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种信心,是只可以信的,只可以信。
--------------------------------------------------------------------我在武林中总是讲:我回天山。
天山就跟我的家一样。
可我若跟苏弗在一起,就会令天山蒙羞,令师父负罪不安。
而苏弗,他只是眷恋贪看我,——他从没考虑过一个未来。
我想着这些,泪止不住落。
追风小跑着,祁公子带着一队随从跟在我身后。
大约是见我太难过,出了城门,祁公子提马追上来,安慰道:师姐,下马休息一会吧。
我坐下来掩面休息的时候,祁公子为我送上绢帕。
我心下诧异他的温存体贴,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正经是公子哥,如贾宝玉一般哄女孩也许是惯了的。
待我平静了,祁公子道:师姐,世事难料,眼下虽然难解,也许哪一日便峰回路转,忽然柳暗花明,桃红又是一年春,成全了你和乔兄呢。
我知他是好意,谢谢你。
我说。
隔一会儿,祁公子问:师姐,倾心剑是怎么一个来历?他竟不知道?祁公子说:去年在边疆,师父定要收我为徒,说我资质好,可以传承他的武功,从没有提起过其他的事情。
原来他是被蒙骗来的。
我将自己知道的都讲给他,祁公子若有所思:师父让我学倾心剑法,是为了担起武林大任除魔?那一定是了,不知大师伯怎么瞄准了这位贵公子。
祁公子一笑:家父若知道我此番跑江湖里来卷进这些事,非关我禁闭跪家庙。
想他一将军家公子哥,入江湖来冒险折腾这些事,的确也算无辜,不过若不是结识他,苏弗也不会被师父捉住。
我对他说:你做这些事是帮助正义铲除邪魔,行侠仗义之举,做的是好事,令尊会欣慰,不会惩罚你的。
正义除魔?祁公子笑了,天魔教因有个魔字,就是魔了吗?我观乔兄人品行为,甚是投缘佩服。
魔教若培养的是这样的人材,也未必就不好。
他竟然这样观点,且称赞苏弗,我心怀感动,简直想引其为知己,但我说:你不知他杀了很多人——祁公子道:江湖帮派械斗,还有不伤人的?你不杀他他杀你,谁又无辜?如我在战场,会少杀一个讫丹人吗?讫丹人就不是人?不过大家家国不同,立场不同,便互为仇敌,你死我活,杀敌多的还成为勇士英雄。
我就不杀本国人吗?军令如山,谁若违了军规,我照样杀掉。
我随父督守雁门关这两年,为了立军威,也没少杀人,我是魔吗?还是我父亲是魔?祁公子笑,江湖人的分帮结派与国家民族的各自为政,说来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各自的利益,子民为了身后的家人和大众,不得不拼杀牺牲。
谁都认为自己是正义,谁都认为自己无辜。
唉,并没有世界大同的那一天,每个人可以安乐生活,从此马放南山,刀枪入库。
我奇异祁公子的观念,他不是江湖人,自然超脱的很,我问他:在明漪山庄怎么忽然冒出那么些人,万箭齐发的模样;还有,你为什么发现有人在树梢就下这样的狠手?那是我一直疑惑不解的。
祁公子道:我领兵打仗习惯了,每到一个地方,先将所有要道控制住。
掌门师父竟能在我手下毫无示警的情况下接近我所在的地方,我感觉到危险。
我的习惯向来是先下手为强。
军旅生涯的确让人越来越狠,若不是乔兄,我就杀了掌门师父,真不知怎样感谢乔兄。
我回头数了数,见祁公子随从不过二十人,问:就这二十人,能造成那样的箭网?祁公子笑了,携我登高,越过沟渠河流,指左边大道上一队商人脚夫,再指右边小路上一队镖局武夫,说:前还有探路十人,后还有压队十人,我父亲只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对自己的命看得比较贵重。
师父前月传信让我到明漪山庄来,现在江湖这么乱,帮派凶杀,我不能不防。
那你还敢结识我们,不怕我们是坏人?祁公子看我大笑:你和乔兄,脑门上都写着字:我是好人。
我抬头看他的脑门。
祁公子不好意思了,转头笑:我也是好人,好人才识得好人,英雄才惜英雄。
他好像也在赞他自己是英雄。
我们继续上马前行。
祁公子很随和,有着天赋的光明,也有尊贵背景下的优越,那源自一种家教修养,不管什么样的人都可以礼貌和气相待,在公子哥中应该算很难得了,所以大师伯看中了他。
他对我并不隐瞒,说的也许都是真话,但并不能看到他的真心,像我看苏弗那样。
苏弗是世间少见的纯澈人,灵魂都是透明。
他便再掩饰,也似春风烟雨后的江南,清新醉人。
想着苏弗,我黯然神伤。
晚间我们野外扎营住宿,祁公子爱极苏弗的追风,告诉我他的血红马叫赤电,是大宛汗血宝马,也是名驹,说起宝马良驹来,祁公子头头是道。
闲聊中我问他年龄,只十八岁,真是年少好时光。
成亲了吗?我问,公子哥成亲一般都比较早吧。
他这下子有点腼腆了,摇头。
定亲了?他再摇头。
我也就不好意思继续八卦。
这么闲聊着,心中想的却是,可有人照顾苏弗晚餐?师父心地善良端正,苏弗救了她一命,就冲这一点师父应该不会亏待他的,这么想着,慢慢开解了很多。
第二日上午到青枫浦,入了那家店,店主夫妇见了我们一行人登时紧张,待我到院中一看,便是一愣,银杏树下的剑冢不见了!店主老汉道:昨日,被三公子的人取走了。
我眼前现出三公子阿微冰雕雪塑般的清冷模样。
我的剑,他为什么取走?只好对祁翾道:我去找那三公子要剑,你在这里等我。
师姐,我已是天山弟子,怎能让你一个人闯魔教?那我还有什么面目见掌门师父?少年儿郎要面子,他不怕面子会让他失去生命?然而他的心态我理解,那是男儿的责任,他不能不担当。
心下有些感动。
我终究是好福气,穿越到江湖里来,遇到的每个人都很好。
包括傅彦,其实细想来,也有他的理由。
我问店主老汉,二公子说的灵真洞那些侠客们结果怎样?老汉恭敬答:三公子说,二公子既然放了那些人,他就一个也不会留,全放走了。
我心稍缓,问:二公子的令牌呢?我想拿苏弗令牌去天魔山,也许会有用处,老汉答:被三公子留下了。
我和祁翾向天魔山行去,祁翾命店主夫妇与我们同行。
前面三峰对峙处是一个山口,探报回来说,路遇陷阱,已连失三人性命。
山谷里面路上石板忽然便会翻落,射出凌厉的毒箭来。
祁翾沉厉了面容。
祁翾这么一沉颜,年轻的面孔让人陡生寒惧。
我对祁翾道:让我去,我这马是魔教副教主的马,他们不敢伤这匹马的。
祁翾的目光移向店主夫妇,老汉扑通跪下:公子,我送信也只到这山口,里面是不能进去的呀!祁翾命:让他带路!两名随从拖着老汉就往里面走。
老汉拼命挣扎哭喊:没有令牌,谁进去都是死路一条,公子开恩哪!老妇亦发疯般哭喊相拦,连连叩头。
我急了,提马拦在他们面前,对祁翾喊道:天魔教人的命就不是命?你这样行为,和魔教人有什么区别,你不配做天山弟子!我自己去取剑,不用你相帮!纵马就向山谷里冲去。
☆、碧衫滴翠我等着死亡的来临,可是追风自己放慢了速度,斜刺里跑到岩壁再转另一个方向。
师姐,等一等!祁翾叫道。
他手下的随从沿着追风跑过的路途行进到我身边,皆安然无恙。
追风熟识路途,能够避开机关陷阱!我们在追风的带领下穿过山口,里面山峰林立,迥崖沓嶂,道路纵横,但一个人影也没有。
阳光照在巨大的山峰上,投下阴暗的影子来,树木岩石,皆寂静得让人恐怖。
当时与苏弗出来我一点也没记路,只有放开马缰,任追风行走。
忽然,追风的耳朵立了起来,我细听,远远的起了笛声,那笛声韵律简单婉转,仿佛在召唤一样,追风欢快地跑起来,向着笛子的方向。
我这时候已是听天由命。
不过我对三公子阿微还是有一些信心的,他在魔教是丞相地位,且见过我,为着苏弗的缘故,应该不会为难我的。
追风在山间越跑越快,最后简直是飞掠过林间草地,穿过一个又一个峡谷。
我听见祁翾在后面打马紧追,我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是紧紧抓住马鞍桥,这么快的速度,我若掉下马去非没命。
祁翾的马虽然也是千里马,可惜不熟识路,转瞬跟丢了踪影。
追风飞驰过一片竹林,踏过溪水,地势越跑越高,前方出现一片亭廊轩阁,依山傍水,翠竹点缀,阳光朗照之下,恍如世外桃源一般。
追风的脚步慢了下来,我这才发现,竹林边站着一个人,碧衫滴翠,风吹不动,微微笑地望着我。
——阿微。
也许是因为阳光明亮,他的笑容褪去了极寒的冰冷之色,映着林间的青竹,倒仿佛他是其间最隽美挺拔的一棵,亭亭玉秀,让人一时恍惚。
追风到阿微的近前,阿微摊开手心,喂金黄的玉米粒似的东西给追风。
他的手纤洁如玉,但小手指比一般人天生的短一截,刚刚够到无名指的第一指节,瞧着手型就不完美了。
唉,我到这时候怎么还有鉴赏旁人手型的心。
我瘫软在马背上,累得一动也不会动。
阿微看着我,唇边微抿,笑了一下才道:乔姑娘,让你受惊了。
他说话的声音跟山间泉水似,清凉凉,一下子沁入五脏六腑,好听得让人听也听不够,但他的笑容分明有嘲笑的意味,我微恼:我的倾心剑呢?你还给我!他低眉安然喂完了手心的玉米粒物质,答非所问道:你不下马休息一下?追风也要休息呢。
我只有下马,膝腿酸软发颤,绊在马镫上,一下子摔下来,危险惊恐中被阿微扶住,他扶我坐在地上,然后迅疾放开手。
我不知为什么心生暖意,阿微虽然面色是琼楼玉宇的高邈孤寒,骨子里好像比陆小凡还良善一些,瞧他的行事就可知道。
我坐在地上,脚腕在痛,人疲累到几乎吐血。
阿微说:乔姑娘,我二哥呢?怎么不是他陪你,倒是另一位公子?我不好和他多加解释,只道:你还我的倾心剑。
他不答我,说:告诉我,二哥出什么事了?否则他不会不陪在你身边的。
要不要告诉他去救苏弗?可那样,师父就会在危险之中。
我踌躇,再一次坚持:阿弗让我来找你,说你会帮我。
请将倾心剑还给我。
阿微垂了目光,沉默片刻,翠衫翩然,回身去了屋中,再出来时,托了一个木匣。
我只是好奇,想看看倾心剑是什么样的,以为你不要了。
给。
他这么容易就将倾心剑还给了我!苏弗的力量太强大了,只一提他,阿微就乖乖的了。
我打开木匣,果然是我的倾心剑,拔剑出鞘,锋芒依旧。
阿微那边拍了拍追风,追风哒哒地跑入竹林,跑远了。
乔姑娘,你既来了天魔山,就不要走了,二哥会来找你的。
他来了,我为你们筹办婚事。
他浅浅地笑了。
他这么笑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神锋厉,隐约有鹰的模样。
该是世间最美的鹰眼,镶嵌在这么线条干净完美的脸上。
我深吸一口气,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想从魔教拐走苏弗,他何尝不想让苏弗拐我入魔教?你饿不饿?我做蘑菇汤给你吃?他回身进屋子。
我叫住他:阿弗说你会平安送我离开天魔山的。
我再次以苏弗的名义开口。
阿微止步在那里,稍会儿回过头来,现出明亮耀眼的笑容:他以为我什么都会听他的吗?他若想带你走,他自己回来!我想起一事,因左脚痛,只得起身蹦跳着追上阿微:阿微,跟我来的祁公子和他的随从,你不要伤害他们好吗?他回转头看我:这也是二哥交待的?他眉尖一扬,笑了,不,我二哥一定会希望他们在你身边消失的。
不,不可以!我急了,祁公子是辅国大将军的独子,你伤了他,官府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忽然明白了大师伯为什么挑祁翾做倾心剑传人,祁翾有官府的力量。
阿微挑了眉:这样啊。
然后他就进屋子里去了。
这个少年不知为什么让我觉得可怕。
