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2025-03-25 16:33:35

这样的失仪,若是发生在皇帝或者太后面前,再碰上人家心情不爽,打屁股掉脑袋都是有可能的。

好在是这里,再掉它百八十个的箱子也未必会吓得到太后,但惊到了这一票夫人们,那也是大大的失礼。

素来养尊处优耳朵里听不得半分杂音的女人们齐唰唰一个哆嗦,所有人的目光立刻看向了张若松。

大胆!若是扰了太后金安,如何担待得起?颐宁宫大太监曹公公的小心肝也蹦了一下,立刻横眉捏着嗓斥道。

反应了过来的张太医顺着儿子的视线看去,这才注意到站在人堆外的善水,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玄机,大呼不妙,心中已经小兔崽子小兔崽子地骂了起来,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慌忙对着长公主躬身赔罪道:犬子眼界浅,今日又是首次随臣入宫,想是被皇家威仪所镇,这才一时失礼,万望长公主恕罪……这人吧,他只要吃五谷杂粮,再高高在上,也难免会有个头痛脑热。

张太医官阶不高,地位更低,但在太医院是一把手,满城更找不出比他更会看病的郎中。

多年在阀门显贵之家看病扶脉,为人谨慎,嘴巴更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因此游刃有余,别说这些贵妇们,就算在太后面前,也是有一点薄面的。

长公主自然不会因为这么点儿事和他过不去,抚了下自己胸口,看一眼张若松,摆手道:罢了罢了,年纪小,难免有失手,往后可不兴再这样。

张太医道谢,也顾不得抹自己额头被吓出的冷汗,见儿子还那样直直杵着,急忙用力扯他衣袖,示意他赔罪。

张若松终于低下头,眼睛却没看别人,只一语不发,慢慢蹲□去,伸手把刚跌出药箱的杂物收回。

长公主见自己大度,这少年竟不言谢,颇有些不知好歹的样子,心中虽略有不快,心想原来是个愣头青。

只记挂太后病情,又不好真的放□段与他计较,收了目光,领头便往暖阁里去。

善水刚也是被张若松的反应给惊住了,心怦怦乱跳,好在最后安然无恙度了过去,跟在这一干妇女队列的末往暖阁去,经过张若松的身边,他还蹲身未起,从她这角度俯视下去,见他眼皮低垂,唇角微微抿起,神色已恢复了起先的沉静,若非两颧还残留了些尚未来得及褪尽的红晕,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善水压下心中那种难言的怅惘,抬眼正视着她前头成国公夫人后脑插的那只金晃晃五蝠捧桃压发,从他身侧快步而过。

~~她经过他面前的时候,张若松只看到了她的半幅裙摆,那是正红色的缂丝纹锦八幅宫裙。

那团红影儿从他面前掠过时,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被抽离掉了。

她的眉梢眼底,已经不全是他熟悉的那种少女青葱,如今微微透出了些小妇人的妩媚。

一张脸庞恰就像她裙角绣着的那簇牡丹,鲜活盛开,艳郁得叫人不敢直视。

知道人都已经走了,他终于无声地长长呼出一口气,伸出手,用他修长的指稳稳拣起最后一支滚在地上的笔,投进医箱,然后合上盖子。

抬头正要站起身,忽然撞上一双睁得像杏核的圆滚滚的眼,就像……他妹妹养的那条名叫粉团儿的松狮的眼。

只不过现在这双眼睛里有的,可不是粉团儿的那种纯善天真,而是一种不怀好意的探究。

张若松不认识这锦衣少女,但能站在这里,身份自然非同一般。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确实冒失。

不想再生事端给她惹祸,很快收回视线,拎了药箱便起身。

他是你儿子?张太医一听霍熙玉开口,心里便叫苦不迭。

大佛好供,小鬼难缠。

这个得尽天下万般荣宠的永定王府公主是个什么人,他自然清楚。

和别人都能讲理,到了这位面前,那就是横竖由她说了算。

只怕自己儿子刚才的这贸然举措已经惹恼了她,这下是要揪着不放了,急忙赔笑道:太后平日最喜公主,此刻若见了公主,心中松快,这病体也要轻三分,公主快去看看?霍熙玉不语,只盯着张若松。

