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白等人一走,不仅顾静宜没精打采,二姑娘也顿时失去了弹琴的兴致,又想起上回自己跟谢明月亲事不成,母亲安慰自己时提过潘舜美,好奇地问:这位潘大少爷看着岁数不小了,还没有娶亲吗?顾静宜说:上个月才刚刚定了一门亲事,是她母亲娘家的亲戚。
三姑娘也好奇地问:静宜妹妹,你怎么跟潘大少爷这么熟悉呀?他娘也姓顾,跟我们家同宗不同支,一直有人情往来。
他跟我小白哥哥从小一块儿长大,同一个老师启蒙的,平日里常在我们府里走动,我从小便认得他。
只是他跟小白哥哥一样讨厌,总是捉弄我。
还是表哥好,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笑话我,还送我好多有趣的东西。
前几天我跟他说要学射箭,他就送我一把小弓,绘满莲花,可好看了。
说起晋王,顾静宜顿时又开心起来,眼睛都笑弯了。
虽然感觉晋王对待顾静宜如同待一个小孩子,但是听到她如此甜蜜地提起他,阮碧心里还是闪过一丝不爽,随即失笑,自己居然开始吃醋了。
三姑娘又好奇地问:对了,晋王都二十好几了,怎么也一直没有他定亲的消息。
顾静宜收敛笑容,闷闷不乐地说:我前几天才磨着母亲半天,她说就快了,只是她不肯说是谁家的姐姐。
快了?阮碧心里一惊,怪不得前几天晋王如此着急,直接断自己后路。
想想也是,他年龄着实不小了,大部分男子在这个年龄都当爹了。
不知道太后看中的是谁呢?正思绪起伏,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小丫鬟在水榭外头冲自己招手,便示意秀芝过去看看。
片刻,秀芝回来,凑到她耳边低语:紫英真人来了,这会儿在咱们后花园的丹桂园里等你。
阮碧微微颔首,说:各位姐姐,静宜妹妹,我师傅来寻我说话,你们稍坐片刻,我去去就回。
顾静宜啊了一声,说:紫英真人来了,那五姐姐你快去了,不要怠慢了她。
客人不介意,其他姑娘自然更不介意。
阮碧估计紫英真人是有话同自己说,便不叫秀芝跟着,只身一人到丹桂园。
只见紫英真人身着五色斑斓的羽衣站在桂花树间,一只手轻轻地按着一枝丹桂怔然出神,脸色有点灰暗,眉间更是阴霾重重。
认识这么久,还是头回见到她这般神色,阮碧心生诧异,上前轻轻唤了一声:师傅。
紫英真人其实早就听到她脚步声,只是心里情绪起伏,因此只当作没有听到。
这会儿,缓缓地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然后才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冷嗖嗖地说:我的好徒儿,你当真能耐。
说罢,猛然松开手,丹桂花枝往上一弹,半枯的花瓣纷纷落下。
阮碧迷惑地看着她。
我刚刚从晋王府里出来……顿了顿,紫英真人嘲讽地笑着,怪不得每回跟你说起定国公府的亲事,你总显得不情不愿,原来早就算计上更有权势门第更显贵的晋王……算计?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阮碧不喜地皱眉。
……可笑我还一心一意想把你说给顾小白,拼着老脸在惠文长公主面前替你说好话——你以为凭你的出身,长公主会看中你?全是因为你是我的弟子。
结果又让你给算计了,如今你叫我怎么面对长公主?说到最后,声音渐大,怒形于色。
听她口口声声算计,阮碧心里恼火,也不愿意假装师徒情份了。
真人,我不明白,有晋王支持,不是更有利于赵皇后稳固地位吗?有他支持,确实能稳固皇后的位置。
可是他的支持是有条件的,便是要帮助你成为晋王妃。
可是你凭什么成为晋王妃?凭你们日薄西山的阮府还是凭你说不响亮的出身?太后不是惠文长公主,我与长公主是知交,和太后不过是道友。
她敬我两分,不过是因为我的道家修为,不过因为我是先帝亲封的皇家玉虚观的主持。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段话,紫英真人有点缓不过劲来,扶着树杆喘着气,半晌,深吸一口气,怒其不争地看着阮碧,又说,太后是什么人?没错,她是晋王的母亲,可她也是大周的太后,她首先考虑的必定是江山社稷皇族宗室。
她不会象惠文长公主那样,七选八挑就是为了给自己孙子找个心仪的姑娘。
她要挑一个不辱没皇室体面,百姓也不会在背指指点点的晋王妃。
这些事阮碧早就想过,但是听到她这么说,心里犹如一块大石沉甸甸地直往下坠。
我原本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才尽心尽力为你谋桩好婚事。
嫁入定国公府的种种好处就不用说了,以你的才智,将来长袖善舞也不在话下。