我提了剑,沿来路回转,方入竹林,见地上数条小蛇蜿蜒,我一声惊叫,转身就逃,连脚疼都忘记了。
室内传来轻巧笛声,该是阿微在吹笛吧,我稍安心,回头一瞧,灵魂都飞天外,那些青蛇穿过绿草,沙沙向我游来!我奔跑逃进屋中,腿都软了。
阿微止了笛,蹲□来,在灶前继续熬蘑菇汤。
我见那些蛇在门前三尺的地方停下来,盘旋着游走了。
我觉得恶心,灵魂都是虚空。
见了苏弗,一定要告阿微的状,他竟然用蛇来吓我,拘禁我!——我若走不掉,还会见到苏弗吗?我若回不去,大师伯会不会胁迫苏弗来天魔山要人?那些都不在我想象之内了。
我打量室内,见室内极为宽敞,且雅洁干净,三间抱厦,全部是锅灶橱柜等餐饮之物,这么大的厨房!苏弗说阿微最爱美食,果然。
阿微仍专心致志熬汤。
砂锅里的汤已翻滚了,香味扑溢出来,我饥肠辘辘,但此时怎有闲心喝蘑菇汤?我只有再一次尝试苏弗的力量,说:阿弗让我来找你,让我告诉你是他要你帮我,说你不会不帮。
我现在要离开天魔山,还要带祁公子一行人平安离开。
阿微不言,取来一紫砂小碗,将锅里的汤倒入碗中,方好一小碗,递给我,说:阿弗真的这么说的吗?你若信了阿弗对我的信任,认为我一定会帮你,那么请喝这碗汤。
我看着那碗褐色的蘑菇汤,知道我在打一个赌。
本能的我觉得不安全,可我若不赌一下也没有别的出路。
苏弗提起阿微来的兄弟情是真实的,如同他与陆小凡一样。
陆小凡并不坏,阿微应该也不会为难我吧。
为难我又能怎样?天魔教的权力争斗中,苏弗若是太子,阿微就是权相,他们虽是师兄弟,最终也许会成为对手。
我想起看过的那些权谋腹黑的文章,亲兄弟父子在权力争夺中都会反目成仇。
我接过汤来。
阿微笑:你想好了,也许有毒。
他这么笑的时候,如三月的春风,不但和煦还有万千风情。
这阿微,难道是狐狸精托生的?我忍不住想笑,端碗便喝了一口。
啊,真是人间难寻的美味!怪不得有话云:好吃得几乎将舌头吞下去。
那里面的蘑菇也有好多种,且形状稀罕,有的如一颗完整的蜂窝小松树状,有的红厚,有的白软,有的细梗如丝,有的蓬绒绒若伞,我一口气将汤吃尽喝光,意犹未尽,笑道:阿弗赞你是烹调的天才,果然!阿微微微地笑了,将灶下的火灭掉,说:你若喜欢,我明年还为你煮。
他一下子扯到明年,也不嫌远,看来是没有当下杀我的念头了。
那谢谢你了。
我亦笑。
阿微起身去洗手,用雪白的毛巾揩拭,再将毛巾叠整齐搭在盆架上。
他的一举一动都斯文妥帖,赏心悦目,隐约有苏弗的模样。
他们师兄弟在动作和语声的细微处还真是像。
我忽然对阿微有了羡慕,他是陪伴苏弗一起从小长大的呢,他,知道苏弗小时的模样。
阿微走过来, 你可会嫁给我二哥?他这么突兀地问出来,让我一时不好回答,便点了点头。
他的美目亮了一亮,秀眉一轩:好,你随我来。
☆、生死相随花他的眉毛太有特色,微粗,中间浓黑,两边渐淡,如极有层次的水墨画般,让人看也看不够。
这人,美到连眉毛都是艺术。
跟在阿微身后,我不知为什么有些胆颤发寒。
太美的人,让我惊心,恐怖,也自惭形秽。
阿微的身高比苏弗低,背影秀丽,翩然前行的样子颇为优美,也颇为自信,很有一些威仪派头,那是我在苏弗身上看不到的。
苏弗身为副教主,却超然得清爽,整个人温和纯净,与阿微完全不同。
想到苏弗,我的心掠过暖流。
哪怕是苏弗最冰冷锐利的时候,也比阿微让人安心多了。
所以,我会爱上苏弗?沿着整洁的小路,阿微引我来在一个山谷,穿过一线天,眼前豁然是花的海洋,偌大的山坡谷底,全被各式的成片的花草覆盖。
期间,数名白衣黑裤的花童在料理花朵,或浇水,或除草,或拿篮子摘花,见了阿微,全停了手中活,站立原地鞠躬相迎。
阿微并不理睬他们,引我穿□到一片花地前,从袖间取了白色绒纹手套带在右手上,俯身小心地摘了一朵硕大的白色的花来。
那花有碗口大,四片薄薄的蝉翼似的瓣展开着,无风亦自摇,婀娜飘逸,美得让人不敢触碰。
所以阿微才戴了手套吗?阿微将那朵美得惊人的花送到我面前:这花叫生死相随花,又叫忠诚花。
一年只六到九月开花,美吗?我点头。
不知为什么,阿微眯眼看花的样子让我觉得可怕。
花再美,也是脆弱的,怎有他危险、明艳、生动?阿微微扬了头,你若嫁阿弗,就得有勇气吃下这朵花,你可敢?我心一跳,仔细端详了一下那花。
我曾喝过若干种花茶,玫瑰、桃花、金银花……泡在杯中看着花蕾漾开来,特别喜欢那种缓缓绽放的美。
不过这朵花我还真不敢,或许是因为在阿微手中的缘故,那花也变得分外的妖娆可怕?我不解为什么要吃这花,便问他:为什么?阿微微笑看花:这是天魔教的风俗。
教中男子若娶妻,就得以鲜血浸染这花,在婚礼上给新娘吃下去。
新娘若不吃,便不能成为妻,会被夫家赶出门,从此沦为下贱的女奴,为教众欺凌。
阿微美丽的眼睛看着我:而这花,是有毒的。
此后每年花期来临,都得丈夫用鲜血浸这花给妻子喝,来延缓花毒的发作,直到生命最终。
丈夫若先死了,妻子最多也只有一年的生命,所以在天魔教,大多都是妻子殉夫同葬。
所以这花叫‘生死相随’。
乔姑娘,你可有这样的爱、勇气和忠贞?我怔在那里,看着那白色轻盈的花,花太美,且要附上生命,所以令人恐怖吗?阿微将手掌倾斜,任那花落在地上泥土里,清淡地说:你若没有与阿弗同死的勇气,就不要再纠缠他。
我被他的神情激怒了,对他说:我不是天魔教的,为什么要遵从天魔教的风俗?而且这个习俗根本就不是爱、勇气和忠贞,而是狭隘的自私、控制和不尊重爱人的生命。
我若爱一个人,才不会亲手喂她毒药。
忽然便想起苏弗对陆小凡说的,你若真对她好,你忍心娶她?阿微的美目微挑,轻笑:你若嫁阿弗,必得先入天魔教。
凡教中子弟不可以对教外女子动真情,或者娶她,将她变为天魔教人;或者杀了她,将她变成死人,乔姑娘,你喜欢选择哪一样?我心惊,想起苏弗的柔情。
他明知道这一切,可他还是说我跟你走。
虽然他从没说过让我加入魔教,但——他说过,他不会叛教。
阿微说:阿弗没有对你说过吗?是了,二哥最心软善良,他不忍对你提起这些。
所以,我来帮助你们,成全你们的婚事。
实不相瞒,我方才给你喝的蘑菇汤里面,添加了用二哥的血浸染的生死相随花。
☆、画上人是谁我看着面前少年,他的侧脸轮廓是那么精致完美,犹如我看过的希腊故事中美少年雕塑,此时神情清清淡淡的,微眯了眼,深黑的瞳仁里并没有我,如天宫王子渺视尘凡,仿佛我的生命不值一提,轻如灰烟尘埃。
他明明让我喝了毒药,倒说,是为了成全我和苏弗。
微笑着害人,还说为你好,也难为他能说得出来。
我因了对苏弗的爱信任了他,他却是不值得信任的。
那又怎样?我想起一句话:人心愈是险恶,我偏要愈加善良。
苏弗说,阿微心思细密,管理天魔教这两年令他都越来越怕惧。
我来取倾心剑,不过是与虎谋皮,赔上我的生命换来倾心剑也值得了。
他既然给我吃生死相随花,说明并没有想杀我,我也许应该鼓足勇气闯出竹林。
想至此,我转身穿过□离开。
我的裙裾两侧全是那飞舞轻摇的至为美丽的白色花朵,美得让人心慌,几欲呕吐。
世间事就是这样吗?因为太美,所以有毒,会给人极致的伤害?峡谷的石门已关了,阿微过来,姿仪优雅地为我打开石门,问:乔姑娘,你去哪里?我说:去见阿弗啊,告诉他你给我吃生死相随花的事情。
阿微望着我,微笑:我送你去。
我走了一会儿才明白,阿微为什么喂我毒药。
他一定是对苏弗没在我身边起了疑,或者以为我与祁公子一起害了苏弗。
他要让我的生命与苏弗的连在一起,免得我这个天山弟子、倾心剑的传人害了苏弗。
走到方才煮蘑菇汤的庭院,推开栅栏门,阿微回过头来对我笑说:乔姑娘,你在这里等我一等,我大约一个时辰会回来。
他这一会儿的笑容何其柔和亲切,仿佛融化了冰雪的美人,眉宇间纯真绽放,美得让人霎那间恍惚!他这么一笑让我想起苏弗的招牌笑容,他们兄弟相似的神情太多,令我无端怔忡。
他摇了摇门边铃铛,两个青衣小童儿就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忽然就从树丛后转过来,躬身施礼。
阿微说:你们陪好了乔姑娘,莫让她出了这院子走迷路了,直到我回来。
这是拘禁我吗?我说。
阿微眼睛晶亮,不好意思笑:我怎敢?只是山中道路复杂,怕我回来找不见你了。
你是自由的。
他们不过是小奴,由你使唤,你若不满意他们,愿打愿杀都随你。
阿微走了。
我诧异望着阿微的背影,不明白他怎么忽然间有了这么大的变转,对我客气起来。
因为我喝了那碗有生死相随花的蘑菇汤吗?他方才说我怎敢?他连毒汤都给我吃了,怎么这会儿又不敢拘禁我了?因为我说,我要向苏弗告他的状吗?那是必然的,他给我喝毒汤的时候就应该知道。
然后我忽然明白,他定是先猜疑我与祁公子害了苏弗,所以给我毒汤喝,等我说要找苏弗告他的状,他察言观色,见我并没有什么谋害苏弗的蛛丝马迹,与苏弗好像还很亲切,所以才又对我客气起来。
苏弗若真娶了我,我就是他的二嫂,未来的魔教教主夫人,阿微的不敢大约是这个因由。
我还是第一次想这个头衔——魔教教主夫人,听着很诱惑人呢。
穿越到江湖来,成为魔教教主夫人?我承认,自己还真是被这个名头吸引住了,虽然这名字听来有些邪恶。
所以,苏弗能不想成为魔教教主?让他背叛魔教,除非他是爱德华八世。
我一边心思闪烁地想着,一边在庭院里逛,园内一石一木一桌一椅莫不精秀雅致,不知费了几多心思,这样的庭院,倒真像阿微那么精美的人儿修砌出来的。
两个小童一直乖觉谨慎地跟着我,我对他们说,我饿了,要吃东西。
其中一个忙去端了茶点来,另一个引我到亭中坐。
两个小童儿十三四岁样子,皆眉清目秀乖巧可人,瞧着就让人喜欢,比傅公子的吟风可是强太多。
点心也精美细致酥软,我问他们是谁做的,答说是厨房的手艺,令我心下颇为遗憾,若是阿微做的,一定更超凡美味吧?将来我若成为教主夫人,就让阿微给我做点心吃赔罪。
我美美地畅想了一翻,问他们:这里是三公子住处?他们点头,我问:那二公子住处在哪里?他们向前一指,原来过小桥流水,前面花木拂风的庭园就是!我问他们:我可以去看看吗?他们一起含笑点头:姑娘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们听凭吩咐。
真是贴心的小童!下小桥就是另一处庭园,风格与方才阿微的住处一脉相承,也是三间轩朗抱厦,门开着,里面却是满架的书!我诧异这书的数量,简直是小型图书馆了,问小童:这些书你们二公子读吗?不是苏弗附庸风雅做样子的吧。
小童答:读的。
二公子最喜读书,教中人都知道,若有事求二公子,只要送上二公子未读过的好书,所求事一定容易成。
总有人求他办事吗?我心下笑,苏弗那么清爽的人,还收受贿赂?童儿点头。
我们三公子治教甚严,教内总有被责罚的,若能求得二公子讲情,就会法外开恩了。
另一童儿在笑,我问他笑什么,那童儿说:我是想起大公子。
大公子对二公子说,你为什么总让人送书?送书送输,多不吉利,你不会让他们送珠宝?你这里没地方摆,可以放我那里。
我想起陆小凡去太湖偷珍珠。
大公子喜欢珠宝?童儿笑答是。
也有人求大公子吗?我与他们闲聊。
童儿摇头。
开始有人求的,不过,谁若求了大公子,大公子与三公子一说,罪不但不会免,还被加倍处罚,就再没有人求了。
我觉得有趣:大公子不生气吗?童儿一笑:生气。
不过大公子拿三公子没有办法。
大公子在教中不管事的。
大公子若闹,二公子会制服他,大公子武功不是二公子对手,最怕二公子了。
我笑,也有人直接求三公子吗?难道送美食不成?童儿说:谁敢,三公子命令下去,若有人求,当即便杀掉,再没有人敢的。
我心中对阿微隐隐增了好感,他这样行为,岂不是在给苏弗买好?我一架架书看过去,忽想起我在祁公子面前背诗时苏弗的笑容。
