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章文庆全家没办法。
找到柳大姐柳二姐,他们一样拿不出个什么章程。
对于卖铺子他们也不是太抵触,这几年的分红不说,就是卖了他们也能分个几千两,这足够他们在青茗县生活了。
只是他们也担心如此一来被卷到什么大家族的纠纷里。
可要是不卖,显然又不可能。
一家子人坐在柳二姐的堂屋里面面相觑,愁云惨淡。
柳氏叹了口气:都是我误了大姐二姐,当初不让你们入份子就好了。
妹妹这说的是哪里话?柳二姐开口,你当初也是为我们好,这几年我们谁都没少拿钱,怎么遇到事了就要怪你了?那也太没有良心了!杨继山嘴角一抽:主要是妹妹的生意做的太好了。
现在也没有别的路走,其实这也不见得是坏事,咱们就卖个铺子,那长平候府的其他人还能恨上咱们不成?就算妹夫去捐官,那也是好事啊!你别说了。
柳大姐瞪了他一眼,那捐来的官能做到什么地步,哪比的上正正经经考上去的?关键是他考不上啊!杨继山张了张嘴,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
大姨夫说的对,现在也没有别的路好走了,不过还请大姨夫帮个忙。
倩姐一咬牙,开口。
什么?这三公子到底是什么来路,在长平候府到底是属于哪一房的。
受不受宠,有没有娶妻,有没有小妾,反正就是那么些事吧,总之是越详细越好。
柳氏疑惑的看着她:你打听这些做什么?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倩姐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虽然咱们已经是砧板上的鱼了,但能多蹦跶一会儿还是多蹦跶一会儿的好。
就像大姨夫说的,也许事情不像咱们想的,但多了解一点总是好的。
本来这事找王掌柜最方便,可现在……也只有拜托大姨夫了。
好,我去问问,不过最少也要一两天的时间,而且也不知道能打听出来多少,毕竟咱们离京城太远了。
能打听出来多少是多少,爹,你这两天也去问问。
啊,好。
商定好了之后,这个小小的家庭聚会也就散了,临出来的时候,倩姐拐到慧姐的房里,后者正坐在绣架前,看到是她,又低下了头。
姐姐不理我了?慧姐翻了个白眼:这话是我说才对吧,你来了不过来也就罢了,刚才我可看见了,你都想直接走了呢。
怎么,现在我这里你连来都不愿意了?倩姐噗嗤一声笑了:姐姐这话可不要让外人听了,否则必要以为我是什么薄幸郎呢。
慧姐瞪着眼看她,最后也绷不住笑了起来:你就捣吧,哪有小姑娘说这话的,你才是要注意些的呢!我呀,就这个样了。
倩姐说着在绣架前来回打量,姐姐这是又要绣双面绣?慧姐点点头:我想秀个大的送给娘,明年就是她逢九的大寿呢。
柳二姐虽然打扮的老气横秋,其实还不到四十。
不过这里的人流行做九不做十,因此明年就算是她的大寿了。
倩姐比量了一下绣架的大小,心想这个寿礼可不轻,拿到外面恐怕要比他们做一年生意都赚。
妹妹,你们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吗?慧姐站起来,轻声道。
没什么呀,我们不过是回顾回顾过去,畅想畅想未来。
妹妹又来骗我,若只是这样,娘又怎么会不让我参加?柳二姐虽然管她管的严,但这两年他们的聚会也都让慧姐参加了,用柳二姐的话来说就是,她可以不懂不参与但不能不知道,不想着她能和倩姐比,可也不能是个大傻瓜,我总不能跟她一辈子。
因为这个,他们现在的聚会一般都放在柳二姐这里。
知道忽悠不过去了,倩姐嘻嘻一笑:其实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姐姐想知道,回来问二姨呗。
娘不让我参加,又怎么会告诉我?好妹妹,你快给我说吧,要不我都要急死了。
真没有什么事。
二姨不让你参加……是因为我们现在也就是说道说道。
慧姐看了她片刻,叹了口气:我真羡慕妹妹。
倩姐一怔,慧姐又道:妹妹虽比我小,却更像是大人,家里有什么事都能做得了主,也能帮得上忙。
娘不仅一次说过,三姨现在能过的这么好,全靠妹妹呢。
我若能像你似的就好了,现在我们家,还是全靠娘。
说着,一脸的遗憾。
倩姐看着她,慢慢收起了笑容。
