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总还有希望。
-------------------------------我感到极度的恐惧,原来我还从没有真正陷入江湖的凶险中,因为有苏弗在。
那个目光纯良言语温暖的少年,不管有怎样恶魔的名头,却是用他强有力的手,将所有的尘埃与残酷压下打落,托我行于云上,便再糟糕贫乏的环境,都可以因悠哉美好的心情而享有一个看起来干净清亮的世界,可以骑白马,执花朵,品美食,讲故事……而他若不在,一切就都变了。
那是他的力量。
原来我一无所有。
我被妇人掳至一户偏僻的宅院中,院落并不大,银白月光下可见堆着一堆柴草,种了一些菜蔬,还有鸡窝猪圈。
妇人轻轻推开正屋门,将我放置地上,然后去点亮烛台。
这是一个身形窈窕的妇人,当她来在我面前,拂开暗绿的裙裾坐在小木凳上时,我能感到她应该曾受过良好的教育,一举一动间的细微雅致应是来源于根深蒂固的习惯。
虽然辛苦谨慎的生活使她粗糙冷酷了许多,但爱美的本性还在。
这使我稍稍安心,同是女人,也许会多一分安全?我忐忑望着面前妇人,虽然她探索盯视我的深黑警惕双眸让我心生寒战,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有味道的美妇人,浓直的眉,幽深的眼,小巧挺直的鼻子,微薄的嘴唇,整个人有一种不见阳光的阴暗、神秘的美。
——这妇人有演恐怖片的潜质,而我生平最怕看的就是恐怖片。
妇人看了我好一会,才开口说:你认识南宫陌? 她很自然的说出来南宫陌的名字,出手解开我的穴道,随即一把雪亮的匕首抵到我咽喉。
我只有答:是。
妇人思索地看着我:你怎么认识的他?我父亲认他为义子,我就认识了他。
我尽量少信息地回答。
你父亲?叫什么?乔澍。
乔澍?她疑问,他是做什么的?太湖盟主。
你叫什么?乔期。
她眼中继续狐疑神色,你认识的南宫陌是怎样一个人?人说他是恶魔,人人得而诛之。
我是说他年龄、相貌!我只好答:二十岁,长得还算英俊。
妇人若有所思地看我:把你所知道的南宫陌的事都讲给我听!我只有将南宫陌冒名苏弗被我父亲认为义子到天山接我的经过讲了一遍。
讲述的过程中我不知不觉陷入极度的恐惧,那好像是本能的预感,我觉得好像我讲完了故事她就会杀了我,因此一边慢慢地讲,一边控制不住地哆嗦,然后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我讲到悦来客栈,讲到岚烟水影,讲到分离,讲那些纠结的情感,妇人好似对情感的八卦起了一些兴趣,在我讲的时候,将匕首拿离了我咽喉,当我终于讲完,绝望之下我泪流满面。
妇人微微抿嘴一笑:傻丫头,你跟他走啊,叫他的名字,喊住他,告诉他你喜欢他,不就可以了么?他不知道你的心哪。
我诧异看她,妇人笑道:你就是太骄傲了。
放下你小姐的架子,生存迫在眉睫,哪儿那么多的矜持。
不过与你说这些也晚了,因我不能留你在世上了。
她笑着复扬起闪亮的匕首,这时,里屋传来含含糊糊的声音:娘,什么好吃的这么香啊?随着声音,挑门帘走出来一位睡眼惺忪身形高大的少年,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嗅着鼻子。
妇人回头柔声说:乖,待娘杀了这小姑娘就给你做饭。
那少年已嗅着走到我面前,好奇地看着我,对妇人道:娘,杀了她给我吃吗?天,这是一个眉眼俊秀出奇的少年,雕刻一般的立体容颜,若论美,将苏弗与陆小凡全比下去了!我奇怪那一瞬间自己怎么起了这么一个念头,那美少年已用手指触我的脸,笑着傻呵呵对妇人说:娘,你看她哭了。
然后他蹲□跪在我面前,依旧用鼻子使劲嗅啊嗅啊,直到抱住我,在我的脖颈间嗅来嗅去,说:娘,她好香啊。
我喜欢!妇人爱怜地看少年,眼中闪过柔和的若有所思的笑意:是啊,你也不小了,你若喜欢,娘把她给了你好不好?好啊!美少年欢喜地咧嘴笑了,然后大声宣告:娘,我饿!我要吃刘记包子!妇人歉道:方才刘记包子关门了,娘今天送针线活的时候在郑家多耽搁了一会,等明天再给你买,啊?不,我就要吃!那美少年撅嘴,呜呜做哭状。
妇人叹口气,拢了拢鬓发,道:好,娘现在去刘记包子店给你偷几个来。
她看着我,忽然出手连点我几个穴道:这样她就不会动,不会跑了,不过还可以陪你说话。
妇人走了。
美少年被我挂在颈间的锦香囊香气迷住了,拉扯我的衣服嗅个不完。
我不知怎么灵光一闪,忽发奇想,对美少年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吗?他迷茫地抬起头看我,摇头。
我叫乔期。
乔期,跟着我念,乔期。
乔期。
他瞪着美丽大眼睛可爱地跟着我念。
我点头,然后对他说:你站在院子里,用最大的声音把‘乔期’喊出来,让我在屋子里也能听得见,你去喊一喊!乔期!那少年有趣地看着我,然后真的出了屋子,在院子里大声喊:乔期!——我最初本想让他喊南宫陌的,但怕妇人听到跑回来,又想让他喊苏弗,到底还是让他喊乔期了。
我听着少年一声比一声大的喊乔期的欢喜声音响在静夜,心竟是一点点地失落,苏弗会在左近吗?他会听到吗?听到了会赶来救我吗?忽然少年的声音止住,我心狂跳,门际,苏弗出现在那里。
他将软倒在他臂弯里的少年放置一边,飞快来在我面前,他看着我,惊疑紧张,他试图扶起我,可是他的手还未触到我,忽然脸红了,躲闪了目光。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我的衣领方才被美少年拉扯开——便这时外面又一人奔进来,傅彦!傅彦看到烛光下的我,大怒,一把推开苏弗,眉眼喷出火来:她已是我未婚妻,你,你这恶魔!他亮剑就刺,苏弗一径闪避着,尴尬说:不是我。
她被人点了穴道,你先救人!苏弗的姿态太好了,只避让不还手,傅彦一阵狠刺根本沾不到苏弗衣角。
大约傅彦觉得这么斗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恨恨收了剑,回身抱起我,冲出屋去。
在我被抱出屋的霎那我看到了苏弗目光,我看着他,想起方才妇人说的话告诉他,你喜欢他——可是我说不出来。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被傅彦带走了。
傅彦怎么也解不开我的穴道,他左试右试,我觉得我要被他折磨死了,痛得我直流泪。
我觉得自从我离开苏弗,就没好日子过。
到天亮的时候,傅彦去回心桥边的回心胡同找那妇人,但屋子里已没有人,妇人带着她的宝贝儿子逃走了。
傅彦将我放在马车里带我回太湖的家,马车飞奔,车夫大声吆喝着赶路,两天过去,我动也不能动,程老爹从路边村庄雇了一位大嫂照顾我,每天给我灌米汤维持生命,我觉得自己奄奄一息,就要死了,对程老爹说:我要见苏弗。
我哭了,我不要这么死,我要见苏弗。
程老爹眼圈也红了,使劲地点头,答应了我。
程老爹估计是深懂心理的人,他说,苏少爷既答应了老爷平安护送小姐回家,以苏少爷认真的性子,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所以应是一直在左近跟随保护,否则以他的快马,早无影无踪了。
于是程老爹雇了不少人写了苏弗——老程找的大牌子,一路之上前后左右村镇晃,果然晃了只半天,苏弗就出现了。
苏弗来在马车前,跳上车,诊一下我的脉,只三两下就将我的穴道解开了,我觉得生命复苏,血脉顺畅,欢喜至极,忽然间泪水汹涌而下。
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