当时还以为苏弗对诗文一窍不通呢,瞧苏弗平日读的这些诗文集!他这样沉得住气,内敛深藏,还宠溺赞美地对我笑,我不由赧颜了。
前面是大桌案,桌案上丛林般的笔墨纸砚,苏弗还有这爱好,怎想得到?怪不得他那么温文好气质,腹有诗书气自华啊!桌案一侧悬挂两幅尚未装裱的画,左边一幅是一英姿少年飞马射箭,红色披风翻飞,马疾势迅,少年持弓待射,便那嘴角微扬的样子,像极了陆小凡,我问:这是大公子?童儿点头。
右侧画上是白衣少年,负手立于高楼之上,苍绿浅灰的夜空中一轮明月,少年清越超脱的神态,似苏弗,又有几分似阿微。
这是三公子?我想苏弗该不会自恋到画自己,童儿点头称是。
我转了头,见桌案上仍有一幅画用纸镇压着,尚未完工,画上是一个女子!我心头一动,忙过去瞧。
画上山石梅花前立一美貌少女,青色披风飞狐雪帽,怀抱一枝红梅,高髻簪花,姿仪纤秀温柔,一股爱意深掩笔端,使女孩的美分外鲜明生动,仿佛可以从画上走下来!我的心沉落下去,这个女子是谁?却断乎不是我!虽说画不过取意,但画中女子与我相差太远:我没梳过这样的云鬓高髻,没摘过梅花,没有穿过这样大家小姐的衣裳,也没有这样的优雅雍容!而且我自认识苏弗起还没经过冬天,即便勉强说是苏弗思念我想像着画的那也太离谱了!这画是二公子画的?"我问。
童儿答曰是。
画上人是谁?两童儿皆答不知,说见也未见过。
我想了一下,这画该是我在山洞受苦受难时苏弗画的,那时他心中自然没有我,所以描画出这样一位少女来。
每个少女心中都有一个美少年,每一个美少年心中也都有一个少女吧。
只不知这个少女是谁,又被苏弗怎样见到,与他有怎样的情愫。
苏弗心中还有这样一位少女!我一点点细看画中少女,那一种清丽温柔与优雅,越让我爱,心就越发发慌。
☆、知之甚少我对苏弗知之甚少。
他只是让我看到他愿意我看到的一面,便如阿微,可以清冷似冰,一霎那又可以春花绽放。
他们在魔教已是顶峰人物,那么些被江湖渲染成魔鬼、凶神恶煞的人物,在他们的手下听命。
我无言走出书房后门,想着怎样逃离魔教,还救出祁公子。
可我怎是心思多多的阿微对手?他大约是把我拘禁在这里,等着苏弗回来,可苏弗并不会回来。
祁公子现在不知怎样了?墙边是一个九宫格盘,数字是铁制棋子,嵌在盘面里,在格子中可以划来划去的,我不明白苏弗怎么还喜欢玩这个,不过他这个数字都是乱的,我端详了一会儿,找到中位数,将中位数推到中间,最大数最小数放上下层中间,转瞬鼓捣出来,我完全是下意识动作,墙忽然就打开了一道门!机关!武侠小说里常见的机关!我向门外看,见是一座浮桥,连接通向前方的高塔。
我好奇啊,走上浮桥,一直到塔门前,门被一把大铁锁锁着,我想这塔一定有秘密,就算没有,我也可以到塔顶登高看地形,或许能看到祁公子呢,因此手起剑落,将铁锁削断,两个童子一直跟在我身后,大惊欲阻拦我,我剑向他们一扬,吓得他们忙退后,我打开塔门,登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全是金银珠宝,一盘盘排放在两侧桌案上,璀璨生辉,晃花人的眼睛。
两个童子眼都直了。
我看他们:你们没来过这里?童子说:我们只是小奴,没主人铃声召唤不得多行一步。
方才的门,从没见开启过,这里,更是从没有来过。
苏弗竟然在这里藏有这么多珠宝!我想起武侠故事里武林人争抢的宝库,好奇心发作,沿着中间台阶一级级上去,两个童儿只有紧张地跟随在我身后。
塔内第二层,却是摆放一盆盆的盆景,和各式各样的石头,盆景葱绿滴翠,石头造型各异,有一些颇为奇趣,或莹润可爱,令我有抚摸赏玩的念头。
苏弗好兴致,收藏珠宝又收藏这些东西,上一层又收藏什么呢?我不停留再上第三层,却是空荡荡无一物,只头顶悬挂一个八面彩画的琉璃灯笼。
苏弗还没装修收拾好吗?待上了第四层,里面亦是空空,连灯笼都没有了,颇让人扫兴;到第五层时,墙壁上挂了若干练武功的图,我自然不感兴趣,上了第六层,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已是塔顶,从栏杆望下去,大约整个天魔山都在眼前了。
我看到了我们入山时的山口,道路迂回曲折,当时让我们眼花缭乱,站在这里看竟是一览无余。
我发现了祁公子的那十余名随从,仍在山口不远处山峰间兜圈子,那道路一定有古怪,他们哗啦啦纵马冲过来冲过去,估计一直是在做无用功。
我转到塔的另一侧,见遥远的山地间,祁公子牵着他的血红马正在边观察路途边行走。
看到他们很容易,那是因为,除了他们,偌大的山野里再无别的人活动。
我默默地用视线帮祁公子走一回迷宫,发现他行进的路线好像全是死胡同,道路虽众多,他却怎么也不会走出那个山谷。
原来阿微不用一兵一卒,就可以将祁公子等人困死在天魔山中。
怎样帮助祁公子呢?我此时在山顶,距离遥远,喊,他是听不见的。
我四面看,见塔内墙壁上插着各色令旗,我拿了一面红旗,向祁公子方向使劲挥舞,可是祁公子不向遥远的山峰顶上望,看不见我。
我再左右瞧,见一边桌案上的木雕盒子里有数枚各色颜色的硬纸筒,细一看,可不是烟花吗?还有火捻呢,再低头,发现了火石。
呵呵,估计这里是苏弗的指挥部。
放烟花,我还是有胆量的。
当即拿了一枚红色的烟花筒放在栏杆上,点燃,便听一声尖锐的哨响,那烟花带着哨音飞向高空,在湛蓝的天宇里划过一条长长的红色烟线。
我连忙从墙壁上随手拿了两面旗子,向山下挥舞。
祁公子倒没有看我,他举头看烟花。
我忽然发现,整个山野发生了变动!仿佛一场灾难大片在眼前上演一般,树木在倾倒,峰顶的巨石在滚落,无数暗箭在草地上纵横飞过,祁公子在翻天覆地的混乱中趴在了地上……烟尘四处腾起,迷漫半空,我什么也看不清了——我,没有吸引来祁公子对我的注意,倒差点将祁公子杀死在山崩地裂之中。
苏弗是副教主啊,他这里的烟花、旗子一定别有用处——我这才发现我拿的是黄蓝两色旗子,我胆战心惊沿塔顶转一圈,发现只西南方和西方发生混乱,而入山口,祁公子的那十几个随从正伫马震惊,眺望西方。
纵横的树木阻挡了我的视线,山间的祁公子怎么也望不到了。
我不会杀死他了吧?他是接替我的倾心剑传人,——可我实在是巴不得将倾心剑给他,我好解脱,与苏弗在一起。
我怎会生害他之心呢?我无力坐在塔内正中的椅子上,两个童儿方被我制造的混乱惊呆,伸长了脖子往塔下看,忽然发现我坐椅子上,不约而同一声惊呼,我问他们怎么了?他们可怜答:那椅子,那椅子是龙扶手,教中只教主和副教主可以坐,否则就有造反谋位之心,您这么一坐,就,就可以凌迟处死了。
龙椅吗?我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想起南宫陌的名字也不让人叫,便道:我偏坐了,又怎样?两个童儿对视一下目光,嗫嚅说不出话来。
苏弗平时就是坐在这里,好威风吗?我恼火,低头见椅子扶手果然是两只金龙,高昂着头。
龙眼睛尤其明亮,好像是某种绿宝石做的。
苏弗这家伙平时一副无视珠宝的清高模样,其实背地里这样奢华,哼。
我忍不住用手去摸绿宝石,祖母绿?猫儿眼?那宝石竟然会动,我好奇心大发,用力按一下——轰隆一声,伴着两个童儿的惊呼,我整个人掉落。
一直匀速坠落到塔底,椅子悠然停住,原来是有绳索牵着的。
我长出一口气,几乎以为是爱丽丝梦游仙境。
渐渐熟悉了眼前的黑暗,见头顶石板已合拢。
苏弗这是鼓捣的什么秘密?我越发好奇,走下椅子,向前面光亮处行去,如探险历幽一般。
其实我这人胆子最小了,从来不敢参加什么冒险寻宝一类的活动,但因为这是苏弗的地方,我就不害怕了,还有非同一般的兴趣。
忽听里面哗啦一声,有铁链子响动。
我吓一跳,摸墙壁行去,只听铁链子猛地一响,一个老男人沙哑的声音突然喝问:你是谁?那声音震耳欲聋。
我,我不是谁。
我吓得灵魂出窍,不知所云地说着,站在了一个穹庐状的内室中。
一个身材高大彪悍凶猛头发纠缠满面腮胡的男人站在那里,室顶有光线自孔隙射进来,约略可以看清那人的模样,那人目光极凶残可怖,瞪着我,忽然放出光芒,吼叫道:倾心剑!整个人向我扑来,我吓得转身逃回巷道,却发现铁链子哗啦啦响,那人竟是被栓在两个巨型铁柱上,根本冲不过来。
那人呼哧哧大叫:阿弗!你果然找了倾心剑来,怎么不过来给我削断铁索?阿弗!我的心咯噔一下,回身看那挣扎狂喜的人,心渐渐冰凉。
苏弗果然是要倾心剑的!那人大约发现只有我,没有阿弗,和缓了语气:小姑娘,你是谁?我不答。
他便更一步和缓语气道:不要怕,我武功全失了,被锁在这里,伤害不了你。
我已被锁在这里三年了,寂寞得很,没有人陪我说话。
你过来,来,我给你讲故事听,我知道武林中很多失传的故事,包括倾心剑的秘密,你要不要听?他说话的语气让我想起童话故事里诱骗小女孩的巫婆,他故作和气优雅的样子,因声音嘶哑,多增了好几分恐怖。
你是谁?我问,并不走前一步。
那人见引诱不了我,血红的眼瞪着,怒道:我是谁?我是南宫一,天魔教教主!他挣得铁链子哗啦啦响。
你怎么被人困在这里?他瞪大眼:是那贱人谋害我!你过来,到我身边来,只要你给我削断铁链,我会给你一切,世间所有的珠宝,嗯?武功?我当然不会行动一步。
那人发狂地震撼锁链,整个内室被他狂躁的喊声和锁链震动声充满:你到底要什么,你说!忽然间大叫一声晕厥过去。
我恐惧,步步后退,逃回到椅子那里,可我怎样拉椅子的绳,椅子也一动不动。
忽然头顶上方的石板移开,传来阿微遥远的声音:乔姑娘?我畏惧,但还是应了一声。
你上来啊。
阿微的声音很温柔和气,我却忽然冷彻心的恐怖。
我闯了这样大祸,他一定都知道了,倒还这么温柔和气说话。
我压住心跳,告诉他我上不去。
阿微便道:椅子下面有个扳手,你向前扳一下。
我扳那个扳手,椅子缓慢升空,一会儿,阿微坐椅子下来。
他过去瞧了瞧那晕厥的老男人,退回来,和柔的声音对我说:吓到了?我摇摇头。
阿微的和气让我头皮发麻。
你知道他是谁了?阿微问。
我心头恐惧,再次摇头。
阿微一笑,是阿弗告诉你,让你到这里来的?我连忙摇头。
阿微审视看我一会儿,忽然声音坚冷如冰:我现在要见到阿弗。
告诉我他在哪里!陡然如逼供一样。
他的眉毛都是火,鹰眼中深掩的愤怒喷薄欲出,让人畏惧恐怖。
我无端的想起《红岩》、渣滓洞,他若动刑,我一定什么都招。
见我不说话,阿微狠冷道:你若不告诉我,就在这里陪那疯子吧。
他转身欲走,我急忙拉住椅子绳索。
阿微若是魔鬼,那南宫一也像阎王,我宁可与阿微在一起,好歹阿微还模样好看一些。
阿微冷笑着,自我腰间拿过倾心剑,握在他的手里。
我自然抢不过他,只有任他行为。
你是被谁指使的,来害阿弗?他再问。
我抗议:我没有。
我只是误打误撞到了这里。
阿微扳动椅子扳手便要走,我忙说:我告诉你阿弗在哪里!阿微等待着,我只有道:他和我师父在一起,我若不和祁公子拿了倾心剑回去,阿弗就会被我师父杀掉。
——你若不拿走我的倾心剑,我根本就不会到天魔山来,你若不引追风来这里,我根本就不会到这个地方!是你将我关在这个庭院里,我只是觉得这座塔高可以看风景,我怎么会是成心来这里害阿弗?你讲一讲道理好不好?我急了。
阿微看着我,和柔了声音:乔姑娘,进入这个塔来你可以死一千次,偏你就平安无恙地到这里来,见到这个人。
若不是有人告诉你,谁信?实话告诉我,那个疯子和你说什么了?☆、美少年的泪他什么也没说,我来时他就昏迷在那里——我直觉感到那是非常隐密的一件事,魔教教主被苏弗关在地洞里三年,欺师灭祖,便在魔教也是不能宣于人的秘密,谁知道了估计都得灭口。
内室里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喝声:阿微,原来我只是疯子,不是你的师父?阿微的神色变了,里面的人接着喝道:快拿倾心剑来削断我的铁索!阿微沉吟一下道:师父,没有师娘的允可,我不敢自作主张。