两人沉默了片刻,柳氏就走了过来,催她回去,慧姐一脸不舍,反复交代要倩姐经常过来。
走到路上,柳氏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劝道:你也别想太多了,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片刻,回到了家。
天儿一看到他们就笑了起来:姐姐,尤妈妈做了鸡蛋饼,可好吃了。
哦,你吃了几个?天儿一缩脖子:我、我没怎么吃呢……才吃了两个呢。
尤妈子在旁边笑道:姑娘何必吓他呢?天哥真是长身体的时候呢,何况天哥爱吃我才高兴呢,要不,岂不是说明我老婆子太没用了吗?尤妈子做的鸡蛋饼,已经不仅仅是鸡蛋和面了,这东西经过倩姐的启发,现在一张饼里,有鸡蛋有香肠有香菜。
和面的时候稍稍洒上一点盐,放在油锅里烙的金黄,不用去吃,闻着就有一股子香气。
现在已经成了章家最喜欢的吃食之一,而要吃这个还要配上熬的浓浓的小米绿豆粥以及家中自做的泡菜。
尤妈子曾说,要是再出摊子,光做这几样也一定赚钱!倩姐也想过把这个推出来,现在他们的铺子只是中午晚上经营,而如果推出这个呢,那早上也可以做了。
之所以还没推出来,是想着早上光卖这几样的话还有些单薄,毕竟他们是开铺子不是出摊子。
另外,她也不想表现的太妖孽了,虽然现在已经被众人觉得可以当做大人用了,但从出摊子到开店铺再到开分店,都是一步步来的,这早餐嘛,也不用太急,反正他们现在赚的也不少了。
姑娘快去换了衣服,洗洗手也来吃吧,毅哥非要等你们回来才吃呢。
倩姐看向弘毅,弘毅脸上微红:我中午吃了两大碗牛肉面,其实还不是太饿。
才不呢,我刚才都听到哥哥肚子叫呢!天儿大声道,弘毅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厨房里响起众人的笑声。
倩姐回屋换了衣服,又在小桃红的帮助下洗了手。
此时,屋里的炕席都已经烧上了,虽然堂屋里并没有烧炕,但有两边屋子里的热气蒸着,房间里也暖洋洋的。
棕绿色的柳筐里放这一摞金黄的鸡蛋饼,桌上摆着蒜蓉青菜、蚂蚁上树、凉拌木耳以及黄瓜调松花蛋四样小菜,当然,每人前面还放了一个小碟子,装着他们自家做的泡菜。
章文庆、天儿弘毅已经坐在了那儿,只有柳氏还没有出来,天儿在那里屁股来回扭,显然刚才那两张饼并没有解馋。
见她出来了,章文庆一笑:吃吧吃吧,天儿已经等不及了。
天儿吞了口口水:我要等着娘。
说这话的时候,柳氏正好从里屋出来,本来的满腹愁云立刻都烟消云散,快走两步来到天儿身边:娘的好哥儿,就冲你这句话,今天也要多吃两张饼。
天儿的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怯怯的看向倩姐。
要说在这个家里他最爱的,会有些分不出来。
弘毅是他的亲哥哥那是不用说的;柳氏对他关怀备至,他现在基本已经忘了早先的娘是什么样子了,虽然章家上下都不避讳他是过继来的,他也知道他早先还有个亲娘,但印象已经很淡薄了,在他的感觉里,柳氏就是他的亲娘;至于章文庆……在倩姐眼里那是渣爹,但在天儿眼里,却是个很好的父亲。
这个父亲学识渊博,这个父亲受人尊敬,这个父亲会手把手的教他学字念书。
如果说他对早先的亲娘还有那么几分印象的话,对三房的庆哥,却是一点印象都没了,所以章文庆那是扎扎实实的是他爹。
倩姐当然也对他很好,可是这个姐姐却是全家唯一能下的来手打他屁股的,还是全家唯一会限制他吃食的,所以他最怕的就是这个会给他买很多很有趣的小东西,却又对他最严厉的姐姐了。
柳氏又好气又好笑:看你把天哥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母夜叉呢。
倩姐笑眯眯的看向天儿:姐姐是母夜叉吗?天儿立刻用力的摇头,大声道:才不是呢,姐姐是最漂亮的!倩姐得意的看向柳氏,柳氏用手指往天儿脑袋上一戳,后者立刻道:娘是最好看的;还有爹爹是最厉害的,哥哥是最用功的!你这个小马屁精。
倩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好了,我们都这么好,那你是什么呢?天儿抱着头想了片刻:我是最好吃的!一屋子的爆笑,这次连章文庆都没忍住,一口把嘴里的汤给喷了出来。
