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生员在考完试后总会在考地等候一段时间,毕竟此时交通不便,虽然大留朝现在还说得上是国泰民安,可也不能说就没有蟊贼、歹人了。
前两年鞑靼进犯西北,可有不少难民跑进关内,这些人虽然大多被安置了,可也有不少落草的。
不说别的,现在章家老大出车时腰里还揣把刀呢。
而这段时间呢,其实也是各地生员互相交流沟通的时候。
如果能一起得中,那最好,将来就是同年,进入官场那就是现成的人脉;如果一起落榜,也是多了个同情兄,以后鸿雁往来也能共同进步……如果一个中了一个没中,虽然对没中的残酷些,可认识一个举人,以后也不定有什么方便。
所以此时往往是这些生员们最活跃的时候。
酒楼、青楼也会生意大好。
章文庆过去也是等放完榜后才会回来,而这一次他考完试直接就回来了,倒令柳氏母女一惊。
他回来后照常教书照常用功,弄的倩姐有时候总有种他其实没去参考的错觉。
你还不快起来?再懒一会儿你直接就可以到王夫人那里吃午饭了。
倩姐伸了个懒腰,终于恋恋不舍的坐了起来。
一出来她就打了个哆嗦,这绝对是冷空气来了,绝对绝对是。
小桃红给她准备的衣服,是一件明绿镶边的袄子,下面是一条鹅黄色的百褶裙。
她皮肤白,穿这种稍微显得素净而又亮丽的颜色很是鲜亮。
不过她看了之后,又让小桃红把她那套大红的襦裙拿了出来。
穿这个做什么?柳氏有些不解,又不是过年节庆的。
这样梳上包包头才显得我可爱嘛。
你都多大了,还要梳包包头?柳氏无奈,快起来,娘给你梳个垂挂髻,配上你这条黄裙子才漂亮呢。
我不要,我就要包包头。
倩姐抱着被子,娘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柳氏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到底别不过她。
小桃红把她那套大红的衣服拿来,又帮她梳了包包头,虽然她觉得用绳线就可以了,但小桃红还是听柳氏的给她别了两串红珊瑚的串子。
此时倩姐已经十三,个头比早先蹿了一个头,她自己估摸着大概有一米六左右了。
这个身高在现代不算什么,但在这古代,在同龄人中他已算高挑,站出去,完全会被说是大姑娘了。
不过她此时穿着这么一身红,梳着包包头,衬着她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依然可爱浪漫。
柳氏看着,心也就软了下来:你这孩子啊,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倩姐一笑,去净手洗漱,回来后春花已经把早餐端了过来。
现在章家吃饭已经分开了。
章文庆和天儿弘毅一起吃,吃完就去上学,而柳氏和倩姐却会拖到辰时之后才吃。
两人还和过去一样,早上吃一顿下午吃一顿,晚上章文庆他们再吃的时候,母女俩虽也会坐过去,可一般都不会再吃什么了。
如果没有什么事,母女俩晚上都是一碗特制玫瑰露。
说是特制,其实就是她们供给雨前楼卖三十文一份的那种,和放在店里卖的不同的地方就在三文钱一份的放的是红糖,三十文一份的放的是蜂蜜。
这东西是倩姐在翻一本世情小说时想到的。
玫瑰露第一次出现在她概念里还是在红楼梦中,那端的是高端大气上档次,总觉得那不是一般人能享用的。
后来她专门上网去查才发现这东西要麻烦能各种麻烦,要简单也能很简单。
就是把玫瑰放在水里煮,煮到汤水变红,然后过滤放糖,再之后煮的汤汁浓一些就好了。
反正他们就是这么干的,不仅卖的不错,效果也不错,反正柳氏的脸色看起来是要比过去好了。
吃了早饭,倩姐就带着小桃红上了谢妈子叫好的车,一路到了集庆街。
她是常来的,那侧门的门房见了小桃红就开了门。
倩姐下了车,正要往里面走,就听到后面有人叫她,她回过头,就看到了王掌柜,她立刻一笑:原来是王伯伯。
王掌柜坐在自己的马车中,从前面探出头看她:昨天你伯母就开始念叨你了,快些过去吧。
倩姐应了,又对他行了个礼,这才转过身。
那边王掌柜放下布帘,对身边的穿着月白色锦缎的青年男子恭敬道:三公子,这就是章家的那位姑娘,因大公子叮嘱,我家夫人这两年常招她入府。
那位三公子点了下头:你做事倒认真,我来的时候小六还托我问这件事呢。
