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蓼园春锁 第13章 前尘往事

2025-03-25 16:55:45

这一宿,梦多的要死。

阮碧梦回原来的世界,在摩天大楼顶层的办公室里,喝着咖啡,晒着阳光……醒来时,阳光也晒进窗子,她看着发了一会儿呆。

直到槐花端着水进来,这才起床,换上一件窄袖绿罗衫和薄绫白长裙。

槐花用手试试水温,难道恭谨地说:水温正好,姑娘来洗脸吧。

又殷勤地递过毛巾。

洗漱妥当,槐花不端着水盆出去,却瞟着桌子上的一叠纸,问:姑娘,昨晚写的字可要送去给二姑娘?阮碧摇摇头,说:暂且不用。

槐花不安,又不服气地问:姑娘可是信不过我?可是非要汤婆婆送?话音未落,一声轻咳响起,汤婆子揭起帘子进来,不快地瞪着槐花。

槐花皱眉,说:汤婆婆,夫人让你守着大门的,你一老婆子怎么总往姑娘的闺房跑?成何体统。

汤婆子硬梆梆地说:是姑娘准我进来的。

槐花看看阮碧,见她一脸淡然,恍若未闻,知道她不会帮着自己说话,狠狠地瞪汤婆子一眼,端着洗脸盆出去。

她一走,汤婆子立刻换上笑脸,走过来向阮碧行礼说:姑娘早,昨晚写的字可要我送去给二姑娘?阮碧摇摇头,说:暂且不用。

汤婆子怔了怔,方才见阮碧拒绝槐花,还以为她是专门等自己送,心里还窃喜不已。

想问为什么,见阮碧脸色淡淡,似不想说话,不敢造次,说:那姑娘要送时,尽管吩咐。

嗯,你且放心,只让你送。

得了这么一句话,汤婆子放心地退了出去。

用过早饭,阮碧在案几前坐下,给冬雪写了一封信,仍然装在昨天的荷包里。

等中午茶妹送饭进来,便把荷包交她,又给她三百文赏钱。

一回生两回熟,这一回茶妹就没有过多的犹豫不决了。

傍晚,她去食堂取饭的时候,在岔路上等了一会儿,冬雪拎着食盒过来,两人拉着手,亲热地说了一会儿话,荷包便到冬雪袖子里了。

冬雪现在跟郑嬷嬷住一起,在老夫人后院的一间卷棚里,她刚服侍郑嬷嬷吃完饭。

有小丫鬟在外面叫:郑妈妈,老夫人请你过去说话。

郑嬷嬷应了一声,赶紧跟着小丫鬟走了。

冬雪把袖子里的荷包取出来,展开细细地看着。

刚看一半,郑嬷嬷忽然回来了,脸色不豫。

冬雪赶紧把纸条藏在枕头底下,站了起来,说:干娘你回来了?郑嬷嬷看着她一会儿,说:你老实跟我说,最近是不是跟五姑娘屋子里的茶妹来往?冬雪犹豫着点点头。

郑嬷嬷恼怒一跺脚,说:你又犯糊涂了,这院子里多少只眼睛盯着呀?现在人家还只是来告诉我,要是直接告诉老夫人呢?你可怎么办?早知道你这么胡闹,上回我就不该救下你。

冬雪扑通跪下,说:干娘,五姑娘她好生可怜,再说那一回不是五姑娘的错。

丫头,我早跟你说过了,不管是不是她的错,都是丢了咱们阮府的脸面,又害得大少爷在同窗丢了脸,这两样正好是老夫人和大夫人最忌讳的,老夫人和大夫人又素来厌恶她,只是软禁着她,已经算是仁慈了。

如果这一回被软禁的是老夫人,我想干娘也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郑嬷嬷怔了怔,心里的一腔怒气微微消却。

我真拿你实心眼儿没有办法。

干娘我不是个心狠的人,只是在府里要保全自己的上上之策就是要少管闲事,特别是主子之间的事情。

你可想过,老夫人为什么如此厌恶五姑娘呢?冬雪摇摇头。

郑嬷嬷又问:那你可知道五姑娘的生辰?冬雪又摇摇头,五姑娘从不过生辰,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府里没有人敢提五姑娘的生辰,只因为五姑娘生辰便是老太爷的死忌。

