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亲人

2025-03-25 16:33:51

总会有一往情深的人,温暖岁月;总会有清纯忠贞的爱,呵护心灵。

----------------------------------------------------------------远处似乎有人行的声音,他拉着我便疾走如飞。

阿微的鞋子大,我被阿凡这么拖着连颠带跑,路不平,一下子崴了脚,几乎摔倒。

远处马车声清晰,众多的脚步声传来,阿凡急了,背起我便跑,哪知还是没来得及躲入前方小巷,一行人已经从路口出现转到我们所在的大道上,阿凡避无可避,只好紧靠墙壁站立,恨不得我们能没入墙壁才好。

我默念阿弥陀佛希望那一大队人不理睬我们行过,哪知偏就有人喝问:什么人?马鞭指到我们面前。

阿凡陪笑:她,我兄弟,脚崴了,我背她去看大夫。

马车窗帘被缓缓掀开,一位金冠玉颜的年轻公子露出面容来,我抬头一看,当即呆了:阿微!他逃出来了?我惊又喜,那人鹰眼凝波,尊贵端稳,看看我,轻启朱唇,却是对阿凡说:咦,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阿凡躬身施礼:殿下……苦笑说不出话来。

你闹的什么玄虚。

你兄弟?你几时有了一个兄弟?呃,很小的时候就有了——阿凡支吾,额上有些冒汗。

那人手中折扇轻轻敲击车窗棂,舒缓道:童年情谊啊,你跟我来,将故事好好讲一下。

是。

阿凡苦兮兮恭敬称是,放下我,对我低声说:你自己去吧。

那尊贵公子微微一笑:他不是脚崴了?我这里有绝好的大夫,一并跟我来。

阿凡只有遵命,回头看我:你可能自己走?我右脚踝疼痛不堪,不敢落地,阿凡咬牙带笑:还是我背你吧。

他一副豁出去的样子,那尊贵公子啪的打落车帘,马车轱辘辘前行,阿凡背着我走在车后,一直走入一座幽静府邸。

尊贵公子一拂衣襟,坐在轩阁中榻椅上,手中折扇一敲旁边木椅:坐。

谢殿下。

阿凡说,将我放在椅上。

尊贵公子目光悠然,面上恍惚是笑,说话的声音却是冷冽彻骨:小陆,你背着我捣的什么鬼?阿凡跪下了:小陆不敢。

他是我兄弟,在衙门里当差,一直不得见,昨夜我乔装去看他,不想他脚崴了,我便背他出来,想去转角巷里王老爷子那里看一下,王老爷子治跌打损伤挺有名的——尊贵公子啪地合上手中扇子:衙门里当差,一直不得见?怎没听你说起过?阿凡咧嘴笑:我们自幼失散,昨日偶然见到,还未来得及禀告殿下。

尊贵公子目光瞥向我,问:你方才见了我,为什么那么吃惊欢喜的模样?我,一时觉得不好回答,一旁阿凡看我的目光是紧张警告,他们什么关系呢?这位殿下不知阿凡有兄弟,所以不能招出阿微,我只有含笑道:我从没见过像殿下这么美的男子,一时看呆了,失礼之处,请殿下宽谅。

说完就知道坏了,我说话是女子的声音,阿凡方才说我是他兄弟,我竟然一下子就穿帮了。

尊贵公子笑了,颇为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话仍然是对阿凡说:小陆,越来越有趣了。

阿凡说:是啊。

脸上现出苦笑,她,乡下来的,不会作假,殿下多包容。

我气得倒仰,尊贵公子忍不住笑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当面赞我美呢,小陆,她比你诚实多了。

是。

阿凡无奈笑:她诚实的品格非常宝贵,我一定向她学习。

尊贵公子抬脚就给了阿凡一脚:唤御医来给她诊治一下,再换了衣裳来见我,我瞧瞧她长什么模样。

还有你,扮成这副样子着实可恼。

尊贵公子走了,阿凡对着他的背影连连称是谢恩叩头。

御医转瞬来了,药敷上去,疼痛立减,与阿微的药一样立竿见影。

阿微,我心痛,那么有天赋的少年,要代我去送命。

阿凡带我去院落的一角,几个太监模样的人左右跟随,远远的数名带刀侍卫守卫。

两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仆妇服侍我,阿凡很怵头的模样,守在门外,待见我换了女装出来,才匆匆去墙边水缸舀水洗去脸上化妆。

他不在意水缸中飘浮的树叶,动作也随意粗放极了,一点不似苏弗阿微的文雅细致,同样是一起长大的兄弟,生活习惯竟有这么大的差别。

他抹了一把脸,脸颊尚滴着水就带我向正房走去,他的步子有些快,仿佛怕时间耽搁长了那位殿下不高兴。

殿下,怎样的殿下呢?因左近一直有太监在,我不便问,只得随他走。

正房内简单古朴,紫檀木的桌椅,厅正中挂一幅山高月小的水墨画,西厢窗前,那位殿下倚在美人榻上看书,姿态优雅闲适,白底长袍上银色木槿花斜斜绣了半边,散在榻椅上,一旁矮几上本色陶瓷浅盘上放一束栀子花,花香悠然而来,真是一个美好的七月早晨,何况榻上的美人有着乌黑的睫毛,漂亮的鹰眼,完美的五官——阿微,我忽然惶惑,难道是阿微妆成这个样子哄我们一笑?阿凡已恭谨道:殿下——殿下抬了抬眼睑,目光落在我身上,唇边微微一笑:倒是个美人,说说,你打算怎样?问向阿凡。

阿凡认真道:她是我妹妹。

嗯?殿下欠起身,微眯眼看阿凡:若是妹妹,就一生都是妹妹,你可想好?阿凡苦笑:本来就是妹妹,她有自己的丈夫,她都成亲两年了。

殿下脸上一下子满天乌云皆散的样子,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被亲人抚慰一样笑了,欢乐纯真不可名状,让我都看呆了。

我在惠惠酒楼等了你一夜,说服自己,再等一炷香,他就会回来了,一直等到天亮。

羽林军把青楼酒馆翻遍了也没找到你,我不信,你在京城里还有我不知道的落脚地方。

没有。

阿凡赌咒发誓般真诚:惠惠酒楼是我唯一的家。

以后我若离开酒楼一定将行踪向伙计报备,做不到时时刻刻守候,也要保证随传随到——阿凡说得咬牙切齿,殿下噗哧一声笑了,你以后就住我这里吧,上次你做的木鸟被我摔坏了翅膀,你修一下。

阿凡苦恼笑:这里啊,闷得怕是不只鸟折断翅膀,我一个大活人——殿下当即瞪了眼睛,这时外面报:贾公公到——殿下一下子将阿凡推到木床的帷幔后,然后拉着我坐到美人榻上,从盘子里拿起一朵栀子花簪向我的鬓发,边低声说:别动。

他的眸子就在眼前,与阿微简直一模一样,我被他一连串的敏捷惊到了,门外已有一个老太监的声音道:奴才拜见殿下。

殿下优雅地继续簪那朵栀子花,眉眼间柔情万种心无旁骛目光不稍转,那跪下的老太监只好再说一次:奴才给殿下叩头。

殿下这才望着我展颜一笑,起身道:免礼,贾公公怎么一大早就来了,难道是想我这里杏仁茶喝了?不敢。

那老太监弯眉细目里是慈祥卑微的笑:皇后娘娘命奴才来寻殿下,娘娘说殿下昨日一晚没回宫,怕今早起迟了,误了上朝。

娘娘还说,昨夜与殿下在一起住的,不管是谁,一概打死。

娘娘请殿下下朝后去福宁宫。

殿下站在那里声调不变:昨夜我一个人住的,她是今早我从路边带回来的,陪同我的羽林郎于德全知道。

我记着上朝的事,不会误。

你先去回母后,下朝后我去福宁宫。

是。

老太监走了。

室内良久的静,阿凡探头从床后出来时,殿下双手交握,恨恼得手都在抖。

阿凡叹口气:殿下,你上朝去吧。

殿下的鹰目凌厉得让人一寒,然后那寒光缓缓收起,是透骨的冰凉。

你也回酒楼吧,多加小心。

阿凡点头,示意我随他走。

我们出院门的时候,阿凡自门房拿了两个带面纱的帽子给我和他分别带上。

向前穿街过巷,道路上行人多起来,一天的生活又开始了,多少人的生活会改变呢?唉。

阿凡叹气,唉。

我终于忍不住道:阿微——阿凡这才想起来般道:是,阿微。

他们像不像?像。

就因为像,今年春天他进酒楼,我热心招呼他,拉着他天南地北一通神聊,陪他喝醉,定要与他做朋友——我想的是他没准与阿微有亲属血缘关系呢,想套出点家庭内幕什么的,谁想他是太子殿下?他是太子殿下也就罢了,谁想他还热衷断袖?我一大老爷们,难道给他做男宠?别说他是太子,他是玉皇大帝也不成!阿凡懊恼不堪。

阿微今天要上刑场。

阿凡道:那怎么样?恍然笑:你在担心他?他啊,看自己的生命比普天下的人都贵重,没有九成的把握都不会冒险的。

来,我带你去看他脱身。

不过话说在前面,他严词警告我不许插手,你可别说我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阿凡带我去了街市口,时辰还早,我们走进异乡人客栈,原来这客栈也是天魔教的。

终于外面热闹起来。

看杀头啦!是一个女的!年轻漂亮!什么罪啊?匪首!一阵喧闹。

我们自二楼看下去,远远士兵开道,祁翾高头大马而来,其后众多兵卒押一辆囚车——我的心发抖。

祁翾很好地保持威严神态。

阿微低眉静默,他带着木枷,头发一半打散下来,覆了大半部分脸,我想那是他故意的。

便这样,他的美依然吸引了看客们的热情,无数人蜂拥而来,追着囚车跑,人越聚越多,塞得道路难行。

☆、何为思无邪忽然人群中一个蒙面黑衣人跃身而出,一把长剑削向囚车的木栏,那人身量苗条,跳在囚车之上动作飘逸迅捷,人群大哗,兵卒尚未反应过来,另一边一个蒙脸大汉霍地跳出,挥舞利剑砍翻守护囚车的士兵,近处士兵们纷纷拔刀反击,远侧士兵训练有素的弯弓搭箭,这时候祁翾发出了他第一个错误的指令:不要伤了犯人!他大叫,搭箭在弦的士兵停住了手。

便这瞬间,阿微一振臂,木枷应声而断,也是,那木枷如何能困住他呢?只见他人如仙鹤一般,翩然飞出,足尖点踩士兵头,几个起落便在混乱的人群之外,这时候祁翾发出了第二个错误的指令:追人犯!他大喊一声,手臂前指,提马追去。

人群在四处奔逃,士兵们推开平民在乱中追随祁翾而去,两个蒙面人趁机且杀且走。

有士兵还欲拦截蒙面人呢,见祁翾和大队人马都走了,忙弃了蒙面人追随队伍而去。

所以过后祁翾被问罪一点都不冤,连我都猜测他定是与劫法场人串通好的,放人犯逃命。

其一,以阿微显示的轻功,同样会武的祁翾只瞧一眼就知道自己追不上,他却提马穿过人群的包围去追;其二祁翾射箭的本领高超,在阿微逃的霎那他若射箭,阿微没准躲不过去,可祁翾好像忘了他有射箭这个特长;一个武将会忘了自己特长?反正我不信,审理此案的朝廷官员们也没信;其三祁翾命令不要伤了犯人,导致士兵们也不敢放箭,而祁翾训练的士兵向来以箭阵威震沙场;其四,祁翾根本不捉拿劫法场的两个蒙面人,致使那两人在众军之中轻松逃命。