若不是他迟疑犹豫,我根本就不会受这些苦,这么绝望。
他实在太可恨了。
一旁是傅彦阴冷的声音:苏公子怎么会解这穴道呢?难道,点乔小姐穴的人与公子相关?他阴阳怪气,苏弗倒诚恳答:这是本门点穴手法,外人原解不开。
乔妹妹,告诉我那是怎样的妇人,我会找到她,为你讨还一个公道。
一旁是傅彦冷哼的声音。
我抹去泪,将回心桥遇到妇人的经过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期间,我又说出了南宫陌这个名字,说完我才意识到。
傅彦估计又是一激灵。
苏弗倒没什么,我下意识看他,见他只是眉心动了动,便示意我接着说下去。
想来,这世间我已有了在他面前说这个名字的特权。
这么一想,我心中好过了很多。
他听罢原委,应是想到了什么,但他不会与我们说,只道:我这就去寻这人。
他看着我,歉然一笑,便欲下车。
义兄!我匆忙间急唤。
苏弗,我不会让你走了,你走了,我几时才能与你再见?而且,离了你,我是这么的不走运。
他止在那里,看着我。
我说:我要和你一起去。
天地间忽然就静谧安宁,我看着他朗然如月的眉目,亲切的容颜。
我要和你一起,苏弗,其他的,我什么也不要。
☆、难以理清的爱苏弗静止了太久,那样的久,让我的心从希望转到绝望,我凄然看着他,我不相信。
可是苏弗终于说了话:不要和我一起。
我——义父已为你做了最好的选择。
说完他就跳下车厢。
我看着他的背影一闪便逝,整个人怔在那里,我不相信!可是由不得我不信。
我掩了面,抬手打落车帘,然后拼命抑制自己,不让自己压制不住的哭声被外面人听到。
我不要让他们知道我的伤心。
有那么一霎那我想,他是不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呢?他单纯以为我是想和他一起寻那妇人——我的心中隐隐升起希望,然后又慢慢沉落,他那么聪敏的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怎会不解我的意思?他说义父已为你做了最好的选择。
那就是说,他明白,他完全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可他还是要拒绝。
因为他的恶魔身份吗?他曾说过,他爱的人,他不会忍心落入与他一样的命运。
我的心酸楚地扭成一团,大约此生也无法平复了。
苏弗,你带给我的,你知道吗?那么空荡荡的难受,那么无止境的失落与伤心,是怎样也控制不住,什么也不能挽回的。
仿佛我全心要的一件物事,可是我爱的人,不给我。
待冷静过来我想,他到底是因爱我而过于为我着想呢,还是因为不足够爱我而不顾及我今后的命运呢。
我想不清,爱,总归是难以理清的。
而他,也实在是一个我看不清的人。
除了他开心笑的时候,他大多是温柔的平静,也就是说将他自己包裹得严严密密的。
可我还是想当面问清楚他。
当我终于止住眼泪的时候我抬起头,怔怔望着眼前遮去一切外界不能再见他的车帘。
车帘是靛青的布,绣着飞舞的双燕和嫩柳,那么自在快乐,让人想起江南的春三月,河堤烟雨,牧童竹笛,帘栊燕子,怡然满是希望的春光。
生活仍有那么多的希望和快乐。
车子停到乔家门前的时候,一路照顾我的周嫂来在我面前,福了一福,鼓足勇气求恳道:小姐,您留下我再服侍您一些日子可好?家中实在是缺用项……她涨红了脸。
我望着她朴实风霜的容颜,她有愿望就大胆开口求,多好,至少曾努力争取过,不会遗憾了。
我点头满足她的愿望,她脸上现出那样开心的笑。
满足他人意愿是这么容易的事,他,为什么不肯带我走呢?眼前便现出苏弗仙人般清雅超脱的模样,原来只要想起他,就能给我的心境带来另一个世界,那种梦幻般清新的感觉真是醉心又迷人。
让我知道,哪怕他拒绝我,我的心底,仍深深爱慕他。
走进阔大的院子,一秀丽少妇率大约二三十男女粗壮仆人站在正房门前迎我,那些男家丁都佩着刀剑,果然是江湖人家,武器刻刻不离手的。
秀丽少妇往前行了一步,她衣着鲜丽明显与众不同,腹部隆起,已怀孕了。
此时她微低了头,福□去,怯缩不敢看我的眼睛,恭敬叫了一声 小姐。
声音透着几分不安与羞愧。
她就是乔期父亲的小妾?可真年轻,不过十七八岁模样。
她这般情状对我,看来以前乔期挺厉害的。
我不由一笑,点点头,从她身边走过进入正房。
乔期的父亲乔澍是一位容貌威严身材高大的江湖汉子,躺在镂空雕花隔断后面的大床上,手里拿着飞镖,墙对面的靶子上已扎着好几枚飞镖,在我们进来之后,他扭头看向我们。
我叫了一声父亲。
傅彦恭敬施礼参见岳丈,礼数远比我周全郑重。
乔澍看他点头道:辛苦你了。
一个女婿半个儿,我不与你客套。
下月初一就是太湖盟会,你们若再不回来,太湖盟主就是别家了。
我做了一十六年盟主,就此让乔家落了下风仰人鼻息,我是真不情愿,才叫你接阿期回来。
我的意思是在盟会之前把你们的婚事办了,这月二十八是双日,就这天吧。
还有几天,阿期你看缺什么短什么,或喜欢什么,尽数添补上。
芳槿虽已按我的意思准备了,但婚姻大事,你的心思最重要。
阿爹只你一个女儿支顶门户,祖辈的基业,希望你能传承下去。
如今芳槿怀了孕,不知是男是女,能否平安顺遂长大全仰仗你这个姐姐。
阿爹起不来床,多少名医看过,也没有康复的希望,你这一回来,山庄里里外外,就全靠你了。
阿彦是个厚道可靠的儿郎,小女年少,自幼宠得任性,不知世间险恶,阿彦你比她大四岁,多提点想帮,我这一生最欣慰的就是有这个女儿,将她的一生托付给你,我也放心了!我听着乔澍的话,又是惊异又感动,乔期在她父亲心目中竟是这样地位。
而傅彦的中规中矩尽职尽责,也实在难为。
我这么与苏弗纠缠不清,他作为准女婿,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表现,乔期父亲说他厚道可靠,也许吧,但却不是我预备领受的了。
因为,我固定是会逃婚的。
与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不,我不会的。
☆、看着像神仙乔期的房间很有着女儿气,有着一些很可爱的小东西,石雕木塑泥人,绢花竹篮盆景,各式各样,充满着生活气息,兴致盎然的样子。
妆奁等物皆竹编木刻,细致精巧,床帐色调是浅浅的朝霞红,暖人心目。
让我想起天山乔期柜子里的那件朝霞红罩衫,配着象牙白的里衣,精致的纹绣,最让我喜欢。
与苏弗最初同行时我特特穿的那件衣衫,好不容易离了天山,再不想穿天山掌门弟子固定的蓝白两色衣服了。
——原来这也是乔期爱的颜色。
我件件看着这些物事,想乔期到哪里去了?这么与我有缘的一个女孩子,是不是穿越过去过我的生活了?我那间小宿舍里,墙上贴着钟汉良的海报,一书架的书,手提电脑里全是下载的各式美文美图连续剧电影——哦,她不知道开机密码——我正神想着,门口有怯怯的声音:小姐——我回头,是那怀了孕的小妾——芳槿?她忽然费力跪下:小姐,我——我吃惊,你这是——请小姐不要怪我,老爷,老爷要我我不能不从——她隐约有含了泪的样子,我头有些发大,敢情乔澍是贾赦,强娶的这个丫头?汗,她与我说这些,是要我做主?我支吾:你,你想怎样?我,只求小姐能容下我。
她呜咽起来。
好好,你快起来,你怀了孕,这样对身子不好,快起来!她扶着我的手臂缓慢起来,仰起带泪的脸:小姐,我什么都听你的,从无非分之想——可怜的女孩,我怜悯心大发,好的好的,你放心。
快好好养着去。
我好说歹说送走了她,看她扶着腰走远了,一回头,发现一个中年仆妇端着饭食在廊柱后,脸上现出鄙夷不屑的神色,见我看她,忙收回看芳槿的目光,现出笑来:小姐,这是您最爱吃的酒酿蒸糕银鱼羹。