王掌柜连连说不敢。
这只是一件小事,那位三公子人见了,又见下面人没有糊弄,就把这事丢到了一边,转而谈起了其他事情。
王掌柜小心的应付着,要知道王家虽然是长房承爵,但这些年的庶务一直是二房打理着。
而眼前的这位三公子,又是二房的长子,虽然是庶出,却很有可能成为他的大总管。
马车一路向雨前楼走去,走到一半,三公子突然道:停。
王掌柜连忙跺了两下脚,马车停在了一边:刚才一路走来,我见外面已有三个铺子挂了知味的招牌,这知味又是什么?是知味小食,一个铺子的名字。
一个铺子?已开了这么多了?这倒没有,知味小食自己只开了两家,老店在长岛,新开的这一家却是放在了文光街。
这其他的铺子,应该是用了他们家的东西,为了招揽客户,特意挂上这么个招牌。
三公子抬了下眉:这知味小食的生意这么好?王掌柜有些忐忑,但还是道:不瞒三公子,咱们家也用了他们家的东西,当然只是在单子上打了他们家的名字。
他说着就把当初王道心的交代说了一遍,又道:早先就是为了帮扶他们一下,也没有想太多,咱们家要卖那些知名的糕点酒水,也会打上名字的。
谁知道他们家的东西虽上不了大雅之堂,却是别有趣味。
这几年不说在我们这里,在府城那边也很受欢迎。
府城那边也有?你不是说他们只开了两家店吗?是府城那边也有别家的铺子用他们的东西吗?有多少这样的铺子?三公子的问题一连串的丢了过来。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有一家,真正成了他们的加盟店。
不瞒三公子,还是小的做的中人,只是加盟费他们家就收了一百两。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感叹。
不说三公子,就是对他,一百两也不算什么。
但有一家就会有第二家,而且,他是亲眼看着章家从一个小摊子发展到现在的规模的。
加盟费?这段时间王掌柜没少研究这个东西,当下就把章家的加盟是怎么一回事说了个明白。
三公子听了点点头:这倒有些意思,咱们去看看吧。
啊?你不是说文光街有一家新开的吗,咱们就去看看那里的。
王掌柜当然没意见,马车再次行驶了起来。
三公子拉开窗帘向外面看,最后发现只是这一路,就有五家铺子挂了知味的牌子。
他把玩着自己的手钏,沉吟了起来。
知味小食的这家店在文光街的里面,地点并不怎么好,店面也不怎么大,但却人头攒动,还夹杂着不少小孩子的尖叫声。
王掌柜满脸尴尬,三公子道:无妨,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吧。
他说着,就举步往里面走,可刚到门边就被拦住了,一个穿天蓝色短打的青年站在那里:这位公子真不好意思,里面已经满了。
满了?若您愿意的话可以在这里稍等片刻。
那青年说着就把一个小木牌递给他,这是第九号,一会儿叫到这个号,您就可以进去了。
前面叫到几号了?已经叫到三号了。
三公子没有说话,王掌柜道:公子,不如我们先到别的地方坐坐?回去我找章家人预定了位置您再过来?既然已经来了,就等等吧。
三公子把木牌递给他,这就当吃个稀罕好了。
德福,你说什么时候咱们家的生意也能变成这样啊?看你那是什么表情,我知道,咱们家和这是不同的,你这几年也做的着实不错。
王掌柜连称不敢。
两人等了快两刻钟,才轮到他们,三公子一进去就皱起了眉,这是吃饭的地方吗?也太拥挤了吧!这么小的一个地方,竟然摆了差不多二十张桌子。
客官请这边来。
小二将他们引到靠里面的桌子上,放下菜单又倒了茶,不知两位客官要些什么?你们这里,只有这些?三公子弹了一下菜单,这里的东西可不够多,二十道菜都没有。
还有各种涮菜,不过您要到那边亲自去挑。
红柜子上的都是三个铜子一份的,蓝柜子里的都是八个铜子一份的,您挑好了拿过来,小的再帮您计算。
三公子看了一眼墙角那边的人群,没有表情,王掌柜道:公子,不如我去……不,我去。
三公子站了起来,以英勇的姿态向那边走了过去。
就在三公子和自己过去的世界观搏斗的时候,倩姐正舒服的坐在软榻上,用小勺子挖着酥酪吃,久违的奶制品啊!没想到你倒爱吃这个,我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腥气。