这么一条阳光大道,你偏不走,非要走独木桥。
紫英真人连迭摇头,失望地说,看来是我高估了你,你也就是那些势力小人,看到达官贵人就拔不动腿,一门心思只想往高处爬,也不想自己是什么货色……真人。
阮碧断然低喝一声,恼怒地说,什么高处?什么算计?难道在你眼里,我就如此不堪?你以为我不知道哪一条路是康梁大道,哪一条是荆棘丛生吗?可是……可是……就是遇上了,就这么遇上了。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没有遇上,但是,没有如果呀。
说到最后,眼睛微微湿了,声音也岔了。
听到这番话,又看到她泪湿双眸,神情激愤,紫英真人深深触动,不由自主地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心里一痛,叹口气说:姑娘,地位相悬的相遇,还不如不遇。
阮碧心里抑郁难言,垂眸不说话。
再说,你了解晋王多少?战场里的统帅,踩着遍野的尸体走过来,他们的冷血又岂是你能想象的?这话听着就古怪,阮碧微微一怔,抬头看紫英真人。
她全然不觉,视线落在丹桂上,眼神空空,好象在追忆着什么。
你知道不知道,镇戎一役,晋王下令坑杀二万北戎俘虏。
北戎男女老少一提到他,无不咬牙切齿,恨不得剥他皮啖他肉喝他血。
战争……本来就是残酷的。
那我再问你,那日在万妙居,你可知道他翻墙去见得谁?不知道为何,阮碧忽然觉得头疼得厉害,连太阳穴都开始跳动。
谁?紫英真人没有回答,看着枝桠半天,说:你知道吗?惠文长公主已经拿走你的庚贴,也找人合过了。
前几日,她约我论道时,还跟我商量,说是这几天就请东平侯夫人上门,正式商谈亲事。
想在腊月初六给你和小白小定,她说,那日是今年最好的大日子。
阮碧无言以对。
方才我在晋王面前说过了,惠文长公主是我知交,你与小白的亲事也是我极力撮合的,我不能出尔反尔。
你与他的事,我不便插手,若是太后问起,我自然会好言好语,若是她不问,我也绝不会提起。
紫英真人看着阮碧,我的好徒弟,明日开始我就闭关。
你好自为之吧,可别到时候两头落空。
说罢,转身迳直走了。
阮碧心情异常沉重,走到丹桂园旁边的假山下坐着。
今日阳光很大,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惜却暖不到心里。
紫英真人的选择出乎她的意料,但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晋王愿意支持皇后,固然是好事,但是万一自己与晋王亲事不成,太后怪罪,反而变成祸事。
太后、晋王、惠文长公主这三人,她一个都得罪不起,所以她宁肯选择闭关。
头顶忽然挨了一记,阮碧诧异地回头,只见顾小白拿着一根树枝从假山后走出来。
想来,方才头上那记,是他手里的树枝敲的。
喂,她们都在水榭,你坐在这里做什么?歇会儿。
方才你不是跟我大哥一起走了吗?我跟家轩说,要跟紫英真人谈点事。
顾小白轻描淡写地说,其实阮家轩当时哇哇大叫不肯同意,他一个箭步就跑了。
我师傅刚走,你去追她吧。
顾小白偷眼看阮碧,见她脸色不好,问:刚才……你们两个是不是在吵架呀?阮碧一惊,随即一想,他听到也好。
你听到什么?什么都没有听到呀,我隔着远,就看到紫英真人很凶的样子。
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没事。
阮碧摇摇头说,你快回去吧,让人看到了不好。
顾小白嗯一声,却不走,拿着树枝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假山。
半晌,说:那个……我都没有去过红叶庵,也没有追着你们家四姑娘一路。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方才静宜妹妹跟我说了。
顾小白又嗯一声,继续拿着树枝抽着假山,一会儿,又说:那个……你什么时候再到我奶奶家里住几天,我教你骑马。
不会再去的。
顾小白睁圆眼睛问:为什么?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阮碧犹豫再三,咬咬牙说:我不喜欢你……教我骑马。
顾小白只是心思单纯,却并不笨,听到这话,顿时明白过来。
但他第一回对一个姑娘有好感,又是第一回被拒绝,觉得很不可议,一下子蒙了,傻楞楞地站着半天。
然后低喝一声操,一脚踢在旁边的假山上。
假山多孔,早就风化,顿时塌了半截,烟尘弥漫。
阮碧闭上眼睛,心里说不出的歉意。
等再睁开,顾小白已经走了。
四周一片寂静,阳光暖融融的,隐约有初春的感觉,不过旁边的几株白果树已经光秃秃了。
冬天近在咫尺。