祁翾辩解他是追人犯心切,我是知道缘由,那两个蒙面人显示的全是天山武功,祁翾成心放他们逃命。

我想的是那两个天山人是谁呢?第二个跳出来的蒙面人瞧着极像十一师兄,而第一个苗条身量的瞧着像个女子,是谁呢?八师姐?身形姿态又不像。

过一会儿祁翾显然追丢了阿微,率领人马回来发出他第三个指令:搜两侧街巷,捉拿蒙面人!祁校尉,你不觉得有点晚了吗?祁翾气急败坏地牵马在刑场上转,远处一队人快马而来,我探头一望,乖乖,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稳稳牵住马,祁翾忙跳下马,上前几步,躬身施礼,参见殿下。

殿下微微一笑:我奉圣上之命,送刀下留人的圣旨来的,我来的是不是有些晚了?祁翾又惊又愧。

殿下道:祁校尉,随我去面圣吧。

他们走了,连我都看出祁翾的神情狼狈。

刀下留人的圣旨。

——原来我即便上刑场也不会死?我转头看阿凡。

阿凡有些窘:你别看我。

我昨晚还什么也不知道就被阿微揪到牢房,没时间求殿下。

难道是祁家人?我们去救阿弗吧。

阿凡道:不,阿微安排好了的,他说他若逃不出去,由我们救阿弗;他若逃出去了,由他救阿弗,我们,现在去潘相国府。

阿凡将一包衣服给我叫我换上,那是女仆的衣服,待我出房间,见他也换了男仆衣服,匆匆领我下楼,后院中方好来了一辆马车,车旁站一男仆,与阿凡的衣服相同。

阿凡掀开车帘,唤一声;苏娘!便催促我上车,我上了车,车里是苏娘和日常服侍她的女仆阿圆。

车轮滚滚行去,苏娘向我道:受苦了。

她这么一说,我的眼圈不由有些发红,好像到了亲人母亲身旁。

我问苏娘去潘相国府做什么,苏娘柔和说:那是我的家啊,潘相国是我的一母同胞兄长。

她依然带着面纱,声音有些惆怅凄然。

她说过她不会认亲去的,我想我理解,大户人家的小姐被贼人掠去多年,无颜再回故园见亲人的,可这会儿她带我去相国府,自然是去认亲,然后留在相国府。

人犯法场逃走,很快会满城戒严搜捕,还有什么地方比祁翾的仇家潘相国府更安全的地方呢?我心内感动,苏弗所有的亲人都在为我不遗余力地付出着。

很快到了相国府,苏娘报了身份,门人连忙回进去,不多会儿,一位老嬷嬷小步快跑出来:大小姐?江嬷嬷,你的左手关节可还疼?牙疼病可还犯?夫人身体可好,还吃人参养荣丸吗?苏娘说着落了泪。

老嬷嬷一一答应着,眼中满是泪,搀扶着苏娘进去,我和阿凡及另两个仆人跟随,就这么住进了潘相国府。

苏娘见了她母亲自然是流泪诉说不停,我与阿圆在仆人房无事可做,午后阿圆尚睡得香,我便闲逛至潘家花园。

亭台楼榭环绕着一弯秀水,不大,但幽静清丽。

夏日蝉鸣悠长,府中人大约都在午睡,因此园中安静无人。

曲廊弯转,柳枝垂水,我坐在水畔石桌旁托腮想念苏弗,他现在怎样了?若被阿微救出一定会来看我吧?他又被服食了化功丹,祁翾的化功丹也是五师兄给的?不管怎样,三天内没有武功,若来也得三天以后了。

度日如年啊。

转头见另一石凳上有一本卷着的书,不由取来看,是一本《诗经》,翻开的这页是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我低头看,不由唇边含笑,古今中外,不管是谁,都有这样邂逅意中人的美好念头。

我看书向来入神,一个紫色衣衫的人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吓了我一跳。

抬头看,见是一位颇为儒雅秀气的中年男子,面容神态一看就是大官,潘相国?我只好温柔礼貌一笑:大人。

站了起来。

这书是他放在这里的?这么大的高官在花园中也看这样的诗?难道还在做年轻人野外艳遇的梦吗?你识字?他的声音颇为好听,清平优雅,又给他加了不少分数,我心里一直以为潘嵩是大奸臣呢,偏他还叫嵩。

我点头。

喜欢这首郑风?我再次点头。

为什么?他的眼神里恍惚有一些戏弄似的,难道是我敏感了?孔老夫子说郑声淫,面前的家伙这么问我怕是也没安好心。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我端正微笑,安然答。

他的眼中微有亮光,笑相询:何为思无邪?我礼貌笑答:思无邪就是思想纯正,天然、清澈,烂漫。

他微有兴趣地看着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心里飞快转了一下,答:小乔。

他眼中有了更深的兴趣:小乔?你可知这个名字的来历?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他笑了。

这个中年男子笑起来还真好看,隐约,有阿微的模样。

我忽然想起苏弗偷来的潘相国的幼子,那时阿微也说像我的儿子。

这个中年男子与阿微还真有些像呢!阿微与那位太子殿下似双胞胎,与这位潘相国也像父子,难道美男子的基因都是相似的?大约我这么看他他觉得有趣,非常有涵养地耐心回望我,我忽然想起来,我是丫鬟的身份,古代哪个丫鬟敢和老爷这么对视的?忙低了目光:奴婢告退。

转身几乎是小跑地溜走了。

转廊处当头撞上一个男子,天,我今天是什么运气?大胆!那人恼怒一声喝,吓得我忙退避一边不敢稍动。

该男子红衣锦袍,被我撞一个趔趄,瞪了我一眼,整衣襟大步向前,到紫衣男子面前跪下:臣参见万岁。

紫衣男子说:平身。

下颌轻扬,目视我道:潘爱卿,这个小丫头给朕吧。

是。

潘某人声音中微有惊异,回头对我:还不过来谢恩?万岁,这个家伙竟然是万岁,万岁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应该威严严厉,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我几乎要哭,我都从刑场上逃出来了,怎么逛花园逛出一个万岁来!下人粗鄙未经教诲不懂礼节,万岁息怒。

潘相国叫不过我去,当着皇帝的面又不好上前揪我,惶恐道歉。

皇帝大人宽谅道:贵在天然二字,莫吓着她。

小乔,你过来。

我不过去行不行?潘相国是真急了,低喝:过来!恨不得吃了我的模样。

这位潘相国长得与皇帝并不像,威严凶霸的相貌一看就是权奸。

我再不过去估计皇帝面子上过不去就要杀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低头谦卑怯然地走过去,跪下了,轻柔道:奴婢不知是万岁,方才多有冒犯,请万岁爷恕罪。

皇帝说:起来吧,给朕倒杯茶来。

皇帝与潘相到一旁悬挂美人画的水榭中坐下了。

我要逃!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我出了花园以百米的速度冲向阿凡住的小厮房,阿凡正在那里兴致勃勃逗蛐蛐呢,我揪住他,上气不接下气道:我闯祸了,快逃!——阿凡见了我模样,不及问询,当机立断,拉住我便向西厢跑。

那里是马棚,解下马缰,翻身上马,一阵旋风似的我们便冲向潘府大门。

快开门,快!阿凡叫道。

看门人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不迭地打开门,我们就这么逃了出来。

真是幸运!我方要出一口气,不由呆住,相府门外整整齐齐排列着金甲卫士,威风凛凛的羽林军一条街站满。

原来皇帝把军队随从都放府外头,他自己在相府花园里读诗经画美人。

☆、希望与等待一位将军提马上来:陆公子?方将军,我有急事报太子!阿凡磕绊都不打。

陆公子,今天全城戒严,没通行令牌,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行走,否则抓捕。

那将军好意提醒。

阿凡洒然一笑:令牌?我的脸就是令牌!打马便冲向路口,士兵们慌忙闪开,那将军显然也没有阻拦,任我们走了。

路上果然肃静没有行人。

阿凡快马东行,我想他是要去惠惠酒楼或苏园,哪知转过街道,前面巡逻来一队士兵,什么人?站住!阿凡道:我是太子的人,现去宫城,让开!打马欲行,那官长是个认真执行命令的,喝道:出示令牌,否则捉捕!一挥手,手下士兵刀剑全出鞘。

这时巷道里又出来一拨兵丁,两下夹击,阿凡欲动武的手停了下来,他自己也许能逃,护着我逃却是风险太大了,弓箭射来,我们怎么也不能全身逃出的。

这时新来的小队队长对先头的长官道:万兄,既是太子的人我们何必得罪,护送至宫门,若能进去,我们无过;若不能,再抓捕不迟,你看如何?我惊异转向说话人,这声音太熟悉了,傅彦!果然是傅彦,他的目光无表情的掠过我,他当然知道我从法场逃亡,现满城搜捕,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在危急之际帮我逃生。

我和阿凡在他们的护送下到了宣德门,守门将官惊异道:陆公子!把我们迎进宫去。

一路有太监带路,原来只要是太子身边的人大都认识阿凡,我见阿凡一路走一路与太监们说东说西,特别随和,那些太监们好像对阿凡都很感谢似的,跑前跑后当差。

太子没在东宫,太子妃接见了我们。

是一位颇为美丽端雅的女子,面上一直在得体的微笑,眉间的抑郁却是笑容无法掩盖的。

她叫我小乔妹妹。

非常的客气,说:我午前方得的信息,正待禀明殿下去接你来,我已收拾了月华苑,一应用度都是最好的,以后妹妹与我一起同心合力侍奉殿下。

若哪里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妹妹多多担待。

我简直无话可说了。

太子妃些微惆怅地望着阿凡:小陆公子,小乔妹妹就拜托你照顾了。

原来她是什么都知道的!她知道她的丈夫好男风,却还得装作不知,周全接待。

阿凡有些发窘,以手揉了揉鼻子,终究是什么也没说,与我去了月华苑。

傍晚的时候太子回来了,一进月华苑,见果然是我们,当即便满面冰霜,叱责与他同来的太子妃:谁许你留他们在东宫的?太子妃脸腾的红了,委屈含忍,无言低下了头。

太子缓和了一下语气:小乔是父皇的人,马上送后宫去。

太子妃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我。

阿凡已知道了我逃出潘府的全部缘由,忙赶上两步:殿下,她不能送去后宫,求你了!太子不理睬他,挥手命手下带人,两名太监两名卫士就走了上来,阿凡急了,拉住太子衣袖就跪下了:殿下,殿下!殿下不管不顾甩开阿凡的手,阿凡急道:你若送她去后宫,我一头碰死在这里!太子止步回头,看阿凡:你威胁我?拿你的生命威胁我?阿凡可怜相:我求你。

太子微微哂笑,抬起两指托起阿凡下颌,阿凡一个激灵,头躲避后仰,太子放了手:我会在乎你死吗?世间有的是男子!阿凡道:世间的确有无数的男子,可小陆只有一个!我从不知阿凡是这么自信的人,简直被阿凡的理直气壮惊呆了,太子颔首:是,小陆只有一个,可太子也只有一个。