我现在和这位姑娘去找师娘,您稍待。
阿微猛的将我拉在大椅子上,椅子升空,里面传来暴怒的吼声:孽徒!——我们到了塔顶。
阿微脸色苍白,看着我,点头道:很好,你就这样骗我,你是不是也这样骗阿弗?阿弗死在你的手里,真是自找!他的眼圈红了,瞳仁中现出心碎的泪光,那种碎就好像是美玉琉璃一纹纹地绽裂,无可挽回的凄痛绝望。
连我都被你单纯的样子欺骗,还为给你蘑菇汤喝歉疚。
看看你做了什么,那个疯子见了倾心剑,若不放了他,定再也不会教阿弗武功! 他的令人窒息的双目瞪着我,那么美的少年,就那样任泪水在眼眶中充满,然后大滴溢落眼眶。
多少年以后,我总是忘不了阿微那一时的模样。
我的心发颤,我竟然害了苏弗?是啊,苏弗说过,他的武功需要师父引领,否则会面临死亡。
塔上已空无一人,两个小童不知哪里去了,会不会也被我连累送了命?阿微终于麻木了面容,抹去泪水,道:带我去找阿弗。
我看着塔下山野中的一片狼藉,说:不管你信不信,我放烟花就是觉得好玩。
不敢说为了祁公子,怕阿微迁怒。
阿微挑眉,我接着道:我不会害阿弗。
你不是给我喝了生死相随汤?他死了,我陪葬。
不过,祁公子必须放出去,否则我不告诉你阿弗现在在哪里。
阿微的眉心在跳,他被泪水浸湿的鹰眼那样锐利,瞬间一定转过很多狠厉的念头,可是有苏弗在那里,他不敢拿我怎样。
他带我下了塔,找来另一个大锁锁住门,回手将倾心剑扔还给我。
我跟着他走,仿佛走入废墟之中,树干横斜,箭羽凌乱,一队队的黑衣人小跑着清理混乱的道路,见了阿微,黑衣人们都很敬畏,连忙躬身行礼,阿微点点头,带着我一直向前走。
忽然一枚冷箭射向阿微,阿微旋身避过,翻躲在一颗树后,他的动作太迅捷漂亮,如一只锐劲的猎豹,便我这个武盲也可以看出来,他的身形绝不是一般的武者可以做到,差不多有苏弗的程度。
他抓了胸前哨子吹出利亮果决的声音,转瞬一队队黑衣人四下里匆促奔来,阿微手势点指,干脆利落,黑衣人便分了四路,向方才冷箭来处的山峰上包抄。
那箭是白羽,祁公子!他还活着,一定以为我被阿微抓住,想救我走!我向蓊郁的峰顶上看,枝叶繁茂看不到什么,忽然峰顶一侧巨石滚落,黑衣人们惨叫着被从半山腰砸落。
阿微迅速奔到另一侧,匍匐在山石后,指挥黑衣人继续攻山。
在阿微的坚决手势下,黑衣人们再次向峰顶攀爬冲锋。
忽然我身后马蹄声急,一匹马旋风般掠至我身畔:师姐,上马!祁公子!我不及想明白,祁公子已拉我至马上,纵马驰去。
身后有箭雨暗器追来,但转瞬被宝马赤电逃出箭程。
我们一路狂奔,前面全是废墟残桓,都是我方才在塔顶的杰作了,可能也正是这杰作,使阿微组织不起有效的拦截。
我若当时挥舞了八面旗子,是不是就毁灭了魔教?身后没有追兵,出了凌乱废墟,越过一道溪水,前面是绿草山坡,夕阳晚暮下,非常优美齐整,在安静的橘红色的夕照下,草与树皆有单纯的明净。
眼前的景物让我刹那间怔忡,想起苏弗——争杀与纯净可以这么相安无事的共处,所以,这样的山水才培养了令我难以理解的苏弗?祁公子扶我跳下马来,捧一口溪水喝,他估计是渴坏了。
我见他周身不少伤痕血迹,关切问:你怎样?祁公子抬头笑:无妨。
设陷阱,调虎离山,小意思尔。
非常豪气自信,朗眉星目在斜阳下有耀眼的明亮:师姐拿到了倾心剑,毫发无伤,才真让人佩服。
说得我都不知道怎样谦虚了。
我们沿山坳穿山谷,艰难走了好一会儿,前面寂静的密林中忽然飘飘曳曳现出一排七名女子,分别着红橙黄绿青蓝紫色纱衣,各个绰约有冰雪之姿,连成一幅绝美的山野仙女图。
七仙女下凡?可她们手中提的不是花篮仙桃,而是森然武器泛着寒光。
我们已精疲力竭,祁公子可不可以客串下董永?那些女子无视祁公子容貌,各举兵器,冷漠地半圆形围上来。
我试着解说:姐姐们,我们在山野里迷路,并不是要冒犯你们——为首红衣女子清冷道:你们未经允可,闯入了蓬玄洞天。
既入洞天,除非凭本事闯出去,否则便须终身为奴。
请出剑。
这就是江湖。
我说:我不会武。
那最末的紫衣少女嗤的一笑:既不会武,还有什么说的,跪下称奴,随我们见夫人去吧。
咦,怎么不动,还等着我打弯你的腿么?那少女手持竹笛,飞身向我打来,祁公子一剑削去,将她手中竹笛打飞,随即携我翻身上马,还没坐稳,两名女子的绳铃已击向我们头,祁公子一手护住我,一手回剑相迎,马身周旋处,接连砍伤两名女子,众女越发凶狠,齐齐攻上,一女忽然甩出一花球,花球正中祁公子宝剑,球碎裂,扑地腾出烟雾来,我先是一晕,颈前一股奇异的香气袭来,头脑恢复了清明,祁公子却一摇晃,险些从马上栽下去!我慌忙抓住他,马背窄小,我颈间的香囊便到他面前,便这一瞬,他似清醒了一些,回手抓住马鞍,再同时拉回几乎跌落马背的我,如杂技一样,又将我与他稳在马背上。
他看向我的香囊,香囊发出浓烈的香,我恍悟香囊的妙用,拿下来挂在他脖颈上,他护住我,奋勇击飞袭来的绳铃刀剑,避开众女,策马狂奔。
身后暗器亮光点点飞来,祁公子带着我左冲右突,忽然马蹄一弯,马轰然栽倒在地,我们一起摔下来,我滚了一身土,晕天黑地,奇怪自己还活着,祁公子二话不说,拉起我便奔跑逃命。
身后的女子喊叫着追赶,暗器声嗖嗖在耳畔飞过,我们在山路间疯狂逃窜。
我上气不接下气,被祁公子拖着一路跟头把式的,狼狈极了。
我把生命完全交给了祁公子,什么也不想,只随着他逃。
前面峡谷越来越窄,终于到一线天,人无法通过,我绝望下几乎软倒地上,祁公子只一携,又把我拉入一旁的杂草中,原来是一个山洞,真是绝处逢生,我不及思考,祁公子放开我,回手将洞口巨石推过,刚好掩上洞门。
我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觉得心好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我看那巨石,这样的急迫间,祁公子怎么发现山洞侧有巨石,又飞速决定推过来掩住洞口?若是我,只顾向前逃,根本看不到巨石。
练武的人果然眼观六路,决绝果断一般人比不了的。
那些女子追来,用力地推大石,却怎么也推不开。
我留神看,见洞门仿佛是有人凿好的,巨石方好卡在凹槽里,从洞内可以从侧面将巨石推过去,从洞外却怎样也推不进洞里来了。
外面喊:你们中了毒针,一时三刻会毒发毙命,还不快出来,我们给你解药,还可留你们性命!显然,她们想要活的,引诱我们出去。
祁公子不予理会,自己坐那里运功疗伤。
我只有喘气的份,没有与洞外女子斗口的力气。
外面渐渐收了音声。
待祁公子收了式,我也缓得差不多了。
向洞内看,洞内并不太暗,高大深远,还有水流,洞深处是亮的,应该别有洞天。
我这一番穿越,真是什么武侠经历都遇到,高塔下铁索幽禁的教主,丛林中的凶狠美女,这一会儿又有山洞探险,会不会还有《九阳真经》?祁公子撑着站起来,对我说:来,我们到里面看看。
我随他向洞深处走,洞一侧有水流,沿水流行一会儿,转过来霍然开朗,现出半圆形的一片空地,在四面高耸的绝壁之间,可以望见天空!——坐井观天!我刚想到这个词,祁公子已笑道:这里倒是闭关修行的好个所在!果然是练武人,与我想的就是不一样。
他蹒跚着站那里,我见他后背都是血,原来已中了一刀,还有五六枚绣花针!他在逃跑中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受伤,那些血与他的白色丝袍浸染在一起,好不凄然恐怖!他一路护着我,我毫发未伤!我眼中不知为什么蒙上雾,看着绣花针针眼处黑紫的凝血,告诉他情状,问他:是不是有毒?声音都发颤。
他无所谓地笑道:无事,我自幼百毒不侵。
原来是段誉的体质,真让人羡慕。
他指导我为他拔去细针,上药包扎。
我做这些事的时候,心有些跳。
他随身带着药,有敷的有吃的,待我撕了里边衣襟为他裹好了伤口,太阳已经落山,坐井观天处的天光瞬间就暗下来了。
这里大约丈方见宽,崖间有几棵大树,落叶枯枝堆积得厚厚的,但没有可吃之物。
我饿了,想来祁公子比我还糟糕,他还受了伤,流那么多血,可是他笑颜镇定,好像并没认为到绝境。
我们走回山洞,准备用树叶舀洞里水流的水来喝,连带研究山洞内部构造,希望能有别的发现。
接近洞门时,洞外传来女子恶狠狠的声音:还没有毒发身亡吗?算你们厉害,我们会守在这里的,有本事你们一辈子在里面别出来,修炼成神仙!那也未尝不可,此地有水,有空气,我们可以练习吸风饮露。
我正想着,祁公子已在那边叫道:水流里有鱼!有鱼啊!我欢喜跑过去,问:在哪里?在哪里?一条跳跃的白鱼已抓在祁公子手中。
可是小龙女吃的白鱼?果然是武林奇遇,什么都齐全!我不由欢乐地想:穿越的人,你伤得起么?☆、我会后悔吗祁公子抓鱼,我来烤鱼吃。
他随身有火石,我收集了枯枝叶点火,本是请他烤鱼的,结果人家公子哥身份原形毕露,畏难地看着我,殷切地鼓励我,我只好动手一试。
烤糊了鱼不说,还发现此地没有盐!我吃着烤焦的天然鱼,无比怀念阿微的大厨房,然后想起生死相随汤,梅花美女图,地洞里南宫一的疯狂吼叫,以及可能被我害惨了的苏弗。
苏弗,隐藏多少秘密、谜一样的苏弗。
祁公子将颈间的香囊取下来递给我,说:真是宝物,闻了它,那些女子的迷魂药一下子就不起作用了,否则我非摔下马不可。
那是苏弗给我的,那一时他多么单纯可爱的模样?我勉强笑一下,无力再接回,道:这是天山之宝,锦香囊,可以防止世间一切迷药,送你了,算师姐给你的礼物。
祁公子说,师姐,你真的不会武功?我给他讲,我从悬崖上摔下来失了记忆失去武功。
祁公子道:师父教我倾心剑法的时候说,这套剑法还有奇异之处,就是两套倾心剑法一块使,只要出手的时间不同,一先一后,配合好了,就可以成绝世剑法,有难以想象的力量。
师姐,敌人守在洞口,我们要出去,只有杀出去。
我想将倾心剑法教给你,然后我们联手杀出去,她们应该就不是我们的对手了。
我看着他炯炯有神的热切目光,然后,没有选择的,跟他学习起倾心剑法。
背剑法速记口诀时,我发现倾心剑法比天山剑法还简单,似乎天山剑法是由倾心剑法发展来的,有更多更繁复的花样。
将天山剑法删繁就简,我很快就将倾心剑一百零八式口诀背下来了。
祁公子惊奇赞:师姐,这么好的记忆,天才啊。
我有生以来还没被人这么赞过呢,虽然我向他解释是因为天山剑法口诀我会背的缘故,还是心里稍微安慰地睡了一觉。
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天魔教中的天塌地陷,以及阿微恨不得吃了我的模样。
苏弗若知道我做的一切后,会怎样?发怒,发狂?倾心剑是一定要给他的了,然后他去给南宫一削掉铁索,哄着南宫一再教他武功?第二天祁公子教我倾心剑法,一学才发现,竟然与傅彦教我的逍遥剑入门剑法极其相似,不过,仍然是比逍遥剑法简单,逍遥剑法七十二式简化成九招,就是倾心剑法!我讲给祁公子听,祁公子也不解,说等问师父或逍遥剑传人就知道其中的奥秘了。
我转瞬就将九招练熟了,祁公子再次大赞:师姐,天才!在我不擅长的事上被人这么热诚的鼓励,我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们练习配合出招,我总是不能和他完美配合,可是第三天一早,他说,已经很好了,绝对可以震惊江湖!师姐,跟着我,我们杀出去!那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鼓励我,还急于求成。
后来才知道,他自知毒已深入血脉,他活不了多久了,所以尽最大的努力,教我剑法,带我逃走。
