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守仁想了想说:你下次得小心点儿,不管伤着自家牛还是人家的牛,都是个麻烦事儿,记住没?庄稼人买头牛艰难哩,牛就是农家宝。
这次就算了,给牛把身上弄干净就行金贵点头如捣蒜,小心翼翼牵着牛去了湖边洗涮。
见天渐渐黑下来,金贵便骑上牛背,身体随着老牛四蹄的交错,悠悠地在田间小路上晃动,惬意得如同漂浮在碧水清波之中。
那大黄牯估计是还没从斗牛的兴奋中缓过劲来,突然往上一蹦,把金贵从牛背上抛入半空,又从空中重重摔了下来。
一根榨刺正好把他的小腿肚子扎了一下,顿时鲜血直流。
金贵疼得钻心,慌忙从秧田里抠出一块硬泥堵住伤口,又死命按住,省得血不停地流。
而大黄牯趁这个空当,闯入地里如同狼入羊群,不大的功夫,就把人家的豆苗吃了一片。
等金贵发现时,已经迟了。
那块地的主人,正是余癞子。
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见此情此景,顿时火冒三丈,不但挽住牛鼻绳将牛绑起,还操起锄头打了大黄牯。
听着大黄牯哞哞的叫唤,金贵忍着痛站起来置问:你打我家牛干啥?啃了你的豆苗赔就是了你打坏了我家牛,你赔呀?余癞子呸了一声:上次你家牛吃了我的豆苗,我还没和你算帐,你这牛还吃上瘾了?不教训教训它,以为我好欺负呀?金贵脚疼,哪有闲心和他磨牙,也晓得余癞子不会好好把牛还了自己。
正焦心呢,一眼瞥见顾守义扛着铁楸远远走了过来,连忙双手在嘴边围成喇叭状高声喊:三叔,快来,余癞子打咱家牛哩余癞子虽然癞,却最讨厌别人当面喊他癞子,当下眼睛一翻:你喊人我也不怕,今儿个不赔偿我的损失,还就不让你把牛牵走!顾守义一听说有人打自家的牛,气往上涌,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跟前,把铁楸往地上一拄,对余癞子吼着:干啥?你只有欺负孩子和牛的本事啊?余癞子涨红了脸:谁叫你家牛啃我的豆苗呢?还不止一次,要我饶了它,你得赔偿我的损失顾守义竖起眉毛说:若是牛真的啃了你的豆苗,我不是那蛮不讲理的人,自然应当赔你。
可你打我家的牛,就是你不对转头看了金贵一眼,见他腿上有血迹,更是勃然大怒,脖子上冒了青筋,一手指着余癞子说:你把我家金贵也打了,还见血了?你他娘的,欺人太甚了吧?他说一句,把身子往余癞子跟前挪一步,余癞子便往后退一步。
他瘦小的身形在顾守义高大魁梧的身板前,越发显得不堪一击。
然后他身子一抖就跑。
金贵还在说:三叔,我的伤不是他打的 ̄余癞子一脚没踩实,从田埂上跌了下去。
他一跌下去,顾守义才听清金贵的话,哦,原来这余癞子并没有动手打金贵。
就听见余癞子呲牙咧嘴地喊痛。
顾守义赶紧下去拉余癞子,这田埂其实并不高,但余癞子被拉起来了,又倒下去:我的腿呢,我的腿站不起呀顾守义有些不耐烦:你别是想诈我吧?这么点子高的地方跌下来,就把你那腿摔断了呀?然而余癞子的腿耷拉着,已经支撑不起来了。
他哭丧着脸说:我的脚踝,象火烧一样,麻簌簌的。
原来真是断了。
顾守义没办法,只得背上余癞子去寻郎中。
余癞子在顾守义背上大喊大叫:疼死我了,我的脚啊顾守义气道:鬼叫鬼叫的,你再喊,我不管你了哈余癞子只好小声哼哼,又说:我的鞋哇,我掉了一只鞋的。
顾守义叹了口气放下余癞子,倒回去两步把鞋拾了,给余癞子穿上。
寻着郎中郑来运,诊断说余癞子是右腿踝骨折了,帮他贴上膏药,用一块木板固定绑好,再开了几付中药,嘱咐他每天熬了喝汁,一日三次。
又说药引子得用一种簸箕虫。
这簸箕虫是一种又黑又丑的小甲虫,喜欢呆在潮湿阴暗的地方。
顾守义就说:我帮着寻到就是。
心里十分的丧气,因为这余癞子是个名符其实的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
如今断了腿,只能躺在床上。
不管怎么说,他这断腿是自己引起的,诊费药费不光得自己出,看样子还得伺候他的吃喝拉撒。
余癞子一脸的苦相,问郑来运:我这腿不能残废了吧?我还没娶媳妇呢,这要是再跛了一条腿,谁嫁我啊?郑来运一晒:你倒想得美,打算让守义伺候你一辈子呢?只要你好好躺在硬板床上不动弹,把我开的药喝了,十天半月的,你准定就能站起来了啰顾守义真的花心思帮余癞子寻着簸箕虫,又一天三次熬了中药让他喝下去;每天的吃喝都从家里给他送去;膏药三天帮他换一次;又在他那硬板床上开了个洞,解决撒尿拉屎的问题。