违逆了父皇,我的太子之位就保不住了,父皇可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

没了太子之位又怎样,我带你离开皇宫,去桃源。

桃源?太子失声笑了,小陆,你就这点可爱,也难得。

你从来不把权势当回事。

可我不行,我是太子,我面前是整个江山,掌控天下的权柄,你认为我会为了你放弃这一切吗?你就算得到了,日后不会后悔吗?我不知道。

太子忽然笑了:小陆,告诉我,小乔是你什么人,你这样为她?她是我妹妹。

阿凡脸上忽然就挨了太子一掌,太子大怒道:到这时候你还对我没一句真话!阿凡道:就是妹妹,弟妹,她是我二弟的妻子,我若保护不了她安全,没脸见我二弟。

太子容色间有些悔意,拉阿凡道:你起来吧,我真没办法帮你,你为我想想看。

对卫兵道:带小乔姑娘走。

阿凡忽然从靴间拔出匕首,刷地按住太子,匕首雪亮的锋刃抵住太子脖子,低喝:放小乔走,送她平安出京城!所有的人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没有人敢稍微动一动,太子明白了眼前情形,反是笑:小陆,我没想到会死在你手里。

放了小乔走,我就失了父皇的欢心,失去太子之位的历代废太子下场如何?史书里写得明明白白。

到我这一步,只有往前走,没有退后的余地。

旁人的生命对我来说真算不了什么,哪怕是最爱的也得舍弃。

你明白了?你若下得了手你就杀我,小乔必须送走!对太监卫士喝道:送小乔去后宫!立即!哪怕我死了也不得停留!我被两个太监拉着就出了东宫。

我不知道身后阿凡会怎样,他当然没有杀太子的理由,可这么一闹,他的生命也岌岌可危了。

我觉得非常难过,不明白阿凡阿微为什么都这么不顾惜自己生命的救我,苏弗对他们的情义有多重?他们为了他可以这样不顾一切?我们走到宣佑门时,太子赶来了,他面无表情走过我身边,我问他:小陆怎样?他停步恍惚一笑:他最是聪明人,知不可为从不强为。

顿了顿道:他自杀,给自己脖子来了浅浅一刀。

太子做个手势,倒要我救他,沾一手的血腥。

阿凡以此下台,他要活命,然后找阿微救我,我能想得到。

太子幽幽道:他对我从无真心,他接受不了两个男人在一起,我稍微碰他一下他都要跳后三步。

他这么不顾性命为你,你是他什么人?太子颇为纳罕。

我是他二弟的妻子。

就这样?太子有些失神。

他审视看我,觉得我不像撒谎的人,想了想有些自嘲地道:你说的也许是实话,你还知道我美,他——对我的一切都不在意,连我的容貌都不细瞧——可怜的太子,一定对他的美貌很自负,他怎知阿凡与阿微自小一起长大,同样的容貌已看了十来年,便是天仙也早熟视无睹?太子带我进了福宁宫,灯光烁烁的大殿里,皇后见了我微一愣,似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淡淡一笑便令她的儿子走。

太子微一踟蹰,道:母后,不过一个女子,小不忍则乱大谋。

皇后笑:看你说的。

她不爱父皇,她有自己的心上人。

皇后瞧着我:你心上人是谁?现在哪里?皇后的声音很柔婉好听。

我当然知道不能说啊,否则皇后没准将苏弗杀掉,因答:他前一阵子失踪了,我一直在找。

皇后也就罢了,令人带我去掖庭。

太子临回宫前倒来掖庭看我,说:我已有了关照。

你安然在这里,父皇也许转眼就把你忘了。

别想不开出了事,小陆一世都会恨我。

他走了。

可是,深宫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我握紧了拳,不知道武功恢复后的苏弗和阿微能不能从皇宫里救我出去,会很危险吧?盼他来救还是不来救呢?也许是太子关照过的原因,我在掖庭的日子过得挺休闲的,每日里就是梳洗打扮吃饭睡觉,没有人安排我做事,也没有人来找我闲聊,我也没有好奇心,连屋子都不出,有饭送来就吃,对谁都微笑。

白日默默地在屋子中练习剑法武功,任窗棂的日影从东移到西;晚上,警觉听外面风声及屋顶瓦动,觉得苏弗每一刻都会来救我,又害怕他遇到危险。

第三日,有人点名来唤我,随皇帝去行苑避暑。

那是美差,掖庭里的女子或羡或妒的看我,我却是莫名恐惧。

后宫人等出行是很热闹的,我的身份是宫女,走在队伍之中,这么大队人马的,苏弗想救也没办法救吧。

行了一天才到避暑行宫,宫女们走不惯远路,都累得不行,我倒还好,帮着大家收拾东西。

既来之则安之,人总是会感谢主动帮助自己的人的。

我要向阿凡学习,与身边的每一个人友好相处,那样自己也快乐。

管事宫女问我特长,我不会针织女红烹茶煮饭不懂进退礼仪,结果安排我的日常职责是洗衣服,我很喜欢,全当避暑玩水了,洗得很开心,默默哼着歌。

我洗衣服时最爱唱歌了,可我读过的小言故事里通常歌声会招来皇帝或王爷,实践证明,我不过翻一篇诗经就招来了皇帝,所以那些穿越故事里的情节都是前车之鉴的鲜明案例。

我不能唱歌引人注意,只在心里默唱。

歌声最调整心情,一旁的宫女们总是羡慕地问:你为什么总是那么高兴啊?为什么不呢?人生最重要的两个词是希望与等待。

我每日以泪洗面,可恶的皇帝就能放我走吗?到行宫的第二天傍晚,管事宫女来找我,说万岁爷晚上要游万岁山,要我去随同服侍,我当下几乎石化。

可恶的家伙没有忘记我?我都逃跑了一次,那么不给他面子,身为皇帝应该雷霆大怒才是,还记挂着我,难道,是要报复我?女官给我换了白纱缀金珠银片的服装,美,但更令我害怕。

我咬牙切齿想起了小说里将衣服缝得没有缝隙的香妃,我再想我若一死了之会不会回现代?我是学过武的啊,要不要刺死皇帝回现代?苏弗呢?我能不能打得过皇帝?若有倾心剑就好了。

我胡思乱想之后,决定还是见机行事,我没有先行寻死的勇气。

与另外七个宫女跟在皇帝身后走上万岁山时,山路边站立着成排的卫士,我抱着最大希望一个一个看过去,幻想会有阿微和苏弗混在其中,他们绝不会放任我在皇帝身边不管的。

其实有我这样的宫女也够吓人的,因为我的目光在两侧卫士脸上毫不顾忌地扫过。

傍晚苍蓝暮光下的他们的脸庞都很坚毅英武,可是没有人给我暗示,他们是阿微或是苏弗。

我们随皇帝方登到山顶,有人报告,太子殿下特意孝敬来烤全羊,两个士兵抬着烤全羊上山来。

我看着那两人上山来,忽然就是心跳,狂喜充塞胸膛,他们的身姿太熟悉了,他们就算将脸涂得再黑,描画再多疙瘩疤痕,我也不会认错,哪一个是苏弗哪一个是阿微。

☆、萤火虫的梦他们终究只能从太子这里找到突破口。

我忽然间就什么都不怕了,只要有他们在,我就会安全了。

皇帝请我们八个宫女吃烤全羊,那大约是非同寻常的举动,因为其余的宫女都战战兢兢感恩戴德。

我却觉得皇帝是不是怕太子给他下毒?原谅我小说看多了吧。

皇帝的目光一直若有所思在我面上,幽然惆怅,我想起皇后见我的反应,难道我的容貌像皇帝的某位故人?这样皇帝对我的情绪就合理了,否则他一个皇帝对我一个小小婢女上心也太离谱了。

苏弗和阿微早退下了,但他们这么晃了一晃已安定了我的心,再瞧皇帝也不那么可怕了。

这个皇帝其实是非常秀美的好不好?皇帝坐在亭子里,夜色四面沉下来,夏风凉爽,树叶在微微动,山路上无数的火把在安然燃烧。

皇帝说:小乔?——我连忙放下手中的羊肉,起身肃立,心中暗然警惕:不好——你可会背夏夜的诗?我还真想起一首,当下背道: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皇帝微微笑了:流萤。

——可还知道旁的流萤的诗?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来,你过来,坐我脚边。

他的声音梦幻样温柔。

我忙洗净了手,轻提裙纱到他近前,若干倾心剑法在脑中纷转,我可以用头上金钗为剑,用哪一招刺他喉咙,绑架他放我走?他拿出一管箫来,放在唇边,手指抚箫,缓缓吹出了箫曲。

箫声幽长,似有无数的往事记忆在其中婉转流动,那是属于他的忧伤记忆,清丽,怀念,伤感。

我觉得中年男人最适宜吹箫了,一管洞箫,追忆似水年华,无限萧瑟往事。

夜空有深浅的层云在缓慢飘动,缥缈惆怅。

乐曲是能拉近人心灵的距离的,他的心中一定是有着美好情愫,所以才有这样的箫音。

这一刻,我对这位中年伤感男子有了同情。

他一定在思念那位容貌像我的故人吧。

也许也是这样的夜,坐在他的脚边听他的箫声。

月上中天,他的箫声渐渐止了,我不由抹抹腮边,竟莫名流了泪,这样的哀婉凄凉,思念绵长。

他抚了我的肩站起来,喜欢萤火吗?来,我带你去看萤火!他用了‘我’字,这一刻的他忘记了皇帝身份,好似回到了记忆中的少年。

我想他的爱一定与萤火有关。

我们站在山间,一众的卫士打开背囊,无数的萤火虫自囊中飞出来,莹莹点点,飞舞在林间,飞在我们的身边,如梦似幻。

他引了我在林间走,捉萤火虫,如蹁跹少年。

我被飘浮在周遭的萤火虫青蓝莹绿的光迷住了,清凉点点,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精灵灿烂。

我想除了皇帝,谁也没有心情捉来这么多的萤火虫,漫山遍野的放出来,一次看尽灵美绚烂。

可是萤还是要飞走的。

终于萤火虫渐渐的散尽了,零星,夜已深。

萤飞。

身边的皇帝轻轻默念。

我觉得好熟悉的两个字,我在哪里听过,他已经看着我,温润的声音问:你是她的女儿是不是?我大为惊讶,猛然想起,天山师父对我说过,我母亲的名字叫韩萤飞。

皇帝轻轻自我的颈间将那枚有雪莲挂坠的乌金项链拉出来,这是我送她的,本是一对。

她说,等你回来,两个雪莲朝夕相见,就不孤单了;可我再没回去,只能将我的项链着人给她送去,告诉她,我回不去了,除非她来。

可她那么骄傲,做不了我的正妻就再不肯来找我,一晃这么多年。

去年,她为了一个孤女伸张正义来找我,连她的容貌都不让我见。

还是那么轻盈、飘逸、幽静,似水温柔,有些羞涩,有些倔强,如你一般——我初见她,正是你这样年纪,清明山野踏青,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皇帝的唇边好看地弯起来,沉浸在回忆中。