什么自幼百毒不侵,什么倾心剑法双剑合使威力无穷,全是他安慰我骗我的,他只是不想让我绝望,不让我害怕。
他为了救我,将生命赔上,可是他不提及一个字;他笑着鼓励我,夸张地赞美我,指点我练剑,仿佛有很久远的未来似的;他意气风发,他说,我们可以震惊江湖!世间确有英侠少年,义气为重,我终于见识到。
跟他在一起,我知道了什么叫光明、勇敢、坚定、从容。
祁公子推开大石,冲出山洞去。
一个绿衣女子结绳在两棵树之间睡觉,见我们出来,立即发射出带有哨音的黄色烟雾。
祁公子一剑刺去,在他剑出一半的时候,我同样一剑刺去,我的剑到时,他第二剑已出,那女子一声惨叫倒下,鲜血喷溅。
我惊慌恐惧,祁公子拉着我逃跑了。
远远的有众多女子飞般赶来。
你什么也不要看,只看我的剑法!祁公子说。
他的方法太对了,我什么也不看,只看他的剑,他出什么剑招,我就出什么剑招,也许是气势的原因,我们所向披靡,对面是惨叫和鲜血,也分不清是他的剑还是我的剑造成的。
我们一路逃出来,那些女子恐惧了,渐渐放弃了我们。
我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浑身都在颤抖,这时,太阳已经很高了,阳光在我们的身后,我拉住他向前走,地上是我们两人的影子,我们逃出来了!然后终于发现,他越来越跟不上我,我惊异回头,他腿一软,摔倒地上,脸色青白,唇色黑紫,汗珠与血水将鬓发颈衣都浸湿了,唇边倒勉强现出笑来:我身体里的毒发作了,我走不了了,师姐,你自己逃吧。
他说。
你不是!——我将百毒不侵咽回去,我什么都明白了。
他克制住头晕目眩,尽力从衣里摸出一块玉佩来,笑对我说:麻烦你将这玉佩送回雁门关,给,我的表妹林小姐。
告诉她,……告诉她,听我母亲的话,嫁人生子,然后,让她的孩子去天山,做天山弟子,继续侠义事业——他笑着,声音渐渐弱下去。
我去找她们,找她们要解药!我泪流满面,发狂地向那些女子们退去的方向跑去。
我跑上山坡,然后看见,阳光下,一个纤尘不染的白衣少年打马涉水而来,金光晃着他的清秀容颜,超越俊拔如天宫王子一样。
阿微!阿微!我不知为什么喊出来,他能不能救祁公子?我为什么会抱有这样的想法?阿微伫立,清亮的鹰目若有疑问地看我。
求你,祁公子中毒了,你救救他!我喊道。
他跳下马,过来看视一番祁公子,安然道:他中了毒。
我能救他,但我为什么要救他?他看着我,双目冰澈,锋利迫人,恢复他冰雕般美人模样。
请你救他,你要我怎样都可以……我告诉你阿弗在哪里……我加入天魔教……在他的目光迫视下,我一句句加着砝码。
他终于笑了,你说的?你是天山弟子,可不能反悔,你立一个血的字据给我。
我用倾心剑割下一片衣襟,再割破手指,写下:我加入天魔教。
乔期。
疼得我直哆嗦。
阿微将那血书折叠了,放入襟怀中。
然后捏开祁公子嘴巴,将一枚药丸塞进去,再将祁公子拖到一旁竹林中,对我说:瞧他的运气了,若没有人打扰,我可以将他救活。
然后他打坐运功为祁公子排毒。
他的姿势我太熟悉了,一如那日苏弗救人,难道也是挽天功?我在竹林静影间默默虔诚祈祷,不能让祁公子死,不能让他因我而死,他家中只有这一个孩子,他还那么年轻。
……不知是不是我的祈祷灵验了,竹林寂静,一直没有旁人出现。
阿微同样用了半天的功夫,祁公子悠悠醒来,哪知祁公子眼睛刚睁开,阿微猛地用拳一敲,就将祁公子复敲晕了,然后对我说:带我去找阿弗。
我看着倒地的祁公子,不知道他活过来没有,可阿微费了这么大力气这么多时光,若是做戏也太过分了。
我看着夕阳里疲惫虚弱、额头见汗的绝美少年,金光晃着他的身姿眉目,映着竿竿翠竹,他的唇边泛出如释重负的微笑,仿如考完一场试的学生一般,神情与那日苏弗救完师父之后简直一模一样,我跟他走。
其实他肯救祁公子,大约是因为祁公子的官府背景。
他不想让祁公子死在天魔山中。
可他借此逼我答应了加入魔教,我写的血书就在他的襟怀之中,师父若见了血书非大怒杀了我不可。
阿微缓缓上了马,对我道:上来,抓住我衣带。
我上马,在他身后拉住他腰间玉带。
他策动马缰,让马小步跑起来,然后,他缓缓俯在马鞍,精疲力竭的样子。
我忍了一会儿终于说:你休息一下再赶路,不好吗?他道:你不想我早一点救出阿弗吗?他的声音虚弱,精神倒是欢快的。
我无言,过一会儿他道:我是在逃呢。
现在的我,但凡一个人都可以杀了我,我若不逃远点,那小将军醒来,我不就成囚徒了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阿微有一种本领,真实的话也能说得莫测高深,让人心生疑惧。
他是在试探我,蒙蔽我,还是考验我?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此时的虚弱情况,可我看过苏弗救人,现在的阿微——大约都不是我对手。
不过他的状况的确比苏弗那日要好很多,或许是祁公子伤没有师父重?苏弗敢冒生命危险救师父,阿微也敢冒生命危险救祁公子,他们真是师兄弟,不惧怕与死亡赌博一场。
为什么?苏弗是为了我,阿微呢?他就这么信任我不会与他为敌?因为苏弗的缘故?我总是愿意以最大的信任待人,不管是阿微还是祁公子,哪怕我心存疑虑,都尽力不让自己率先对他们有怀疑和不信任。
因为我信苏弗,所以将阿微当兄弟;因为我敬重师父所以将祁翾当师弟;因为爱,必得信,否则我自己先失去了依凭。
阿微也是因为苏弗而信任我的吗?他可是江湖人呢,日日在阴谋算计中生长。
夕阳的金光混合着玫瑰紫,那一天有极动人瑰丽的云层。
阿微的白衫在夕阳光下微微泛着红光,一切有如梦境一样。
前方出现三五成队的马匹,祁公子的随从!他们这些人被阿微放出来了?我向他们惊喜地招唤:我在这里!阿微身躯微一僵硬,若无其事地慢慢抬起头来。
我告诉那些人,他们的主人祁公子就在前方竹林中。
其中一人疑惑地看着阿微,问我:乔姑娘,你这是——我,与朋友有急事——我撒了谎。
阿微落到他们手里,只能成为囚徒,且生命堪忧。
他们急匆匆地去了,我们的马继续前行。
为什么放过我?阿微说,将我交给他们,你就可以拿回血书。
因为你要去救阿弗。
我说。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阿微去救苏弗,会不会伤及师父?他会不会带上魔教教众一起去呢?还是早已埋伏了人跟踪?阿微仿佛知道我的心思,他说:乔姑娘,你做了这个选择,就得一直走下去了,你不要后悔。
我不知说什么好,便问他:我会后悔吗?阿微一定是微笑了:乔姑娘,你太善良,你与我二哥,真是一模一样的,心软又善良。
我不知道他是在赞我和他的二哥,还是恨铁不成钢。
直到天全黑了,他才停下来,在路边的小树林里,结绳做床。
我看着他熟练地打着绳结,想起山洞外绿衣女子睡的那个绳床,问他:你知道蓬玄洞天吗?知道。
他答。
黑夜里他的声音水波不兴。
那是什么地方?我师娘住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
他声音模糊地睡着了。
我却好长时间睡不着觉,不知道伤重的阿微怎样救出不知是否已伤好了的阿弗。
☆、清浅的笑容醒来的时候,阳光已明澈照进树林,洒下清晨润泽安静的影,忽然极好闻的香味传来,我心一动,跳下绳床,寻香而去,溪流前,阿微正在架子上烤小鱼,看见我,明媚一笑,你醒来了?我有片刻的恍惚,好像眼前的不是阿微,而是天山初见时的苏弗。
他问:昨夜你为什么没有杀我?我吓一跳,答:我胆子小,不敢杀人。
他大笑了,道:你错过了一个最好的机会,过了昨夜,你就再没有杀我的机会了,所以你逃不走了。
他将烤好的小鱼送到我面前,尝一尝?天,那早是我的愿望!人说:饥饿的人是最愤怒的人,吃饱了饭,一切好商量。
何况,还是这样人间寻不到的美味?我意犹未尽,叹道:阿微,谁嫁了你,一定最幸福。
他明净的眸子闪了闪,想说什么,终没说。
我忽然醒悟过来,我这是在古代好不好,这不是与同学郊游,互相之间说笑打趣,而且眼前的人,是天魔教掌握实权的丞相。
你怎样救阿弗?我将知道的明漪山庄大致地图画给阿微。
阿微一笑:我有两个方案,一是悄然将阿弗救走;再,就是折腾得轰轰烈烈的,将明漪山庄毁了,让它成一片火海,谁让它关了阿弗!悄然救走就好!一定不要伤了我师父!我若伤了呢?阿微挑眉笑。
那我就恨你,将你当敌人,然后挑拨你们兄弟不和,让阿弗为我师父报仇!阿微拧了眉毛。
我其实是想威胁他的,但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这句话,将来阿微也许会想办法杀了我吧,或者,干脆杀了苏弗谋取教主之位。
像他这样从政的人,怎会为自己留下潜在的危险?我平白无故又给苏弗添了一劫,我,真是对不起苏弗!因道:你放心,师父若无事,一定不会让我嫁阿弗,师父会宁可杀了我的。
阿微笑了笑:乔姑娘,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二哥,慢慢你就会知道。
哪一天阿弗若是说,阿微,你惹我的心上人恼了,你自杀谢罪。
我一定会照做的,因为我的命在二哥手上。
所以你大可放心,我只是要救阿弗,会尽力不伤害你师父。
他的话与清浅的笑容让我的心难受。
隔阂已生,像阿微这样的人,估计再难令他相信了。
日间,阿微在一个小镇子里换了装,待再看见他时,我几乎一愣,以为见了傅彦!但他一笑,一说话,又变成阿微:逍遥剑法,你教我两招,免得露馅了。
他修了眉毛,那样美的眉变成粗乱的短眉;眼也贴了胶,美丽的双眼皮扯成吊稍;鼻子糊了什么膏,粗扁了许多;口画大了,一角还贴了块膏药;额头划了两道疤,脸色涂成铁青;主要是那身长衫,那冠带,那走路的姿态,扬头的模样,像极了傅彦,他连个子都变高了!江湖的易容术,真是太厉害了!我只好演示了几招傅彦教我的剑法。
阿微看罢点头,也没比划一下什么的,便跟我去明漪山庄了。
庄丁认得我:乔姑娘,我家公子呢?原来山庄是祁公子的。
我说,我们走散了,我先回来了。
这是我的一位朋友。
我带阿微进了山庄,师父正在室内练功,守在师父门前的大师伯引我们进了一旁的屋子,问询详情。
我只好说,天魔山里道路错杂,我和祁翾走散了,我拿了剑回来,路遇普陀山逍遥剑传人傅彦。
阿微起身拜见大师伯,他学傅彦说话的神情语态竟是有八、九分像,他什么时候见过傅彦呢,对傅彦这么熟!大师伯对他有一种疏远的客气,问傅彦的父亲母亲可好?阿微摇头,说父亲还是老样子,母亲倒还好。
又道:前辈,我听乔妹说您抓住了太湖苏弗,因此赶着来看看,有一件事我要当面问他,请前辈成全。
大师伯问何事。
阿微思索了一下,下决心似说:前辈也是乔妹的长辈,我便直说了。
这苏弗与我乔妹在一起多日,我要问问他,是否有不清白之事。
我只问这一次,他若说没有,从此我就信了,与乔妹安安生生过日子!他咬牙切齿认真的样子还真像傅彦。
大师伯瞧我,我自然眉目好不到哪里去,大师伯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阿期也要去吗?当然,当面对质一次。
阿微的语气学傅彦是学了十足十。
我们随大师伯下了地道。
我没想到,明漪山庄这么优美的地方还有地牢。
大师伯打开铁锁,引我们下台阶,阴暗潮湿扑面而来,苏弗现在住的地方还不如他关南宫一的地方舒服。
再打开一道石门,就看见了石床上的苏弗,他一身白衫,安然打坐坐在床上,应是听到门锁脚步声,抬起头,等待我们进来。