张若松眼皮微敛,一动不动。

张太医见她只这样问了一句,并未接着发难,忙趁机道:下官还有诊牌在身,不敢耽误,这就告退。

说完朝儿子丢了个眼色,急匆匆退出。

曹公公奉了太后命送他父子,此刻略微意思般地将张太医父子让出长春阁,自己便回了,改由个小太监送他二人出去。

出了颐宁宫,凭了腰牌一路畅行再出皇宫的西角门,一直到了宫墙外的一处甬道之上,见四下人少,张太医这才停住脚步,低声训道:思明,你素日稳重,怎的今天这般沉不住气?薛家姑娘早不比往昔,你怎的还抱着你那点旧日心思不放?咱们虽问心无愧,怕就万一落入有心人眼里生事。

所谓众口铄金,你应晓得这个理。

幸而方才未惹出什么祸。

往后该当如何,再不用我多说吧?张若松自然知道这道理。

他虽醉心习医心无旁骛,却并非真的完全不通人情世故。

只是少年人青梅竹马的多年情感寄托,又岂是说没就能没了的?平日一直压在心底,方才实在是太过意外,这才如此失态。

被父亲教训得低了头,惭愧不已。

张太医自然了解儿子,也知道他是情不自禁。

叹了口气,再叮嘱一声,这才继续往太医院去。

张若松行了几步,终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见顶上湛蓝天空,正有一只寥雁振翅掠过正北那巍峨高耸的太极殿殿顶,隔了这么远的路,殿顶**的琉璃瓦反射日光,还是刺得人眼睛微微生疼。

怔忪片刻,微微握紧袖中的拳,跟着父亲大步离去。

~~善水随了王妃等人行至暖阁外候着时,里头却传出太后的话,说一早皇后与李妃已来探过,她倦了要歇,叫众人各自散了回去便是。

这一干人聚拢到这里,原也不过是为了表下孝心,现在太后既这样说,自然也不敢硬闯进去讨嫌,相互再叙几句话,便三三两两退去了。

来时三人,回时却少了一个。

只有善水跟了王妃回王府,那霍熙玉因有些天没入宫了,独独被太后留下。

回了王府,善水送王妃去青莲堂后回两明轩,见到CC正在廊子下撒欢,惹得几个小丫头们笑声不断。

一听到她的脚步,狗儿便立刻朝她虎虎奔来,围着各种撒娇。

善水与它耍了片刻,便到中午了。

那个霍世钧在床榻之上很能磨人。

昨夜虽没像第一次时那样故意往狠里折腾她,只几番弄下来,到了最后也叫她实在是承欢无力,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睡眠严重不足。

一早起身撑到了现在,吃了饭后,一头便扑倒在床上。

四肢百骸在叫嚣着要睡觉,心里却觉得堵,堵得慌。

脑子里一会儿是张若松默默蹲在地上的身影,一会儿是小姑子霍熙玉临别时看着自己时的诡异眼神,翻来覆去良久,最后竟是没睡着。

霍熙玉直到傍晚才回,善水与她并未打照面。

至于霍世钧,便如他自己一早说的那样,当夜未归。

善水独自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又妆扮起来跟随王妃一道入颐宁宫――这是规矩,只要太后一天还还吃药,作为儿媳的王妃就要过去伺候,哪怕这回再吃个闭门羹,明天也还要去。