这个皇帝的容貌过于秀气,性情显得也偏于柔软,醉心于情感之中,忘记了他九五之尊的身份。

在最好的年华,遇到记忆中永不褪色的人。

山下忽然一阵骚动,有人喊:有刺客!一时兵器甲胄声、箭雨脚步声乱成一团。

是苏弗和阿微吧,他们来救我了!一些兵将迅速保护在皇帝和我身边,皇帝有些紧张,但还镇定。

一位将军急匆匆赶来报告:好像是讫丹刺客,万岁请回驾。

一边指挥众人保护皇帝撤离。

退到半山的时候,刺客已杀过来,便那矫健的如入无人之境的身姿,我就知道是苏弗,他穿了异族的服装,化妆成讫丹人,剑光闪处直刺皇帝,皇帝周围的卫士如何是他对手,卫士们被砍翻,雪亮的利刃刺向皇帝前心——不要!我不知为何喊出来,扑上去抓住苏弗的衣袖。

过后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救皇帝,苏弗停住剑,这片刻耽误,两名近侍不顾伤势拼命挥舞兵器向苏弗击来,苏弗挟带我身子一旋便向山下飞去,他在林间穿越,身后箭雨如蝗,但他们射箭的速度追不上苏弗飞行的速度,山下路畔杀出另一路骑兵,弯刀凶狠箭弩森然,接应苏弗上马,苏弗护我在马上低身前行,一行人保护我们旋风般退却。

一直逃到前方山谷,另有一批人马出现,放过我们后与追兵交手,喊杀声震天,苏弗快马如飞,转瞬杀声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为了救我,苏弗大约将全部魔教人投入了战场。

我只不明白他为什么化装成讫丹人。

苏弗纵马狂奔,我觉出我们行进的方向不对,从万岁山杀下来是一路向北,这一会儿却是盘旋回来,快马向东南。

因前方天光放亮,朝霞映红半天,光辉璀璨。

但我的身后有苏弗,去往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冲出树林,前方是古道,古道边一个碧衫少年立在一辆马车旁边,书童打扮,头上还梳着童儿双髻呢,望着我们眸中乖巧的笑,仿佛世间最贴心最懂事的童子了。

虽然他的肤色没有光彩,眉毛粗而生硬,唇边还有一个碍眼的硕大黑痣,破坏了面孔的清秀,但我知道,他是阿微。

苏弗向他一笑,二话没说携我上车换了衣装,变成书生与娘子模样,尤其是苏弗,湿巾揩去脸上油彩,标准白面书生,熟悉的容颜望着我温存的笑。

我已多久没见到他了?我又到了苏弗身边!我扑上去抱住他,欢喜得久久不肯放开。

车轮在行进,苏弗回抱着我,他的手臂告诉我他曾有多紧张,多担忧,而今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安全了!因车帘外就是阿微,我们都不说话,只彼此看着对方,深深的,欣慰的笑。

时光就这么真切流过,那一刻的百感交集与幸福令我泪盈满眶。

秦观说: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不,我现在知道,爱就是要两个人在一起的,时时刻刻,朝朝暮暮。

我们日夜不停地赶路。

食物都是阿微送上车来。

苏弗要替换阿微驾车,被阿微笑着拒绝。

我想阿微说话的时候面上一定是在笑的,因为他的声音是出乎意外的温暖。

那太不像阿微的声音。

我们到了江南。

车子停在一座丝绸铺前,迎接我们的是苏娘和阿凡。

☆、我怀孕了苏弗用整个天魔教余部为代价,换得了我们几个人的平安。

他令部属换上讫丹人服装,告诉他们,他们的教主与讫丹人达成诺信,刺杀皇帝,改天换日。

魔教人为了他们教主做皇帝他们为开国功臣而热血沸腾地拼命。

阿微率一部分人杀上万岁山掩护苏弗和我逃离后,告诉部下,马上讫丹人要来接应了,讫丹那儿有我们的据点,向北,一路向北,追随教主!他自己断后,却转瞬脱身一路向东南。

而阿凡和苏娘早就离开京城来往江南了。

这里有他们的一个店铺,很早就有了的,采买江南丝绸布匹供应天魔教。

我们在店铺里住下来,坊间听得最多的是对潘相的怒骂,因为实行了新的盐法、茶法,还发行了新钱,以往的交子被作废,无数江南富户一夕间破产,不乏上吊投河的。

好在阿凡喜欢珠宝,将太子殿下赏赐他的珠宝一股脑带来,我们才得以继续维系较为优裕的生活。

苏娘很难堪,潘相毕竟是她的亲人,被人骂做奸相自然伤她的心,因此她喜做善事,慷慨资助周边人。

苦了苏弗,我们的饮食水准都下降了,苏弗却什么也不说,变着法子提供充足的资金任由苏娘散财。

阿微开始卖字,他字学自苏娘,苏娘学自她的父亲,青出于蓝的是潘嵩。

潘体和皇帝的瘦金体是本朝书法两大家,风靡一时。

阿微写的牌匾很畅销,阿凡则继续当木工,给城里官宦人家打造门窗亭阁。

很快得到京城的消息,皇帝万岁山被讫丹人刺杀,一名叫小乔的宫女挺身救驾被贼人掠走不知所踪,皇帝认小乔为义女,封为熠耀帝姬。

那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更出乎我意料的是,天魔教人逃去讫丹,与讫丹人发生冲突,杀了一个讫丹头目,抢了讫丹一片土地,讫丹大举反扑,将天魔教人赶离,一路追杀入长城,百姓逃难,京城被围,危急之际,皇帝禅位给太子!然后,经裕王保荐,身入死牢等着秋后问斩的祁家父子被放出,临危受命,与祁家满门女将一起披挂出征,打退了讫丹人,解了京城之围!坊间热议祁家将,成为老百姓心中的丰碑。

英雄!忠臣!国家栋梁!民族精神!当阿微转述这些的时候,我见苏弗微微笑。

忽然疑惑,这些是不是都在他预计之中?化装成讫丹人刺驾,命天魔教人袭击讫丹,再引讫丹人攻京城,变相救祁家父子出监牢?阿微笑说:我以为二哥会恨祁翾,谁想还是兄弟情深血浓于水。

一举两得,端的好计谋!阿微这么对我说明显是不太认可苏弗的决定,他一向对苏弗与祁家亲近不大赞成。

我已经站了起来,看向苏弗。

苏弗本是笑的,见我变了色也是一怔;阿微以为是他离间的原因,忙站起来:二嫂,祁家为救二嫂也是不遗余力,祁府六夫人和老夫人一大早赶赴皇宫求太后赦免……我对着苏弗声音有些发颤:你为了救祁老将军和祁翾,引讫丹入侵,害多少平民死亡,多少家流离失所,你,你这么做难道不是汉奸,吴三桂……我一时都糊涂了,苏弗当然不知道吴三桂是何人。

但他知道什么是汉奸。

他的脸色变了。

他成长路途中所受的教育都只是为自己打算,人民,百姓,和平,他没有这么高的观念。

他没法辩,坐在那里,如做错事的学生,看我的目光几乎有些可怜,他实在是没想到会成为民族罪人,老百姓食肉寝皮的那种,他还为自己的计谋自得呢,被我一点破,才知道会有这样一个观点。

阿微道:除了二哥和我,没有人会知道其中□,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

阿微见事态严重,当即揽了过去。

当然,他是执行者,做决策的是苏弗。

他们一向如此,便如现在,每天卖字做木工的是阿微阿凡,发号施令统筹安排的是苏弗。

那,我现在怎么办?苏弗说。

我没想到苏弗乖乖等我裁判,估计我将他送交衙门他都能认了。

园外阿凡笑嘻嘻回来了,我们终止了话题,苏弗面上一直是不安,晚间饭几乎都无法下咽。

我给他讲过射雕英雄传,他当然知道我的民族家国观念。

晚间他向我认错,我说,我知道,你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我们决定离开江南回北疆帮助祁老将军打退讫丹收回国土,那是唯一赎罪的路了。

我们散尽钱财沿途招募抵抗讫丹入侵的勇士,当我们临近京城时已招募了有近千人,招募是打着熠耀帝姬和天山掌门两个名目的,所以来了不少武林人,包括八师姐,十一师兄,三师兄,还有全部的天山普通弟子,还有我的母亲——韩萤飞。

她就是京城劫法场的那个苗条蒙面人。

阿微没想劫法场的,那会连累祁翾,他想的是在行刑之际自行逃走,在一众观众面前展示绝世武功,让人以为神人降临,百姓膜拜,最大程度地减轻祁翾的责任。

谁想韩萤飞忽然跳出劫法场,十一师兄本是赴京城寻我和祁翾,听闻掌门被杀自然也要拼却一死全义气,当即也出手,他们彼此识得对方天山武功,一道逃走了。

我与韩萤飞谈起皇帝——如今的太上皇。

韩萤飞峨眉轻垂:危难之际,禅让于太子,亏他做的出来,这就是他的为人!所谓所爱非人。

她离开乔澍,追逐少年的梦想去,隐居于京城市井间,只为远远见他的銮驾,听人讲一句皇上,谁想破灭来得这样快。

她问我乔澍的情形,得知乔澍有了小妾又生一子,不过轻轻一笑,未予置评,得知乔朝有信息了,才真是开心。

她的逃婚,还是我默许的呢。

韩萤飞说。

轻盈、飘逸、幽静,似水温柔,有些羞涩,有些倔强——皇帝对韩萤飞的评价还真是恰,她是一个有气质的可爱女子,我爱慕她。

八师姐嫁了人,极不快活,所以听我招募就来了。

她不理会阿凡的纠缠,对我说:我们都是一样的情形,可是你现今这么幸福,我却将一切都过得糟。

我总是问自己为什么,我们两人哪里不一样呢?想来是你知道自己要什么吧,有决心,也有胆量去追寻,所以幸福。

我安慰她,告诉她只要爱身边的每一个人,总会得到最多的幸福的。

爱,实在是解决生活问题的根本。

而我能得到幸福,也许只是幸运,或者因我有一颗好意的单纯向往幸福的心。

苏弗没有骗我,幸福总是砸向简单的人。

苏弗有时也非常淘气可爱的,问我:我好不好?好。

我由衷说。

我依在他怀里,说,我想生个儿子,像你一样的,虎头虎脑跟在你身边;苏弗柔情说,不,生个女儿,像你一模一样的。

可是我一直没有怀孕。

我是不是不会怀孕了呢?我不敢将这疑问跟苏弗讲,因为怕是生死相随花的原因,而我早已原谅了阿微。

我们到了兵营,祁老将军非常高兴地接待我们,见了我竟然要行礼,见过帝姬,真是羞煞我了。

我很快亲历了战争的残酷,讫丹骑兵太凶猛,而天朝的军队太孱弱。

以往祁老将军都是高筑战壕,任凭叫骂,不敢出击,拼命死守。

我们的加入终于迎来了第一场对决。

苏弗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一众武林人也可拼杀一阵,取得了鼓舞人心的胜利,可是随后的推进中,遇到了讫丹人的猛烈还击,他们的铁骑、弓弩都非常强悍;天朝军队虽最后稳住阵脚,算是取得了胜利,但士兵伤亡惨重。