他当先看到我,眼中应是笑了,然后,看到了阿微假扮的傅彦,他垂了一下眼帘,对大师伯道:俞前辈,你是让这位傅公子来杀我的吗?苏弗说话的时候面容温和平静。
你说的对,我就是要杀了你!阿微拔出我的倾心剑,一招逍遥剑法向苏弗刺去,我大惊,大师伯抬手去拍阿微的手,阿微已诡异变了招术,剑锋回转刺入大师伯前心,眼看鲜血喷溅,我惊恐得动也不会动。
大师伯瞪目振臂,合身向阿微扑上做生死一搏,苏弗已猛地起身,将阿微衣衫拉住向他怀里带去,避过大师伯杀招,大师伯跟进,阿微倾心剑再出,刺入大师伯前胸,大师伯倒下,倒在石床前,死不瞑目。
一切都在眨眼之间,我下意识掩住口,阿微已削掉束缚苏弗手脚的铁链,苏弗跳下床来,将我揽住,阿期,我们走。
他的声音依然温柔,但有紧张。
阿微将大师伯的冠带摘下,扣在苏弗头上,然后将大师伯外衣解了给苏弗穿上,系腰带,挂佩剑,动作迅速,衣衫满是血迹,阿微拿床单一叠,搭在苏弗胳膊上,掩住前胸。
阿微将倾心剑回入我的剑鞘,当先出地道,苏弗揽我欲走,我终于哭出声来:你杀了我——他掩住我的口:跟我走,啊?他的声音紧张而温柔,将我半拖半抱出了地道。
迎面三个庄丁提剑巡视而来,苏弗打横将我抱起,阿微当即道:乔姑娘晕倒了,让开让开!苏弗低头抱着我几乎是飞出明漪山庄。
我满面的泪,明白不能让他们这么走,拼命想挣脱他,可是我挣不开,我想呼喊,他点了我穴道。
我记得他眼中有歉疚之色,终究昏昏沉沉睡着。
醒来的时候,已是夜间,床畔是灯,苏弗就在床前暗红的灯光影里坐着,熟悉的容颜,熟悉的眼睛,关切的看着我。
我想起大师伯的惨状,流出泪来。
是我害了大师伯,我引狼入室,我教阿微逍遥剑法迷惑了大师伯,否则,大师伯不会那么容易被阿微得手。
我坐起来。
阿期——苏弗温柔唤。
我下床,阿期——苏弗跟在身后急切唤。
我冲出屋子,前面是竹林,黑漆漆的一片,竹叶沙沙在响,原来天上落了小雨,天也在为大师伯哭。
我向前走,衣袖已被苏弗扯住。
阿期——他的声音在恳求。
☆、你还是赢吧我摇头,对他说:你放开我。
杀人偿命,我去给大师伯偿命。
他不放手,我回身掰他的手,我用了很大的劲,可是我掰不开。
檐下有一排的小灯笼,晕红的光令我看到腰间的剑,我拔剑,苏弗的神色变了,他放开了手。
我让阿微给你赔罪好不好?他说。
他能赔命吗?我问,苏弗无言,叹息道:阿期,忘记好不好?忘记。
杀了阿微你大师伯也活不回来。
阿微是为了救我,否则,你拿了倾心剑回去,死的就是我,你大师伯不会让我活着出明漪山庄的。
我救了你师父一命,算一命换一命好不好?我转身向前走,苏弗拦在我面前,我握紧剑:让开!水雾中的苏弗有一种悲伤:阿期,我知道你难过。
你来砍我几剑,会不会好过一些?秋雨惨淡凄凉,我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发、他的温润的让我心魂尽失的眼睛,终于明白,我爱苏弗,一开始就是错的。
我当断不断,饮鸩止渴。
我们分属不同的阵营,我没可能跨越这一步,即便我是穿越的。
我绕过他,向前走去。
苏弗再次拉住我:竹林里有毒蛇。
阿弗,我也终于叫他阿弗。
我望着他说:你若还记得我有一丁点的好,比如悦来客栈什么的,你就放我走好不好?我要去大师伯的坟前跪拜,求一个饶恕。
那是我欠他的。
我从没在世间害过任何人,虽然以前害过你,但你没有死;可是他死了,你总得让我去拜拜墓。
苏弗静立,稍会儿一声呼哨,唤白马追风。
他要陪我去吗?不,不用。
与追风同来的还有阿微,阿微撑了一柄伞,伞上挂了一盏小银灯,悠悠坐在马上,白衫胜雪,玉容如画,仿佛聊斋故事里的书生。
对苏弗说:二哥,她不能回去。
她答应了加入天魔教,已是天山的叛徒,回去就是死。
什么?苏弗看阿微。
阿微跳下马,将伞与灯交给苏弗,自袖中取出血书,给苏弗看。
苏弗沉吟半晌,问阿微:她写这字都谁知道?苏弗的声音很平静,容颜也没变化,阿微却是微一怔,低声答:只我一人,没禀告你之前,我不会令任何人知道的。
苏弗将那布握在手中,一叫力,布化成灰,一点点洒落地上。
阿微垂了头,低声道:阿微知道了,我也从没有见过。
阿微,你怎令她写这个?苏弗的声音依然平静,阿微的神色却是一凛,我——,她见到了师父——塔下的师父。
苏弗瞪了眼睛,问:她怎会见到?阿微只好答:你问她。
苏弗望向我,我把九宫格开门、削铁锁进塔的事说了,原原本本,包括挥舞令旗,放烟花,以及见到南宫一都说了一遍,我不想骗他一个字。
我讲述的时候,苏弗就那么瞪大着眼,听我说。
他会怎么反应呢?方才他那么平静语气,阿微却是紧张的畏肃,让我这个局外人都感到一种压迫。
苏弗最终的反应是,唇边不可思议地一弯,笑了,对我说:你竟然还活着!阿期,你是怎样的幸运,得上天的眷顾!他那么欣慰地笑,眼睛里是我仍然活着的庆幸,感天谢地那样,全然没有提天魔教的巨大损失,以及我给他带来的可怕遭遇。
阿微垂了头,一手紧紧扣住了另一只手,开口道:是我的错,我考虑不周,我没想到——苏弗道:你错,是因为你代我做主,把她留在天魔教!她不属于天魔教。
阿微。
——她是我所有的光明,你却要把她拖进黑暗!阿微的头垂得更低了,两只手也攥得更紧。
他跪下了。
潮湿的土地上,阿微簇新的白衣跪在泥泞里:二哥你责罚我。
我知道阿微跪下是因为生死相随花。
苏弗若知道阿微给我吃了生死相随花,会怎样的反应?苏弗伸手将阿微拉起来:阿微,自今日起停止给师父送水和食物。
——我现在陪阿期去明漪山庄,为了阿期背叛天魔教。
记住:去明漪山庄杀俞笑桐的是师父!他蒙骗了阿期去救我,逼迫我留在魔教我偏反出魔教。
天山死了俞笑桐一定会联络江湖侠客向天魔教发动进攻——侠客门派压境之时,将师父从地道移去天魔宫,宣布师父死讯,他因练功走火入魔身亡。
这样师娘和众堂主就不会疑是我们杀掉的师父,也不会生抢夺教主之位的念头。
然后你用苏娘逼迫我回天魔山任教主抵抗侠客的进攻。
我惊呆地望着苏弗,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杀师、夺位——苏弗可以这么平静地说出来!他的眉峰锐利,冷静如山!阿微脸色煞白,问苏弗:那——挽天功怎么办?听天由命。
阿微,你怕吗?阿微嘴唇哆嗦:二哥,我是想,你去削断铁索,这样师父只会责罚我,你可以继续随师父学武。
你能过关的。
我们可以把事情做到天衣无缝。
苏弗温和的语气安慰般道:阿微,我忍受不了的。
如今的我们已不是当年的我们了。
这么三年自在的日子之后,再在他面前伪装、低头、忍耐,看着自己亲人被他伤害,我做不来。
我宁可死,你怎样?细雨点洒在阿微的乌发上,我第一次发现阿微是个年少的孩子,他那样仰头看着苏弗,眼中含泪:二哥,我也不怕。
不过我的死可以换你活下去。
再有两年,你就练成挽天功了,再也不用忍了——苏弗摇头:阿微,你为什么没放师父自由?因你知道师父是不能放的,他若重回天魔宫,等待我们、阿凡、苏娘的将是怎样黑暗危险的日子?我们生死不论,不能拿苏娘和阿凡冒险对不对?而不放,师父再不会教我挽天功,那么我还有半年的时间,你还可以有一年,这一年半的时间只要我们利用好,就可以让苏娘和阿凡一世过开心无忧的日子。
——你也不要怕,我一直认为祖师在天山消失是有缘故的,他没准还活在天山的某个地方,所以,我背叛魔教,跟阿期去了天山,也许会有奇缘的,你要有信心。
阿微抹去泪水,好一会儿点头说:二哥,你这些话乔姑娘可是都听着呢,你随她去,不怕她出卖你?苏弗转过头来看我,微笑:世上任何人会出卖我,她也不会。
阿微,我和你打这个赌。
我若输了,将教主位让给你做。
阿微扭头:你还是赢吧。
苏弗大笑了:将你的灯和伞借我,我现在送她离山。
我看着雨幕中那个笑颜绽放,风姿无敌的人,他微扬着头,目光望向前方的渺茫夜空,一双眼睛漆黑邃亮,有着穿透暗夜颠倒乾坤的坚毅决断。
——原来这个人我从来不认识,也从来没有看清过!☆、贴心的少年伞遮住我的头顶,那盏银制小灯笼在眼前晃,此时的苏弗熟悉而又陌生,我看着他,心乱得再也理不清。
他要利用我去天山,他明白地说了,可他还能这样温柔有感情地看着我,他的心——真的是魔鬼级别的吗?是天亮走,还是现在走?他的声音清平如昔。
原来他以前就是这样骗我的,他的温文、他的清澈笑容可以这样真实的展现,都是伪装吗?我对他说:你不可以跟着我!我几乎是喊的,转身便逃。
我认出来这片竹林就是那日有毒蛇出来的竹林。
我跑回院落,穿过亭廊,黑暗里,路潮湿漆黑,只方才苏弗的住所和远处阿微的宅院里有星点的光,我记得苏弗院子里的塔下有一条小路可以下山,那日阿微就带我从那里走的。
我的脸上扑来凉凉的雨水,我沿湿滑的小路胡乱前行,一个趔趄,几乎滑倒,苏弗温暖有力的手已从身后扶住我。
我怎么可能摆脱他呢?且这里是天魔山。
我推开他的手,自己立稳。
他微微受挫地停顿了一下,斜风细雨中,水雾溟濛,他的眸子反更透亮,认真看我,感喟似的说:阿期,你别恨我,你大师伯死了,我赔还性命给他。
他停了一停,继续道:我师父若死了,我也就活不了多久了,最迟到明年春,阳气复苏的时候,我体内的内力就再也控制不住了,等待我的,不是死亡就是疯癫;然后是阿微,没有我的引领,他的挽天功也撑不过一年。
你看,你已经为你大师伯报了仇了。
只这么几个月的时光,你允我陪伴你好不好?他和缓的说,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情。
他的眸子澄清宁静,如天山瑶池里的水,纯净动人心魂。
细雨沙沙打在伞上,四周是幽黑而静寂的,只他伞下的灯在亮,映着他的发,他的眉,他的鼻唇。
我觉得,说出这番近乎恳求的话来,对他来说,也许比直面死亡还要难。
我的心发颤,你不是说你师祖有可能在天山?他的黑亮的眸子跳了一下,然后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再然后,他就笑了,从未有过的开心,面容绽放出光辉,仿佛重新活过来一样。
嗯?这是为什么?我想了一下才明白,原来是我方才的话,我说他师祖有可能在天山,就是说希望他能活下去,所以他——这样开心,璀璨璨光华盛放,将黑漆的雨夜都要照亮了。
我转头走,他追上来为我撑伞。
雨并不太大,他却距我很近,令我几乎感受到他的欢乐和身体的温暖。
我下意识的话出卖了我的心,他这一会儿一定是在欢悦的笑吧,笑容该像春天里最美的欣然的花,我不看他。
夜雨淅沥,银灯照路,追风在我们身后蹄蹄踏踏地跟着。
一路有无数的关口,关口守卫见苏弗来了,都忙打开门或移开路障,躬身送行。
我越走越累,我这是要去哪里呢?还真帮助他去天山吗?终于走不动的时候我停下脚步,耳边是苏弗悦耳的清润的声音说:上马吧。
他将我腾云驾雾似的抱上马鞍,揽我在胸前。
他有一种大胆,一种欢喜,还有男儿的力量。
我应该逃离他的,可他的身体是这么温暖,我喜欢与他的亲密接触,逃不开我本能的愿望。
追风在夜路里跑着,雨湿了我的发,湿了我的衣衫。
其实只要有苏弗在,哪怕明知他是恶魔,我的心都是安宁快乐,那实在是奇怪的事情。
也许是受了雨,受了惊,在打了无数喷嚏之后我的头也痛起来,苏弗觉察了,一手将我护紧,一边纵马飞奔,终于到了一些有屋宇的地方,他说:这时候敲人家的门也太讨厌了,我们不请自入好不好?他抱着我纵入高墙。
里面黑黝黝的是整齐安然的院落屋宇,一点人声也没有,我在发热中也有紧张,觉得我们是私闯民宅的大盗,他倒无所谓的拉着我到一侧屋宇,拿下门栓,轻轻推开门,再扶我走进去。
这人胆子太大了。
跟他在一起,我怎么也逃不脱共犯身份了。
他打亮火石,轻车熟路地点着油灯。
