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了在清暑殿形同冷宫般的生活。
没有了皇上的宠幸,无论你是美人也好,是夫人也好,即使是在那些宫人们的眼里,你也就是一个名义上比他们高一些的主子罢了,自然无人问津。
可也正是因为没有了刘彻的宠幸,我才在这汉宫中得以保全。
转眼,在绿筠等人的陪伴下,我在这清清冷冷的清暑殿一晃已经过了将近一年。
这一年中,起先春长偶尔也会偷偷地给我捎来一些好物件,说都是刘彻拖他送过来的;后来也就渐渐少了。
我想,他也许已经渐渐地将我遗忘了吧。
也许,我根本就不是那些相术之士口中所说的那个会母仪天下的女子,更不是我心中不想承认的事实——卫子夫。
我只是进宫之前,为了掩人耳目随了卫家的姓罢了。
更何况,我进宫的名字是盈袖,并不是子夫。
历史的事情记载在史书上,而真正的发展是什么,我们谁也不清楚。
也许,卫青还有另外一个姐姐;也许,那个叫卫子夫的歌女根本就不存在。
历史,总是留给后世一个又一个不解的难题,谁也不知道答案。
宫里的其他地方酷暑难耐,清暑殿却是别有洞天,凉意阵阵。
天色渐晚,浩渺的天河拦开了牵牛星和织女星。
我坐在小池畔的青石上,静静地能听见虫鸣。
萱儿掌着灯,绿筠替我驱着飞蛾。
我抿嘴一笑,不禁想起一首诗来,便轻声地吟诵道: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牛郎织女星。
只可惜啊,现在是夏天,不是秋日。
绿筠听见我自言自语地念着,笑着问道:家人子在念什么呢?嗯?诗啊!《秋夕》你没有听过吗?我奇怪地问道。
绿筠摇了摇头,道:奴婢自幼家贫,识不得几个字。
《诗经》我倒听着念唱过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其他的奴婢就不知了。
可,不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吗?为何刚才奴婢听家人子念的一句中有好几个子呢?不过奴婢什么都不懂的,家人子懂得一定比奴婢多多了。
我看了她一眼,心里忽然明白过来:这里是西汉,我刚刚念的是唐诗。
唉,真是不知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几亿分之一的可能性被我给遇上了。
如若穿到什么清朝之类的,好歹还离现代近一些,吃穿用度也好一些。
偏偏还是这么远的汉代,没有纸不说,更没有书可看,都是一卷一卷的竹简,哪里是寻常人看的了的。
那时的女子不识字更是不稀奇,不过换做我,西汉的字我也认不大全。
穿得也是那么的少,去年的冬天,我差点以为自己要熬不过去了。
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尽头?难道我真的要这样一直活到甲子六十年过后,才能回到现代?只怕那个时候我也年过半百了。
萱儿在一旁见我唉声叹气的,竟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正手托着脸,望着星空呢。
听见她这样,好歹也算是和我相依为命的人,于是便关切地问道:萱儿,你怎么了?为何叹气?萱儿对我道:下午我去中常侍那里领俸禄,出来之后,听见未央宫的宫人们都在窃窃私语。
我偷偷跟着,结果听到她们说,南方一带今年闹涝灾,太皇太后要放出一批宫人为天下苍生祈福呢。
也不知道能不能轮得到我。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希望又带着一丝失落和忐忑,是啊,宫里的宫人哪个不希望能被放出宫去去和家人团聚?宫女们抑或渴望趁着还没年老,还可以嫁个人,过平凡的日子。
唉,可见我还不如一个宫女,宫女至少还有被放出去的可能。
家人子?萱儿怯怯地唤道。
我侧过脸,不知她叫我做什么。
家人子,陛下已经有足足一年没有来清暑殿了,您要不要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打算?我苦笑着,要怎么打算?相比争宠而言,我更在乎保命。
萱儿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提着烛火,像我走近了些,小声道:奴婢听说,此次放宫女出宫,是从顺常一下的无涓、上家人子、中家人子,凡是未被陛下宠幸过的,都可以被放出宫去呢。
未被陛下宠幸过的?我惊讶地看着萱儿,萱儿对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心中不由地一阵狂喜,我既是品级低的家人子,又没被宠幸过,岂不是都符合要求。