阿微被苏弗安排做主治大夫,我看着那么些生龙活虎的士兵转瞬就在生死鲜血间徘徊呻吟,非常难过,他们都是父母的钟爱寄托,妻子的春闺梦里人。

我想起南丁格尔和提灯女神,征得苏弗的同意后去照看抚慰伤兵,在士兵间引起了很大轰动,因为我有名义上帝姬的身份。

阿微让我给他打下手,不离开他左右。

我知道,我在伤兵营,他责任重大,所以不让我离开他视线。

伤口血腥令我呕吐,阿微劝我离开这里,可也许我的关爱能使一个士兵鼓起生存的希望,我又如何能退却呢?这日我逃到帐篷外一阵干呕,阿微追出来,问我没事吧?然后为我诊脉,他的眉眼忽然闪亮:二嫂,你怀孕了!我看着他略显惊喜的面容,整个人一时有些不敢相信,我,怀孕了?我还会怀孕的吗?我什么也顾不得,欢喜奔向前营,阿微在后面追着说:二嫂你慢点!☆、爱要有信心顶头祁翾从元帅帐篷中出来,他现在见我都讪讪的,永远是负罪的模样,非常仓皇,忙回头对帐里通报:大哥,大嫂来了!赔笑退在一边。

苏弗出来,我看着他一身铠甲的英锐模样,喜爱得话都说不出来,我的样子一定出卖了我的心,苏弗看一眼我身后阿微,笑低头问我:什么事?我揽过他脖子附他耳边一说,苏弗当即瞪大眼睛,我从没见他这么欢喜激动过,一下子就将我举起来,然后恍悟不妥忙小心翼翼轻放:阿期,阿期——他旁的什么话也不会说了,我真是开心。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怀孕的结果是我必须离开战场。

祁广老将军简直是比苏弗还在意,他认定了这是他祁家的长孙,要苏弗安排我回京城祁府。

老人家摆出了父亲的威严,你是我儿子,你不听我的话吗?跪下!苏弗苦笑,想不到祁广明确认他为儿子竟是因为我腹中的孩子。

祁家子嗣单薄,祁翾又一直不肯成婚,难怪老人家在意,我现在就是祁家的珍宝。

所以我这个珍宝被打包押送回京城。

苏弗请苏娘随行,阿微陪伴。

阿微是妙手神医,有他在我身边照顾苏弗才放心。

祁家家将尽职尽责地将我交给祁府六夫人。

祁家女将也都在前线,府中现在只剩了年岁已高的老夫人和不会武功的六夫人,或者说苏弗的母亲。

阿微与苏娘被安排住在我隔壁的小院,我每日无事,主要时光都消磨在他们的院子中。

看苏娘做针线,看阿微剪修花草,那个一直在苏娘身边服侍的阿圆也非常娇憨可爱,总是说出许多直率天真的话来,我们都喜欢她。

战事一直在继续,拉锯状态,有输有赢,我不知苏弗什么时候会回来。

每天阿微会为我做各种可口饭菜,我想我吃惯了他做的菜,怕是以后谁做的菜也吃不习惯了。

苏娘做针线准备小孩的衣衫鞋帽,那真是开心。

我每天去六夫人和老夫人那里晨昏定省,陪她们说说话,她们对我都照顾呵护极了,我代苏弗感受了亲人和家的温暖。

我的母亲韩萤飞没有随我来,她要在前线杀敌,另一个原因应该也是她不愿住在祁府吧。

我给苏弗写信,不过是今天梅花开了,昨夜下雪了,草发芽了,孩子在肚子里跳动了……苏弗的信只捎回来两次,每次都是一大叠,多是要我好好照顾身体等温柔关切的话,很多信纸上只两个字:阿期。

他总是很用心地写这两个字,然后就写不下去了。

他说,落在纸上的每一个字都不是他要说的,就如画画,落在纸上的每一笔都不是我。

他的性子向来如此,不爱述说缠绵与深情,他的缠绵深情只在他的行动和眼眸中,所以写信真不是他擅长的。

我想他也是不知写什么好。

他的理想是娶温柔的妻,生一大堆儿女环绕身边,我怀孕他不能陪伴,一定非常内疚,可前线战事不顺,他作为主力战将,根本就不能离开。

转年五月,我平安生了一个儿子,整个祁府欣喜欲狂,宫中都来了赏赐,规格很高,是按照帝姬的标准来的,说明皇帝认了我这个帝姬妹妹。

我在信里请苏弗给孩子起名字,他的信很久都没有回来。

六月,祁广老将军战死的消息传回京城,整个祁府陷入惨痛悲伤。

不知道祁广知不知道这个孙子的存在?皇帝追封祁广为宁国公,祁翾承袭国公,封辅国大将军,统帅三军。

祁府前修建高高牌楼,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皇帝亲来祁府吊唁。

据说祁翾上表请辞爵位,说明幼年失落的兄长祁翊已认祖归宗,请求将国公爵位转给长兄祁翊承袭。

皇帝不准,封苏弗为都尉,从五品。

这是驸马的职位,因我这个帝姬而来,也不知皇帝怎样想的。

苏弗的信终于回来,仍然是一大叠,仍然是有许多只有阿期两字就没有下文的信。

有一张纸上阿期两字几乎是哆嗦的,下面满是晕痕,我想那一定是祁老将军过世时写的,他一定伏在信纸上大哭,可我不在他的身边,无法安慰他。

他是那样以情为生命的人。

信里他谢我,说我辛苦了,说想时时刻刻抱我在怀里,让我保重,带好孩子,他要为父报仇,扫平讫丹。

他请求我收阿微为天山弟子,传阿微天山心法以渡过挽天功难关。

他还让我给儿子起名字。

结果我起不出来,孩子就一直叫宝宝,那也是我先叫的,后来就成了宝贝的名字。

或者是哀兵必胜,或者是祁家两个儿子誓要报仇的心,那年冬,征伐讫丹取得了非凡的胜利,将讫丹主力赶出了长城,但苏弗还不罢休,率军追到塞外,他要剿灭讫丹!阿微很沉默,他日常主要的事是照顾我和孩子,每天都会来为我诊一次脉,为我调制羹汤,保证我不因祁家的变故影响情绪,少了奶水。

孩子在他的精心照顾下茁壮成长,呀呀学语的时候会叫叔叔,一岁的时候开始学走路,每天都是阿微教宝宝走路,我从不知阿微是那么爱孩子的一个人,有无穷尽的耐心。

我会给宝宝讲青蛙王子、莴苣姑娘的故事。

我的宝宝是个非常有同情心的孩子,每当我说小公主的球掉在井里了,拿不出来了。

他就会眼圈发红瘪瘪嘴要哭的样子。

宝宝生得非常漂亮,连阿圆都说:宝宝长得像三叔。

三叔就是阿微。

从没有见人像阿微这么惯孩子的,宝宝几乎每天都在阿微的肩上骑大马驾驾!指挥若定,英气十足,阿微一直好脾气宠爱的笑。

如果这时候的阿微换成当日天魔山的阿微,估计每个天魔教人都会以为阿微公子疯了,神经不正常。

苏弗的信再没有回来。

我想也许是塞外太远,战事紧张,不好写吧,我还怕他战场受了伤,无法写信。

可我担心也没有用,只能一如既往地给他写信,写很多宝宝的事情,用温柔与快乐安慰他,够得上宝宝的成长日记了。

这日阿圆瞧左右没人,神秘地对我说:我听老夫人那边的丫鬟说,大少爷在塞外要临阵招妻,西域什么单善国的公主,禀告了皇上,皇上已经恩准了——我的脑子嗡了一下,哪个少爷,你听明白了吗?我的心咚咚跳。

阿圆说:可不是听的明白,她们谈论说娶了帝姬又娶西域公主,大少爷这边两个公主,二少爷那边一个也没有,也不匀一匀。

我怔呆呆在那里,吃饭忘了夹菜,回手又打碎了汤碗。

晚饭后宝宝向来缠着我讲故事,我没故事讲了,我说,我给你讲王宝钏等薛平贵吧。

阿微依惯例来为我诊脉,他的身影映在纱窗上,他听见了薛平贵临阵收妻,玳瓒公主生子,薛平贵封西凉王,王宝钏寒窑苦等十八载之后终于走上婚礼穿上了凤冠霞帔。

他迟疑很久没有进来,我想他是什么都知道的,只是瞒着我,不说。

我安抚宝宝睡觉,将泪水悄悄的擦干了。

我曾以为我是最幸运的穿越人,我有坚贞不渝的爱情。

可是,每个美少年都会长大,都会面临着生活的抉择,都会有取舍和牺牲。

苏弗爱我,我知道。

可还有战争,那不是我能左右的。

那天,阿微放弃了诊脉。

我以为我会大病一场,可是没有,只是第二天宝宝叫爸爸的时候我说你爸爸——我忍不住失声哭出来,结果宝宝看见我哭一下子大哭了,我吓得慌忙收了泪水:没事,没事,宝宝不哭。

将宝宝哄睡着。

我以为悲伤会将我摧毁,可是因为宝宝,我竟是无比坚强的笑着走了过来。

当阿微不知如何面对我安慰我时,我告诉他:人毕生都在与时间抗争,他们本想执著地眷恋一个爱人,一位友人、某些信念;但时光使遗忘从冥冥中慢慢升起,淹没他们最美丽最宝贵的记忆。

那是《追忆似水年华》里的话,我记不太准,但我告诉阿微:我自己知道,在岁月的流走中,我没有变,也不会变。

我爱苏弗,他是孩子的父亲,那是我的心最知道也最重要的。

不就是西域公主么?我做好了准备。

人对自己的爱要有信心。

这样一种信心,是只可以信的,只可以信。

我说的时候泪盈于睫,看不到阿微的表情。

宝宝两岁多,九月,金风飒爽,苏弗与祁翾凯旋归来。

我对阿微说,我要带着宝宝迎接苏弗进城。

阿微说:那么多人,别把宝宝碰着了,在府中等着吧,也不过一时半会儿。

他一定知道我的心思,我要先看一看那位西域公主,他不想我看。

可我现在是他掌门师父,师父的话不可以违背,他只好悄悄带我出了祁府。

悄悄,是因为祁府人不会让我这个帝姬媳妇带宝贝孩子上街头挤在人群里抛头露面的。

阿微抱着宝宝,我跟在他身后,也许是我们出来费了一番功夫的原因,结果发现大军入城的街道上人群早站满了,哪里有我们落脚的地?也许阿微肩头的宝宝能看到他父亲的帽缨,我跳着脚也看不见什么呀。

阿微到底是阿微,找到路边酒楼老板,生生在酒楼二楼走廊上给我们安排出一个座位来。

可是,我看得见苏弗,他看不见我和宝宝啊。

我想起了天魔山的烟花,让阿微马上给我准备出来。

阿微真是执行力超强的人,他将宝宝交给我,过了一会儿就抱了几个烟花筒来。

有阿微这样的弟子,真是师父的福气啊。

大军终于进城了,锣鼓喧天,旌旗下高头大马上率先走着祁翾。

祁元帅!祁元帅!人们热情地欢呼着。

我终于看见了苏弗,银盔银甲,英姿无限,在祁翾身后不远处跟随,我泪流满面,对怀里的宝宝说:看爸爸,那个是爸爸!阿微问:还放烟花吗?啊,我都忘了。

放,为什么不放,我要让苏弗知道我来迎接他!烟花一个接一个霍然腾空,划出绚丽的弧度,所有的人目光看向烟花再向烟花来处看来,我抓起宝宝的手挥舞着,让宝宝 叫爸爸!爸爸!孩童稚嫩的童声清晰地响在我耳边,我什么也听不见了,因为苏弗从马上转过身,向我们看来,他认出我们来了,他从马上站起身,向我狂喜用力地挥舞手臂,他在大声地喊着什么,那口型当是阿期——我以为我会在泪水中摔倒,结果被阿微有力的臂膀支撑住。

