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夜府笼罩在一片阴沉的气氛中。
昔日夜无逸的卧室已经变成了生人勿近的禁地,里面囚禁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夜府当家的主儿夜无逸。
若是换了别人,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在别人的地盘上把当家用手臂粗的铁链给锁在房间里。
李庆淮正端坐正堂,皱着眉头问站在堂下的楚凡。
怎么,他还是不肯吃饭?楚凡道:非但不肯,连水也不愿意喝一口。
李庆淮咬牙道:现下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就是宫里的人也不敢往外传信。
再说了,现在也还不是时候……就算是用灌的,但主子精神绷得太紧,一灌进去就全给吐出来了,根本就是适得其反。
李庆淮刚想接着楚凡的话说些什么,便听到门房来报。
王爷,外边有人求见夜老爷。
李庆淮心烦意乱道:现下都什么时候了,还会有人来夜府凑热闹?不见不见!门房迟疑了一下,从袖口中拿出一个小荷包。
那人说了,如果夜老爷不肯相见,便将此物示出,我也不大清楚是怎么回事……李庆淮接过门房递过的荷包,打开看,发现竟是一只金铃铛。
李庆淮觉着眼熟,这好像是宫内之物?楚凡经李庆淮一提醒,即刻反应过来了。
这,这不是三皇子被遗弃在枯井之时戴在身上的信物么?李庆淮一扫方才颓丧的模样,立刻起身吩咐道:是德妃的人!快把人给请进来!门房立刻将人给领了过来。
来人是一个面生的年轻宫婢,估计也不是德妃宫里的。
德妃身边有什么人只要是宫中的都清楚,此刻派来通风报信的,肯定不能显山露水,故而是个新面孔。
娘娘可有什么指示?宫婢给李庆淮施了礼,从袖口中掏出了一封信。
娘娘说,先让夜老爷看看这个。
李庆淮接过了信,打开草草扫了一眼。
是霍丫头的笔迹!将信塞回信封,李庆淮道:那宫中的事儿?宫婢摇头道:娘娘只交待我把信给带过来,其他的事情也没有对我说……好,辛苦你了。
李庆淮让楚凡给宫婢打了赏,宫婢又福了福身子便出门去了。
王爷,这……李庆淮道:既然是霍丫头留给他的东西,自然是要交给他的,怎么说,也是个念想。
楚凡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接过了手中重似千斤的纸。
推开关着夜无逸房间的门,顿时,一阵陈腐的味道溢出。
外头虽然是白日,但房内却被厚重的帘布遮挡着,光线几乎透不进来。
对于已经好几日没有踏出房门的男人来说,此刻被禁锢着的已经是行尸走肉般的身体。
精神像是被抽离了。
此刻,颓丧地、披头散发地坐在床边,眼神呆滞的男人,再不是以前意气风发纵横商场的夜无逸,而只是个失去了爱人和孩子的无能男人罢了。
没有人能比李庆淮更能体会失去挚爱的苦痛。
想当年,在他即将被迫迎娶新人拜堂磕头之时,收到的那个装着死婴尸体的礼盒,顿时便觉得整个世界都被架空了,用手捂着自己胸口的时候,那里面是空洞的,没有活力的,一阵风就能直接穿透过去的模样。
这种连心都被掏空的感觉,是人所无法承受的。
更何况,夜无逸连试图努力的机会都被强行剥夺了。
李庆淮叹了口气,抬脚跨进了房中,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
兄弟,我知道你难受,但多少也吃点喝点……夜无逸机械式地抬起双眸道:滚出去,我没你这个兄弟。
李庆淮当这个黑脸也当了很长的时间了,可以直接把所有伤人的话通通过滤掉。
李庆淮蹲到夜无逸跟前,从袖口将信封掏了出来。
知道这是什么么?夜无逸依旧在沉默,但双眸却死死盯着李庆淮手中的信封,因为直觉告诉他,这个东西应该与他的馨儿有关。
这是霍丫头留给你的信……李庆淮话还没说完,立刻便在夜无逸有所行动之前退到了安全线以外。
锁着夜无逸的粗连顿时一阵杂响,夜无逸如发狂的野兽般窜起,张牙舞爪地要将李庆淮手中的信件夺去。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李庆淮慢悠悠地重新将信收回到自己袖中。
若你想看信,便将桌上的饭菜吃了,我自会给你看。
夜无逸看向李庆淮的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任。
莫不是你作假来蒙我?李庆淮道:我若是想蒙你,早就这么做了,没必要等到现在。
哼!夜无逸握紧双拳,思忖一下之后,便走到桌前坐下,拿起了碗筷。
喂,别吃那么快!等会噎死了就看不到信了。
李庆淮看着夜无逸狼吞虎咽的模样,还生怕他断食多时忽然这样会出什么问题。
夜无逸将饭菜都弄进肚子之后,便将空了的碗盘砸在地上。
给我。
李庆淮见夜无逸又似有了点生气,便将信掏出来递了过去。
夜无逸用颤抖的手将信纸取出来,展开一看,霍启馨清秀的字迹跃然于纸上。
无逸,都这个时候了,我也不想跟你文邹邹地说了了。
只能说,很抱歉,没能保住肚子里的孩子,你肯定会怪我的,我知道。
以前,我活得好好的时候,觉得日子挺无聊的,就像白开水一样,有些得过且过的感觉。
但是,当皇上说要杀了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很渴望能活下去,真的。
不是因为我怕死,而是觉得,其实活着还挺好的。
我走了,亏欠你挺多的,无论之前对你做过什么错事,请你都原谅吧。