汗,武林人家,也这么多弯弯绕?那中年仆妇在一旁满是笑地看我吃饭,说:二小姐越来越有太太的模样了。
听得出来,她对太太有深厚的感情。
我向她笑,她欲言还止,终于道:也不知当说不当说,小姐还是堤防那一个的好!自从怀了孕,作威作福,说这个骂那个,已经撵了好几个老人了。
论理,她伺候您一场,与您最近,我不该说,但她借给您筹备婚礼之名,昧下了多少银子,自己添了多少身衣裳!好多东西明明老爷说用最好的,她就敢偷梁换柱,金的变银的,大珍珠变小的,连喜服上的金线都换成了金色丝线!小姐您一向不理论这些,宁可要泥雕木塑花儿草儿也不要金哪银的珠宝,可是我们看着不公!若太太在,她敢?有她胡为的可能?我只得点头谢她,这一家子也真让人头疼。
还是半路跟来的周嫂好,什么也不说,只低眉顺眼勤谨照顾我,善良好意的笑。
屋中只两人,我问她:你觉得苏少爷怎么样?我太想知道别人的眼光。
周嫂笑:是好人。
我心底差些欢呼,又问:那傅少爷呢?周嫂笑笑:也是好人。
我晕!你说我是嫁苏少爷好还是傅少爷好?我成心看她怎么答,周嫂大惊失色:小姐,您已许婚傅少爷。
我知道。
我是说,依你看,是苏少爷待我好还是傅少爷待我好?周嫂想了想,憨厚笑道:苏少爷待你好。
我那个开心啊,笑容绽放正美呢,周嫂已接着道:傅少爷待你更好。
我无趣僵在那里,唉,还不如不问。
我仰在床上,想出了推迟婚礼的理由:芳槿准备的结婚用品没一样合我的心,全得重新准备。
那样就能将婚礼推迟到太湖盟会之后,而太湖盟会,苏弗会来吗?他若来,就是对我好。
是不是呢?第二日我大为不满否定了一切婚礼用品,昨日送饭来的中年仆妇原来是程老爹媳妇冯氏,冯氏见我发作芳槿别提多开心了,跟在我身边,意气风发,不住指点加言,芳槿一路委屈解说着,最后只好抹泪了。
婚礼成功被我推迟了,乔家仆人认为,二小姐这是向芳槿小姨娘开战呢。
乔家的气氛微妙起来。
周嫂说,如今仆人们看她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因为谁都知道,她是二小姐心腹,争着抢着告诉她林林总总的八卦,周嫂尽职尽责地转述给我听。
她说:小姐,原来在苏少爷去天山接你之前,老爷曾经打算把你许配给苏少爷来着,但被苏少爷拒绝了。
老爷忖度说,定是苏少爷武功盖世,有些自傲的,怕你配不上他,所以只同意先做义子,没同意当女婿。
哦,原来乔父曾想为我们订婚,而苏弗竟拒绝了?我心下一跳,问:你还听到了些什么?就是讲老爷当初怎么收的苏少爷做义子及身份败露的事。
我请她讲给我听,周嫂登时来了精神,绘声绘色把她听来的八卦给我讲一遍。
起因是有一俊秀少年到太湖偷珍珠,被司空家发现,与罗家、龙家群起捉拿。
哪知少年武功高强,杀人无数,血腥之中,苏弗出现,救了太湖人。
苏弗被引见给盟主乔澍,乔澍一眼发现苏弗不凡,当即留下秉烛详谈。
苏弗自称是孤儿,幼随师父在深山长大,孤身游历江湖,并无落脚之处。
乔澍便提出以女儿相嫁——我听到这里,不由汗颜,乔澍老人家,您就这么胆大,将女儿嫁给这样来历不明的人?然而却被苏弗婉拒了。
苏弗说:待令嫒见了我,若愿托付终身,再议婚事;若令嫒不心仪,恐误了令嫒终身。
乔澍便将苏弗认为义子,让他去天山接女儿回家,估计是以为两人见了面,再一路同行,没准婚事就成了。
我这才明白苏弗为什么对陆小凡笃定的说会娶我,原来女方家早有意在先了。
而山洞养伤后,估计苏弗对这门婚事已是心内承认,所以才有悦来客栈那些快乐时光。
他那时也不想想他恶魔的身份?这人对自己真是太自信!苏弗在乔家收了四个徒弟指点武功,在去天山之前还以义子身份代乔澍召集了一次太湖盟会。
太湖十三家帮派聚集一堂,祭奠死者,哀情激愤,誓死除敌,忽然有帮众报:那个杀人少年又来偷珍珠了!苏弗便率太湖盟众围剿该少年。
该少年就是陆小凡。
苏弗先是派乔家四弟子出手,那少年叫道:怎么你们也是天魔教中人?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众人谁也没想到这少年是天魔教的,先是呆了,然后奋勇一起冲上,自然不是对手,苏弗便现身出手救人,一直将少年逼迫至悬崖边,退无可退,少年急了,忽然对苏弗跪下道:主人,你当真要杀我么?我可是为苏娘过生日才偷珍珠啊!群豪哗然,当时参加这场追缴的有来太湖龙家探亲的姑爷鄱阳姜家公子——姜惠的哥哥,姜公子脱口而出:天魔教的主人,你是南宫陌?回答他的是苏弗的沉默。
众人大恐慌之下举兵刃扑上,苏弗却带着陆小凡骑白马逃走了。
随后便烧毁了姜家,姜家几十年的武林之家,数十口人,在他面前根本无还手之力。
眼睁睁看家园被烧毁,姜惠追踪苏弗报仇,姜家其余人便奔赴武当请武林盟主凌虚道长发英雄帖,齐集各路侠义门派除魔,一路追苏弗至塞外,于是便有那一场围剿。
苏弗对自己武功过于自信,没把江湖侠客们放眼里,结果差点丧身戈壁。
而姜惠追杀苏弗期间,陆小凡不住相帮姜惠与苏弗捣乱,他二人产生了情愫,那是很久以后我听姜惠讲起的了。
乔澍在听说苏弗之事后,怕苏弗拿了信去天山拐走女儿,忙命老程找普陀傅家。
傅家在乔期得倾心剑后曾提过亲,被乔澍以年纪小推脱,此番果然痛快应了婚事,派傅彦接乔期回家。
这就是全部的经过。
周嫂说:多亏当初苏少爷没同意婚事,现在看傅少爷多么好,又稳当又和气,武功也好,不但教男人们练剑,还与男人们喝酒呢,男人们都夸他。
说,苏少爷看着像神仙,不好接近,原来是恶魔;傅少爷有气派又稳妥,是个踏实的当家人。
所以,小姐你还是嫁给傅少爷好。
周嫂以她的认知为我做了判断。
☆、措手不及我来到练武场,傅彦正在教家丁们练武。
他和厚地教他们,忽然看见我,停下手,向我走来。
我笑了一下,引他到一边亭子里坐下,说:会武功真好,我什么武功也不会了。
他吃惊地望着我:怎么?我指着自己头:我摘雪莲花从悬崖上摔下来,脑子摔坏了,就什么武功都不会了。
岳父还想你三日后争太湖盟主呢!是啊,我不知怎样与父亲说,他一定会很失望了。
其实不争太湖盟主又怎样,还不是一样过日子。
他看着我,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道:你不要告诉你父亲。
为什么?我瞧着他。
他面无表情一笑:你若不会武功,争不来太湖盟主,岳父定会大为失落,虽然无可奈何,但对你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
那个芳槿并不是省油灯,在这个家,会没你容身之地的。
哦?他瞧来周周正正的,竟有这么多心肠?那也没什么,我就回天山去。
师父总会容我。
他看我一眼:你还有我。
我吓了一怔,我只是想找他说话,看我没有武功他会怎样,是不是就退了婚呢?哪想到他说出这么深情的话,让我措手不及。
我本来有一些打算,看来必须实施了。
我奇异看他。
傅彦笑道:你会当上太湖盟主的。
他的笑容怎么那么腹黑阴谋,一点都不阳光呢?我竟然陡然有些害怕。
我想念苏弗的笑。
他已扬声唤过他的书童:吟风,这三天你陪着主母把逍遥剑七十二式入门剑法学了。
若主母有一式没学会,瞧我怎么收拾你。
他再向我一笑,野心勃勃地大步离去了。
吟风,那个豆芽菜似的瘦弱小书童,可怜巴巴地催促我练剑。
原来他已十四岁了,自小与哥哥卖身为奴服侍傅彦,不知父母家乡,哥哥去年死掉了,说着的时候眼圈发红,也是一可怜孩子。
他一板一眼地教我。
我只有无奈地学,学着学着有了兴趣。
逍遥剑法比天山剑法好学多了。
至少这个小书童的程度还是我可以企及的高度,而师父的剑法,我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只一出手就觉得糟蹋天山剑法,太丢人了。
