和木吉都知道彼此早已离不开对方。
人生就这么短暂的几十年,谁都不懂明天会面临什么样的境地。
能在一起最不易,莫要等到失去以后再悔恨。
我偷偷地望向刘彻,却发现他也在看着我。
我细细地品着张骞的这句话:能在一起最不易,莫要等到失去以后再悔恨。
离开林子,张汤等人护送着我们一起回宫。
很久没有在长安城的街上走过了,日向西斜,收了的集市带着几分安详。
他们几个正谈笑风生着,忽然一群骑马的官兵从我们身后赶来,骂骂咧咧地驱散人群,让出一条道来。
刘彻皱了皱眉头,只见一队人马压着几个囚车向这边驶来。
我猛然觉得手被紧紧一握,身子被向后拉了一拉。
我转头一看,发现是他在拉着我。
不禁把脸一红,轻轻甩开他的手。
虽说来的这几个都知道我的身份,可到底这是在宫外,更何况我还是个男人的装扮!我们好奇地向着囚车望去,张汤看了一眼,恍然大悟地对我们说道:这是从淮南王府上压过来的几个人。
我惊诧地问道:那件事还没有结束吗?张汤被我这么一问也有些诧异,对我道:先前淮南王的府上有几个门客,听说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平时在府里养着。
淮南王东窗事发后,这些门客抵抗了一阵,随后逃走。
我可是派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到他们。
刘陵对此事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肯说。
那他们对于此事一定知道很多□。
淮南国离长安有些距离,所以这才耽搁至今。
我心惊肉跳地看着那一辆辆囚车,忽然一个熟悉的脸映入我的视线,一瞬间他也看见了我,冲着我大喊道:雪柔!是你吗雪柔!陈雪柔!我是苏非啊!雪柔,雷哥他死了,死了!郡主也死了你知道吗?杀了刘彻,我要杀了刘彻!身边的人个个听得胆战心惊,跟随而来的侍卫不由地靠近了刘彻的身边。
苏非的声音已经渐行渐远,张汤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看热闹的百姓,那个苏非口中的陈雪柔却无迹可寻。
于是他便对刘彻小声说道:爷您放心,属下一定使出浑身解数也要撬开那小子的嘴,务必让他说出那个叫陈雪柔的是谁!身后是他冷冷的声音,对张汤说道:不必了!你只管好淮南王的事情就好,剩下的闲事少管!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独自挤开人群,向前走去。
椒房殿里,他紧紧地从背后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地对我说道:对不起,朕真的错了。
朕不该拿你去冒险,是朕自私,是朕想得不够周全。
张骞的话说得很对,能在一起最不易,莫要等到失去以后再悔恨。
我转过身去,环抱住他,凝视着他的双眸,问他道:难道陛下就不问问臣妾为什么今日那个囚犯会叫我以前的名字?嘘。
他的手指抵在了我的嘴唇上,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随后将我一把抱住,紧紧地拥在怀里。
怜惜地对我道:这里只有卫子夫,不会再有陈雪柔这个人。
你以前到底是谁都和朕无关,朕的眼里只有现在的你、妍儿、娟儿、媚儿还有据儿。
将来我的皇位也会是据儿的,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让我们俩分开,你懂吗?我抚摸着他的背,喃喃地说道:可不可以不要再对我这么好?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雷备还有苏非的样子,心里不禁又一阵绞痛。
可是……恩?他不解地看着我。
臣妾知道对陛下说这个可能显得臣妾太无耻,可是臣妾真的很想问陛下一句,真的有必要将淮南王一族赶尽杀绝吗?他们好歹也是刘氏宗族啊?还有那些门客,他们都是无辜的。
他的眉微蹙着,轻轻地笑了一声,抱住我对我道:子夫,朝政上的事情不是你可以操心的。
更何况淮南王谋反的事情复杂的很,那些门客就算没有直接参与,那也有莫大的干系。
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日里养着那些门客白吃白喝,等的就是谋反的这一天。
我还欲争辩,他却立即打断了我对我道:好了,朕累了,朕也已经好久没有和你亲近亲近,你就不要再和朕说这件事了。
朕答应你,等张汤审问完,留他们一条性命,将他们流放到蜀地。
这样总可以了吧?我欣慰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走过来,打算将我抱起,外面忽然传来中常侍大人的声音。
刘彻不悦地问了句:什么事?陛下,长信宫那边……恐怕不大好了。
我心里一沉,看了刘彻一眼,他立马放下我,疾步走出了椒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