王夫人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她,最初她接近倩姐是为了王掌柜的嘱托,后来相处下来却发现倩姐不仅可爱乖巧,而且懂事明理。
带着她出去,完全不用担心会出岔子,更没有小门小户的那股子酸气。
娘也说我口味怪呢。
其实这酥酪完全说不上好,也许在这里算是水平不错,但完全无法和她记忆里的奶酪相比,但谁让她这么久没有吃过了,吃着回忆也是好的。
你既然爱吃,以后再有我就都给你留着。
还是夫人疼我,不过我觉得这酥酪若是再加点糖,也许会更好。
加糖?蘸着吃吗?倩姐低头看了看,犹疑的说:也许可以蒸着看看?她记得《红楼梦》里有个糖蒸酥酪,但怎么做的,她却是不知道了。
王夫人听了一笑,正要再开口,就有一个丫鬟过来道:李先生和李夫人来了。
本来半躺在那里让小丫鬟捶腿的王夫人立刻坐起了身:快请快请。
倩姐放下勺子:夫人……你不用慌,她们两位也都是我极熟悉的。
让我看看……你这孩子也太不讲究了,算了。
绿屏,你带姑娘下去重新洗了手脸整了衣服再过来。
绿屏应了,带着倩姐走了下去。
在旁边的小屋子里重新洗了手脸梳了头发,倩姐道:姐姐,我还要过去吗?那是自然的,夫人若不想让她们见你,也不会让我带你过来收拾了。
绿屏笑着,拿出首饰盒,姑娘皮肤白,倒不用抹粉,不过还是稍微点一下胭脂。
若是在家里,倩姐是不用这些的,没见人家会把铅粉用来美白吗?这胭脂就算是芬红斋的,也不知道里面搀了什么。
她现在正青春年少,没必要往自己脸上捯饬东西。
不过在这里她却没有拒绝绿屏,只是一边乖乖的坐在那儿一边道:这李先生……我见了是否方便?绿屏噗的一下笑了起来:姑娘误会了,夫人怎么会随意和外男相见?这李先生,也是女子呢。
女子?绿屏知道王夫人让她带倩姐下来,也是让她提点几句,当下就道:姑娘知道一品绣房吧,这李先生就是那里的大东家呢。
倩姐的心一跳,这几年他们都尽力远离一品绣房,别说那店中了,文光街柳氏都不怎么去,就怕和那掌柜遇上。
好在这几年也一直没什么风声传出来。
柳二姐还是不时的拿自己的绣件去卖,慧姐也还待字闺中。
倒不是这几年都没遇上过一个合适的,只是最终都没定下。
后来她们姐妹在一起谈话。
柳二姐道:现在生意越来越好,我也不急了,多等等,总能给慧姐找个更好的。
慧姐今年已经快要十八,这时候已经完完全全是大姑娘了,再等两年那就是绝对的老姑娘。
不过招赘和出嫁又有些不同,慧姐若要招赘,还是能再稍微等等,当然,还是不能过了二十。
那为什么叫先生呢?绿屏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据说这位李先生早年也是定过亲的,后来也不知为什么就吹了。
再之后就没说过亲事,一直待字闺中,夫人和她往来时都是叫她先生的,姑娘也就这么叫就是了。
倩姐点点头:那不知这位李夫人和她又是什么关系?这位李夫人姑娘是见过的,今年端午,这李夫人可不就是来了吗?就是那位家里新出了位举人老爷的李家。
倩姐有印象了。
他们和王掌柜是这两年才开始走动的密切的,一开始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柳氏带着她过来送礼问好。
来了那么几次,王夫人就说喜欢她,让她没事就过来坐。
这话他们要听,却也不能全听,完全不过来是不行的,但也不能真的经常来。
就这么不咸不淡的又处了大半年,今年的时候,王夫人开始带她参加王府举办的聚会。
端午的那次,就是她参加的第一个比较正式的大型聚会。
青茗县有头脸的女眷都过来了,她也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县令、县丞的夫人女儿,其他的,有家里在外面当官的,也有家中男子中了举的。
她一个小小秀才的女儿跟在王夫人身边,虽也会得几句赞,但谁也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她也乐得轻松,在那里好好看了一场古代士层女眷怎么交际的大戏。
说实在的,那李夫人的存在感并不怎么强,她之所以会有印象,还是听别人说李夫人膝下的一个孩子中了举,端的是少年英才。
因为这一句,她印象深刻,所以多留意了一下。