我在孩童时期曾随奶奶比划过太极拳、八卦剑,都似模似样的,但那都是强身健体的,这小书童教我的却是:这样可以致人死命,那样可以废了对方,听着我都寒战。
我累了,罢手不学,小书童就跪在地上求我,不住磕头:您若学不会,少爷会杀了我!我就问他:你哥哥是不是傅少爷杀的?他瘪瘪嘴略带哭腔说:是他做错事。
主母慈悲,您可怜可怜我!我被他逼得披星戴月地练剑。
逍遥剑法也有很多复杂之处,我只有拿出少年时学钢琴的劲头,一遍遍地练下去,直到没有错误,直到流畅。
到第三天下午,小书童终于笑了,这小子笑起来的模样其实挺猥琐的,看着他我就想起《红楼梦》中的贾环,他若演贾环一定适合。
傅彦那么稳当的人怎会调\教出这样一个仆人呢?傍晚时分,我在练武场上苦练,傅彦回来了,他看我演示一遍,笑着上前又指点我一番,他的水平与小书童不可同日而语,他纠正之后,连我都觉得自己大有长进——也就是说,舞得更好看了。
傅彦说我这是剑舞,还不能真正对敌,不过,女子学武我一向不赞成,女子就该温柔娴静,缝衣刺绣,相夫教子;打打杀杀,那是男人的世界。
他这话倒教我刮目相看,怪不得我不会武功他没有什么过度反应,但他为什么还让我学逍遥剑呢?就我这水平,能争来太湖盟主吗?而且,苏弗,会不会来呢?那一夜我眼前晃来晃去全是苏弗的模样,思前想后的,下了无数决心,不知几时才入睡。
☆、真是一位神人第二日乔家上下整装出发,乔澍被四个家丁用藤椅抬着,我与傅彦一左一右,赶赴会盟地司空山。
司空山很高,一路有洗马池、雷洞等风景,到得山顶,眼前豁然开朗,现出大片平坦土地,旗帜飘扬,司空家的人早列队相迎了。
穿越过来能参加武林聚会,我还是挺好奇的;想着苏弗也许会出现,就更是心动了。
偌大的场地上,已来了数家帮派,我们是十三家帮派到得最晚的。
那些帮派都有自己的标志旗帜,或张王李赵,或鹰狮虎豹,红绿黑蓝,瞧着都很威猛,而旗下各式各样的江湖壮汉们,也让人很有武侠小说中群豪会的感觉。
乔家的场地在正前方居中,因为乔澍是盟主的名分。
按惯例,应是盟主发言,但傅彦向乔澍有默契地一笑,向前走上一步,大声道:众位!在下普陀山逍遥剑传人傅彦,受岳丈乔盟主委托,主持此次盟会。
乔老英雄任太湖盟主已一十六年,刚直、公正、英侠,为太湖一十三家帮派信服爱戴,但今年乔盟主身体有恙,迁延不愈,而江湖又邪魔盛行,太湖盟友深受其害,乔盟主因不能亲身以赴,率大家伙除魔,保各派平安,深感歉疚,因此愿让出盟主之位,由能者居之。
在坐各位英雄豪杰,若自忖有抵抗强魔、保八百里太湖平安的能力,无论男女老少,皆可上场自荐,展示武艺,大家公推最强者为盟主,不知意下如何?正是!底下众人纷纷大叫应着。
司马家便走出一位壮年,抱腕道:我叫司马元,恶魔陆小凡盗我珍珠,杀了我家七人,此仇不共戴天,在下不才,愿意担此重任,与天魔教决一死战!说着便站在场中央展示了一套刀法,虎虎生威,瞧着很是厉害。
该人演示完毕,西边罗家也走出一人,南边龙家也走出一人,都言称被陆小凡杀了家人,誓报此仇。
各自表演了自家绝学,都是喝彩连连。
这三人出头后,就没有帮派出头了,估计见这三人武功高强,自知不如,就放弃了。
傅彦转头瞧我,笑道:乔妹,我昨日指点你的逍遥剑法,不如上场给大家伙演示演示?然后向众人笑道:众位,乔妹虽然年少,但师出名门,一心以除魔为己任,愿意承继父志,保太湖平安。
但天山的规矩,向来是不可将剑法轻易展示于外,因此在下昨晚教了她一点逍遥剑法,给众位一观。
其实在座各帮派一直瞧着我,估计都认为我是夺冠最热门人选,天山掌门弟子,名头本来就很唬人。
我只好走上场中,将练的七十二式逍遥剑法表演一遍,舞毕,各帮派反应寥落,倒是乔家这一边叫好声甚大。
我心内惭愧,乔期,我可给你丢人了。
傅彦拍掌迎我赞道:乔妹果然天资过人,逍遥剑法奥妙处尽皆领悟,只一晚就如此水准,这要多练几天,为夫就只有甘拜下风,惟命是从的份了。
他故意对我一揖到地,惹来四下里哄笑声连天。
傅彦抬手压住笑声,道:盟主四位候选者已出,自然是最强者任盟主,才能保太湖平安。
当今的太湖,最大的敌人是天魔教,谁若能制服了魔头,我们就尊谁为盟主,大家说好不好?好!总归是乔家这一边喊声震天响。
谁若能除魔头,我们自然奉他为盟主,不过恶魔武功非凡,若我等除魔只有凭一拥而上,群力杀敌,若凭单个人力量,谁又能是魔头对手呢?龙家候选人道。
傅彦笑道:若在场就有此人呢?比如乔妹,魔头在她面前恐怕会愿意束手就擒。
他回首道:有请天魔教——苏弗!我惊呆在那里,转头见身后乔家众家丁之中果真走出一人,褐色短打扮,家丁装束,拂开遮了半边脸的深褐色头巾,透澈的阳光照在他俊朗如玉的眉目,翩然温秀走来,姿仪恍若漫步仙境的神仙。
原来,原来他早就在乔家家丁之中,与我们一道同行,一道上山!他没有忘记看我,微微一笑,温和,亲切。
能将家丁装束穿出翩然公子风范,他还真是一位神人。
场内哗然,苏弗,他们都认识的,他曾率领太湖群豪围剿陆小凡。
当下就有兵刃出鞘者,一时场中剑拔弩张。
傅彦道:众位且稍安!请大家想想,苏弗为什么会来参加太湖盟会。
因为他是乔老英雄的义子,深感父恩,被乔老英雄教诲,决定弃暗投明,离开魔教,置身侠义。
苏兄弟说,若乔妹为太湖盟主,保护太湖不受魔教袭扰就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场中一片静肃,忽然罗家候选人大喊:他这么空口一说,谁信?魔教之人邪魔妖孽,言不足凭!除非他把陆小凡交出来!对,除非把陆小凡交出来!四下附和声众。
傅彦看向苏弗,苏弗微微一笑:我在这里,陆小凡就不敢来,我可以保太湖从此往后的平安。
不仅仅是陆小凡,天魔教任一人若敢袭击太湖一十三家的地盘,我就擒了这人,交给众位处置,我若做不到,乔妹妹。
他转头向我微笑:那你就辞去这个盟主吧。
他温和的话语有着强大的夺人心的力量,天地间忽然就安静下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样子。
谁还有异议?傅彦扫视众人。
我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这么齐心合力让我当上盟主之位,傅彦竟然找到了苏弗,他怎样找到的?苏弗开了一个最诱惑人心的条件,在邪魔横行人人自危的武林,若有苏弗这样的高手保太湖平安,那就等于是在太湖上撑起了八百里的保护伞,而苏弗的武功,他们大都曾亲见,苏弗也原本是在场不少人的救命恩人。
一时场中没有人接声,傅彦高声道:好,那我们就推举乔妹为太湖盟主。
乔妹,请登上会盟台,歃血盟誓,为了太湖的平安,你会以自己的鲜血来捍卫所有太湖盟友的生命安全,也将得到大家誓死相随的爱戴。
我以为会有人异议,谁知在场十余家帮派竟只是窃窃嗡嗡,没有一个大声出头的,也许,他们每人都均知没有可能赢过苏弗?或不想与苏弗翻脸较量?只苏弗一枚棋子,就将天平的重量压倾斜过来。
歃血盟誓是新任盟主的一个仪式,正中长条桌案上一排放了十三碗酒,傅彦告诉我,要我以剑划掌心,每个碗里滴进鲜血,然后众帮派带头人各自滴血在我的酒碗中,大家一气饮尽,那意思好像是说从此同生死、共命运。
我怕啊,拿剑割自己的掌心,得多疼啊,我看着傅彦,一定是现出了可怜的退缩模样,傅彦和厚地像安慰小孩子般低声说:要不我来帮你?我点头,怕得真想逃,只有将剑递给他,闭上了自己眼。
他握住我的手,然后是痛彻心扉的痛,我心一哆嗦下意识反应要夺回手,傅彦已抓住我的手,拉着我在桌边走过,每个碗里滴上血。