儿媳的王妃都这样,她这个孙媳自然更不能落后。

倒是霍熙玉,大概昨天陪了一天,所以今天并没跟着去,独个儿留在了王府。

善水随王妃到时,见今天比昨天更热闹,不但昨天的那些人再齐齐碰头,甚至遇到了霍世瑜的王妃,那位杨家的姑娘杨云亭。

霍世瑜成婚后,开府正式搬出了皇城,善水刚过门的那几天里,曾和杨云亭见过一面。

杨云亭年纪和善水差不多,体态略丰,脸庞圆润,容貌美丽,一双眼睛如鹿般温驯安静。

现在整个人套在一袭王妃吉服里,沉稳地坐着,看见善水与自己打招呼,回她一个妥帖的微笑,再无多话。

一位真正的大家闺秀,举止完全与她的身份相合。

太后大概今天松快了些,心情还好,张太医去后,便放了一干人进去。

叶王妃都靠不到近前,善水自动默默忝列尾座,面带笑容看着长公主领头卖萌,屋子里欢声笑语一片。

太后,安阳王殿下来了!曹公公进来通报。

穆太后刚正招手叫了杨云亭坐到自己身畔,听人这样通报,拍了下她的手,笑眯眯道:我这孙儿,平日你没来,我这里也不见他踩一脚,你一来,他就跟着过来了!可见还是新媳妇招人疼,我老婆子招人厌。

太后此话一出,众人便都笑了起来。

杨云亭脸微微泛红,羞涩低颈。

笑声中,霍世瑜大步入了暖阁。

这是自普修寺后山那次后,善水数月来第一次见到霍世瑜。

因这屋里的女人都是他长辈亲族,所以也无需避讳。

他一身宝蓝锦服,仍如往日一般器宇轩昂,径直到了太后跟前,问了安后,又与妇人们一一见礼,姑姑婶婶地叫了一圈。

长公主打趣道:赶紧的,和你媳妇一道坐一块儿去!这金童玉女往太后跟前一靠,看着都养眼。

眼睛顺了,心自然就顺,心一顺,这还有什么事不顺?杨云亭脸上红晕更浓,霍世瑜任凭姑婆们怎么说,仍是一一做足礼节。

转到叶王妃面前时,恭恭敬敬唤了声婶子,叶王妃忙应了,霍世瑜微笑着,自打入了这暖阁后,目光第一次落到善水身上,停留片刻,叫了声:堂**。

因与他算是同辈,善水忙起身回礼。

好了,都是一家人,要这么多礼做什么!绕来绕去的,我看着都累,太后笑着出声打断,把霍世瑜招到了身边,问起了他开府住在外的日常起居之事。

霍世瑜一一应了。

太后毕竟年纪大了,病也未好全,坐了片刻便觉乏了,笑道:难为你们肯记着我这老骨头来陪我说笑,这就都回了吧,明日也不用来。

众人纷纷起身告退。

善水随了王妃出宫,行到御书房所在含章殿旁的宫道之时,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竟是霍世瑜追了上来。

王妃停了脚步,善水扶住她臂站她身侧,看了下四周,并未见到杨云亭的身影。

霍世瑜到了王妃面前,笑道:婶子,我听说堂哥过些天就要去兴庆府了。

本想寻他饯行,又晓得堂哥一向忙碌,怕扰了他的正事。

这事便一直挂在我心里。

今天正好遇到婶子,便请婶子代为转告,堂哥哪日若得空,我在王府设宴,替堂哥饯行,就不知道他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王妃笑道:你们兄弟自小处到大的,还这么客气做什么?倒是谢谢你有心。

婶子回去了便跟他说。

世钧晓得了,必定也高兴。

霍世瑜微微一笑,目光落到了善水身上,又道:若是堂**也肯赏脸,我便让内子具帖相邀,盼堂**与堂哥一道前来。

内子每日空闲,在我面前每每提起堂**,言辞中颇多倾慕,盼着往后能多往来才好。

善水望向霍世瑜。

皇宫里禁植高大树木,灿烂的日光此时正从头顶毫无遮蔽地照下来,将他整个人笼罩。

他看起来与从前并无改变,注视着她的目光里,却又仿佛闪动着一种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他已经像个完全的成年男人了。

善水垂下眼睑,微微点头。

忽然觉到自己扶着的叶王妃手臂微微一动,身子似乎骤然紧僵,抬眼看她,她眼睛直直望着前方,方才面上的笑意早消弭了去。

不解地顺她目光看去,见两个人正远远从含章殿的方向转了出来,正朝这里行。

善水立刻便认了出来。

这两人里,一个是霍世钧,另一个男人,五十多岁,穿一身明晃晃龙袍,想来应该就是当今的景佑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