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2025-03-25 16:33:35

霍世钧略微一怔。

丹朱流淌的绮丽喜榻之上,她红衣委地,双手乖巧交于膝上,露出段玉白的颈项。

芙蓉面,秋水眸。

这样温柔的笑,这样绵软的声,那一声夫君叫得足令天下男子怦然心动。

只是他见多了伏低做小温柔胜水的女人。

他的新婚妻子此刻对他也这样,竟惹不出他心中的半分怜惜,反更厌恶几分。

女子在男人跟前,都是这样惯会装模作样博取爱怜,他早知道这一点。

随不随她,便要视他心情。

现在他半点心情也没有。

他冷哼一声,眼眸里暗沉之色更浓。

往她身前继续大步而去,直到距离她不过两步之遥,这才停住脚步,低头盯着她。

善水原本是想先缓和下两人之间的气氛,毕竟被捆作一堆了,往后是要做长久夫妻的。

她也不想一上来就把关系弄得这么僵,这才先示些弱。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话还是有道理的。

没想到这男人却不吃这一套,径直便大步到了自己跟前站定。

内室里本无风,她却感觉到随了他的到来,周身涌动着山雨欲来般的气潮。

看见他铁青着脸,眉紧紧皱起,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知道刚才的媚眼是都抛给瞎子了,慢慢收了面上的笑,坐直身子挺起胸,抬眼望着他,二人对视了片刻。

他低头投向她的目光愤怒而严厉,甚至丝毫没有隐瞒其中的厌恶。

你若有话要说,只管说。

他逼得太近,迫使她只能仰着才能捕捉到他的表情。

他冷冷而轻蔑地勾了下唇角,终于说出了他赠她的第一句话:薛善水,你父亲称一代宗师也不为过。

薛家教养出来的女儿,怎会像你这样恬不知耻?善水迎着他毒蛇般的质问和怀疑,在他幽暗的阴鸷目光里,慢慢站起了身。

他立于地面,她站在了榻前描绘夔纹的脚踏之上。

虽然仍不及他的高度,但视线至少可以及平了。

这个男人毫无风度,也不会怜香惜玉,至少不会对她。

她能容忍他对自己的蔑视,却决不能容忍他污蔑她的父亲。

我该叫你什么才好?世子爷,少衡,还是……霍世钧?善水迎着他的目光,淡淡开口道,你既然不直说,那我替你说好了。

确实,前次你在普修寺外见到的那个人就是我。

你的眼睛看到我和安阳王殿下在一起,但你的耳朵并没听到我和他在说什么。

一叶蔽目,管中窥豹,自以为是,咄咄逼人。

我算是看出来了,世子爷您就是这样的人。

你仅凭眼睛远远看到的一幕,断然就把我归入失德之属,甚至这样污及我的父亲,你觉得自己有道理吗?霍世钧再次一怔。

没想到她竟会这样反驳自己,说话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心里更不痛快了,却强忍住,沉声道:你倒是伶牙俐齿能言善辩。

只孤男寡女会于后山,若无私情,还有什么?善水冷冷道:三个多月前,我随我母亲从南门郊外返程时,路上马车出了状况,恰与殿下偶遇,殿下出手相助。

我是秀女,过后我父亲听闻殿下仿似有意纳我,不欲我入天家,便送我到普修寺暂避。

我在寺中习惯每日一早爬山,那天下山之时,不想与殿下再次遇到。

至于他为何会到那里,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看到我和他在一起时,我正对他复述我父亲的意思。

我父亲的意思,也正是我本人的意思。

我听闻世子你自小便聪敏过人,请你抛开执拗偏见想一想,我若真与殿下有私情,我又何必躲到山寺之中?等着秀选便是。

该说的我都说了。

你要再不信,我也无话可说。

只是有一点,你须明白。

我在你眼中再不齿也无妨,我父亲却是铁中铮铮,生平半点不欺暗室,容不得你污蔑。

她微微翘起下巴,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字清晰又道:世子,我父亲是太学教授,您曾受过他教,天子更曾亲口赞他德厚流光。

你这样污损他的清名,你欲置你自己于何地,更置天子于何地?霍世钧盯她片刻,面上神色变幻不定。

终于,方才眼中的那种愤怒渐渐消失,只阴鸷却仿佛更浓重了,微微后退了一步,脸部线条终于变得柔和了些,可惜却是嘲讽的笑:看来我娶的世子妃,真不是个简单人物。

除了安阳王,我听说钟家的小公子也曾想要求亲?我霍世钧今日能娶到你,可真是荣幸之至了。

善水觉得他现在就像是只大刺猬,故意在找碴刺人。

再与他舌战下去也没意思。

反正自己要说的话都已说了,瞥他一眼,淡淡道:世子不必这样咄咄逼人。

我自然知道你娶我也非本意。

只咱们俩既然已经被送做了一堆,您再怎么不乐意,日子也是要过下去的是不是?今天累了一天,我现在乏得很,世子您想必也乏了,还是歇了吧。

有什么话,往后再说也不迟。

这一世的日子,可长着呢……善水说着,已是坐回了喜榻之上,弯腰除下脚上后换的那双大红绣并蒂莲金钩鞋,爬上榻把堆叠在里侧做装饰的多余被衾抱了,趿鞋到了架雕红漆描牡丹花开的箱笼前,待放进去,箱盖闭着,她两手空不出来,便回头朝还僵立着的霍世钧道:过来,帮我把箱盖打开。