我看清了,这是一间简朴小房,只有一张床,一桌一椅而已,素淡极了。
这是寺院客房,我以前在这里借宿过。
他说,你先躺下休息,我去舀点水来。
他去院中水井中打了一桶水来,然后倒进木盆中,将脸巾浸湿了,过来揽住我的头发,为我擦脸——我,看着他的细致动作和温柔神情,感动又心伤,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苏弗一愣,说不出什么,只复为我洗手,良久才道:阿期,若不是你,我不知我活着是为什么。
我真想将我所有的都给你——他说不下去了,这大约是他说的最近似于情话的语言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我看着他,就是骗我的,我也爱听啊。
他低了头:阿期,我将天魔教的事情不避讳地说给你听,就是因为我不想再隐瞒你了,想让你看真实的我是什么样子。
我的生命本已不多,再骗你还有什么意思呢?那你以前哪些是骗我的,哪些是真的?我问。
苏弗有些狼狈地发急,咬唇道:你的心不知道吗?我,就是不知道啊。
你用剑将我的心挖出来,你一点点的看,就知道了。
咦,他说的内容怎么有些凶狠狠的?因为我怀疑他了吗?他端着木盆出去,身影在灯光下晃动,不知为什么,看着那覆盖了半边墙的影子,我的心安逸下来,好像悬挂许久的心放下了,不用再不安,不用再伤感,不用再怀疑。
只要他在,只看着他那么真实的温存,世间的争杀凶险欺骗谎言就都可以暂时抛却,什么都不用理会了。
他,眷恋贪看;我又何尝不是呢?他端了碗水回来,蹲在床边喂给我喝。
他的一举一动都是美好,我眼前被他所有的容貌、表情充满,我痴呆呆地看,想用手抚摸他的认真纯挚容颜。
我想,世间确实存在着一种缘。
那不是任何一种外貌可以带来的,其下隐藏的应是一种精神,是想象的梦寐以求的精神显示于外在,合而为一,才有这样的契合心灵,震动神魂。
他的品性中一定有令我仰慕的特质,虽则我不能确切理解,但不能视而不见。
我当然不能伸出我的手,也没有力气再说什么,只在一种安慰自己的欢喜的向往里——明天还可以看见他——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我发起高烧。
天亮之后,恍惚听云林寺里的老僧人来我诊脉,苏弗问怎样?那老僧人说:女施主中了毒。
于是他们就反复诊脉,研究奇毒,遇到难题,一筹莫展的样子。
是生死相随花的毒啊,可我没有力气说,也不想说。
苏弗给我喂大碗的中药,温柔地哄我喝下去,药极难喝,让我想逃开,可我喜欢他温柔的声音,亲切似可依赖的亲人,就咕噜噜喝下去,继续昏沉沉睡觉,然后吃什么吐什么。
我一连昏睡、呕吐三天,痛苦时苏弗一直在近前,只要有他在,我就可以坚持下去吧。
他们将我师父请来了。
迷迷糊糊中,我看到师父的面容,不知为什么,委屈一下子奔涌而出,抓住师父的手大哭失声了。
师父将天山珍贵的解百毒的丸药给我吃下。
我也希望天山神丹能解去生死相随花的毒,谁知仍是没有起色。
迷迷糊糊中,老僧人和师父给我会诊,最后老僧人道:她这毒,竟是无解的。
许是娘胎里带来的,短时瞧来并无妨碍,解毒倒是伤身了。
好生调养一下,强身健体,别再感风寒也就是了。
苏弗,我解不了她的毒,你可以走了。
说罢,不待苏弗答话,飘然出去了。
苏弗对师父道:云掌门,她也许是在蓬玄洞天中了我师娘的毒,我想带她去见我师娘。
师父说:我宁愿她死也不让她入魔教。
这个念头你不要有。
你肯捐弃自己的性命救阿期,我替阿期谢谢你。
武林中生死有命,不能强求,阿期的毒既然无解,我们也不会为难你,古镜大师说你可以走了,你走吧。
苏弗站在那里,好一会儿道:阿期在哪里我在哪里,我陪着她。
师父叹一口气,出去了。
我不知道苏弗怎么对师父表的态,又怎么解释大师伯的死因,显然师父言语里没有将苏弗当敌人。
苏弗有那种能力,清澈的眸子,挚诚的表情,让人相信他的纯洁与无辜。
我是知道他的所为和目的的,所以我不信,虽然我被解毒药折磨得有些神志不清。
夜里我从昏沉中醒来,觉得自己好了许多,我想一定是因为不再喝解毒药的缘故,不但头脑清楚,而且竟然有些饿了。
睁眼看到苏弗倚在床边,昏黄的烛光影里,他的脸上有晶莹闪烁,他在流泪,黑茫茫的眸子中,就那么定定的流泪,泪珠顺腮边落。
我吃惊,问:你怎么了?他掩住面,勉强道:上天为什么这样,你这么好,怎么会——他哽咽了。
我终究被他感动了,因为觉得他不是在骗我,不是假装的,这么夜深人静的,他独自演戏,没必要的。
阿期,我还是想带你走,以后不管什么样的命运,你别怪我。
你带我去哪里?我师娘那里。
她是解毒高手。
她救了你,你的生命就属于她了。
不过有我在,她未必敢难为你。
我可能得从此受制于她,也许会做很多你接受不了的事情。
其实以前我也做过,只是你不知道。
我和阿微为了求生,为了苏娘和阿凡好的生活,做过很多残酷的事情。
你到了师娘身边,这些就都会知道了。
那时你会怎样看我呢?我一直想让你看到一个符合你标准的、很好的我。
阿凡说得对,我总是自欺欺人。
我离你故事里的那些侠士太远了。
你仰慕崇敬的,我不能实现,枉你这么真心待我。
我想我应该相信他的,可是我说:我不去你师娘那里,我宁可就这样,你若真的为我好,就应该听从我的愿望。
我怎么也无法将我中了生死相随花毒的事情告诉他。
我不想被他怜悯、施舍,乞求他的情感,从此倚赖于他的血生存。
苏弗以为我是侠客的坚贞,他有感动,也有敬佩。
好。
我来想办法让师娘出山给你解毒,世间什么都有可能,你放宽心,像你这么好的女孩子,上天一定会眷顾的。
他给我一个笑容,清朗明亮,雨霁云散。
我,被他这勉强现出来的笑容深深地迷醉了。
若论容颜的美,他不及阿微;论轻松自在的性情,他不及阿凡;论开朗端正,他不如祁翾;论诚实直率,他比不上天山的十一师兄。
可他就是他,明知道他可能是在利用我,在骗我,我爱他的心并不能稍减。
这是怎样的沉陷和糊涂呢。
世间也许有比他再好、再温柔、再贴心的少年,有许多许多,可是我不会再喜欢。
我给你再讲一个故事吧。
我说,题目与白马有关,叫白马啸西风。
苏弗轻轻将我被角掩好:夜已深,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讲。
世间再也不会有谁比他的眼睛更美的了,我痴痴地看。
这么善良的一双眼,得有怎样温暖的心才可以呢?☆、枕在梦上第二日我好了很多,竟然喝了一大碗小米粥也没有吐,苏弗欢喜得眉眼都亮了。
我喜欢看他的眼角眉梢,想起秦观的一句词:春风十里柔情。
我也许可以和他一起飞,枕在梦上,徜徉在云中,醉行千里。
师父与祁翾进来探视我,师父说,她要走了,送大师伯的灵柩回天山安葬。
我的心沉落下来。
师父和祁翾都没有问我大师伯的死因。
也许是他们信了苏弗的解释,也许是因我中毒及大病一场,他们怜悯我,不忍相询。
苏弗起身道:云掌门,我陪阿期与您一起回去。
他的心中该是怎样的渴望激动呢,可他却说得这样若无其事,安宁平和。
我望着他的长身玉立,青衫安稳,他以前对我说的话,到底哪些为真,哪些为假呢?师父道:不。
阿期既已好转,就与祁翾留在此地,一是与祁翾习练除魔剑法,也许随着武功的增强可以更好的抵抗体内的毒;二来,他们作为倾心剑的传人,要代我联络江湖各侠义门派与天魔教决一死战,为俞师兄报仇。
苏弗垂眉:云掌门,我会依诺帮助阿期,为侠客们攻打天魔山带路的。
如此甚好。
师父就要走到门边了,我终于忍不住道:师父!——师父止步看我,我下了决心,道:师父,您为什么相信苏弗?他是天魔教的人,他的话不可听。
他若引路,您不怕侠客们被他带入魔教的陷阱?我感觉得到苏弗的目光,一定锐亮地盯住我。
可我仍然要说出来。
他与阿微打赌,说我一定不会背叛他,但我不能帮助他骗师父,陷侠客们于危险之地,那不是我能承受。
师父看我:阿期,你在说什么?师父,在天魔山的时候,他曾与他师弟说过一番话,我讲给您听。
我止住话,等待着苏弗出手,他会不会就此将我杀了灭口呢?我不看他,眼角余光可见他的衣服下摆,青色的衣襟有许多褶皱。
他这么讲究仪表的人,因为每天衣不解带地在我床前照顾我,才将衣服压折得这么没有形象。
他的衣衫纹丝未动。
他就这么等待我揭穿他吗?我咬唇说不下去,原来在他面前,我真的没有背叛的力量。
我难过得想哭。
师父道:苏弗出去,阿期你单独说给我听。
祁翾,你到房顶上守着,别让任何人偷听。
苏弗转身就出去了。
祁翾也走出去,掩上了门。
我的心忽然坠落。
我在霎那之间失去了苏弗。
忽然便是不可忍受的痛,泪自我眼中转出,哪里还能说出来一个字?室内安静,师父在等待,我却拼命忍也止不住泪水,原来失去苏弗,我根本承受不住。
师父说:阿期,你听到了什么?——还要说吗?师父的语气温和,还有怜悯。
我终于明白,失去苏弗,我没有再活下去的力量。
我撑了全身的力气对师父说:师父,我不是您的好弟子,我爱上了魔教中人,他利用我——师父坐到床边轻拢我的发,柔和安抚我:苏弗这样待你,别说是你,若我年轻时,怕也要沉陷了。
世间最难得的是痴情。
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一世的心都可以无憾了。
有时候我想,我一生追求的是什么呢,不过是至死不渝的情,可你大师伯不给我这机会。
那个歌女我给了她钱,打发她走了。
不管怎样,她给了你大师伯生前一段快乐时光。
你大师伯的情动我理解,只是我不能接受。
这一回,苏弗为了给你解毒,自愿服食天山化功丹,生命由古镜大师处置。
他肯这样牺牲生命为你,我们这些人都很感动。
他上次舍命救我,你大师伯说,只有年少初动情的人,才会这么不顾一切的付出。
此间的古镜大师也给了苏弗一个评语,说是‘情痴’。
古镜大师说,苏弗这样的人自然是天性中有一种纯粹执着,学武便要学到极致,爱人便爱到忘我;但也与他生活际遇有关,他渴望成功与征服,所以能够学世间最艰险的武功至今;他是孤儿,欠缺家的安稳和亲情,所以对情感分外的执着。
你一定是给了他家人的感觉,所以他这么爱重你,为你不顾一切。
他又能利用你什么呢?他若要倾心剑,早就得了。
倒是你可以用这份情将他向侠义路上引。
有你今日这话,师父相信你不会坠入魔教了,若是能将苏弗拉到侠义这一边来,才是你为武林做的莫大的贡献了。
我苦笑:我这么笨,如何是他的对手。
怕是苏弗将我全算计尽了。
你为什么要将他当做对手呢?师父莞尔。
我说:师父您不知,他接近我是有目的的。
他想去天山,因他听说有一位练挽天功的前辈在天山失踪,他想寻找那人。
师父笑了:原来是这个。
我们在天山这么多年,可以说每个山沟每块草坡都熟悉,若有这样的人,岂能逃过我们的眼?苏弗想寻练挽天功的前辈倒是有可能,古镜大师说,苏弗所练的挽天功是愈练愈凶险,最迟到明年春,他必得冲破一关,否则就会内力反噬而亡。
今年春,他曾就此事寻求过古镜大师的帮助。
古镜大师告诉他,佛只渡有佛性之人。
心存善就是佛,心存恶即是魔。
去除你的魔性后再来找我吧。
将苏弗打发走了。
所以为了活下去,行善弃魔的心他该是早就有的。
此番联络江湖正义门派铲除魔教,正可以利用他,他也答应了我和古镜大师,说会帮助我们毁灭魔教。
他的生命只有这几个月了,料来会有所取舍的。
原来师父与古镜大师都是要利用苏弗的。
苏弗那么聪敏的人,该早知道了,所以将计就计?我想得有些头痛,越发觉得苏弗在迷雾之中,他到底怎么想的?哪些为真哪些为假?连古镜大师都说他只有几个月的生命,那么也许只有这个是真的。
所以,他尽力地对我好,却也一直隔着一层,从不对我过分亲近,更别提表白和承诺,他给不起。