我一边痛得觉得灵魂飞去,一边想我人是丢大发了,哪里有这样赶鸭子上架的盟主,既没有气概,也不勇敢。
而且还有苏弗在一边看着,他会怎样想呢?会不会以后对我取笑今日呢?他说了要力保我为盟主,果然便出现。
难道他不怕太湖人众围攻他吗?不过以他的性子,估计太湖人众还真没在他眼里,武功高就是好啊,可以随心所欲。
其余帮派帮主在酒碗中滴血的时候,傅彦从怀中摸出一个彩绘美人的小瓷瓶来,打开木塞,将药末倒在我手掌心伤口上,疼痛立时减了许多。
这是云南白药。
他边说着,边拿出白布来为我包裹伤口,慈厚一如大哥哥,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乔家下人都说他好,他有时也真让人踏实心暖。
我一口气喝光了那一大碗血酒,总得英雄气概一把吧,否则把乔家脸面都丢光了。
我从没喝过米酒,辣呛得嗓子冒烟,酒里面的血腥又让我恶心想吐,一大碗酒灌下去,喉咙胸腹烧得难受,痛苦得恨不得立时死掉才好。
我在这里难受苦捱,忽听下面有一人沉声道:盟主,如今有件事请你决断。
我的两位堂兄接到讨魔英雄贴,赴戈壁参与了讨魔行动,都命丧黄泉,如今债主就在这里,盟主,你要主持公正,给我罗家一个说法。
咦,他怎么不早说?偏等我当了盟主之后逼我处置苏弗?☆、壮士断腕我……我看向苏弗,那一战,他杀了多少人?就算是正当防卫,也有无数仇怨。
我这个盟主在这点上最不可能公正的,当下想,苏弗,你已尽力帮助了我,这就快逃吧。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心中没有旁的好办法,苏弗已道:杀的人我无法让他活过来,但是从此以后,我可以承诺不杀一个正义的人。
而且我以前杀过一人,今后就救两人,将我欠的债补回就是了。
下月十五,在武当山将召开一次武林大会,由侠义门派共商讨魔一事,这个消息你们还不知道,我就已从天魔教知晓了。
届时,大会不召开则可,只要召开天魔教必至,定是一场血雨腥风。
我只是天魔教一名弟子,阻止不了天魔教杀人,但是我可以救人。
太湖作为武林正义门派一员,一定不会逃避危险要去参会的吧,那时你们可以数我救人的人数。
底下又是一阵嗡嗡惊诧讨论声,谁都知道苏弗这个承诺异日将换来多少武林人性命。
但是有一人道:空口一言,何以为凭?强盗入山还有投名状,你若表明真心,就该有血的代换!哼,你杀了那么多人,如今就以一只手赎罪!只要你砍下左手表明真心,我们大家伙就信你!对!砍掉一只手!无数人附和。
我头都要大了,要苏弗砍掉左手?那怎么行?苏弗微微一笑,悠然清平道:我的承诺是给盟主的,她信即可。
你们,只管信你们盟主。
至于我,你愿信,便信;你若不愿信,又能奈我何?他眉目微扬,虽唇边仍存留笑意,但不可一世的狂傲却自温文中无阻挡地恣肆展现。
他哪里把这里所有的人放在眼里!老兄,你就张狂吧,非招人和你拼命不可。
果然,对方兵器出鞘,连锁反应,便有一干人欲上前。
傅彦忙阻止众人道:一只手的代换太大了,这样,不如一根手指可好?他压低条件,众人看苏弗,苏弗淡淡微笑,然后缓缓又坚定地摇头,清雅俊逸的模样真是美得难以形状、天怒人怨。
唉,他这样美姿容,也不知摆给谁看。
傅彦只好再退一步笑道:血债总需血来还。
这样,苏兄弟也以掌心血立个誓好不好?总得表一下真心。
苏弗想了一下,点头。
傅彦长出一口气,于是一排十三碗酒杯放在桌案,一排十三位帮主站在酒碗后面。
我是最末一个,眼见苏弗以剑划掌心滴血入酒,牵动我的神经,我的手掌心亦开始烧灼般疼痛。
武林人也真怪,非要他的血做什么?难道他们喝了他的血就相信了这个人?老天,喝苏弗的血——我正想着,傅彦在耳边道:乔妹,你给苏兄弟上药包扎一下。
说着将瓷瓶和白布塞我手中。
是啊,傅彦想得周到,多疼啊,现场也只有我帮他了,否则他若要继续保持他的优美风度,就只有自己强忍了。
他到我面前滴完血的时候,我就用缠了绷带的手将他的手指轻拉过来,然后另一手将药末倒上去。
忽然想,我这样的行为,大庭广众之下会不会显得过分?苏弗本是微笑的,忽然就挣开我手指,握住拳,整个人蜷缩,弯腰后退,面目不可信地望着我。
我头脑轰的一下,能让苏弗痛得如此失态,那药——傅彦已迅疾拉我退后,道:苏兄弟,这是天山壮士断腕散,你若不立断此腕,毒素上行,这条胳膊就保不住了。
苏弗在颤抖,额头已是汗,众人看得分明,他的手已渐渐变黑,逐渐到手腕。
苏兄弟,你杀了那么多侠义中人,太湖留下你,也必须对江湖有个交代。
你看在乔妹是太湖盟主的份上,断了此腕吧——不,立即断了你小臂,否则,就是一条胳膊,再上行,就是你的命了!勇士决绝,不要再犹豫了!乔妹并不想要你的命,解药只天山上有,不在她身边!众人的目光都在苏弗的小臂上,青黑在缓缓地上行,我见多了武侠小说里断臂保命的情节,一时不知何想,苏弗已一声唿哨,人翩然向山下纵去。
他终究是不肯断臂。
我知道他在唤他的白马追风,他又能逃多远,有什么用呢?我不知道我怎么还能站在那里,我觉得我应该追苏弗而去的,不,我的灵魂告诉我,正是我害得他,我不能去。
我整个人木然地站那里,听傅彦在那里对群豪解释着:这南宫陌身份定然不一般,尚未传送到正义门派的秘密消息,他就能知道。
众位不要忘记,陆小凡叫他主人!他不是魔教教主就是教主之子,否则不会有这么高的武功,这么狂的性情,这么掌控魔教的自信!他不肯断臂,就是死路一条。
乔妹今日初任盟主,就给了魔教这么沉重打击,威风气概真得乃父真传!列位,魔教不除,江湖永无宁日,而对付魔教,只有以死相拼,若姑息心软,信了魔教中人,还不如把我们的头颅拱手相送。
……我觉得他的话在天空飘,他扭曲的身形在摇晃,晃出重影来,我怎么这么头晕……苏弗要被我害死了,不死也断一臂,我忽然想起杨过……无边的痛楚让我无法想下去,无法承受……他的眼睛那样看着我……他那样信我……若不是我,他不会大意到让毒药上身……傅彦,我怎么就相信了傅彦?我站不住,软软地倒下去,有人扶住了我,迷迷糊糊中他们说:她醉酒了。
不,我不是醉酒,我泪流满面,可是再也挽不回我做过的事情。
我做了重重噩梦,不住惊醒,冷汗涟涟。
我恐惧,我不要知道结局,那不见底的黑洞。
我但愿什么也没有做过,我没有害过我爱的人……我的眼前永远是苏弗一个模样,他弯腰站在那里,右手握着左腕,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我终于挣破层层束缚,对他说:你杀了我吧,你带我去,不管你在哪里,请带我去。
可是他的面目变得苍白模糊,身体虚幻,卷在云层间消失不见了。
我从梦中惊醒,他不肯原谅我,梦中他也不肯原谅我。
☆、暗淡的夜而生命还在继续。
每一次都是苏弗不在的时候,我才会清醒地意识到我的处境。
周遭怪石嶙峋,道路崎岖。
没有了苏弗,江湖上所有的黑暗争杀阴谋就都浮现面前,我好像突然发现自己面临的是一个残酷而真实的生活,孤单薄弱,一切只有自己。
我昏昏沉沉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周嫂小心翼翼周到地照顾我,如哄小孩子一般哄我吃饭,劝我活下去。
我无声流泪,她就也用衣袖揩她泪水汪汪的眼睛。
有一次,她低声说:怎么也没想到,傅少爷竟是这么狠辣的人,一下子就断了小姐对苏少爷的念想。
他们说,苏少爷单纯,弃暗投明,真心实意想帮助乔家,与傅少爷合作,却被他骗,连累得小姐这一场大病。
下人们的眼光其实很准。
周嫂说,自那日以后,太湖再没有人听到苏弗的消息。
而傅少爷在乔家越来越强势,下人们都很惧怕他,唯唯听命于他,因为他厉害,貌似温厚之下的狠毒让人毛骨悚然。