她们之间没有关系吗?难道只是碰巧都姓李?说是姑嫂……不过姑娘慢慢看就知道了。
绿屏的话只说了一半,倩姐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有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跟着绿屏过去。
一到那里,王夫人就笑道:看看,我们正说着呢,她就过来了。
倩姐过来,这李夫人你是见过的,这李先生你还是头次见,你们姑娘家啊,都该和李先生好好学学呢。
倩姐抬眼看去,就见一个清瘦女子,细眉长眼,颧骨突出,三四十的样子。
穿了件臧灰色夹绿边袄裙,梳了个道姑头,看起来就像半个出家人,但收碗上又戴了个翠绿玉镯,手里拿了面团扇,也正在那里含笑看她。
离的远,她看不太清,就觉得那团扇有些面熟。
这么好的小姑娘学我做什么?李先生一边摇着团扇一边道,让人家娘知道了,不定怎么恨我呢。
连带着就会把你也恨上呢。
你这张嘴啊。
王夫人摇头,李先生又道,今天也没什么准备,最近新得了一个小件还有点意思,你留着玩吧。
她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手帕,王夫人道:还不快谢谢你李先生,能得她一声赞的都是精品呢。
那也不见得,不过这一件,我也是私留了一段时间呢。
她说的有几分得意,王夫人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毛病,好东西都要自己留着,偏偏你的生意还能做的这么好,真是没有道理。
李先生噗嗤一声笑了,她笑着拿团扇挡着半张脸。
倩姐的右手小手指不由一抽,她看到了!她看到了!尼玛啊,她为什么觉得面熟呀,这不就是慧姐的那个双面绣吗?也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炽烈了一点,那李先生也有了感觉,她连忙一笑:先生勿怪,我只是觉得这绣的……怪有意思呢。
你这小姑娘倒真是有眼力。
李先生露出得意的表情,不怕你们笑话,这件绣品我留了足有三年呢,还是最近才舍得把它拿出来。
王夫人和李夫人都端正了颜色,她们都知道这位的毛病,得了什么好物件都会先留下来把玩一阵,越喜欢留的时间约长。
这留三年才拿出来,要是什么东西啊!李先生也不避讳,把这东西怎么好,又是怎么得的说了一遍,最后叹道:是我大意了,当时总想着那姑娘能卖出一件,总会卖第二件,却没想到竟成了绝响,待我反应过来想去找人的时候,已不知到哪里找了,这几年我也留意过,却再没见到那位管家娘子,难道是府城的?倩姐在心中暗暗庆幸,怪不得这几年没有一点风声传出来,原来这位完全找错了方向,不过现在这绣品已被拿了出来,以后会不会给她们带来什么麻烦?之后的时间,就是那三位在那边说话,倩姐在旁边当一个凑趣的,待她觉得又过了两刻钟后就起身告辞,王夫人也没有挽留,让绿屏把她送了出去。
她一出去,王夫人就道:如何?李先生看向李夫人,李夫人喝了口茶,沉吟了片刻:看起来倒是个稳重的,不过还小吧?过了年就是十四,也是可以说亲的年龄了。
她爹,是个秀才?王夫人点点头:是廪生,家中还开了学馆,声誉也是极好的。
那再看看吧。
王夫人知道她是嫌弃倩姐的门第,虽然在她看来倩姐完全配得上他们家那个庶子,但这事也不好强求,只盼着章文庆这次能得中,否则想给倩姐说个过得去的亲事都难呢。
对于王夫人今天的安排,倩姐隐隐的有点感觉,不过她不是太担心。
那个李夫人看起来和气,其实下巴都是高抬着的,要是给自家子侄说亲,一定看不上她这个秀才家的闺女。
现在需要留意的,反而是那个李先生。
她回去找到柳氏,把事情一说,柳氏的脸色立刻变了:怎么好端端的,又出了这么档子事?这可如何是好?作者有话要说:对于王夫人今天的安排,倩姐隐隐的有点感觉,不过她不是太担心。
那个李夫人看起来和气,其实下巴都是高抬着的,要是给自家子侄说亲,一定看不上她这个秀才家的闺女。
现在需要留意的,反而是那个李先生。
她回去找到柳氏,把事情一说,柳氏的脸色立刻变了:怎么好端端的,又出了这么档子事?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