他看到我了!我对阿微说。

阿微泪在脸上恣肆的流:是的,二嫂,他在喊你的名字——我没有看到什么西域公主,我压根就没有再看到什么,我的眼前是层出不尽的泪。

阿微告诉宝宝,妈妈是欢喜的。

怕宝宝被掩面痛哭的我吓着。

宝宝说:我也欢喜,我终于看到爸爸了!是啊,树在,山在,大地在,岁月在,我在,宝宝在,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我从不贪心我们回祁府的时候,老夫人夫人都惊动了,她们不好责备我,宝宝毕竟无事,只说了几句以后不要这么任性,告知我们一下。

也就罢了。

祁府的女将们先回来的,祁翾和苏弗则去了皇宫,等到他们终于回来,全府的人腿都等麻木了。

进了厅堂,祁翾当先扑通跪在老夫人面前,苏弗还有些不适应这礼数,跟着祁翾跪下,在跪下的霎那他在厅堂上老夫人身边找到了我,他深亮的眸子在向我笑,莹然仿佛溢满了银河的水。

拜完老夫人拜夫人,然后祁翾半跪在老夫人膝前,握住老夫人的手,哽咽出声,泪流满面。

他们都想到了再也回不来的祁广,整个厅堂的人都在哭泣抹泪。

苏弗走到我身边,握住了我的手,他的眸子晶莹,他的手那么有力,他看着我只剩了笑,直到泪花蒙了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爹爹!宝宝清脆的童声打破了一室的悲伤。

宝宝是极聪明的孩子,知道爸爸是我们私下的叫法,正式场合要叫爹爹的。

苏弗有些发怔的惊喜看着那小小人走过来,也许是苏娘教导的,宝宝竟然跪下行礼,苏弗一把把他抱起来,将小脸贴到他的满是风霜的脸上,眼望人群后的苏娘,欢喜唤苏娘!那真是一个开心的日子,一直到晚间合家团圆宴罢谁也没提西域公主的名字。

苏弗变了,三年的战场生涯使他成熟成长,比以前更俊美也更有魅力了。

岁月流光赐予男人的是礼物,赠与我的希望不只是发丝中出现的思念的白发吧。

我其实是想问他的,可他怎给我说话的机会?他热烈的将我笼罩在情感里,让我眩晕、沉醉。

苏弗爱我,那怎会变呢?他的目光那样纯明澄澈,言语动作那么情深温柔,与当初爱我的时候不差半分,我感受着他热烈的爱,结果我们自始自终没有提西域公主的名字。

看着苏弗的所有表现,我简直觉得西域公主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因为如果有这个女子存在,他怎么也得对我有所交待,不会这么清爽如水没有一丝波澜。

难道是我弄错了?自己平白无故折磨自己一番?第二日苏弗和祁翾上朝,我和宝宝还有阿微苏娘在院子里玩捏泥人,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出现在院子里,请我去老夫人那里。

有什么事吗?我觉得那丫鬟的神情非比寻常,眸中有故事似的。

那丫鬟顿了一下说:有一位自称单善国双花公主的人找上门来,现在老太太那里,老太太请大少奶奶过去一下。

我满手泥巴站在那里,阿微飞快地说:大少奶奶不舒服,病了,服了药方睡着。

她若要见大少奶奶让她到大少奶奶房前候着。

你就这样回老夫人,一个字也不许改!阿微前所未有的严厉,那丫鬟是了一声,忙退去了。

我瞧阿微苦笑:哪里躲得过去的。

阿微说:二哥不过是缓兵之计,并没有遵皇帝旨意招她为妻,现恳请皇上更改旨意将她认为义妹,还要怎样?她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吗?过分执着贪心并不是好事。

这件事你不用应对,交给我好了,你带宝宝去后花园玩,我去你房前和她谈。

我说不出什么,但这样委托阿微似乎不妥,阿微笑了:有事弟子服其劳。

阿弗若敢这件事上对不起你,我和他没完。

我很感动,阿微竟是我的坚强后盾。

我真的去了后花园。

阿微处理复杂事务的能力比我强多了。

过后我问阿微怎样,阿微笑笑:你放心,她再也不会烦你们了。

他没细说,我也没问。

中午苏弗没有回家,小厮传话说与祁翾一起有应酬。

傍晚时苏弗回来,容色都变了,他勉强对我一笑算打了招呼,转身就去苏娘院子了。

他那狂风暴雨的样子是强压着呢,我心下不安,偏正给宝宝换衣服,忙将宝宝交给仆妇,追到苏娘院子去,只听一声响,不是好声音,我慌忙跑过假山,见苏弗已将阿微揪着衣领抵在墙上,那一声响就是他动武的声音。

看到我来,苏弗铁青的脸收不回颜色,手却是终究放开了阿微。

他牙齿缝挤出几个字:从此,你再不是我兄弟。

转身就走了。

阿微整了整衣襟,向我笑了笑,他的容色也非常不好看。

怎么了?我问。

我杀了那位西域公主。

我惊呆了。

阿微,阿微。

阿微再笑了笑:二嫂,我走了。

他转头就走,清秀的身影倔强依然。

我的心陷在无底洞里,我没想到阿微解决事情的方法这么决绝,苏弗,接受不了的。

我回到香远益清院,苏弗坐在转廊一角,黑暗的阴影里低头掩面。

我不知道他是为失去阿微这个兄弟伤心,还是为那个西域公主伤心。

他并不曾跟我提西域公主一个字,我也就当做不知道好了,我悄然离开。

晚间灯下,苏弗走过来轻抚我正在梳理的长发,我的头发柔顺黑亮,向来是他的心爱。

我知道他有话说,不知为什么打岔说:我好似有了一根白发,阿圆说,揪掉一根会长两根,所以我没敢让她揪下来。

苏弗将我的头发拢在手心:不用理会,阿期,在我这里,你永远是世间最美。

他坐下来,抱住我的腰,头抵在我的发上:阿期,双花公主的事,我没想让你知道,但想来你已经知道了。

我怕你多心。

我没有对不起你。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你爱了别人,我怎么办?所以我也不会。

你是我世间最珍贵的珍宝,没有人可以和你的一根头发相媲美,在我就是这样。

我不喜欢说这些,是因为觉得说出来的不及心里想的,总有了偏差。

——你讲过那么多真挚的故事,你说,你喜欢至真至性、重情重义、一往情深的人;你说,你相信世间总会有一对相爱的心,走过光阴,永恒不变。

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也成为我的理想,我有了你已是此生之幸,我从不贪心,也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双花公主这个名字你不用知道,因为,那本不应成为我们之间的事情。

——苏弗终于说道:她不过是一个痴情的女子。

她救我的命,帮助我,付出很多,我对不起她,我抱歉。

她也许有些泼辣蛮横,可是阿微!他不能这么做!我理解。

我理解此时苏弗的心情。

他对那位公主含愧,又怕我多心。

我方才自长廊上悄然离去他定是发现了。

让他将灵魂剖开、表白,对他来说是非常痛苦的事情,我回转身,将苏弗的头抱在怀里,抚摸他的头发,安慰他,安慰他的良心。

他们三兄弟中,苏弗无疑是良心最多的那一个,所以也最柔软。

他那么战场争杀出来的将军,在我怀中恢复了孩童依赖,他的歉疚与温存,让我所有的心都软化沉浸。

我相信我是他此生的心灵所依,他的信赖与依从,使我对情感有了更深的感动。

世间的女子,我自然不是最好,是他,让我变得在他心目中最好。

苏弗很是消沉了一阵子,我想他是为了失去兄弟而懊悔。

过两日,苏娘搬走了,搬回了苏园,她与阿微搬到了一起。

毕竟我这里一大堆人,阿微那里孤零零一个。

阿凡此前一直与苏弗征战,战争结束后没有回京城领封赏,直接追八师姐去鄱阳了。

估计阿凡是怕当今的皇上,索性逃之夭夭。

苏弗被贬了官职,罚了俸禄,大约与西域公主的死有关。

京城开始流传祁家大公子有个悍妇,将奉旨来成亲的美丽的烈马一般性子的西域公主都给暗害死了。

而且我还有帝姬的身份,坊间八卦自然少不了的。

不过这样也好,估计再也没有人敢打苏弗的主意了。

老夫人夫人再见我都疏远了很多,但表面客气还是有的。

祁府里风平浪静,只小宝宝问:三叔呢,苏奶奶呢?清脆的声音让我心痛。

我告诉宝宝三叔与苏奶奶有事回家了。

宝宝说:那我们去他们家看看?☆、苏弗的胆量我带着宝宝去苏园。

六夫人为此特意叫我过去谈一次话,可是我坚决说,宝宝是重情的孩子,若让宝宝倏忽离开三叔和苏奶奶,宝宝的情感会受挫折,对孩子成长不好。

总之我有我的奇谈妙论和坚定主张,六夫人说服不了我,又不好发作婆婆的威严,只有说了一些让我自己掂量的话让我离开。

我掂量的结果是帮助阿微改善生活条件。

新皇帝登基后不久潘相国就被流放岭南,半路病亡,潘母也病故了,潘相国的妻子是太后妹妹,新皇的姨母,府邸还在,但苏娘是不好回去了,而且重要的是潘体不再流行,凡潘体字的牌匾都被砸了,阿微的字卖不出去,惠惠酒楼生意又向来不好,阿微和苏娘的生活就成问题,阿微又坚决不要苏弗的钱,于是我给阿微提建议,改变酒楼风格。

先是餐桌发生了改变,有了转桌、餐巾、瓶花。

我又画出许多样式奇特的餐具,交给阿微定做,再规范了小二们服装,进行礼仪训练,制定精细的卫生管理办法和奖惩管理办法,然后改变酒楼格局、装修,我对阿微说,要打造一个五星级酒店。

我还告诉阿微许多菜式,苏菜、粤菜、川菜、浙菜、鲁菜、徽菜、湘菜……都是我吃过的,但我不会做,不过只要我说得出来,就难不倒阿微,他准能做出让我称叹的美味来。

于是酒楼的经营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但宾客盈门,价位也惊人的上涨着,渐渐成为京城高官和贵族公子们的聚集地和政坛信息集散地——阿微对我这个师父是又佩服又赞叹。