人,总是本能地畏惧凶狠厉害的人。
我终于明白傅彦的笑容为什么怕人。
这日,乔澍把我叫到床前,说傅彦提出尽快完婚。
嫁妆还差太多。
——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发作:爹爹,这个人太阴险,我不要嫁给他,怎么死的我都不会知道!我含泪了。
乔澍看着我,慢慢开言:这几日傅彦已开始接手太湖事务。
太湖盟主承担着分配十三家帮派鱼虾、桑蚕、珍珠、粮米、茶叶、药材等重任。
乔家若不是做太湖盟主,只你一女,会被其余帮派欺负得生存都艰难。
芳槿的孩子快生了,那毕竟是你的弟或妹,你得为他将来的生存考虑。
让傅彦先支撑着,他心狠手黑,才有巧取豪夺运筹帷幄的本事,阿爹在这方面并不如他。
你毕竟还小,心术手段得向他学,慢慢长大,将来才能撑起乔家。
你是乔家女,他是外人,他便是一条狼,你也应是能捕杀狼的猎人。
只有足够厉害,这份家业才不会被普陀傅家吞并了去,阿爹的话你可明白?你若不愿嫁傅彦可以先拖一拖。
苏弗,毕竟是魔教中人,生死有命,便死了也不冤,大是非你要站稳。
武当山除魔会定然危险,我的意思是让傅彦去,你留家里,明白了吗?所以你要振作起来,先去接手太湖事务!我于是与傅彦一起去拜会太湖其余十二家帮派,冷眼旁观傅彦如何与那些帮派中人拉交情,谈利益——其实那一套语言、手段、行事作风与政府机关的官员也相差不多,是穿越前我最反感的,怎么我都穿越了,仍要陷在这样的环境中呢?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啊?那些武林人总是免不了这一句。
快了快了,我家乔妹要备齐昆仑的灵芝,南海的明珠,九天仙女的嫁衣才嫁人,届时一定请诸位大驾光临。
傅彦言笑晏晏,出了人家的门,我们便大道各走一边。
岂止是乔家上下,整个太湖都知道这未婚的小两口情形怨怼,乔家小姐恨透了他不肯成婚。
但是傅彦脸皮很厚,一直保持着宽容大量的随和容色敷衍场面,我真不明白此人,他所为何来?只是硬撑到底,不肯丢这个脸面吗?那时我并不去研究傅彦的心理,只是将他当成世上最大的仇人,若是愿望能杀人,他得死掉多少次了?我,如何为苏弗报仇呢?当这个念头进脑海时,不由也是一惊,我什么时候也有了这样的念头——杀人?武当山除魔会近了,他要我去,我要他去,最后他笑了:我们一起去吧。
我痛快地答应了。
只要他去就好,我们一起害的苏弗,魔教自不会放过我,我怎么也要拉上他!便那样巧,出发的那天,舟楫待行,远处烟水茫茫间来了一叶小舟,程老爹眼尖,大叫: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乔家早年与人私奔的大小姐乔朝回来了,还带回来夫君——一个高大憨厚的江湖壮汉,原来乔朝与心上人逃到苍山洱海,听说两弟亡故,母亲离家,父亲卧床,赶回来探亲的。
乔朝二十四五岁,秀朗精明,颇有武侠女子干练之风。
父女见面,前嫌尽逝。
我看着也是感动得开心,乔家终于有人支撑,我可以,无所牵挂了。
当我离开乔家的时候,那天烟雨迷蒙,我在伞下告别初见面的姐姐乔朝,最后看那些青砖黛瓦的房子一眼。
别了,就算我不被魔教杀死,这里,我也不会再回来了。
我们到五当山是比较早的,但一街两巷也已来了不少人,迎候的武当山道人说住房紧张,傅彦便忙道:我们夫妻住一间就好了。
他一路上不停地打这个主意,真是痴心妄想,我挑眉厉色,不,我单独住一间。
人前大不给傅彦面子。
魔教就该出现了,冤孽总算,我还用得着敷衍你么?程老爹陪我来的,连忙说:好,小姐住这间,公子住那间,老程我去伙房睡。
一把揪过书童吟风:快把行李搬进去,侍候好你家公子。
傅彦恼火着,几乎是恶狠狠地进了隔壁屋子。
一路多亏程老爹周旋,否则以我的脾气秉性,非吃傅彦的亏不可,傅彦并不是仁人君子,有句话说:你选择敌人的时候,再小心也不为过。
那夜我怎么也睡不着,静夜里枕畔花囊的香格外清幽,也许是换了环境的缘故,香气比往常还要浓烈。
我独处一室,无来由地害怕,若是傅彦闯进来怎么办?忽然想,不如去找程老爹,有老人家陪着,就会多一分安全。
武艺不论,程老爹的确有拿捏人心对付傅彦的本事。
我起身下床,方悄悄推开屋门走出,便觉屋檐上一道寒光劈头而下,我本能啊地惊叫一声,以为定死无疑,可是我等了一下,发觉并没有事,只是后脖颈一凉,一道黑影与宝剑的亮光已移到别处。
有刺客!我惊惧之极完全是下意识喊叫出来,同时感觉到后颈一阵火辣辣疼痛,用手一摸,已是满手的血,我惊慌失措,那黑影已一个盘旋从远处哗地纵到我面前。
他站得离我太近,我惊恐完全不知如何反应,他的手已抚上我后颈,黑暗中袭来一股清新的男人气息,那么梦幻般的熟悉和亲切,我抬眼看他,纵然是暗淡的夜,纵然他带着漆黑面具,我依然可以看到那双怎么也不会认错的明亮双眸——☆、后悔莫及旁侧屋门霍地打开,傅彦剑光闪亮刺向黑影,黑影飘然离去,仿佛夜间的大鸟,掠去无影无踪。
苏弗!——竟然是苏弗!他还活着!那一刻我什么思维都没有了,整个人仿佛置身汹涌的大海,所有的情绪都只剩了沉浮,沉浮……你怎么样?傅彦目视那背影好久才回头看我。
无事。
我说,后颈的痛锐利地袭来,鲜血仍在流,我感到害怕,我会不会死掉?而苏弗还活着,我竟然忘了他手臂——他右手拿剑,方才伸出左手意欲抚我的伤口,他还有左臂,完全没有事!我忽然泪盈满眶。
上天如此仁厚。
那人——是谁?傅彦声音里有疑惑,探研问我。
不知道。
后颈的伤口是这么痛,我微一摇晃,扶住门柱。
傅彦冷哼一声,忽道:不好,你这么大声喊,怎么没有一人出来看情况?他噼噼啪啪敲我前面房屋的门,皆寂然无声,他踹门而入,里面的人皆被迷香熏到。
过后大家纷纷谢傅彦警醒救人,否则,定被贼人所害,而贼人,当是魔教无疑。
武当山上,戒备森严,魔教之人竟来去自如,正派人士愈发紧张起来。
我咬紧牙,用绢帕掩住伤口,请武当山道士为我包扎,道士说无妨,只是被剑刃划了皮肤,为我上药。
傅彦这才发现,沉声问:你受了伤?我不理会他。
他不做声回了屋。
他知道我的武功,遇到魔教之人还能安然无事,他自然起疑,不过他有没有疑心又与我何干呢?苏弗还活着!忽然间整个武当山都变得山活树翠,世间的一切都有了欢欣的希望。
然而静下来亦不由想,若不是我那一声本能的啊,估计我早已成为他剑下亡魂了,而他下完迷药后不知会悄无声息地杀多少人?他在魔道终究是越走越远,即便再见,怕也不是原来那个温雅超然的他了。
他难道还真认为我会害他?过两日,武林大会在太和宫召开,因已知魔教会来,防范齐备,哪知魔教还是有人出现了。
凌虚道长方说开始二字,角落里一人忽然摘掉面具,抖落长发,掀去道衣,向凌虚道长飞去,红装艳丽,彩带飞扬,犹如九天仙女一般席卷半个大殿,衣襟下花瓣飘飘,随身形散落,当真美到极点,也诡异到极点。
凌虚道长宝剑急舞,与那红衣女在半空便交换数招,只听仓啷锐声碰撞,眼看着凌虚道长似中迷药,身躯渐软,竟似撑不住力道,两旁武当弟子群起出剑,忽又有两条人影自后殿角落里飞起,一道白影,一道黑影,只这么一飞过,不少武当弟子已是踉跄摔倒。
那黑白二人飘然立于红衣女两侧,手中剑同时摆开,震撼人心般亮相——白衣人是苏弗,黑衣人是陆小凡!我震惊站在那里,几乎不会呼吸。
那红衣女子压住凌虚道长的剑,笑开口道:久闻凌虚道长大名,端得生得俊哪。
只是前次在戈壁受的伤还没好,就又开武林大会,真让人心疼。
欲速则不达,多遗憾啊。
她笑容和暖,温柔妩媚地说着,似与好朋友拉家常,当说到多遗憾三字时,手臂一甩,衣带已将道长脖颈围住,臂弯猛得一带,凌虚道长绝气身亡!众侠客红了眼,惊恐愤怒攻上,苏弗陆小凡飞剑而起,我看不清他们身形,剑光寒烁,已有数人倒在他们面前,血光中,二人向大殿顶掷出小球,球碎裂,无数细小粉末飞飞扬扬飘下——毒粉!有人大喊,一些人夺路逃出大殿。