冬雪一怔,忽然想起老太爷的忌辰拜祭,阖府上下只有五姑娘是不准参加的。

干娘,这是为什么?郑嬷嬷拉她起来,说:丫头,这是咱们阮府里不能提起的事情,老夫人也下过禁令,谁要是敢提,就割了舌头。

冬雪害怕地抖了一下。

五姑娘的事情,以后干娘再替她慢慢周旋,你就安心在老夫人院子里呆着,过阵子我请老夫人给你作主,给你配个管事的,虽说不能大富大贵,这一生总是衣食无忧。

干娘。

冬雪忸捏地叫了一声。

傻丫头,害羞什么,女人都有这么一遭。

郑嬷嬷看着她颊边一条长长的伤痕,虽说浅浅的,并不明显,倒底于容貌有损。

原先想让你去三爷的院子里,如今你这张张坏了,就没有办法了……冬雪低声说:可是干娘,我终究是放心不下五姑娘。

郑嬷嬷瞅着她一会儿,问:丫头,你老实跟我说,五姑娘让你做什么?干娘,你怎么知道?冬雪心虚地说。

郑嬷嬷叹口气说:你就这么点心思,根本藏不住,所以我才不让你去乱来。

而你那个五姑娘,跟从前是完全不同了,心思就象是活的,能钻到别人心里……对了,戏文里唱诸葛先生的那句词——智多近妖,蓼园东厢房是困不住她的。

干娘,姑娘她到底孤掌难鸣呀。

郑嬷嬷摇摇头说:你入魔了,非要帮她,那先跟干娘说说是什么事?五姑娘让我问你……她父亲何人,母亲何人?郑嬷嬷看着闪烁的烛光出了一会儿神,说:也罢,若是她不明白这桩事,便也不明白为何老夫人总嫌恶她?看着冬雪说,只是你需得发誓,除了五姑娘,不再跟其他人说。

冬雪点点头,举手说:冬雪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这是咱们阮府的一桩丑事,老夫人说过了,若是谁提起,割谁舌头,若是谁对外头的说,就乱棍打死。

郑嬷嬷说,五姑娘的母亲是兰大姑娘,父亲……父亲……还是从头跟你说吧。

十多年前,老太爷是朝廷的礼部尚书,与右相沈密相交甚深,兰大姑娘嫁与沈密之子沈赟为妻,三年无所出和离,回到府里两个月后才发现已怀身孕,报与沈家,沈老夫人却说,谁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冬雪忍不住打断她:那五姑娘的父亲是沈赟?郑嬷嬷略作沉吟,说:沈家矢口否认……老太爷一怒之下,咯血晕倒,从此就落下这么一个病根。

五姑娘出生那天,下人们禀报老太爷,他只说一声好,又忽然晕倒在地。

大家都说,是五姑娘克着老太爷……冬雪大吃一惊,刑克之事最是忌讳。

年少时,她家乡有个女子新婚那日,婆婆死了,人人都道是她克死的,夫家当场休妻,此后家人邻居都避着她,不到一个月,这女子就上吊死了。

……当时老夫人怕五姑娘不祥,把老太爷克死,叫我把她投进水盆里淹死……冬雪忍不住又啊了一声。

烛火摇曳,郑嬷嬷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

……我当时心里不忍,拖拖拉拉着,只盼着老太爷能醒过来。

许是苍天真听到我的声音,黄昏时,老太爷真的醒了过来,说想见见五姑娘。

我抱着五姑娘过去时,老太爷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但是看到五姑娘,老太爷十分欢喜,说什么石之青美者碧也,特别给五姑娘取名叫阮碧,记得大老爷名下,又嘱咐大老爷好好教养。

直到老夫人点了头,老太爷这才撒手西去。

有老太爷临终嘱咐,五姑娘性命是保住了,可是老夫人和大老爷恨她夺走老太爷的命,又认定她是不祥之人,自然厌恶她。

冬雪默默地流下眼泪,从前就发现老夫人对五姑娘特别苛刻,只道是她不喜欢五姑娘的性情,却原来还有一个因果。

郑嬷嬷看着冬雪说:若没有干娘的拖拖拉拉,五姑娘的一条性命早就不保了,到如今,老夫人想起的时候,还三番五次责问我,是不是故意的?所以,冬雪,干娘不是心狠的人,只是怕老夫人迁怒于你,卖掉还是事小,到时候随便找个事由将你送官,你便没有出头的日子了。

我知道,干娘心疼我。

郑嬷嬷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记忆的封条一旦打开便泛滥成灾。

这桩陈年旧事,当时她就觉得疑点颇多?隔着十几年时间再回头看,还是觉得云遮雾绕。

以沈家与阮家的交情,又怎么会三年无出就和离呢?当时老夫人提议打掉这个胎儿,老太爷却又为何执意不肯?而后临死之前还特别给她一个保障?想了想,郑嬷嬷继续说:老夫人怕五姑娘耽误兰大姑娘终身,正好当时大老爷的方姨娘难产死了,便说是她生的五姑娘。

又封了府里下人的口。

一年后,兰大姑娘嫁给广州知府徐用弱做继室,徐知府长兰大姑娘十九岁,并不知道她生有一女……说完这些,郑嬷嬷疲倦地闭了闭眼睛,吁出一口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