柳氏笑的浑身乱颤,弘毅一边笑一边摇头,倩姐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捂着自己的肚子哎哟。
尤妈子又送鸡蛋饼来了,一见这景象立刻道:哎哟,这是怎么了。
柳氏指着天儿:你问问他,你问问他说了什么。
尤妈妈,他们都笑我。
天儿有些委屈,那人家是有些贪嘴嘛。
尤妈子搂着他:天哥乖啊,贪嘴就贪嘴嘛,这不是什么,来,告诉尤妈妈你想吃什么,我明天就去给你做。
我想吃涮锅,涮羊肉。
这最容易,不过这料却要你姐姐调呢。
天儿一摆脸,不说话了,倩姐笑的更厉害了:哎哟嘿,你还记上愁了,你怎么偏偏就记我呀,大家都笑你了。
你再这样,我可不给你弄料了。
天儿挣扎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贪嘴,又有点不甘心:就姐姐笑的最大声。
这一下,章文庆再也忍不住了,立刻笑声破天,天儿都要委屈死了:爹爹!柳氏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拿着手绢在那里擦,尤妈子也裂开了嘴,看着这一屋子的欢笑,倩姐只觉得说不出的舒畅,就为了这份欢乐,这份快活,她还有什么不能做呢?接下来的两天章家过的很平静,只有莹姐带着苒姐串了次门,柳氏母女客客气气的迎了过来,客客气气的把她们送了出去。
这次见面双方平等友好。
莹姐和苒姐是来道谢的,还带了一双鞋面,两个荷包,阵脚细密,做工都是极用心的。
柳氏母女招呼她们吃了一顿饭,临走,又送了一小筐葡萄。
而两天后,杨继山终于带着四处打听到的消息找了过来:时间紧,我只打听出这些,若是能再多些时间,找到府城的关系,也许能再多些,只是,也不是什么私密的。
倩姐笑道:那些私密的哪是咱们能打听到的?大姨夫这打听来的已经很好了。
那三公子这几天真的一直在咱们青茗县吗?没有出去?自然是真的,他昨天才在雨前楼宴请了县令。
倩姐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你想怎么做?杨继山走后,柳氏道。
倩姐想了想:我要先去见一趟王夫人。
王夫人已经等急了,她本以为章家第二天就要有回信的,谁知道一连两天都没个音,王掌柜劝她不要急,她又怎么能不急?三公子就在他们院子里住着不说,那李夫人还日日上门,这一次,还带了她那两个姑娘前来。
王夫人本就有些暗火,见了这形式忍不住向王掌柜絮叨:以前也没见她怎么带这两个姑娘过来,现在竟天天来。
我看她就想着和那三公子来次偶遇呢,也不想着她那两个姑娘,是那天仙似的人物吗?你理她作甚,反正三公子又不会往后院去。
王夫人叹了口气:我这……还不是心中没底吗?你说章家,这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啊?王掌柜也不知道,他有心想去催催,又怕适得其反:你别再担心了,反正这事我已经写信给大公子了。
王夫人一惊:你、你给大公子说了?这、这……妥当吗?三公子可是二房的!我想了,这事说给大公子,最多三公子生我的气,可大公子知道我的难处,总不会让三公子做的太过。
但我若不说,却是连六公子也得罪了。
事情已经这样,你也别再多想了。
王夫人哪里能不再多想?她一面小心的打理着前面三公子的吃穿用度,一面提着心等章家的反应,待有丫头说倩姐来的时候,她简直忍不住要在心里念佛了,不过当她听到倩姐的要求时,却愣在了那里:你们要见三公子?你,和你娘要见三公子?夫人也知道,铺子里的事大多是我娘打理的,我爹,其实是说不清的。
夫人就这么和王掌柜说吧,看三公子要不要见我们,若是不愿,那我们自然也是没有话的。
王夫人带着满肚子的疑惑把这事说给了王掌柜,王掌柜也是一肚子疑惑。
他知道章家的生意章文庆就是个摆设,但卖不卖铺子,其实也不需要说太多啊。
不过他还是把这话小心的传给了王道安,王道安听了半晌没有出声,王掌柜等了片刻道:若公子不愿见,也是无妨的。
你说这话,是那小姑娘传来的?王掌柜应了,王道安含笑点了点头:你下去安排吧。
我和她们见面,只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王掌柜连连点头,王道安又道:这里的事,你有给大哥说吧。
