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的将军府门庭若市,熙熙攘攘。
一辆辆马车停在门口,看的出,满朝的人对这个大司马将军已然甚是敬畏。
如今又没了李广,刘彻对卫青又颇为器重,再加上去病。
这么多人来巴结也是可以见得的事情。
我的到来倒是令他始料未及,他先是一愣,后忙欲对我行礼。
我却对着他微微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周围的将士们。
他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忙将我迎到后院。
一年不见,虽还是那张英俊的脸,却多了几分苍老。
不过是比我小几岁的年纪,他竟已有了饱经风霜之感。
不知为何,我感到一阵心酸,眼前浮现起那个长安街上,替我拉着那匹小红马的少年来。
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心思,露出他一贯朗如星月的笑容来,对我说道:怎么?是不是觉得你弟弟我就像老了十岁似的?我没有做声,只是心疼地别过脸去,不去看他。
他叹了口气,对我说道:唉,又何止是你这么觉得?有时,我看着这偌大的将军府,我就在想。
我卫青这一辈子戎马一生,究竟得到了些什么?荣耀?军功?地位?威望……这些东西,到头来,不都只是一抔黄土,一抔青冢,什么都不剩。
不,你一定会名垂青史,让后人景仰的。
我肯定地对他说道。
他自嘲般地笑笑,道:名垂青史?后人景仰?生前都不在乎,死后我又如何会在意这些虚名?至少,你让大汉的百姓从此不必再受到匈奴的侵扰,为大汉带来了安定。
只要有你在,我就觉得很安心。
听了我的话,他低下头去,不做声了。
呦,皇后娘娘也在这儿呢。
一个柔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是她来了。
我淡淡地笑笑,她也对我淡淡地笑笑。
历史上,卫子夫与平阳公主关系亲厚,卫子夫也对昔日这个对自己照拂有加的公主感激不尽,可谁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却是这样。
也许,正是因为隔了一个卫青吧。
卫青见了她,并不亲热,只是也淡淡地问她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前厅招呼那些将领的家眷吗?他冷淡的语气令她的脸色有了一丝不悦和尴尬,不过很快便被她的笑容掩饰过去。
她依旧温柔地说道:你宴请宾客,却自己一个人躲到后院来,叫那些将士们怎么想?他们都在问我卫将军去哪儿了,你叫我怎么说?话正说着,忽然从前厅的圆门,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向我们走来,怀里抱着一个酒坛子。
平阳见到他,立马笑着问道:原来是关内侯,你怎么从前厅过来了?随后对我解释道:这位关内侯李敢……那李敢却并没有搭理平阳公主,而是将怀中的小酒坛递到卫青的眼前,对卫青说道:大将军不肯到前厅来,是不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小辈?卫青有些惊诧地看着他,转而温和地笑笑,道:李将军这说的哪里话?我……那李敢又将酒坛递近了些,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卫青深吸了口气,接过那酒坛,对李敢说道:好,既然李将军不嫌弃,卫青就喝下这坛酒。
就当是给你父亲赔罪了。
父亲?我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原来这个李敢是李广的儿子。
我悄悄地打量着他,却见他一脸隐隐的怒意,双目通红,他的手紧握着腰间的佩剑……不好!小心!来不及多想,我一把拉开卫青,却已迟了一步,李敢手中那剑直刺卫青的胸口。
啊!平阳吓得花容失色。
你……卫青紧紧地握住剑锋,鲜血顺着剑直往外冒。
他瞪着李敢,身边的侍女吓得大叫来人哪!有刺客!这么一叫侍卫武士们都向这边跑来。
卫青猛地拔出剑,疼地大叫一声,捂住胸口。
冲过来的几个侍卫忙夺下李敢的剑,拉开卫青和李敢。
一名侍卫在一旁劝道:小爷!您这是为何啊?那李敢却一边挣扎着,一边骂不绝口道:姓卫的!我要杀了你!是你害死了我父亲!卫青!你这个孬种!卫青哆嗦着指着李敢,欲言又止,平阳在一旁急得已是说不出话来。
他的脸苍白地如一张白纸,连嘴唇都白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
卫青?你们还不快去叫大夫来!还有抓住这个刺客!我急切地喊道。
他却咬着牙摇了摇头……指着李敢,挥了挥手。
我不解地看着他,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卫青抬到了内室。
过了不久大夫来了,为了避嫌,我也就只好退了出去。
我惊魂甫定地坐在厅室里,绿筠在一旁安慰着我,道:娘娘您放心吧,大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希望如此吧。
然而刚刚那副血腥的画面却一直在我脑海里浮现:那剑、那一股股往外冒着的鲜血、还有卫青煞白的脸庞、痛苦的神色……无不撞击着我的内心。