春节过后,苏弗也开始忙起来,经常不回家,说皇上有事问询或者陪皇帝下棋,不但午饭不回来吃,有时天黑快落宫门才回来。

那时象棋方始流传到宫中,皇帝很感兴趣,不知怎么瞄准了苏弗作陪,没多久,苏弗的官职升了,封为云麾大将军,从三品。

我不知道怎样提醒苏弗这个皇帝是好男风的,不过苏弗那么聪明的人,估计是皇上对苏弗没有绮念,否则苏弗早发觉了。

苏弗对我说的是,皇帝非常重视他的治国理论,与他言谈甚恰,相识恨晚。

这天我去苏园时,阿微单独叫住我:二嫂,你提醒一下二哥,小心一点皇帝。

我在惠惠酒楼,听了不少关于皇帝的事情。

这皇帝不是好人。

两年前礼部尚书之子年十六,才华出众,姿如冰雪,高洁绝澈,被皇帝戏弄,碰柱而亡,皇帝一怒之下,贬了礼部尚书去滇南,半路上又赐死。

然后看中了新科探花,探花郎不敢拒绝,留宿深宫一月,抬出来的是一具尸身,说得了癔症死了。

再然后,皇帝又瞄上侍中之子,那孩子运气好,得宠了一年多,一家子仗势欺人,被仇人报复,夜路打残废了,皇帝便不喜了。

然后,便是二哥。

二哥的命运会怎样,是酒楼里现在最热门的话题。

阿微恼道:祁翾每天与那些人混,什么不知道?也不提醒二哥!我知道,祁翾现在被家人逼婚逼得发疯,几乎整日与京城公子们在一起喝酒谈笑,鲜少回家,回家也是一身酒气,免得他娘啰嗦。

他爱他的表妹,可他的表妹是谋逆罪臣之后,以婢女的名义买来在祁府悄悄养大的。

以他的身份,家中人是无论如何不同意娶为妻的,纳为妾祁翾又不愿,他宁可做出轻浮浪子的样子逃避婚事,宁可一世的精神恋爱下去,郎不娶,妾不嫁,也不让深爱的表妹成为妾室受委屈。

他自己一脑门官司,顾不上苏弗,或许也是不知怎样与苏弗说起。

阿凡曾红着脸对我说,太子的事不要告诉阿弗,可见阿凡觉得丢人,也就不会告诉阿微,所以阿微在惠惠酒楼才知道皇帝的癖好。

我在回途中想明白,以祁翾的为人,未必不提醒苏弗,苏弗是他哥哥啊,怕是怕苏弗根本没听。

皇帝,长的像阿微!这才是真正原因。

苏弗心里对阿微是非常歉疚的,可是他不会主动去找阿微。

我叹气,晚间将阿微的话原封不动对苏弗说了。

苏弗沉吟好久,说:我是觉得阿微身世与皇族有关,好,我知道了。

他很干脆,第二天称病不上朝了。

他们上朝必定经过惠惠酒楼,苏弗这是明白做给阿微看,让阿微放心。

结果下午皇帝就来祁府探病,唬的苏弗忙运功憋出一头汗,躺在床上装发烧。

皇帝带了一队御医来,苏弗稍微运功,脉象就乱了,于是御医们各说各的结论,争论不休,总之苏弗是得了怪病,危在旦夕。

皇帝逼着御医会诊出药方,御医们彼此方子相差太远,皇帝大怒,差点要了几个御医的脑袋,苏弗撑着虚弱的病体不断恳切求情,才保住了御医们性命,带转回来继续诊断。

一时祁府人慌马乱,皇帝再盯着御医熬药,亲自看着喂给苏弗喝,苏弗是咬牙喝药,还得感恩戴德,一直折腾到天黑,再不走就关宫门了,皇帝才离开。

我进来守在苏弗身边,这半天折腾的,苏弗没病都得折腾出病来。

苏弗望着我只是笑,他的神情倒还如常,那碗汤药也许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吧。

祁家这么大阵势,祁翾也早从狐朋狗友那里跑回来候着。

将皇帝送走,祁翾进我们屋子,他的面上不但是火,简直要生烟,见屋内无外人,对苏弗冲口道:我说过你不要玩火,这会儿玩大发了吧?苏弗面色微窘,顾左右而言他:我听说,皇帝为晋王子时,其母袁氏生的本是双胞,一岁时双胞胎中的哥哥死掉,凶手疑是郑王妃,郑王妃因此被幽禁失势,后来晋王登基,袁氏被立为皇后。

我觉得都太巧合了。

我这些天看皇帝,与阿微太像了,而且他的小手指与阿微是一样的,天生就短一截。

你说过,皇族里一半的人有这个特征。

所以阿微应该就是双胞胎中的兄长,当今皇上的哥哥,你说是不是?祁翾气结:你真是病得不清,你可以回我家当大哥,阿微能回皇宫当皇帝哥哥吗?我求求你,为了祁家一家老小安宁,先别研究阿微身世,先琢磨琢磨你的病吧!甩袖暴走了。

苏弗向我歉然笑,他怕吓着我。

我家苏弗什么胆量啊,他为了研究皇帝长相,都敢招惹皇帝,我还怕后果吗?我早被他锻炼出来了。

告诉他:我没事,看着皇家仪仗队挺好玩的,宝宝也喜欢皇罗伞,问我能不能给他做一个。

苏弗当下脸都绿了,直问我,儿子的话没别人听到吧?☆、阿微的时代第二天下午皇帝又来了,就差将太医院搬祁家来了。

苏弗索性装晕,不醒人事了,皇帝在那里跺脚骂御医,杀杀杀,一个不留!一连串的杀杀杀把苏弗吓醒了,幽幽回转,请皇帝为他积德。

皇帝赌咒发誓,苏弗若不能好了,外面的御医全陪葬。

鸡飞狗跳到天黑,皇帝才走了。

苏弗长出一口气,看着我有些不好意思,终于有苏弗也摆不平的事了。

我安慰他,没事的,刀山火海我陪你。

苏弗握住我的手,好半天对我说了一句:明天一早你请阿微来吧,你去请,就说我请他。

他需要智囊团了?还是他借此唤回阿微?阿微来了。

他二人相见平静的很,好像过往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阿微安静站那里,没有微笑,也没有叫二哥。

苏弗对阿微说:我决定不顾御医们的命装死了,你研究研究善后的事。

阿微道:真这么像我么?我下午瞧瞧再说。

你就辛苦再病一天。

其实哪里用装死,你若是鼠疫麻风他敢再来吗?你若病得形销骨立他还对你有兴趣吗?阿微一言点醒梦中人的我,苏弗只一笑,留阿微在房中用餐,我亲自捧餐盒送餐,怕外人发现苏弗没病,欺君之罪啊。

我以为他们会商量苏弗装病的事,哪知苏弗说的全是小时候的事,什么玩泥人打雪仗吹笛子,阿微静静地听,结论却是句不相干的话:若不是你,我早已死千次。

可他仍是不肯唤二哥,苏弗偏又不肯道歉。

我饶有兴趣地在一边看苏弗绕圈子,看阿微执拗的僵持,其实他们兄弟的情义早与生命相连,用刀斩都斩不断。

我一点也不为苏弗担心,阿微便是冰雕铁铸的,被苏弗拉着这么谈上几天怕是也只得消融软化了。

阿微要看皇帝容貌,苏弗说,你化妆成丫鬟,站阿期旁边就可以了。

下午,皇帝又准时到了,我心里有些忐忑,因为阿微在身边,万一暴露——我也不知是什么罪什么后果。

苏弗和阿微的胆子,都比天大。

苏弗的病好似好一些了,皇帝很高兴,让我们都下去,他喂苏弗粥喝。

我临去时瞧苏弗的眼睛有锋芒闪过,我想苏弗一定是对皇帝的这个命令无比恼火还不能发作。

可怜的家伙,他那么清傲的人,谁敢轻浮他啊,也就是皇帝了。

屋门关上了,祁翾将御医们请去他院子里休息,然后回来站在我和阿微身边,在台阶上候着。

祁翾恨得翻白眼,就差骂人了,向周围一众小厮丫鬟仆妇猛挥手:都给我滚远远的!院子里安静了,祁翾眼睛看天都要哭了,他是真难过,还为苏弗担心。

我倒不怎么担心,皇帝怎样,苏弗就会吃亏吗?他那么高的武功,——便听室内沉闷的一声,都是学武人,我们一惊,祁翾近前听了一下门缝,试探问:皇上?里面没有声音,祁翾怕苏弗出事啊,皱眉再唤:皇上?祁翾在此,可需臣入内侍奉? 他的声音有些紧张。

里边是苏弗的声音:嗯,进来吧,让旁人都远远的!祁翾将门打开一道缝,闪身进去,忽然止住步,他的动作太怪异了,阿微当即跟入,我也忙进去,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皇帝软软地躺在墙壁边,一动不动。

阿微立即关上屋门,到皇帝身边,探视鼻息,已经无救了。

大哥,你疯了!祁翾暗哑说出一句话,他自己倒像是受刺激过度,马上要疯了。

我一时失手。

苏弗说。

我看他,他会失手吗?一定是皇帝对他不轨,他如何忍得?祁翾像是笑,又要哭了:你失手,好,好得很哪。

全家上下多少人命啊!你失手——苏弗抓住祁翾,稳定他道:二弟你看,阿微与皇帝不是长得一模一样吗?祁翾到底是三军统帅,朝廷的辅国大将军,看着阿微,点头:是像,下颌比皇上尖,皇上要圆润得多。

祁翾的声音有些发颤,但他继续说:眼神不像,气度也不像,皇上自负才子,通读古今,引经据典,经常在大殿上考倒文臣。

皇上以风流自居,言谈讲究风雅,举止定要飘逸。

他——他就是一江湖武夫,不过生得精致些,眼中是戾气,头脑里没诗书,精神上没宽裕悠然,朝廷事一无所知。

大哥,你真是疯了!祁翾几乎又要哭。

我没想杀他,谁想——事已至此,左右都是死,倒不如一赌。

阿微你怎样?学他的声音,三两句还可以,多了就不好办。

我没见过他多少行路做事的姿态,这个也难。

他的生活习惯我更是一无了解。

不像我学师父。

还有方才说的这些也都是问题。

不过,怎么也得试一试,岂能束手待毙?至少得让阿期母子逃出去。

阿微动手开始解皇帝衣衫。

祁翾红了眼,上前帮阿微。

他们将皇帝换了阿微的衣服推入床底。

我来到苏弗的身边,轻握住他的手。

苏弗的手指慢慢回握住我,我能感觉到他手心的微跳,这一时,我只要站在他身边就好了,其余什么都不用了。

阿微附苏弗耳边说了句话,苏弗点头,阿微便摆了皇帝的姿态,唤了一句:祁爱卿——祁翾一愣,道:除非在朝堂,皇上唤我二郎。

好,现在你陪我出去。

阿微与祁翾出门走了没两步,忽对祁翾道:背我出去。

祁翾领会阿微意思,背起阿微,轻声说:是朕。

阿微笑了。

他们走了。

苏弗送我和宝宝去苏园,然后离开,等到半夜才回来,告诉我:祁家家眷都去天宁寺了。

我点头。

苏弗坐在我面前,幽黑的眸子深切地瞧着我:你可不可以认为我是在替天行道?我知道他最介意在我面前杀人,他怕我心里有阴影,不能原谅他。

我能说什么呢?我不能期望苏弗在侮辱面前保持镇静或委曲求全。

我用狄更斯的话来回答他: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阿微的时代。

我们都对阿微深具信心。

☆、星星与玫瑰花苏弗说,祁翾他们离府后去了大相国寺,在寺院里住下了,没有回宫。

阿微自然是聪明人。

改变人性情修养的途径当然包括修行。

此后阿微在寺庙里连住七天,听高僧讲经,素食斋戒。

回宫后,又当晚病了,一个月未上朝,病榻上处理朝政。

祁翾一直陪宿皇帝的甘露殿,形影不离,京城里满是这桩新闻。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微的皇帝做下来了,朝廷如常。