那我不是可以出宫、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想到这里,我惊喜地站了起来,抓住萱儿的手腕,忙问:那你有没有听说如何才能出宫去?绿筠接过话来,插嘴说道:奴婢听说,一般要放宫女出宫,都是由未央宫的中常侍大人管的。
家人子若是想要出宫,去找中常侍大人便是。
中常侍?我心里暗自打着算盘:看来不论在何时何地,求人的时候钱财是少不了的了。
还好刘彻赏了我一些金银首饰,我也正好可以拿去打点。
看来,我出宫是有希望了。
我正想着,哪知萱儿却扑通一下给我跪下了,拽着我的衣角,哭着对我拜道:奴婢求求家人子,如果家人子出宫,可不可以也带奴婢出宫?奴婢家中母亲病重,此次奴婢若是失去了这次出宫的机会,就再也没有办法见到我娘了。
求求家人子你大发慈悲,在中常侍大人那里帮奴婢说说好话。
家人子的大恩大德,奴婢下辈子当牛做马来报答家人子。
我叹了口气,忙扶起她来,帮她拭去眼泪,无奈地道:大家都是深宫里的可怜人,又何来的帮与不帮之说?如果我能在中常侍那里说得上话,一定也会帮你说的。
萱儿对我感恩戴德,一旁的绿筠却一直都默不作声。
我有些奇怪地问绿筠道:绿筠,你呢?你要不要随我一同出宫?绿筠忽然红了眼圈,摇了摇头,说:不了,奴婢的家中已经无人了,爹娘早在奴婢九岁那年便撒手去了。
奴婢是被哥哥嫂子送进宫里来,如今哥哥嫂子早已不知去向。
哪里还有奴婢的容身之处。
这宫里虽然无依无靠,可好歹也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有的吃有的穿,对奴婢来说已经足够了。
一旁的茜儿也红了眼睛,泪光点点地说:奴婢的爹娘就是在宫外府里头做下人的,他们养活不起奴婢,才将奴婢送进宫里来。
对奴婢来说,这个宫出不出也罢。
听着她们的遭遇,我的心里也涌上了一阵酸楚:说是出宫,可我又比她们好到哪里去?同样是陈府的下人,好不容易逃出来,还是无家可归。
即使我这次出了宫,又能去哪里?难道还要我回卫家混吃等死吗?可除了那里,我又能去哪儿?我不过是一片漂泊无依的飞絮浮萍,哪里都不是我的家。
我想,如果我能出去,便去乡间找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守着一块田地过男耕女织的生活吧。
什么莺莺燕燕、歌舞升平,都与我无关了……我已让萱儿去替我在中常侍大人那里打点,那么多的东西,他应该会动心。
剩下来的就是等着信儿了。
听萱儿这几日去探的口风,中常侍那边已经答应可以将我和她放在名单之中,出宫的日子就要来了。
我有些激动,有些忐忑。
我最厌倦这汉宫绵绵无尽的黑夜,总是让我梦魇。
绿筠替我更下外衣,我刚要就寝,忽听见一阵风吹得灯芯一阵摇晃。
我心里有些不安,对绿筠道:今夜就不要吹灭了,我有些害怕。
绿筠点了点头,却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凉意,一个宫人走了进来。
我穿着中衣,忙拿起屏风上的衣袍重新披起,心中顿觉不悦。
到底也是后宫妃嫔宫娥的寝宫,西汉汉宫当差的宫人中也不全是太监,哪有不通报就随随便便进来的道理?我向绿筠使了个眼色,绿筠心领神会,恼怒地走上前去质问道:不知是哪个宫的黄门,深夜来我们清暑殿为何也不通报一声?那宫人却一把推开了绿筠,我借着光看去,这宫人身形魁梧一点也没有平日里见到的那些黄门一般。
因为下人总是对着主子行礼,所以难免要弯腰低头,长时间也就显得有些佝偻。
算是一种职业病吧。
可是眼前闯入的这个人却不是这样,我不由地感到一丝恐惧,难道他不是黄门?难道是刺客?可是哪有来刺杀一个不得宠的妃嫔的?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先露出慌张,更何况还没有完全弄清楚状况。
于是,我便佯装做镇定,刻意放大了声音,对来人质问道:你是哪个宫的奴才?大晚上的,一声通报都没有,就这么随随便便的进一个家人子的寝宫,你懂不懂规矩!那人听了我的话,却冷冷地对我开口说道:原来你还当自己是个家人子,还当自己是我的女人。
我一怔,这声音?这声音分明是他,刘彻!我赶忙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对着他拜道:臣妾参见陛下,陛下长乐无极。
绿筠一听我这样说,吓得立马从地上跪起来,跟着拜了下去。
刘彻看了一眼一旁的绿筠,对她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