自己无可奈何地说:我连我爹都没这么伺候过呢不光要伺候余癞子,连他家的农活还得帮着干,顾守义忙了自己地里的活,又忙活余癞子地里的活,人一下子就黑瘦了一圈。
顾何氏嘟嘟囔囔报怨个不休,在家里打猪撵鸡,大叹今年流年不利。
这日顾守义送饭迟了些,余癞子腿脚能落地了,就一瘸一拐地跑到顾守义跟前生事说:你看把我的腿整成这样,伤筋动骨一百天哩,你得赔钱给我顾守义冷冷地看着他:那你想要多少?我也不多要,就五吊钱吧受疼受罪我就不说了,若不是跌断腿,我去捉黄鳝,摸鱼,摘野果子,挖药材,能换不少钱的再说了,我这腿断了之后,哪怕就是长好了,总没有以前利索;遇个刮风下雨的,保不住骨头痛哩,我不倒霉呀?顾守义气不打一处来:你自己从田埂上摔下去跌断脚,我给你看病抓药,伺候你吃喝,帮你干活,已经不错啦,你还想狮子大开口问我要钱?不是你逼过来,我能从田埂上摔着吗?不找着你要钱问谁要钱?余癞子也摆出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余癞子琢磨出来了,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还怕不要命的。
顾守义脖子一梗: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把手一甩走了,当天就没管余癞子的吃喝。
余癞子死乞白搭地就上顾何氏屋里去了,顾家吃啥他吃啥,顾家喝啥他喝啥,夜了躺床上就睡,撵不走啦。
顾守义举起拳头就要打,他反把身子送上前:打么打么,打坏了我一辈子靠你养喽顾何氏只得拉住顾守义劝道:别犯浑,有话好好说呀然后又好言好语对余癞子说:你是怎么个想法,说来听听若是有理我家就依你余癞子就把要五吊钱赔偿的话又说了一遍,顾守义倔着说:我是没钱的。
你以为五吊钱能从天上掉下来呀?提溜着小鸡似把余癞子咣当扔门外去了。
余癞子也不肯罢休,半夜三更地拿了粪便泼在顾家大门上。
顾守义暴跳如雷:他娘的,老子现在就去把他那条腿也给他敲折了被顾何氏死命拦下了,唠叼说:你看你惹的麻烦,真是跟牛皮糖一样,粘着不得脱了你要打了他,他上没老下没小的,一辈子还跟你耗上了呢。
你打他试试顾守义象下霜后的瓜苗,扑沓把脑袋垂下了。
立了半晌,气呼呼一甩手走得没影儿了。
眼看着事情越闹越糟,顾何氏没了办法,和顾守礼商量吧,顾守仁生怕要问他拿钱,哼哼哈哈的,没个准话。
朱氏更装得没事人一样,半分也不提这事还是因她家金贵而起。
顾何氏还得找着顾守仁,就上顾守仁那儿把这件事说了。
顾守仁是知道余癞子这人的,无理还要争三分,何况这事他还占着理儿。
叹口气儿说:咱们就是有错,也不能让他整天上家里闹腾啊,不如把钱给他算了。
顾何氏黑了脸说:没钱呀就是有钱也不能给他这么些。
说到底,这事儿余癞子自己也有错。
想了想又说:老三和我都是没钱的,秋菊虽说手上有几个钱,哪敢用了她的?她没依没靠的,那是保命防老的钱哩还就是你们家光景好点儿,你看是不是你们家先垫上 ̄秀萍在边上插嘴说:那大伯怎么说?这事情的起因,还是因为金贵没看好牛,跑人家地里啃了人家豆苗不是?要不然三叔能和那余癞子吵起来?顾何氏不悦地瞥了她一眼:你以为你大伯就有钱啊?他整天还不就是土里刨食,哪来的钱?秀萍不满地嘀咕:我家的钱也是吃辛受苦挣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顾何氏不耐烦地嗔道:去去去,没大没小的我和你爹说话,轮不到你插嘴。
秀菱在边上听得真真儿的,晓得顾何氏不肯花她闺女的钱,就是在打自家的主意。
她连忙对李氏使眼色,自己先溜出堂屋。
李氏跟出来悄悄儿问:要和娘说啥悄悄话呢?我看这事儿,赔钱肯定得赔,娘娘的意思嫌五吊钱多了。
若是咱自家人去同那余癞子开口,还不好说话,不如娘找着戴三婶,让她去调和。
戴三婶那张嘴啊,水说得能点着灯,死人能叫她说活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