王掌柜立刻出了一身的冷汗,有心给自己开脱两句,但见王道安笑眯眯的样子,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没用,最后一咬牙,还是应了。
王道安摇摇头: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是老虎。
你先给大哥说了也好,我本来也是想着要给大哥说的,不过是想着要再晚两天,没想到你倒提前了。
听了这话,王掌柜差点跪下,正哆嗦着要说上几句,王道安挥了挥手:你先去忙吧。
王掌柜走了出来,被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他本想让双方赶快见面,是死是活也不用他在这里揪着了,但因为三公子的态度他又不敢潦草了,最后定在了两天后,还是由她夫人先下了帖子,用的还是为上一次道歉的名义。
而在这两天里,倩姐则抓紧和柳氏做突击。
她按照上辈子的经验,模拟着三公子问的话,说的事,然后列出一个个答案,再和柳氏商量,怎么回答更好。
这一天,倩姐正和柳氏商量着,谢妈子带着一个帖子过来了:刚才一品绣房的人来送帖子,说她们东家请咱们姑娘明天到店里去玩呢。
柳氏的脸一下变的煞白,倩姐拍了拍她,道:一品绣房的人吗?那还说了什么?谢妈子有些疑惑的开口:哦,那人说他们东家新得了一件好绣活,知道姑娘也爱这个,请姑娘务必去看看。
她在章家也做了快两年的活了,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倩姐爱绣活。
倩姐姐过帖子,让谢妈子先下去了:娘,你别这样好不好,不会有事的。
怎么没有事?这帖子都下了,她一定是知道了。
想到上次李先生见她的态度和说的那些话,倩姐也觉得八成是这样了,不过见柳氏此时的样子,她是不敢说的,只道:娘,她要真知道了,何必来找我呢,直接去找大姐不就得了?好吧,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真知道了,但人家现在规规矩矩下帖子,起码也说明她没想过做什么小动作呀。
正巧明天也没什么事,我就过去看看吧。
柳氏皱起了眉:不能推了吗?咱们后天还有事呢。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何必让人不快活呢?到底如何,我明天去见了那李先生就知道了,也省的咱们提心吊胆的。
柳氏犹豫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倩姐本还想梳个包包头,穿的喜庆点过去,但想了想,还是穿了件鹅黄色的菊纹上裳,下面配了一条草绿色的掐银丝百褶裙。
梳了个坠马髻,没有戴头饰,就是用不同的头绳扎了,又配上几朵小绒花,顿显俏丽。
去掉旁边的珊瑚手钏,换上翠绿手镯,站在那里,就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菊花,小桃红见了不禁拍手:姑娘就该这么打扮呢,以前那样,总觉得姑娘还小呢!倩姐一笑,让谢妈子叫了车,就带着小桃红来到了一品绣房。
掌柜伙计都是得了交代,一见她来,直接就把她领到了后面。
倩姐一进去就怔住了,只见那屋里摆着一个黄花梨折枝贵妃榻,上面点了一个小小的双盘龙青铜烟笼。
在旁边是一个多宝格,摆着八仙莲花白瓷碗,珐琅彩婴戏双联瓶,灵芝纹粉彩水呈,再往那边是一个紫檀木的大屏风。
屋里没有烧火盆,也没有炕席,但却暖洋洋的,倩姐觉得这热气是从地面传来的,想是烧了地龙。
这屋里的摆设与其说是像一个商人的书房,更像是一个大家闺秀的闺房——虽然倩姐也没见过真正的大家闺秀的闺房是什么样子的,可以她见过的闺房来看,这个当属第一份。
小桃红是没有跟进来的,那引她来的掌柜也退了出去,倩姐打量了一圈,正犹豫着要不要坐,屏风后面却出来一个宫装女子,只见她梳着朝阳五凤髻,戴着鎏金穿花细金步摇,一条缎地绣花百褶裙,倩姐还没有细看,就有一种被闪瞎眼的感觉。
她正犹豫着,就听那女子一笑:怎么,倩姐不认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