场中仍有数名侠客屏息凝神向红衣女和苏弗陆小凡英勇杀去,其中不少身形摇晃的,想是中了迷药所致。
那些人奋猛拼命,苏弗陆小凡狠决地截杀,红衣女高高站在桌案上,姿容亮丽,眉眼开阔明朗,竟有说不出的英豪妩媚。
她冷笑一声,手中绣带飞扬,指南打北,被她绣带上刺铃打中的无不痛苦倒地。
我早躲到门后角落里看眼前血腥战局,或者说我看的不过那一人而已。
不知为什么,我自作多情地想,是不是因为我看他的缘故,苏弗下手明显放缓,防守避让多,进攻击杀少了?他的身姿依然俊逸,神情间却多了冷漠之态,那冷漠使他陡然陌生许多,令我心生寒战。
他已不是我认识的那人。
他一剑刺中对手,对方摇摇晃晃倒下,他抬眼向我这里看了一下,然后收剑避走。
因他退让,那些与他拼命的人就攻向红衣女。
陆小凡一个人截不住凶猛攻势,也明显生了退缩之意,觑一个空子,纵身飞上大殿横梁;六名最勇敢的、也是武功最好的侠士就团团围住红衣女。
眼前是奇怪的一幕,满身鲜血的侠客们与红衣女生死拼杀,苏弗在左边大殿一角白衣血染提剑静立,陆小凡在高高的大殿横梁上自顾自包扎伤口,一地的死尸或昏迷残喘的人。
还有我,躲在殿门后,心惊胆战地观看战局。
我无法再看苏弗,他白衣上鲜血喷溅凄艳恐怖,让我心痛,无法思考,只有看红衣女,这一会儿明显红衣女也撑不住了,受伤倒地,现在是三名侠客围攻她一人,都是殊死拼命。
红衣女忽然挣扎向苏弗道:阿弗,是谁在冰天雪地里救活了你?她胸口中了一掌,吐出血来。
苏弗忽然持剑而起,剑锋陡旋,那三人倒在他剑下。
红衣女笑了,虚弱望着他道:阿弗,抱我离开这里,回青屿宫。
她的嘴角是温柔笑容,鬓角一道长长伤痕,血流半脸,说不出的凄艳恐怖,声音倒是柔弱依赖,犹如孩子祈望父母,情人依恋爱人。
苏弗停滞了一下,俯身抱起红衣女,向大殿外走去。
红衣女抱住他脖颈,柔软目光看向我:阿凡,把这里还活着的人都带走,我要用他们练功。
这位姑娘好奇异,竟然抵抗得了我的夺魂花,阿凡,一定把她带走——她的声音低迷下去,抱着苏弗脖颈的手垂下来,昏厥了。
他们走出门去。
我想叫住他,可是不知为什么,觉得眼前的苏弗已变了一个人,相差太远的陌生和隔离,我最终迟疑着没有叫他,为此,我后悔莫及。
☆、一厢情愿陆小凡从梁柱上跳下来,他身上的伤也不少,走路一瘸一拐的,弯腰试地上人鼻息,将还活着的人捆绑,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一直皱着眉头,忽然掏出竹哨,狠命地吹起来。
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逃,转身刚向殿门走,他清冷的声音传来:你最好别动,我不喜欢费事。
阿弗险些死在你手里,你以为我会因姜惠的原因放过你?你就是她亲妹妹也逃不出这个门,不信你就试试。
他声音狠决,很大的脾气发作似的。
我直觉感到他是那种面相孩子气但骨子里坚冰般冷酷的人,与苏弗正相反,苏弗是温暖心软的,可以无限挑战他的容忍度,连姜惠都知道怎样苏弗都不会杀她,但陆小凡则不然,我没有试,静静止步在那里。
过了好一会儿,无数披黑衣斗篷的人跑上山来,对坐在大殿台阶上的陆小凡躬身施礼,陆小凡一摆手:把里面捆绑的活人都背下山,带走!他转头看向我,似是不知拿我怎么办,终究狠狠道:跟我走!我跟他走,一直到山下,那些黑衣斗篷的人忙忙碌碌如搬家蚂蚁,将捆绑的侠客们装车。
远远跑来一神气活现的少年报告陆小凡:大师伯,早先逃出来的那些人都撞在我们布好的迷魂雾里,已被送入灵真洞了。
陆小凡不耐烦地敷衍:嗯嗯,做得很好。
他命我上车,我知道违抗他的命令估计只能招惹他动手,便上了车,车里已挤了几个昏迷软倒的侠客,我坐在角落里,车帘放下,马车上路了。
车里昏迷的四人先后醒了,互报名姓,非常巧的是还有一对新婚夫妻。
我想给他们包扎伤口,就给其中的少妇解绑绳,哪知车帘一挑,陆小凡用剑柄点中我穴道。
那年轻丈夫是一五大三粗的汉子,名叫严虎,抱歉道:姑娘,对不住,你看,都这境地了,还连累了你。
整整一天也没人给我们饭吃。
不过倒与车内四人熟络了,我给他们讲了最终战局,他们都大声咒骂最先逃走的那一批人,否则,没准战局会改写呢。
越骂越激昂,花样翻新,奇言妙语,骂得大家哈哈大笑,明知生死未卜,笑一日先算一日。
第二日早,车行到半山上停下来,陆小凡给我解了穴,让我下车,我头昏腿软,下车时一下子软倒在车边。
他不扶我,只递过剑鞘,让我抓着起来,引我进了一个黝黑的大山洞,车上的人都被卸下来扔进山洞,一时叫声骂声四起。
陆小凡看我一眼,转身出去,将山洞的铁门吱嘎嘎关上,落锁。
渐渐我习惯了洞内昏暗的光线,发现偌大的山洞里只我一人是没有捆绑的,就给大家解绑绳,解到里边的时候,赫然发现眼前人竟是傅彦!我不由一笑,他来得早啊,当是第一拨逃走的吧。
见我向他笑,他眼中闪动,喃喃了一句乔妹。
洞里一会儿就起了争端,浴血奋战的这些人大骂率先逃离的人,怪话刻薄话连连,有人回嘴,双方就打了起来,好在都没有什么力气,最终被劝开才罢。
我们一车来的那少妇亲切唤我:乔姑娘,来,坐这儿来。
我坐过去的时候,傅彦也跟过来,挤坐我身边。
严虎不乐意了:喂,你挤什么?那么大地儿,非挤这儿来啊?傅彦眼皮不抬,道:她是我未婚妻。
呃?严虎瞪大铜铃般眼睛看我,我只有点头。
逃得那么快,也不带上你?乔姑娘,你这相公人品不怎么地。
傅彦怒得脸色铁青,只有不说话,转过脸去,当没听见。
第二天早,山洞门打开,陆小凡站在那里,抱肩说:我师娘每天要用一个活人练武,你们谁自告奋勇出来啊?有不少勇猛者红了眼,奋勇扑上,陆小凡只一抓就将最前一人抓住扔出洞外,回剑击退其他人,关上了洞门。
众人这才知道自己的命运,原来如猪羊一般待人宰杀啊。
他们拼命撞击铁门,奈何想尽了办法也撞不开。
大家都饿得软弱无力,好在山洞深处有水流,还可以延挨一阵。
第三天早,铁门又被打开,竟是苏弗站在那里,神情淡漠道:你们谁出来?他着一身崭新白衣,浅灰蓝的衣边腰带,站在那里,风拂衫动,清爽依然。
可他再不是我心中的那个温暖少年,此际他是一个真实的恶魔,冷淡的漠视他人生命的恶魔。
乔澍说,他是一个本质不坏但被出身连累的少年。
那也许是对的,他曾倾慕侠客,意图换一条路,行光明正大的人生,可是也许正因为我的缘故,他终究回归魔道,并且将冷酷地走下去,再不回头。
洞内没有人应,大家都饿得奄奄一息,忽然有勇猛者叫道:老子和你拼了!趔趄冲上,结局自然是被他抓走,关上了洞门。
我的心缓缓沉落。
我在这里与死亡饥饿困苦挣扎,他不闻不问。
想想也是,凭什么要他再顾念我呢?在我几乎害死他以后?一个时辰后,铁门上小洞打开,扔进来不少玉米,还是热的呢,众人争抢,几乎出人命。
严虎大哥将抢到的一个玉米偷偷分给他的妻子和我。
饥饿考验人性,那是可怕的,还好这些帮派中人,大多你和我有交情,我识得他,最终平复下来。
傅彦不知哪里去了,是不是抢到食物独享去了?我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阴暗。
因为对于他来说,我怎样阴暗想也许都不过分的。
正如对苏弗,无论他做了什么事我都认为他可以原谅,他的心一定不是这样的。
我偏愿意这么一厢情愿的相信,做一个傻子。
比如,我愿意认为,他不知道我在这里;还有,这些玉米是他尚存的怜悯心送进来的。
我的心滴血般的痛,可我偏要把他往好的方向想。
连他在我面前杀人我都视而不见。