还有,我有最后一个请求,想请你帮我实现。
请你,替我和肚子里还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再活三年吧。
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或者在自暴自弃,甚至想不开,或者想找个机会到皇宫里跟皇帝拼下命,也算是给我和孩子报仇了。
但是,这不是我希望的结果。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再看看这个世界,哪怕是一天都好。
如果你活着的话,就算我死了,也一定能透过你的眼睛看到我想看的吧?谢谢你,无逸。
无逸两个字,被沾到了水,字迹有些化开了。
纸上有擦拭的痕迹,摸在上面,几乎能感觉到当时霍启馨写这封信时,那种肝肠寸断的感觉。
馨儿,我的馨儿……冷不防,夜无逸的泪滴在信纸上。
这是霍启馨临走前留给他的东西,夜无逸怎么可能会让眼泪毁了它。
只不过,刚刚擦去一点,却又有更多的泪水落了下来,几乎要将整张信纸给淹没了。
夜无逸心急,想把信纸拿起来晾干,却因为双手颤抖无法自抑,刚掀起一角,信纸便被扯破了。
不,不……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夜无逸语无伦次地看着桌上被撕裂的纸片,只能手足无措地呆愣在原地,像个失智的孩童般无助。
傻瓜,快走开!我来帮你弄!李庆淮赶紧上去,小心翼翼地将纸片弄起来,又从房中找到了新的宣纸,将纸片贴在新的纸张上。
别担心,我会让装裱师父帮你把信给复原的。
李庆淮一边说话一边回过头去,却在下一刻,看到夜无逸颓然倒地的身影。
无逸!李庆淮惊呼一声,赶紧叫着楚凡等人进来帮忙,把夜无逸弄到了床上。
当晚,夜无逸便发起了高烧。
烧得天昏地暗一塌糊涂,这一烧,就烧了三天。
当好不容易想尽各种办法终于让热度退下去之后,夜无逸也整整瘦了一大圈,几乎让人认不出他原来的样子了。
李庆淮甚是担心,还特地从宫中请了御医来查诊,但完全没看出毛病来,就是莫名其妙,无缘无故地发烧就对了。
无逸,有没有觉得怎样?看到夜无逸终于睁开了眼睛,李庆淮大大地松了口气,立刻凑到了床边去。
蓝依儿也跟在李庆淮身边伺候着,眼睛哭得红肿。
王爷?王妃?夜无逸看到李庆淮和蓝依儿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写满了惊讶。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李庆淮和蓝依儿对看一眼,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无逸,你,你还好吧……夜无逸被人伺候着坐起身来。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我不是在济南巡查商铺吗?现在这是哪儿?长安?夜无逸扶着自己的脑袋问了一句。
李庆淮和蓝依儿顿时惊呆了。
夜无逸去济南巡查的事儿,不是发生在好久之前的事情吗?夜无逸怎么会以为自己在济南?而且,最关键的是,夜无逸去济南巡查的时候,霍启馨这个女人还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吧?无逸,你,你不是吧?莫非是霍启馨的死对夜无逸打击太大,以至于让他整个人记忆错乱,直接把她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了吗?呃,我很饿,现在是什么时辰,你们若不介意的话,留下来一起用膳吧?夜无逸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李庆淮皱了皱眉头:无逸,你可还记得现在是何年何月?夜无逸用一种看变态的眼神看着李庆淮。
现下不是正隆XX年么?李庆淮和蓝依儿对看一眼,这时间是没有记错,但是怎么事情全都乱套了呢?无逸,你是否还记得霍姑娘?霍?我好像没有认识姓霍的姑娘吧?夜无逸皱了皱眉头,怎么了?蓝依儿此刻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没事儿,就是随口一问的,你不记得就算了。
夜无逸看了一眼蓝依儿,问道:王妃是不是哭过?眼睛肿成这样了。
怎么?我兄弟欺负你了?蓝依儿擦去眼泪道:没,没有的事,是我自己爱胡思乱想。
夜无逸笑道:你们妇道人家,是心细些,想得也便多了。
蓝依儿点点头,强颜欢笑道:既然你没事了,我和庆淮便回府去了。
你,你好好养病,别再折腾自己了。
夜无逸莞尔道:那是自然,谁想活受罪呢?李庆淮见蓝依儿这般一说,顺势看了夜无逸一眼,也站起身来告辞了。
一路拉着蓝依儿走远了,李庆淮才道:让王御医再来一趟,问问看无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蓝依儿道:你说,无逸这是真忘了还是……李庆淮叹气道:不管怎样都好,活着的人想要继续走下去,总要给自己一个借口吧?真不记得也好假不记得也罢,最重要的是,无论无逸愿不愿意,他定会实现霍丫头最后的心愿,不是吗?蓝依儿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刹不住车……还要再写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