我心里为他可怜。
就算,就算他是骗我,骗师父,骗古镜大师,也不过是在执着的求活,我何苦揭穿他?便他给武林带来天大的危害,我一穿越来的,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正义观念。
成王败寇,这样的认知我还是有的。
可我方才伤了他的心,他也许离去了。
被自己坚信的爱人背叛——我起身便要去寻他,师父忙扶住我,问我去哪里。
我告诉师父去寻苏弗,问:师父你说,我背叛了他,他会怎样呢?师父道:让我们看看他还在不在这个寺院中,化功丹三天后自然化解,不需解药的,他若心虚,或放弃了这份情,就会走了。
我忐忑不安地被师父搀扶出来,祁翾从房顶上跳下,告诉我们苏弗去大雄宝殿了,进去便一直没有出来。
我的心一暖,却又有些害怕,他一定认为我什么都对师父说了,他会怎样?对我的情会不会变?我问师父:师父您说,我都说了要揭穿他,他应该很生气的,他为什么不走呢?师父说:你问他,问他是为什么。
师父将我送进大殿,离去了。
大殿里光线暗淡,一眼便可以看见苏弗靠在一侧的桌案前睡着了,发巾遮了他半边脸。
他——倒睡着了!听见我进来的声音,他一下子警醒,眼中有些迷蒙地看我,然后渐清晰明澈,起身站了起来。
我说不出话,只能向他勉为一笑。
他愣怔了,便也释然地回了一个笑容。
他向我走来。
步子可以说是温文尔雅,那几步路中他一定转了无数的心思,可他的眼睛却澄净如深秋风扫过的湖水,波澜不惊。
其实他走路的姿态出卖了他的心,因为太注意从容温雅,所以才是太刻意,衣襟上横竖凌乱的皱纹更是仿佛强压下去的滔天浪涌,他的面上倒是对我现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来。
这样一个人!便天塌下来的霎那,是不是也要坚持住优雅的风度,微笑面对?我知,他不说话,是因他揣测不出我来的目的。
他惯常的沉稳少言。
他的生命都这么风雨飘摇了,何苦还不放开心怀,至于这么小心呢?我眼中含了泪,问:我背叛了你,你为什么还不离开呢?他看着我,温言说:我若离开,你会承受不了的。
你想过吗?我没有想他这么说,怔呆呆地看着他。
我仿佛总可以在他面前无尽的任着性子来,从没想过他若离开我会怎样,我习惯的是他无尽的包容,他若离开,我真的会崩溃。
他笑了一下,瞧你,才几天,人瘦了许多。
他若说别的,说什么都行,唯有这句话,一下子让我的泪汹涌奔出。
我想扑在他的怀里大哭,可我终究做不出来。
他将一方帕子给我。
门外有小和尚进来,脚步凌空打了一个旋,扭身仓皇出去了。
耳边苏弗说:回去休息吧。
我去厨房给你做莲子粥喝。
他说的莲子粥其实非常麻烦,添加若干种配料,在悦来客栈时曾精心做给我吃,被我盛赞,他知道我喜欢。
我擦干泪,眼睛红红地问他:你不怪我?他的眼睛异样闪了一闪,道:是我考虑不周,我只是不想再骗你,谁想却将负担转移给你。
师父如母,有话不对师父说,有违诚孝,我明白。
他倒什么都明白!我告诉他:我没有说。
我来见他,就是想告诉他这句话,我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他一点也不意外地点头,道:你师父是最正直的人,若她知道我杀师,那是说什么也不能接受的,不拿剑来杀我,也得逼着你向我动手,这间大殿早里外全是人。
那你还能在这里睡着?他微笑,眨眼:我这样生活惯了,倦了就睡,听天由命,处之安然。
他搀扶住我,拥着我向客房走。
佛门净地里,他的举动竟是再自然不过,也只有他,会将情感展现的这般圣洁,与周围的环境安然相和。
我问他,你,练的挽天功很危险,没有你师父相帮……你不怕吗?☆、梦想的那样怕也没有用是不是?只有向前走。
世间每个人不都是一样的宿命?也没见每个人都在胆战心惊。
是啊。
我黯然叹息,生命是什么呢?一场悲剧,向前冲吧。
我想起《约翰克里斯多夫》里的话。
他笑:这不像你的话呢。
我说:我听人说的。
还有呢: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
你不必害怕沉沦堕落,只消你能不断的自拔与更新。
还有:不经历尖锐痛苦的人,没有深厚博大的同情心。
他认真思索了一番,说:你好像在讨伐我呢。
我们穿过空旷的院落,我特别喜欢这么被他搀扶着向前走,边闲说着话,希望谁也别打扰我们才好。
结果就真如我所愿,不管是师父还是祁翾还是云林寺里的和尚、借住在庙里的侠客们,没有一个出现在我们面前。
偶或有人经过,立时别到另一条路上去,给我们留一个清静。
想来世间的人真是善良,知道这一个时候,对于我们来说,眉眼间只有对方存在,只愿和对方说话,谁到我们近前来,都是妨碍。
到客房后我才想明白,这可是佛门净地,而且古代社会,我们未婚男女这么谈情说爱出双入对的,人家肯定是认为妖孽邪魔,避之唯恐不及,哪里是给我们留存恋爱空间的善良?我是没想到,苏弗也忘情至此吗?还是他向来狷介惯了,不把世俗清规放在眼里?恶魔,果真是有魔一般的性情。
你的发辫蓬松了。
苏弗说。
然后在床边为我打散头发编辫子,再用丝绳系好,拿铜镜来给我照。
我们那么眷恋眼前的时光,皆因都知道:太美,太好,太温存。
阳光漫漫地照进门窗,照在苏弗的眉眼,他虽然是有些憔悴的,但带着笑的眸光里闪现着孩子般的纯洁干净,忽然就让人忘记世间凡俗,去追慕梦想的境界,世外桃源。
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他吸引,他眸中的纯洁宁静可以净化人的灵魂。
有人说,你爱一个人,其实是爱他带给你的世界。
他本身是那个世界的一部分,你的仰慕,是将他与他身后的景象连在一起,祈望的是一种因了他而将体味的全新生活。
苏弗,他便再出身魔教,他的整个精神也都在桃源。
我终于明白,我爱他,是爱他能带给我的境界。
我珍贵他,是因为,只他能给我这样的感觉。
世间那么多人,他是独一无二的。
一直到他去做中饭,都没有人进我们的屋子。
果然一对恋人的时间没有人愿意打扰。
且让我这么好意的想。
师父进来对我说,她要走了。
我明白师父是多么希望我将苏弗拉至侠客阵营里来,可我一点把握也没有。
对于一个连师父都会杀的人,我一想就害怕,虽然见了苏弗就忘之脑后。
我对师父说:师父,我是一个很笨的人,我若被苏弗害死了,您千万别怪我,那是我今生要还的债。
师父蹙眉:你这样不信任他?阿期,我真不明白你了。
放弃你对苏弗的情感,随我回天山,留你在他身边我不放心。
我摇头:离开他,我也就活不成了。
那是真话。
师父不明白我说的是生死相随花,末了只有道:阿期,不管怎样,记得还有天山。
你还可以回到雪莲堂里读书、发呆。
没什么大不了的,所有的事情,再到绝境,过了两年看,也都不成为事情,可以置之脑后了。
师父想了想,下了决心似说:你的母亲,是我的师妹,也是我最好的姐妹。
她依父母之命嫁给你的父亲,一直心存遗憾、不情愿,可她很好地做贤妻良母,直到你的父亲不听她的劝阻去争倾心剑送掉你两个哥哥的命。
她伤心欲绝,我对她说,你不想活了,可以,但等到两年以后再做决定好不好?若那时你还寻死,我绝不拦你。
两年后,她对我说,她还是可以活下去的。
我清楚记得她那时的笑容。
她将你托付给我,去完成她一直想做而没能做的事情。
她也许哪天会回来,所以你一定要记得回天山,等你的母亲。
我心怀感动,答允了师父。
午间饭罢,我终究问苏弗:你的武功毕竟是你师父教的,你为什么杀你的师父?那是横在我心间的刺,我定要问一问,虽然苏弗未必会回答我。
苏弗想了想答:我要杀他,已经有四次了。
第一次是我九岁。
在神女峰,他残酷地教我们练武,我、阿凡、阿微被他的训练折磨得死去活来。
我并不因此恨他,练武毕竟要经受辛苦才能有成。
他虽然不把我们当人,为了活下去,为了给苏娘取来食物,我们可以忍耐。
我们地狱般练了两年武,有一天,他命苏娘将我们三人锁在铁笼子里,然后手握钥匙对我们说,他只传我们三人中一人挽天功,让我们互相拼杀,最后活下来的那一个才会做他的传人。
阿凡阿微都吓怔了,因为我们三人中一向是我武功练得最好。
我一手拉住阿凡,一手拉住阿微,告诉师父:我们谁也不会杀谁的,我们宁可一起死。
师父不屑,与我们僵持了半日,见不能逼迫我们就范,就掐住苏娘喉咙,——苏弗说不下去,扭转了头。
我不安:算了,过去了,你不要说了。
苏弗稍会儿转过头继续道:我将我、阿凡、阿微的衣带解下连接起来。
师父奇怪,问我要做什么。
我说,我要套住你的脖子——师父自失去武功,全身瘫痪,只头和双手能动,坐在阿凡为他打造的轮椅上,以他教我们这两年的武功,从栅栏中扔绳套出去套住他的脖子,我的确能做到。
师父害怕了,放了苏娘,答应教我挽天功,逼我们三人发毒誓,放了我们。
于是我开始学习挽天功,武功进展极快,三个月后,峰顶绝粮,我攀崖下峰去果树林里摘果子,打野味,再送上峰顶。
这样过了两年,我十一岁那年,开始拿峰顶的珠宝去集市里换粮食。
我给苏娘阿凡阿微讲集市的见闻,说,我们做绳梯吧,然后我带你们下峰;苏娘,我们可以送你回家。
我们的话被师父听到,那天夜里,师父给苏娘喂了药,用匕首在苏娘脸上划无数伤痕,早晨我们见到苏娘时,都惊呆了。
师父恶狠狠道:这样她还好意思回家吗?我当时疯狂了,扑上去就将匕首刺入师父前心。
我要杀了他!明知他死我也会死也要杀了他!可是师父命大,他没有死,我们扔下他在那里一天一夜,他也没有死,喊我们,让我们救护他,说他会继续教我挽天功,否则,我会被挽天功功力反噬而死。
苏娘劝我继续学习挽天功,说我不应该为师父这样的人陪葬。
阿微阿凡过去救护起师父。
我整整两个月没有去见师父,我觉得我没有办法再和师父学武。
那两个月是阿微照顾师父。
苏娘生日那天我再见阿微,发现他变了,那种精神与体魄的变化超越了他固有的能力。
我揪住他问他发生了什么,他被逼不过才说,他跟师父学了挽天功。
我几乎发疯,我一个人受困于这武功不够,怎么还添上了他!我跟他厮打。
阿微只有说,他想让我活,所以才也学挽天功,他学了,我也就会继续学下去。
阿微说的不错,我看不了阿微被师父折磨,凭我的程度,还可以教阿微。
过了半个月,我平静地出现在师父面前,继续和师父学武,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师父仍然像以前一样霸道严厉,叱骂责罚,我依然像以前一样恭敬顺从,俯首听命。
渐渐师父开始有意折磨我,他知道我不会再反抗发疯,因为杀了他也就是杀阿微。
我开始过地狱一般的日子。
他只教我,然后由我教阿微。
那一阵子我梦中开始出现我杀了师父的场景,总是这样的梦中醒来——我拉住苏弗的袖口:不要讲了,我听了难过。
我知道他简单的词句下隐去了无数残酷,阴翳笼罩了他眉目,眼前的他让我心酸害怕。
他恍然一般回过神来,目光转过柔和的神色,用手轻轻抹开我的眉心:你在天山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简直像梦想的世界降临。
那么单纯、美好、善良、光明——笑起来的样子,仿佛永远生长在阳光中,从没有被阴霾笼罩过。
我配不上你,阿期。
他叹息般说:不能像你讲的杨过与小龙女、张丹枫与云蕾、黄蓉与郭靖、冒浣莲与桂仲明那样为你带来理想的生活。
但我要你知道,我像你梦想的那样爱你过,我对你的爱不少于他们的任一个。
☆、极美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