霍世钧置若罔闻,只冷眼看着。

善水差遣不动他,只好自己回来,把怀中一堆被衾放回床榻上,过去开了箱笼,再抱了过去放好,这才又上榻,也不理睬他了,和衣朝里侧卧下去。

她说累,确实是真话。

空腹被折腾了一天,忐忑等待了半夜,最后又与刺猬丈夫舌战一场。

现在躺在柔软的床榻之上,顿时觉得放松了许多。

但却不敢彻底放松,因为身后还站着个虎视眈眈的人。

她微微阖眼假寐,片刻后只觉床榻一沉,睁眼回头,见他竟已蹬上榻前足踏,正俯身过来恶狠狠地盯着自己,气势犹如泰山压顶。

和丈夫新婚之夜就彻底闹翻,确实不是善水原本的想法。

刚才只是忍不下他污蔑自己父亲,这才反驳了回去。

现在见他还这样,颇有点不依不饶的架势,正想着接下来该怎样顺下他的毛好让这个新婚夜正常度过,忽然听他冷笑着开口道:听你刚才话里的意思,你嫁我也非本意?既这样,紫珍对你又有心思,你当初何必还假意推脱,弄得最后这样勉强入了我的门,叫我兄弟之间横生尴尬?善水暗叹口气。

这男人钻起牛角尖来,怎么比女人还要执着可怕?善水想了下,慢慢坐了起来,迎上他僵硬的一张脸,露出微笑,细声细语道:世子,你既然这样问了,咱们便把话说开,省得往后心里还有疙瘩。

不论是你还是安阳王殿下,本都是我薛善水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只是世事往往难料,人更身不由己。

我能入你王府大门,是我薛善水的荣幸才对。

往后自当尽我职责,与你生儿育女衍嗣子息。

你娶妻,自然也不是出于情爱。

要的不就是像我这样一个女人吗?咱们往后相敬如宾,各尽其责。

要是命好,说不定还就白头偕老了。

这样不是挺好吗?这样说,你觉得满意吗?善水看得出来,他应该是相当不满意。

盯着她一语不发,眉头越皱越紧。

我真的累了,我歇了。

善水不想再与他对眼,打了个呵欠,又躺了下去。

片刻后忽然听见他在身后冷冷道:你不是说要给我衍嗣子息吗?新婚夜你就是这样侍奉你的丈夫?善水回头,见他已经盘膝坐上了喜榻外侧,正臭着张脸。

犹豫了下,只好再次起身,跪坐到他面前,朝他腰间束着的蟒带伸过了手去。

蟒带松了,男人身上猩红蟒缂金丝的厚重喜服被脱了去,中衣也被脱了去,露出一副紧匝的赤铜色身板,宽肩劲腰,红烛映照之下,上身微贲肌理之上犹如微抹过一层松油。

善水的指尖擦过他肌肤之时,微凉的指尖顿时感到灼人的热意。

自然,他是刚才喝多了,又被气了才会这样,而不是别的什么缘由。

他被脱得只剩身下一条黑色里裤了,却还盘膝坐着纹丝不动,只用一双寒凉深黑的眼眸盯着她,仿似在欣赏她越来越掩饰不住的那种窘迫和紧张,脸上甚至渐渐浮上了一丝他自掀开她盖头后第一次露出的松快。

善水看他一眼,手收了回来,改伸向自己的衣领,很快便褪去了绸缎软衫,再解去绣了宝相牡丹的肚兜,把最后的亵裤也脱了,任一身锦绣全无遮掩,平躺下去闭上了眼睛。

她做这些的时候,心因了紧张在微微打颤,手却十分流畅,毫无停顿。

她看了出来,对面这个男人大约之前吃了瘪,一肚子火没地撒,现在正无耻地想用这方式来寻回他习惯的高高在上优越感。

她自然是要和他睡觉的。

就算他不愿和她睡,她迟早也一定是要睡了他。

嫁作王府的世子妃,往后就算她死,也只能死在这扇大门里面了。

就像母亲文氏说的那样,只有生下三两个自己的儿子了,她才有站住脚跟的资本。

她知道这挺悲哀的,但没办法。

这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保护自己的方式。

她能无视他在外的乱七八糟和他生儿子,但这并不表示她肯接受他对自己这样的戏弄。

夫妻之间,不就那种事情吗?他有他的底线,她也一样。

所以干脆先把自己脱光躺下。

她不信他还会那样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