我是不是也是一个疯子?一如岳灵珊一般即便被他亲手杀了,还要令自己相信:他爱我。
原来只是不能接受自己的错误,不肯让自己难过。
山洞中有豪客愤慨大叫:我们还算人吗?号召明日奋力一搏,生死在此一举,绝不被人当猪羊喂养宰杀吃掉。
众人全同意。
第四日众人全隐在洞深处,陆小凡只有走入山洞捉人,遇到激烈抵抗,陆小凡宝剑摆开,大开杀戒,众人根本不是他对手,他最终捉一人去了。
现在山洞中还有十来人,有几位是与我一样没有英雄气概躲在最后没有进攻的,傅彦也是其中一个;还有就是被砍伤还没死的,如严虎夫妇。
他们夫妇真是命大,我觉得是因为他们都拼死救助多方,陆小凡手下留情。
山洞笼罩着死亡的气息,方才还说话的人这一会已横尸当场。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若是苏弗,今天山洞里该不会死这么多人。
但又有什么区别呢?今日死和明日死的区别?我不由绝望地笑了。
在等待死亡来临的静默中,傅彦忽然站起来,在洞内踱步。
洞内只铁门缝隙透进来些微光线,他在山洞中踱来踱去,空寂的山洞被他的脚步声充满,好不叫人心烦。
严虎终于道:老兄,你是有什么想法还是怎地?傅彦停住步:我——。
他忽然痛苦说不下去,蹲□,双手死命抱住头。
你说一说,大家参详参详,反正也是死路一条了。
办法是有,可——他声音挣扎,忽然不顾一切走到我面前,扑通就给我跪下,把我吓了一跳!☆、很远很远了乔妹,只有你,可以救这里所有的人!——我有些明白,但我不说话,等他说下去。
他只有自己站起来,说:我料得不错的话,明天应是苏弗来。
几天前在武当山他不忍杀你,说明他对你还有情。
明天你去求他,求他放过这里所有的人!我以为他是让我明天舍身而出,诱杀苏弗或陆小凡呢,听了这话不由苦笑:你忘记了,我险些害死他。
他会对我有情?那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我了解苏弗,他若不是狠心忘记我,就是极为恨我,否则,他不会让我在山洞中过这样苟延残喘的日子。
也许,他只是不知怎样复仇,怎样报复我,所以任我痛苦地活着。
苏弗,在我的心中终究是还有些孩子气的,想着他,便是痛苦,还有温柔。
我走了神,傅彦停了半响,继续开口道:乔妹,你总归可以试一下,若成功了,你就救了这么多人性命。
好。
我答应了他。
明日就算是陆小凡来,我也可以求的,以苏弗的名义去求,若求不下来,也是尽力了。
然后我就去给他师娘练武,该是怎样残忍的场面?我总归欠苏弗的,也算还了他,此一生,再不相欠。
过一会傅彦又下决心般道:他若不讲情面,你还有一个办法。
还记得在边城回心巷里那个妇人家吗?他是男人,抗拒不了女色的,尤其是你。
他的声音暧昧,我不妨听到这话,迷惑得眼睛都要亮了,我瞪住他:你是说——是的。
他肯定道。
我简直无话可说了,好一会儿,我斩钉截铁道:傅彦,我们的婚事解除吧,我再怎么无耻,也无法在我未来丈夫面前勾引别人!他痛苦不堪形状道:如果你要求,那么好吧。
难道,难道我愿意吗?你是我的未婚妻,可是这么多人命,这么多人命——我起身就往洞门口去,这个人,我再也不愿多听他一句话。
严虎叫道:乔姑娘,这不行,我和你大嫂宁可自杀,也不能让你做这样的事!我已恢复微笑,说:不,大哥,为了你们,我就是死了也值得。
傅彦在遥远的地方躬身一礼:乔妹,你英勇侠义,为了救人而牺牲自己,整个武林都会铭记你的!他痛不欲生状坐下,好像是他做了莫大的牺牲似的。
我觉得他在一句句话故意把我往绝路上推。
就算救了他们,古时候,为了名誉,我也得自尽才不会辱及家门。
乔期,我怎么替你招惹了他。
我坐在门前,再不说话。
老天,傅彦此时心里在怎样笑呢?他不但利用了我可以活命,还终于从这桩令他耻辱的婚事中解脱出来。
他心中到底是怎样的恨呢?他对我和苏弗的报复,是什么时候起的意?又忍了多久了?恨,真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我忽然一点也不恨他了。
我想起王尔德的一句话:我不能夜夜起身,在花园里种上荆棘。
又想起王尔德的别的话,比如:爱能读懂写在最遥远星星上的文字。
我纵然曾对不起傅彦,也不想了。
我只想王尔德那些美好的文字,如果当真躺在了冰凉的草地上过夜,那也是要给月亮写十四行诗。
这么想来想去,我安然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时分,洞门在等待中打开,阳光旋处,苏弗出现在那里,又换了一身整洁白衫,稍稍不一样的纹绣,映着耀眼明光,身姿依旧如仙人一般。
他说:你们谁出来?平静的,淡淡的,无聊的。
他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好卖相,那已深入他的骨髓,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是在怎样的环境中成长的?我忽然好奇想。
可是我没有再多的想象时间了,我自门边的暗影里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走到阳光中。
他忽然惊呆了,他看着我,那惊讶超出了他一贯的安静,他难以置信,说出一句:你怎么在这里?阿凡——他止住话。
我知道我现在的情状一定惨不忍睹,可是我没时间自惭羞愧,我用最大的力气开门见山地说:我求你,放了里面的人好吗?我真是连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觉得我是完全的失败,尤其在魅惑人一途。
他看着我,声音恢复了方才的平静:放了他们,我还要去抓别人。
你们不都是侠义之士吗?替别人死,不是很义气很英勇吗?为什么还想求生,让别人替自己死呢?我无话可说,我与虎谋皮,我自取其辱,我一个也救不出去。
我渺茫的看着他,不知为什么想起悦来客栈,想起那些武侠故事,想起草原清晨他抱着一大捧紫苜蓿花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些都很远很远了啊。
我自嘲地笑了,仿佛要赌一个输赢,我说:请你放过他们吧。
我抓住他双臂,他一下子僵在那里。
有人试着从门边溜出去,苏弗意图动作,我泪流满面抱紧他双臂,我不管了。
好像所有的人都溜走了,时光似乎有一世纪那么长,我所有的力气都用尽,而他是那么温暖,好像是我今生可依。
他一动也没动。
不知多久,他说:他们都走了,包括你的丈夫,你可以放开我了。
我头脑轰涨,原来他以为我是为了……他的声音那么疏远,有着淡淡的嘲讽,不屑?我松开手,整个人发晕,膝盖一软倒下去。
他随手扶住我:乔小姐,你真——他笑了,些微嘲弄地,无奈地笑了。
他叫我乔小姐,语气那么轻飘飘的,他一定以为,我是故意软倒的。
我的心酸痛,我的尊严,我还有尊严么?他见我真站不起来,才用手臂托起我,问了一句:好久没吃东西了?我的泪哗地下来。
我总是这么不争气。
他扶着我往前走,一直走了好远也不说话。
我忽然想起一事,我说:你将我送给你师娘练武吧,不要再捉别人了。
他停住步,仔细看我,我不抬头,不想看他的目光。
耳听他笑了:你真勇敢、侠义——他大笑了。
那笑声是那么夸张,我有多好笑呢?路边,就是悬崖,我扭头就跳了下去。
我依稀记得他抓住我衣袖,但衣袖早被山洞里的灌木乱石割破,衣衫撕裂,我迅速地无可挽回地栽了下去。
☆、收获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