他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一个亲人,我说有他在的时候,就会安心。
可是刚刚那一刻,我几乎就认为他要离我而去。
原来……再重要的人,也总有离去的一天。
原来,分离,和我们离得是这么的近。
也许有一天,去病、卫青、妍儿、据儿、还有刘彻都会离我而去,或是我离他们而去,生命就是如此的短暂。
活着的人,永远都不知道能看见彼此的好。
只有失去之后,才会万分的后悔。
时辰一点一点地过去,像是有火在煎熬着我的心。
外面天色已渐晚,绿筠焦急地问我道:娘娘,天色已晚,再不回去的话,恐怕宫门就要关了。
咱们今日出来这件事要是让陛下知道了可就……再等等吧。
我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大将军一刻不醒来,我就一刻不离开这儿。
我的语气淡淡地,却坚定地不容置疑。
娘娘!大夫出来了!我听到绿筠惊喜的声音,忙站起来。
见一个侍卫帮大夫提着药箱,忙问他道:大夫,怎么样了?大夫对我说道:还好大将军躲得急,剑刺偏了,没有刺中心口。
也没有刺得很深。
到底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好,现在已经醒过来了。
听了这句话,我心中的大石头这才落了地。
只是……那大夫却捋了捋胡子,皱起了眉头。
我一听这句话便知道不对,也是忙焦急地问道:只是什么?只是……大将军以后恐怕都不能再上战场带兵打仗了。
我给大将军号过脉,旧疾未愈又添新伤。
这一剑虽说刺得不致命,人也醒过来了,可是到底是刺了一剑。
养还是要养一阵子的。
大漠常年寒冷,如果再去打仗的话,恐怕……只觉得屋外的寒风浸透了我整个人,从头到脚,除了寒还是寒。
不能再打仗?这对卫青来说,是什么样的意味?一匹马没有了腿?或是被禁锢在马厩中永远也不能再出去?大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向门外走去。
绿筠小声地问着我:娘娘……我怔怔地说道:走吧,去看看他。
内室里,床前平阳哭的像个泪人儿。
倒是卫青还在安慰着她道:好好的哭什么?我这不是也没有死?我缓缓地走了进来,他看见了我,有些诧异地问我道:你怎么还没走?我摇了摇头,对他挤出一丝笑容,却什么也没有说。
你们滚开!让我进去!一个年轻气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一进门看见卫青这光景,去病便气得火冒三丈,对着侍卫们吼道:你们这些人都是吃白饭的吗?放着这么大的一个刺客就让他进来了?这……侍卫们为难着。
这什么这?我要杀了那个李敢!他人呢?去病……床上的卫青忙对着去病伸出了手,欲拦着他,却无意中牵动了伤口,顿时疼得□了一声。
平阳忙起身,欲看伤口。
他却强忍着,对去病说道:我已经派人送李敢回府了,你要真为我好,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为什么?去病恼怒而又不解地问道。
卫青却咬着牙说不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
平阳转过脸来对去病劝道说:去病啊,你舅舅既然这么做了,就一定有他这么做的道理。
他已经派人送了那个李敢回去,就是不想再让陛下追究这件事。
即使陛下有心要追究此事,那个李敢也跑不了。
你就不要再为此事费心了。
你还是回你的军中吧。
还有皇后娘娘。
她侧过身来,平和地对我说道:娘娘记挂卫青的伤势,平阳感激不尽。
现在还好老天保佑并无大碍,娘娘也可以放心了。
天色已晚,娘娘若不赶回宫去,恐怕宫门就要关了。
我让管家送你走吧。
我对她笑笑道:不必了,有绿筠陪我就够了。
有你在卫青身边,我这个做姐姐的,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朝卫青微微点了点头,起身和绿筠一同告辞离开。
去病一直送我上了马车,有些担忧地问我道:姨母,要不然去病送您回宫去吧?现在这世道实在是太乱了,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在将军府都可以行刺,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见他还是很气愤的说着,于是便劝他道:你就听你舅舅的话吧。
他一握拳,忿忿地骂道:我就不明白了,凭舅舅那样一个人,怎么会惧怕李敢那等鼠辈?不过是个老将的儿子,有什么好得意的?唉,到底是年轻人。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他道:这就是原因!你舅舅绝非惧怕他,只是他父亲的死到底和你舅舅或多或少有着点联系。
若是再抓了李敢,那别人定会说你舅舅先是逼死了老子,再逼死了儿子。
你舅舅是个厚道人,这种事情也就随他去吧。
也不知道我的话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只是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