人们只嗟呀唏嘘,祁翾祁大将军,威震三军,国家栋梁,民族英雄,沦为男宠,太——可惜了。

还议论说,到底是祁大将军,忠臣之后,将帅良才,影响的皇帝都变了性情,不但热衷佛事,还褪了轻狂浮躁,有了谦稳认真,连奏章上的批字都更有风骨了。

这是可喜的变化,群臣们欣然接受。

当然有人疑问,皇帝不是为了祁翊去的祁府吗?怎么反变成了祁翾?众人嬉笑猜测胡扯一番,将我这个母老虎都牵扯进去,做饭后谈资。

苏弗一直称病没有上朝,避免出现更多的是非。

他每天与宝宝一起在苏园玩耍。

我喜欢看他们两个在春天的园子里种菜蔬除杂草浇水。

宝宝拎着小桶,跟在苏弗身边,雄赳赳气昂昂地走着,小家伙着实让人爱怜。

所谓父子天性,宝宝很快对苏弗就是崇拜和依恋。

如果说阿微对宝宝的宠爱还是有客气的成分,苏弗则与宝宝自然融合在一起,亲密不分彼此,那是血缘的力量吧。

苏弗与宝宝修剪花草,我听苏弗对宝宝说:你三叔最喜欢花草了。

为什么呢?宝宝这一阵子什么都要问一个为什么,苏弗轻轻怔了一下,答:因为他说只有花草不会背叛。

我心惊,阿微做了皇帝,最终可是会变?苏弗杀了前皇帝,他对苏弗会不会起疑心?晚间苏弗揽我在怀里,说:你放心,阿微不会的。

为什么?苏弗说:苏娘曾对阿凡阿微还有我说,世间你们三人只有彼此是亲人。

阿微若不将我当亲人,就是不将你、苏娘、阿凡当亲人,那他在世间还有谁可以牵挂信任?的确,阿微若疑了苏弗,就是背叛所有的亲人。

阿微到了皇宫,更难以寻到亲近的可信赖的人。

我觉得阿微可怜,可为什么觉得苏弗更让我感动呢?皇帝拨款赐地,新建祁国公府。

群臣们自然认为这是祁翾得宠的原因。

凡攻击祁翾的奏折都被皇帝压下。

祁翾在文武官员中人缘本来就好,这么成为风口浪尖人物后反更加对谁都谦逊有礼,被当面讥讽嘲笑都不带还口的,也不报复;身后还有裕王的照拂,渐渐的反对派也偃旗息鼓了。

等到七月份,新国公府尚未完工,祁翾便来通知苏弗和我先搬进去,因为皇帝要驾临祁府。

生死相随花,阿微还记得。

阿微秉承了前两任皇帝的风格,将所有的卫士太监留在府门口,孤身一人进府。

老夫人、六夫人等等一众长辈夫人谁也不肯搬到新府邸来住,她们认为这是祁翾做男宠换来的,觉得羞耻。

祁翾这半年只回过一次家,为老夫人庆寿,被老夫人用拐杖打了出来,吓得祁翾再没敢回家过。

我们跟在祁翾身后按照迎接皇帝的礼仪迎接阿微。

半年过去,阿微变了许多,气度风神,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天魔山时是冰雕美人,寒冷锐厉;现在的美则是俯瞰众生,雍容端严,让人大气都不敢出,只有匍匐拜倒的份。

这样一个皇帝,我想,群臣心底下都会爱的,他是一个完美的神。

终于明白,苏弗的冒险是对的。

阿微的天赋不该只是一个酒楼老板。

阿微温文命我们平身,命其余人等退却。

我们都恭谨遵守着见皇帝的礼仪,不敢抬头,不敢平视,耳听阿微轻轻地笑了:戏演了这么久,朕累了,可不可以轻松一下?然后他一个轻松跃步坐到正中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笑吟吟向我们看。

他是真累了,以前我都从没见他这么放纵过,总是规规矩矩行、坐、站,按苏娘教导的最好礼仪规范示人。

我们都笑了。

祁翾出去再一次确认院子左近无人,复掩门道:我有时被你折磨得真恨不得给你几拳,恨死我了。

向苏弗告状:这个人不是人,夜夜看书到四更天,茶水宵夜糕点,花样繁多,每一样都得我去传。

水正好,他说热,水凉了,又嫌凉;糕点酥的他说掉面,黏的说软,甜的说甜,不甜的他说没味道;日日折腾得人仰马翻,所有的太监宫女都恨得我牙痒痒,我现在是宫中头一号恶人。

阿微悠然笑:让他们知道你的厉害嘛。

都知道只你能称我的意,好谁也不敢近前。

他们在笑说着,但我猜得到其中的艰辛。

阿微必须远离一切宫女太监,才不会露馅。

好在后宫现在没有太后等人,太上皇太后太妃等人都被关在离宫养老,前皇帝说王不见王,只隔空遥拜,阿微少了最艰难的一关。

阿微问我:宝宝呢?苏娘呢?我太想他们。

我歉然告诉他,宝宝和苏娘都没有来。

阿微第一次出宫,我们还是谨慎为上了。

阿微离开厅堂,与我一起去厨房煮蘑菇汤,生死相随花已被苏弗移植在花盆里精心从苏园带来。

阿微笑着将蘑菇汤给我:二嫂,我真羡慕你们的生活。

皇宫里是挑战、惊险,还有寂寞。

我心疼他。

你,娶妻选秀吧。

那是我一直想告诉他的。

前皇帝的后宫他自然不会踏入。

他还没有过女子呢,应该有个人爱他。

你说的?阿微深邃的眼睛看我,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莫名情绪。

那我就选秀吧。

他的话语里疏无欢意。

天下的好女子任你选,还不高兴吗?我调节气氛。

阿微轻轻一叹:可是阿期,你讲过小王子的故事。

我觉得我就似小王子,已飞不到自己梦想的星星上去了。

可是只有那里才有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玫瑰花。

现在,我只能在遥远的地方,向着星星招手笑了。

我看着阿微梦幻样清澈的目光,他这个样子,我真觉得他似小王子了,在沙漠中独行,飘扬着金色的头发,满天的星星似铃铛向他笑,他向着五亿颗星星招手,可是难以寻到他自己的那朵玫瑰花。

他站得实在太高,也太过优秀了,我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用心去找,总是会找到的。

只要你肯为她去浇水,挡风,担心她被绵羊吃掉,花费时间驯养,你就会寻到自己的玫瑰花了。

我安慰他。

他看着我,想再说什么,终究是咽了回去。

我想,阿微一定是眷恋过往的生活。

他曾说,他一生最幸福的时间就是在祁府里与宝宝一起过的那些时间。

我想他心里该是怪苏弗强加给他的命运吧,所以,从他来到现在,仍不肯唤苏弗一声二哥,他们也没有一句交谈。

骄傲的阿微,更骄傲的不会俯身低眉道歉的苏弗。

我有时也觉得苏弗是故意将阿微送入皇宫的,可苏弗为什么这么做,我想不明白。

我曾问苏弗,苏弗只是说:那是阿微该得的。

可是他很危险,会不会不情愿?苏弗笑了,对我说:你放心,没有男人会不情愿做皇帝的。

但阿微现在明显是失落和不情愿。

他在皇宫里太孤单了。

他在那里没有人可以爱,那才是最难挨的吧。

我们回到正厅,祁翾与苏弗倒是有无尽的话,他们正说得热闹,见阿微进来,祁翾下意识就站起来了。

可怜,或者说可爱的祁翾。

阿微要走了,出厅门,苏弗终于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阿微,辛苦你了。

阿微停住步,稍会儿转过头来灿烂的笑:阿微,世间不复有阿微。

☆、生日祝福他明亮的站在那里,清冷而锋芒,可是苏弗道:世间将多一位明君。

声音笃定,微笑安然。

阿微怔了,他大约没想到苏弗会说出这样的话。

原来那才是苏弗对他的期盼。

阿微一时没有回话,苏弗已温然道:国家积弱积贫,不改革没有出路,祖宗之法不可变是潘嵩失败的原因,但新政的夭折与他的三次起落和太上皇不能坚定的支持有很大关联。

新法中的保甲法免役法等都是很好的,其他的青苗法等也是执行中出了偏差,或者说用错了人,才民怨沸腾。

国家的发展和强盛,百姓的安居乐业,如今一切都仰仗你了。

我惊异苏弗的话语,他竟有这样的胸怀与见解!我从不知他可以站在这样的高度,考虑国家与人民。

他说前皇帝对他的治国理念认可一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当他从战场回来,成为朝堂官员,他看问题的角度和观点都变了。

他已经自觉的开始为朝廷考虑,为军队考虑,为这个国家的未来考虑。

我记得他曾多次叹息军队的艰难,从人员到财力。

他做惯了领导,目光总是在全局的高度,寻求对策。

所以,他冒险送阿微到皇帝的位置,因他有自己的见解和抱负,他想实现,而前皇帝大约只在意他这个人的容颜。

阿微在皇宫中是寂寞、辛苦,可是比起要为国家和百姓做有用的事的大理想来说,个人的寂寞与辛苦又算什么呢?阿微只是没有摆正自己的身份。

我豁然开解。

而阿微站在天野间,仿佛终于明白了苏弗的意图,他思索地笑,微有歉然,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二哥。

转身离去,步子中恍惚增添了无限力量和责任。

原来,如果阿微是飞在九天的风筝,苏弗就是决定阿微方向的牵着线的那个人。

苏弗对阿微有那样的力量。

那才是最让我感动的。

阿微选秀纳妃,然后为祁翾赐婚,赐婚的对象是祁府的一个婢女——祁翾的表妹。

众人无不惊奇,说到底是祁大将军厉害,做男宠可以赢来自己多年娶不成的心上人。

祁翾无疑得到了皇帝男宠中最好的结局。

但众人更佩服的是,祁翾可以劝说皇帝改变爱好,广纳嫔妃,这才是国家之幸,社稷之福。

什么是忠臣,这才是忠臣!因为阿微纳妃,阿凡也回了京城,他是与姜惠一起来的。

姜惠因不孕被夫家写了休书,据说阿凡捧着休书高兴的说要像圣旨一样供起来。

他们小两口新婚燕尔,幸福的样子让苏弗、我和苏娘都无比开心。

十一月底,阿微过生日。

皇帝的生日自然举国同庆,全国官员放假一天,无数的庆典活动在全国各地举行。

我想这该是阿微有生以来过的第一个生日吧。

京城所有的皇亲国戚齐集大相国寺,为皇帝祝福。

我也是其中一员。

当所有盛装打扮的夫人们一起跪下三呼万岁的时候,我想,这么多人中该只有我的心最诚,意也最真。

因只有我需要阿微的血才能生存。

我全心全意跪拜祈福。

祝阿微长命百岁。

祝阿微万寿无疆。

(完)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陪我一路走来,看到最后一章的读者。

期间,每多看到一个留言,都是我最大的开心。

故事写到这里就结束了,不知读者对这篇故事有什么看法?期待你的评论:)https://flycncn.taobao.com/要看小说可以来我的店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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